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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游学
 对年迴来说,读书识字是有钱人才享受得起的奢侈。有时出门卖菜,行经学堂门口时,见到一颗颗摇蔽的小脑袋与琅琅的读书声,心中总涌起无限羡。但也明白读书对他而言是连作梦也不敢想的事。 

 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每天想的是如何填自己以及家人的肚子,光这样已是千难万难,哪敢妄求其它? 

 此刻,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黄沙路上,马车中,手拿一把教尺的元初虹正在怒吼她那个好玩好动的小弟: 

 “元再虹,你猪啊?不对!猪都比你聪明,教了你那么多天,你居然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元再虹'三个字只会写个'元'字,真是气死我了!”啪啪啪三下,直敲向小弟的笨脑袋。不算痛,但很大声。 

 胖敦敦的元再虹在有限的空间里又叫又跳的爬来爬去,最后缩在年迴身后扮鬼脸。 

 “出来!”元初虹叫。 

 “才不要,你会打我!”元再虹当然死不肯出去。 

 “可恶,别以为我治不了你!”双袖挽高,元初虹叫道:“年迴,你让开,别挡我的路!” 

 “我…我…”怎么让啊?他已经缩在最角落了,而且他正在修补这边破掉的口子,如果离开了要怎么做事? 

 觑了一个空档,元再虹钻过年迴腋下,像颗球似的滚到前方,找老娘当救兵去了。 

 元初虹气忿地叫: 

 “给我回来,气死人了!”她跟著爬过去。 

 “好啦好啦!你叫了一早上,没把再虹叫听话,反倒我这耳朵都快聋了。你就歇歇吧。”元大娘受不了的说著,两个孩子吵得她犯头疼,只求得到片刻安静。 

 “可恶!”恨恨的拉下布帘,不想看到小弟那张顽皮的脸,兀自靠在窗口边生闷气。 

 年迴修补好了马车角落的破,接著拿过针线篮,开始起鞋子。别说这是元大娘要他做来抵车资的了,一想到自己卖不出去,成消耗著人家的时间与食物,心下也是过意不去,做些针线来相抵,至少能少亏欠一些。只是,心神总是怎么也集中不了,不时偷觑著被丢在地板上的书帖与本子,著自个儿也无所觉的渴望。 

 元初虹将小几上的黄沙拨回平整的模样,决定不要理那个笨弟弟了,自己看书学字去。伸手拿书时,不经意看到年迴正对著她的书发呆,开口问道: 

 “你想学识字吗?” 

 年迴一怔,低下头,像是很勤劳于工作的样子。喃道: 

 “我…我不会…”被针扎了好几下,不敢吭声,只能细细的气。 

 “学了就会啦。”元初虹在黄沙上写出两个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你过来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终究抑制不了求知的渴盼,他放下针线,身子挪到桌几边,看着黄沙上那陌生的字;他不认得它们,它们却是他的名字,好稀奇哪… 

 “这叫'年',这是'迴'。笔划是这样的,由左向右,由上而下。来,跟著我写。” 

 傲无自信的手指颤抖著在沙子上划出歪斜的字迹,跟鬼画符有同工异曲之妙,让他窘得差点埋回针线篮中躲羞,没脸见人。 

 元初虹努力聚起所剩无多的耐心,平板道: 

 “再来,多写几次就会了。你的名字才两个字,很容易的。” 

 “我!不行…” 

 教尺火爆一拍,重重打在窗框上,教年迴悚然一缩。 

 “给我写!”她的睑很狰狞,一股子火全冒上来。 

 “…是…”嗫嚅畏怯地应著,伸出食指-- 

 年,年… 

 年年年迴迴… 

 十遍、二十遍、一百遍、两百遍… 

 教鞭婬威之下,朽木亦能雕。 

 任何一种学习,对初学者而言都是苦不堪言的,年迴亦然。所以他能体会元再虹为何宁愿被姊姊追著打,也不肯安份坐下来习字。而他又比元再虹不幸一些,因为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毕竟现下的他只是元家的白食客而已,没有任何骄恃的权利。 

 前去京城的路程约有十七天,一路上他宿在马车上,当元家母子三人到驿站投宿时,看顾马车就是他的工作了。他要刷洗马匹、打扫马车内外,割来一大捆芒车把马儿喂,须做的事情并不多,剩下来的时间,他都会乖乖的端坐在马车内,对著一桌黄沙习字。 

 纵使艰苦,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除了不敢对元初虹那张强硬的面孔说不之外,他心下是希望自己有更多求生技能的。如果识得了字,后在主人家中工作,一旦表现好,将会有擢升的机会,不识字的人便要吃亏了--原本他是想不到那么多的,但元初虹有时会这么告诉他,让他知道识字的重要,希望他能因此而打从心底认真学习,而不是像她弟弟只做表面工夫给她看。 

 但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苛! 

 第一天教他写名字,第二天就要写出端正字迹给她查收;每天教两句“三字经”就要他背且书写出来。一句、两句还可以应付,可是四、五天下来,可真是吃不消了。于是他每天花在习字默书的时间愈来愈多,几乎耗去他所有睡眠时间。 

 “人之初、本善;相近、习相远。狗不叫、猫就跳哎哟!”有人被狠敲出爆栗子。 

 “什么猫就跳?看我不把你打得哀娘喊爹,可恶!别跑!”小姑娘裙摆一提,像驾著风火轮似的场追打那颗胖胖的小球。 

 每必会出现的姊弟相残戏段子,元大娘早就喊得没力,随他们去你死我活了。才刚用完午膳,她只想进车内眯一下,代道: 

 “小子,那边有条溪,你洗完瓢盆后,顺便把这些日子换下的脏衣服也洗一洗,我看这头正焰,晒个一个时辰也就乾了。” 

 “是的,大娘。”他应著。在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下,他已懂得对别人的话来回应。以前他只消听话去做事就好,但她说这样不行,别人会当他不情愿做事才不应声。 

 外边的生活不比山村,会说恰当的话比会做事重要,因此羞涩如他,也得要迫自己开口,多学一些流利的应对。十几天下来,元大娘与元初虹正是他最好的学习对象,他觉得她们好厉害哪… 

 肚子已经了,但看到大盆子中剩有一些汤,还是全倒入口中吃个乾乾净净,然后才幸福的拍著肚子打出一声隔。啊…真好!苞著元大娘这一、二十天,是他这辈子真正吃过的好时光。 

 以著一种幸福的晕陶陶心情,他将要清洗的器皿与衣物分放两只篮子,轻快的往小溪走去。 

 才蹲‮身下‬想先洗睑,就听腋下传来“啪”一声,原来是衣服绷破了。他好奇的拉拉衣袖、襟口,发现自己长壮长高了一些…一定是这些日子以来都吃得很,所以长了。那真好,如果他能快快变壮变高,就能卖到更好的价钱,那家人就能买更多食物吃了。 

 一边洗著碗盆,一边默著书: 

 “人之初,本善。相近,习相远。苟不教,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很好,背全了元初虹教到的地方,再多背几次吧!“人之初,本--” 

 “哎哟我的娘!别念了吧。”元再虹从树丛里爬出来,虽然狼狈,但看得出他是逃过其姊的毒手了。一路爬到年迴身边,再不许他念这些教人头疼的东西。“年迴,那些东西多讨厌,你也别念啦!” 

 “我…我…”他觉得学这些没什么不好哇,虽然学得很辛苦,常常脑袋打了一百个结,但习惯了之后,会涌上一股自得与骄傲,觉得自己很。 

 元再虹一手探入怀中,双眼小心翼翼的左看右看,才掏出他的心肝宝贝献宝: 

 “嗟,这才是好东西。” 

 “这是啥?”他好奇的看着元再虹手上的书册。他没看过这种东西,书册上只有图画,没有太多文字。 

 “这是小人图(古代的漫画)。”迫不及待的翻开,介绍道:“你看,都是好看的故事,我这本叫'县太爷判金'。第一张图是说张三捡到一包银子,很老实的站在原地等失主来认领,然后李四来了,坏心的他为了不想打赏好人,就说他袋子里放了二十两,现在只剩十五两,一定是张三拿走的。张三当然说没有,两人就吵到县太爷那儿了…” 

 这种小人图简单易懂,就算是目不识丁的人也可由图画上索骥出故事的大概。确实比枯燥的书本有趣太多了,教从没听过民间故事的年迴大开眼界。两个小男孩就这么贴着额一同沉在小人图之中,都忘了还有工作待做。 

 一场突来的午后大雨让黄沙路泥泞得寸步难移,元大娘一觉醒来便知道今天是赶不成路了,只好往附近的农家借宿。 

 感谢这场大雨,让年迴不必面对元大娘的责骂。花了太多时间看小人图,使他忘了工作,要不是这场大雨,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向大娘代哩。 

 借宿在农家,元大娘撑著伞变附近的市集去了,元初虹则拎著小弟的耳朵到房中习字;年迴洗完了衣服,便到厨房劈柴火。很高兴现在有一大堆工作得做,让他不必去面对元初虹那张冰冷的脸。中午时抓到他们两个在看小人图时,她简直气坏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到很害怕,幸好幸好,不必马上面对她的怒气。 

 “这位小扮儿,喝杯茶水吧!”农家老妇走进来,手上端著一杯水。 

 年迴微讶的接过,乖乖喝了口。不知道老妇为何对他好,不期然想到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他道:“多谢。” 

 老妇看来很紧张,枯乾的双手直往衣摆上。 

 “呃…听说你们要…要往京城去是吧?” 

 “嗯。” 

 “我…刚看你们在念书,好像都是…识字的人。” 

 年迴搔了拯发。 

 “只会几个字而已,不算啦。”心底有微微的虚荣。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儿子,在京城里东大街的赵昆赵大爷家当扛工,这三年来只托人带钱回来,一直没回家探探我们。再过两个月他的小妹就要嫁人了,我想托小扮给写个信,不然带个口信也成。家里有喜事,总希望一家子都聚在一块儿。” 

 原来是要他捎个口信给人哪?好像不该找他吧? 

 “你何不跟元大娘说呢?我只是小厮而已。” 

 老妇低声音道: 

 “可贵得咧。送封信说是要六十文,真个是坑人哪。我看小扮儿你也是个老实的孩子,你就半是帮忙半是跑腿,我出五文,你就应了我吧。” 

 五…五文钱…年迴瞠目! 

 钱耶!要给他的?他这辈子还没真正拿过钱… 

 老妇看出年迴的心动,又道: 

 “如果传书信,可得七文,要是你识不得几个字,只能传口信,只有五文。这钱,你不赚白不赚,可别向那个厉的大娘说你我这易,怕她藉机苛扣我房钱,落得我要倒贴她哩。”一群人来她这儿投宿,也不过收个八十文钱,这元大娘老想钻一些隙来减价,老妇真是怕了她啦!人牙子那张嘴吓死人喔。 

 “你…你想在信中写些什么?”钱、钱、钱…脑子飞舞著铜板的美妙容姿,根本是昏头了。 

 “就写著:我儿王大,多年没回来,娘亲挂念;妹妹要嫁南河村的李松,务必回来团聚。”也想不出其它什么文绉绉的句子,老妇直问:“你会写吧?这样可以吧?” 

 “我会!明天离开前一定写好。” 

 “多谢你啦!记得啊,别让元大娘知道。” 

 “嗯,我知道。” 

 老妇安下了心,从衣袖中掏出七个铜板,悄悄了过去。私相授受,两人都紧张得左顾右盼,就怕给人发现这笔私下谈成的买卖。 

 厨房门外,手捧一只陶壶本进去添水的元初虹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双眉毛扬得高高的,勾起的角要笑不笑的,像是惊奇,也是好玩。 

 这小子,有本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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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文钱,传一封信,很好。 

 待年迴终于清醒过来后,才发现了一件令他头大的事他没有纸与笔,更别说是砚台墨汁了。 

 怎么办、怎么办?别说他舍不得拿出半文钱去投资在纸笔上,在这附近,四处不见人家,想买也没人卖…难不成真要退二文钱给老妇? 

 双手连忙捏紧带上的小暗袋,里头的钱已煨得温了,怎么舍得掏出来!不可以的,七文钱托人带回家,至少可买两斤面,煮一大锅吃两顿都没问题。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再看到弟妹因饥饿而哭泣,所以这些钱是一个子儿都少不得的。 

 正当在发愁时,有人自他身后叫他: 

 “年迴,做什么蹲在这儿发呆?” 

 年迴跳了起来,紧张的看着高出他一个头身的元初虹,手足无措地道: 

 “没…没啦。衣服还没乾,不能收…” 

 傍晚时刻,云敛雨收,天空”片新晴,沉在西山的夕阳缀著几缕彩云,习习晚风吹来,秋意已浓,教人舒心神怡。她走出门吹凉风,见他蹲在屋檐下,好不苦恼,便出声唤他。 

 她伸手探了探竹竿上为的衣物,眼珠儿一转,涌起些许笑意,问道: 

 “是不是正在默背我教你的字句呢?原本想晚上再考考你的,我看不如就现在吧,你写在地上给我查验查验。” 

 “啊…”他一惊,为时已晚的伸手遮住地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字-- 

 “这是啥?”元初虹伸手拍开他遮盖的手掌,念出地上那些难以辨识的字:“王…大…豕…聿…回…女…” 

 黝黑的面皮泼洒上辣辣的红,不知是羞愧于白字太多,还是怕自己私下接生意被揭发,他一张脸可以说是透啦! 

 “这是什么字?”元初虹指著地上的'豕'字。 

 “…家…”不是这样写吗? 

 “那这呢?”接著指著“聿”字问。 

 又错了?“是'书'字。” 

 元初虹哼了哼,安慰自己道: 

 “至少其它字对了。才几天而已,能写得出字就算了不起的成就了。”她故作思索,一会儿才道:“这样吧,要是你在京城找到好主子,离家百里远的,我教你写家书,替你送回西平县你爹那儿报平安可好?” 

 求之不得! 

 年迴双眼一亮,不敢相信会有这种打天上掉下来的好运,他正愁不会写信呢!这元初虹凶悍归凶悍,心地可好了。 

 “好的好的!多谢姐姐!” 

 元初虹笑了笑,伸手将地上的泥沙拨平,拿来一树枝缓缓写出字迹,口中念著: 

 “家书,是这么写的。常用到的字眼不出对家人的牵挂,喏,'牵、挂'两字。再不然就是婚丧大事…” 

 非常技巧的,她在地上写出所有年迴用得著的字,就见年迴以这辈子最专注的精神跟著下笔划,并死记在心中,一遍遍演练。虽然记得头昏脑,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开始振奋起一股雄心,认为自己是真的有能力去改变家中困境,而非只是痴心妄想… 

 元初虹也很够意思,送佛送上天,将小弟那套文房四宝(啧!儿没使用过)大方的转送给年迴,嘉赏他对学习所付出的努力。 

 第二天,年迴将信完成,交给老妇查看,老妇虽不识字,但看到信封上确实有字迹,也就安心了。为表感激,她还偷偷了个胡饼(烧饼)给他路上当点心吃。 

 马车行走了许久,就见坐在后头的年迴还拚命伸手对老妇挥手告别,都已经看不到,还猛挥著,可见他心中有多么激动。 

 元初虹在车内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上有抹笑意,发现自己很快乐,她喜欢这样,一种真正帮助到人的感觉。 

 每个人牙子都声称自己是在做善心,让穷人能到富人家中挣一口饭吃,不致于饿死。但在介绍穷人去上工的同时,亦狠狠瓜分掉人家的卖身钱,又能在大老爷那边得到一定的赏银,可说是双头赚。 

 倒不能说人牙子的举止不对,毕竟他也只是讨口饭吃,做生意就是要赚钱嘛。但…是不是能少从穷人身上剥削一些,缺少的收入则由富人手上拿回? 

 她一直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看到了年迴的欣喜若狂,她感到温暖… 

 在十二岁这一年,她决定了自已后的方向-- 

 当一名真正能帮助穷人的牙婆。 

 在十二岁这一年,他赚到了生平第一笔钱财-- 

 自此之后,认知到勤劳或许能挣到温,但想赚取到财富,则必须大量的学习,并动脑。 

 奔驰向京城的黑色马车仍是颠簸,不时辗过凸石与小水坑,让车上的人身子摇蔽不休,都要晕了。 

 两名十二岁的孩子,即将成长,亦在此奠定下未来的志向。 

 终于抵达京城。 

 元大娘第二一大早起身就要去拜访京里的朋友,顺便打探一下人牙子的行情;可能也要到大户人家拜见老爷夫人打打通关,所以她不仅把最好的衣服全穿上身,还买了大包小包要去赠给各门各户的总管们,套个情。 

 大人有事忙,小阿儿当然是放牛吃草了。 

 以元初虹马首是瞻,要出驿站去玩,得要有她带著才行。京城不比县城,走丢了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回来。元再虹吃完早膳后便一直磨著姊姊要出去玩。最后元初虹只好翻著白眼同意了。 

 反正她也是第二次来京城,很多地方还没去过,原本就有意思要出去走走了,但能不能让她休息得更餍足一些再说啊?非要这么一大早的! 

 被好衣服,她打著呵欠出房门。 

 “姊姊,快嘛!别磨菇了!”元再虹心急得紧。 

 “小膘帐,叫你习字就不见你急切过。” 

 “快啦!”早就被叨念得麻木了。 

 元初虹看向一边的年迴,问道: 

 “要一同去逛逛吗?” 

 “可…可我还要去割草喂马儿吃…”他也想出门哪,可是工作没做完,不敢偷懒。 

 “不急,我们一个时辰后就回来,马厩里还有些乾抹草,马儿会将就著吃。”她说了算,领著两名男孩出门去也。 

 不似元再虹新奇的左顾右盼,年迴在她身后问著: 

 “咱们要往哪儿去呢?”会不会去东大街哪?那他就可以顺利把信送给王大了。 

 元初虹回头笑眯了眼: 

 “我们先去东--大--街,看看大老爷们住的地方,很豪华喔,像皇帝住的地方。那石板地都雕著四季花草,马车行走时也不会颠,咱们平凡人家住不起大宅子,至少能走上一走,过过乾瘾喽!” 

 那…那么巧!东大街。 

 后知后觉的年迴这才偷偷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有吗?会吗?心下惴惴,舌头也就打结得发不出声。 

 元再虹跑过来拉著姊姊直跑: 

 “要吃桂花凉糖,买给我吃!” 

 “吃吃吃!你猪来投胎的呀!”元初虹骂归骂,还是掏钱买了。 

 一小袋凉糖有十颗,元再虹大方的给年迴三颗。 

 “年迴,你吃。可别又藏起来了。上回你藏的那颗糖都被蚂蚁吃掉了,真可惜。” 

 年迴好舍不得的捏在掌心,泛滥的口涎催促著要得到慰藉,但…若能让弟妹吃到多好,可惜糖放不久… 

 元初虹丢了一颗糖到口中,含糊道: 

 “走啦,上东大街见识去。” 

 “元家姐姐,你…这…东大街…”她是不是知道了呢?年迴心中好惶然。 

 元初虹睐他一眼,突地,抢过他手上的糖全一古脑地入他大张的嘴中-- 

 “我是知道你与那位王老婶的易,行了吧?可以不必这么害怕了吧?” 

 不!包害怕!年迴忘了口中的美味,怔愣到不知如何是好。脑子想着易被揭发了、被揭发了… 

 “年迴,你冷吗?抖得像落水的狗儿耶。”元再虹拉著他问,觉得天气很凉爽,不会冷哪。 

 元初虹受不了的翻白眼,吆喝著小弟: 

 “再虹,拉著他走,我看他是三魂七魄全吓飞了。顾著点,别让他连人也抖散掉了。”那人根本是吓厥了。 

 确实是。行走了半个时辰后,他们由南大街终于逛到东大街,市容由平凡朴实的寻常风景逐渐转为华丽,可说是美不胜收。那屋宇高耸入云,门楣一户比一户高,走在平坦光滑的青石板路上,颈子都快仰断了,眼睛也看花了,年迴才在元再虹的叫喊下回魂。 

 “哇!姊姊,看!瓦片亮晶晶的!上头还雕有一只耶!县太爷的宅子都没那么大、那么美!” 

 元初虹敲了小弟一记: 

 “那是彩雉,不是。那瓦片叫琉璃瓦。就说过这边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当然每间宅子都又美又大了。”她转头看向年迴:“大得吓人对吧?” 

 “是…是啊。如果我能在里面当差,这辈子就值得了--”话未完便被敲了一记杠子。 

 “有志气些行不行?当差就好?白梦要作就作大一些,该说以后要成为大富豪,住进这种雕梁画楝的房子,这才是一辈子最值得的事!” 

 年迴被她的大口气吓到。 

 “我们这种人家,不可能的。” 

 元初虹哼了哼,看向前方的大宅邸。 

 “成山成谷的钱财,也都是从第一文钱开始堆积起来,什么叫做不可能?” 

 “但我们只能挣到蝇头小利,不像有钱老爷大把大把的赚--” 

 她扬眉-- 

 “只要你想当有钱人,就会开始动脑筋,并把握各个机会。就如昨天你替老妇传信来说好了,不就赚到钱了吗?我想你是有潜质的。何况作梦嘛,乾想也过瘾。” 

 他红了脸,嗫嚅道: 

 “我…可以吗?”他能做这种富贵美梦吗? 

 “可以!”她拉住又要跑开的小弟,道:“走吧,我们去送信。别太晚回去,我娘会着急。” 

 说也凑巧,不仅顺利送达了信,更由王大引介给赵府总管,因为他们正缺工,才准备要向人牙子找人哩。虽然年迴看来既瘦且小,但知道他识得几个字,也就不介意那么多了。 

 赵总管捏了捏年迴虽瘦却结实的手臂,知道是能劳动的孩子,赞许道: 

 “身子骨总会高长壮,情勤劳肯做最重要。虽然缺的是洒扫的小役,但你识字,后大些,说不定会被老爷挑著一同去经商。” 

 元初虹看年迴根本是乐昏了,这般被肯定可是此生第一次哪。这赵总管看得出是赏罚分明、宽厚的人,也真是年迴的造化了。 

 “承赵总管不弃,年迴能在您老手下做事,八成是积了三辈子的德哩。以后还望您老多提拔了。您有所不知,年迴一心要改善家中生活,再多的苦都吃得下。” 

 赵总管抚须大笑! 

 “你这娃儿好讨喜的一张嘴,京里的姑娘都没你伶俐嘴甜,后前途不可限量哪!” 

 “这可不是阿谀巴结,我这张嘴儿,只说真心话,不打诳的。”她举起一手像在纺。 

 “好啦好啦!言归正传。”被逗得很乐,赵总管仍是不忘正事。“你倒是开个价,说说你大老远打西平县过来,准备以什么方式让他进府工作?” 

 元初虹收住了原本要直说的话,放回心里转了几圈,笑道: 

 “怎会是我开价呢!我们外地人,啥规矩都不懂,我说,也甭开价了,大总管你说啥就是啥,全依你了。若是您觉得年迴是可造之材,不妨给优渥些好让我拿回他家给他爹娘治病;要是认为他不甚理想,那就三文五钱的定下,小女子也无二话。” 

 怎…怎么可以这么随便把他卖了!不…不成的啊!年迴焦急的保证: 

 “我会努力工作,我会很努力,大爷请相信我!” 

 赵总管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老实头的大男孩与古灵怪的大女孩,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与他们谈起生意来了。原来该找大人谈的,但见小丫头伶俐,是块有担当的料子,也就正正经经谈下来。 

 他们这么一搭一唱,谁还舍得摆起苛刻的嘴脸去剥削这些苦命的孩子呢?三文五钱?小丫头真是说笑了。 

 清了清喉咙,他道: 

 “这样吧,咱们按京城的一般价来算,卖身三年十五两,五年三十两,十年一百两,每年过年再给一两红包。若是签十年契,每三年还会放半个月的假回乡省亲,你看如何?”京城的价钱肯定比其它地方高,相信他提出的数字,小娃儿们不会有意见。 

 “我要…我要…噎”一百两没能说完,元初虹踹断他结结巴巴的声音。 

 “五年最好!不过…要是六年三十七两就更理想,对不?”元初虹双眼亮晶晶的,心下笃定赵总管应会同意。 

 没错,他同意了。 

 两边都同意的好价钱--三十七两,卖身六年。 

 原本卖断终生,只求三十两,但他们得到更多。 

 元初虹亲手替年迴打开了一道活门,让他得以逐步攀向他希冀的人生。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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