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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在等着她吧?

 他还在等着她吧?

 他答应过他永远都会守着她…

 小腹突然一阵痛,她伸手轻抚,心中隐隐约约感到不祥。

 “夫人,你没事吧?”护送她的乌焱国将领察觉到她的不适。

 她摇头“还要多久才会到上京?”

 “上岸之后,咱们走传令驿道,约莫一天一夜。”

 她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乌焱国的兵强马壮,她也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自己身处上京。长久以来,她一直想逃离上京,想远离这个不属于她的国度,她以为她是失的落花,唯有回到故土才能安息,而他终于也放了她,这时她才发现即使回到故土,她仍无所依归。“传令兵独行会比我们快吗?”她问。

 “顶多快一两个时辰。”小腹的疼渐缓,她看着浮碎冰的河面“派传令兵先行,就说…就说潘王妃回来了。”

 原来,所有挣扎都是白费力气;原来,她的枝叶藤蔓早已与他紧紧纠

 她,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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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庆二十年 暮

 上京著名的悦雪酒楼里,二楼视野最佳的临窗雅座正坐着一对主仆模样的女客人。

 忽然,丫鬓打扮的女客人‮奋兴‬地指着底下万头钻动的人群“瞧,王爷在那儿呢!”

 “嗯。”女主人冷淡地瞥了一眼,似乎没什么兴趣。

 “王爷可真是俊呢,许多姑娘的眼都瞧直了!”

 “眼睛瞧直的人是你吧?”杜海棠冷冷地道。

 丫环闻言,急忙双膝跪地,惊慌地道:“夫人明察,纳绝没觊觑王爷的意思!”

 “起来吧,我又没说什么。”

 纳是两人成亲后,孛古野派给她的丫环,原本她是不肯收的,但孛古野不理她,硬把纳往房里一,便不撒手不理了。

 她下田耕种,纳便抢着提水施肥,她练习弹奏琵琶,她便跟前跟后,忙抄琴谱,后来她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像她这些年待在上京的日子,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杜海棠伸手想要倒茶,纳急忙起身,接过茶壶“纳是瞧王爷真的了不起才说的,在咱们乌焱国有战功才能封爵的,有些皇子终其一生也没有爵位,王爷却年纪轻轻就封了沈王,不是好了不起吗?”有什么好了不起的?还不是踏着他们南夏国人的鲜血才能爬到今天这般地位!

 杜海棠横了她一眼“你说他千般万般好,说你对他没有私心,鬼才信你!”

 纳一惊,差点又跪了下去,却听杜海棠说:“可惜我不是正室,不然便将你纳为姨娘。”

 “夫人,您别这么说,王爷很疼您的!”

 “他疼的人可不是我。”爱的人也不是她。

 杜海棠不再搭理纳,郁闷的目光移向人群中的孛古野。他身着四爪龙纹战袍,脚跨用宝石装饰的战马,前有官差开道,后有侍卫簇拥,睥睨群伦,好不威风。

 三年了,她依然想不透当初孛古野为什么要纳她为妾。

 以他的权势,不论想娶哪家姑娘,都不会有人反对的,可这三年来,他偏虚悬正室之位,连侍妾也不曾新纳半个。

 她很愿意将这一切想成他对她有情,然而坊间的说法似乎更教人信服,他在等杜嫣柔长大,而在杜嫣柔年十四,可以成亲之前,她这个侍妾只是个替代品。

 孛古野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对她咧开一嘴白牙,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下来。

 杜海棠正理不清思绪,一见之下,忽然着恼起来。

 他当她是什么了?随招即来的烟花女子吗?

 杜海棠才撇过头去,便听到街道上传来一阵惊呼,她不解地回头,便见孛古野站在木制的窗台上,瞅着她笑。

 “你这是做什么?”她连忙退开,好让他进来。

 “你又是在闹什么别扭?”他跨下窗台,一把将她撞入怀中,顺道为她隔去周遭爱慕的目光。

 海棠自小便是个漂亮的娃儿,这几年出落得更是标致动人,若不是他早早娶她过门,只怕杜家的门槛早已被他们乌焱国的男子踏平了。幸好,他快了一步。

 他在她的颊上落下一吻,转头瞪向一旁的纳“怎么让夫人出来了?”

 “人家没看过封王大典,想看看不行吗?”她扳回他的脸,不想让他责怪下人。孛古野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海棠应该没听见什么蜚言蜚语,否则依她的子,不当街和他吵起来已属万幸,不会有心情维护下人的。

 这几年,父皇陆续采用他的建议,重用南夏降臣,焚毁南夏经书,说南夏国语,南夏诸降城的政事渐入正轨,复叛的情形已不多见,然而他的手段愈成功,他也就愈不愿意海棠知晓这一切,因为她会恨他,他知道她会恨他。

 孛古野忽然想起书案上还搁着最新查的南夏国诗书的单子,心头一沉,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怎么还裹着袄子?”

 “冷啊。”乌焱国的春天比南夏国的冬天还冷,杜海棠每每冷得发抖,一直到时序入了夏才会觉得好些,可是一旦入秋,她又开始手脚冰冷了,到了冬天更是难熬。

 他蹙起浓眉“你的补药都喝到哪里去了?”

 “肚子里啊!”杜海棠挑眉,存心找碴。

 喝了没效,总比她偷偷倒掉的好。

 孛古野微微一笑,倒也不怎么着恼,大手拉过披风将她瘦小的身子整个裹入怀中“这样就不冷吧,走,陪本王游街去。”

 “你想出锋头就自己去,别拖我下水!”

 她推着他的膛抗拒着,但终究是舍不得他温暖的怀抱,没用上多少力气。

 孛古野铁臂收紧,轻轻松松抱着她跳下二楼窗台,众目睽睽下轻蹬了下侍卫的肩头,潇洒地落坐马背之上。

 四周围观的人群爆出如雷的喝彩,孛古野得意地扬起一抹

 笑,轻扯缰绳,悠哉悠哉地缓缓前行,继续方才被中断的游行。

 沿途不断有百姓将新鲜的花朵抛向他们,这在乌焱图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只有新皇登基及凯旋回师的将领能接受这种,然而杜海棠却无法和孛古野感受到同等的骄傲和喜悦。

 三年前,石天毅越过大汝岭,收复青州,一度攻入柳州,进皎月河,众人皆以为南夏兴国有望,然而,石天毅受累于南夏朝廷的政争,粮草补给时有时无,朝廷政策又朝今夕改,处处牵制,一旅孤军三年来且战且走,与乌焱军在青州边界僵持不下。

 而孛古野便是与石天毅对峙的乌焱国主力将领之一,今他封王的主因,也是直接受利于他前率军攻入青州烈焰城,重创石家军的缘故。

 他的爵位,她的富贵,在在都教杜海棠难堪。

 她将小脸埋入他的膛,企图逃避那一张张开怀畅笑的脸,因为一旦入了夜。那些笑脸会全变成她南夏同胞索命的哭脸。

 孛古野感觉到她的动作,置于她间的手悄悄收紧。

 今天是他封王的大日子,他多希望能看到她开心的笑,多希望能在她眼中找到崇拜欣喜的光彩,哪怕只有一丝丝一点点也好,但他很清楚这是奢望。他甚至开始后悔强拉她上马游行。

 他也只不过是想与她共享这份荣耀罢了,为什么会这么难?

 为什么她总是惦着那闷热的南夏国?

 然而孛古野也很清楚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只会徒增心烦。他叹了口气,吐出口淤积的郁闷,扬起笑容,向站在潘王新宅前的兄长。

 宏伟的大门是游行的终点。

 “太子殿下。”他滑下马,顺道扶下杜海棠。

 一年前,厄鲁图已被正式册立为储君。

 “恭喜呀。”厄鲁图双手环,脸上是一贯和煦的笑。

 “还多亏了皇兄在父皇面前保荐。”孛古野也笑着拱手致意。

 “你的婚事?”厄鲁图摇头“不,本王可没多嘴多舌,全是母后作的主。”

 杜海棠一怔,原要离开的步伐停顿下来,小手不自觉地绞紧。孛古野回眸看她,似乎是期待在她脸上发现什么,但不一会儿,他惊觉到自己的意图,不有些恼怒,沉声道:“你先退下。”

 杜海棠看了他一眼,规矩地向两人行了个礼。“妾身告退。”

 “她总算是懂规矩了。”厄鲁图看着她被奴仆簇拥的背影,微笑称许。

 懂规矩?

 在外人面前,或许是的,但在他面前至少她不再称他为“臭蛮子”了,就勉强算是吧。

 孛古野苦笑着,示意侍卫开道,与厄鲁图一同走进前不久才建造完成的潘王府“母后怎么会突然想起我的婚事?”

 “不是突然,咱们皇室男子本来就是十六岁成亲,最迟也不会超过十七岁,唯独你是个例外。”

 “我娶了海棠。”孛古野皱眉。

 “海棠只是侍妾,不能与正相提并论。”

 那如果他将海棠扶正呢?孛古野请了厄鲁图坐上首位,又命令奴仆沏茶,却没将心里的打算说出口。

 “别告诉我,母后打算聘下嫣柔。”他一掀袍摆,坐在下位,坊间的流言他也是听过的。

 “嫣柔已十四了,字古野,你这叫…嗯,他们是怎么说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厄鲁图咧开嘴笑,脸上纯粹是看好戏的表情。

 孛古野拧起剑眉“我等的人可不是她。”

 “不是嫣柔,那么便是等这朝迂腐守旧的官员罗?”厄鲁图搁下茶盅,淡淡地笑道。

 “皇兄何出此言?”

 厄鲁图笑而不答,径自转开话题“南夏国王派人送降表来了。”

 孛古野也不追问,挑起剑眉,狐疑地问:“又要降?石天毅没说话吗?”

 “南夏朝廷得不像样,有谁听得见他说话?”厄鲁图轻蔑地扬起嘴角“这石天毅实在是生错地方了。”

 “也未必是不能劝降的。”孛古野若有所思地说。

 “这正是我今过府的主要目的。”厄鲁图端正神色,认真地看着他“朝中战和两派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你猜猜,父皇最后会站在哪边?”

 南夏国有如到嘴的肥,若非梗着石天毅这鱼刺,父皇老早将之一口下了,岂有现在放弃之理?

 “父皇要除去石天毅?”

 “若能降是最好,若不能降,咱们议和的条件只有一桩,”厄鲁图顿了一下,才缓缓地道:“石天毅的脑袋。”

 也就是说,若是石天毅降了乌焱国,这和自然不须再议,乌焱军会一股作气攻入南夏;反之,若是石天毅不肯投降,一旦和约议成,南夏国斩了石天毅,乌焱军照样会攻入南夏国。

 而这计划的成败取决于石天毅和南夏君臣之间的矛盾有多复杂,以及他们相不相信乌焱国有议和的诚意。

 孛古野站起身,在厅里踱起方步。

 “送回石天忍可以降石天毅,却不足以取信南夏。”

 “没错,所以本王另向父皇献了一计。”

 “哦?”孛古野回头“与我有关?”

 “放眼朝中,最了解南夏民情的便是你了,这等大事,自然要借重你的长才。”

 孛古野坐回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所以母后才会突然在这时提起我的婚事?”

 新封的亲王携新婚子来到战线前方,自然表示隆庆皇帝是诚心议和,否则怎肯他们如此涉险?

 而若这潘王妃正巧是当地人士,以回乡祭祖的名义同行,更显得理所当然,不会教人疑心是隆庆皇帝故意布下的障眼法。

 “这人选你可以自己决定。”厄鲁图说道。

 孛古野挑眉“海棠也行?”

 “她是道道地地的偃城人,而母后已经松口同意你立她为正室。”厄鲁图看着他笑“孛古野,你坚持不纳正室,等的不就是这一天?”

 他等的确实是这一天,然而此去偃城路途遥远,海棠若是同行,谅他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将她锁在马车中,要是途中让她察觉了什么他拟定的政令,或是南夏人批评他的话传入她耳里,她不晓得要多么气他,况且偃城地近边境,谁能担保海棠一到偃城,不会又受南夏国人的影响,重新想起他是她口中该死的蛮子?

 孛古野拧眉不语,厄鲁图却扬起一抹淡笑,优雅地站起身。

 “你会迟疑也是对的,那丫头毕竟不是自己人,不如嫣柔牢靠,本王就这么去回了父皇吧。”

 “等等!”孛古野忙唤住他。

 他明白此次婚事之议扯上了国家战事,不若先前的许多次,可以教他随意找个借口躲避。

 他这次是非立妃不可!

 既然躲不开,他只能在其中择利而行了。

 “我选海棠。”

 厄鲁图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的决定,回过身子,脸上仍是那抹淡笑“孛古野,你还记得数年前你对南夏降臣的议论吗?”

 “嗯?”他针对南夏风俗民情提出的策论和议论多不胜数,所以他只是投给厄鲁图疑惑的一瞥,没费事猜测他现下指的是哪桩。

 厄鲁图看着他的眼,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打进他的心坎。

 “有子落地生,这飘泊的浮萍才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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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仍在颠簸,而纳正在打瞌睡。

 杜海棠扬起一抹笑,跪坐起身,悄悄地掀起布帘,山光水立即映入眼底。

 这不好的?

 数天前,隆庆皇帝突然下诏封她为潘王妃,使她成为外族女子以正身份嫁入皇室宗族的第一人,她还没从孛古野口中问出缘由,他便说要带她回乡祭祖。

 她数年未回偃城,孛古野要带她回去,她自然是再开心不过,可为何他不许她骑马,连布帘子也不许她拉起,一径将她关在马车里,都快闷坏她了!

 她偷偷往前头瞧去,欣羡地望着两道并骑而驰的背影。

 想当年孛古野她练骑术的时候,她可是结结实实吃了不少苦,没想到现在学会了,他却反而不让她骑,简直是存心耍她嘛!

 才正想着,一记马鞭突然甩上窗缘,吓了她一跳,布帘子刷地一声放了下来,纳立刻惊醒。

 “哎呀,我的好王妃,您怎么开窗了?”她挨了过来,紧张兮兮地将布帘拉实。

 “看看外头罢了,有啥大不了的!难道真要把我闷死不成?”杜海棠嘟着嘴,不高兴地朝窗外扮了个鬼脸。

 “可是王爷说——”

 “王爷说、王爷说,你心里就只有你的王爷!”杜海棠骂着,忽,然愣了一下。

 胆敢甩她鞭子的人只有孛古野的贴身侍卫若尔罕,但前头骑马的人明明有两个,一个是孛古野,剩下那个…是了,这一路上似乎还有一位大官随行。

 孛古野既是前往偃城议和,必定会有官员随行,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天下来,她居然不曾与他打过照面。

 “纳,还有哪个大官和咱们一同去偃城吗?”杜海棠问道。

 纳迟疑了一下,才说:“还有一位将军。”

 “哪位将军?”

 “奴婢也不清楚。娘娘,奴婢可是自始至终都和您一同待在马车里的呀!”

 纳的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杜海棠一看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但也拿她没办法。从离开上京以来,孛古野几乎一步也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很显然是有事瞒着她,说不定就是瞒她这位大将军的事呢!

 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多费心思去吐实了,因为孛古野下的命令,纳就算有十条命也不敢违背的。

 她叹了口气,无聊地绞着手指玩,马车依然摇摇晃晃地走着,她睡了一会儿又突然惊醒过来,迷糊糊地问:“怎么这么吵?”

 “咱们进城啦!”

 “进城?是月尾坳吗?”那他们明白便可以度过皎月河了!

 杜海棠‮奋兴‬地想掀开布帘,纳急忙拦住她。

 “娘娘,您要在这儿了脸,奴婢可就见不到明的太阳啦!”

 “怎么?明天会下雪吗?”她不悦地白了她一眼。

 “娘娘!”

 正在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男人热切的嗓音。

 “诸位大爷们,里面请,里面请!”

 “咱们不是住驿站吗?怎么听起来像店小二的招呼声?”杜海棠狐疑地喃道。

 “您可别擅自出去,王爷就在前头哪!”纳连忙挡在她身前,急道:“不然让奴婢出去瞧瞧,马上就回来告诉您!”

 她一掀帘子,下了马车,留下杜海棠一人困坐马车里。

 说是“困坐”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纳帘子一掀,杜海棠便见着后头守着的王府侍卫,她不死心地偷偷拉起窗上的布帘一角,赫然便见两边皆站了壮丁,至于前头,想当然耳,马夫一定也还坐在上头。

 她沮丧地拧起眉,想不透孛古野这么大费周章究竟想瞒她什么,若真是那位神秘将军的事,她可不记得她与乌焱国中哪位将军有所瓜葛,值得孛古野这般戒慎恐惧?

 “海棠。”

 孛古野突然掀起布帘,她抬起眼,有些不能适应外头疾进来的阳光。

 “今儿个咱们的脚程落后了些,所以早点打尖,免得错过了宿头。”

 他将手伸给她,想扶她下车,不料杜海棠正在气头上,竟沉着脸绕过他的手,自个儿起裙摆,跳下车去。

 孛古野大手一扯,立即将她抓了回来。“别使子。”

 “我…”

 她抬眼瞪他,这才发觉他身子紧绷得反常,似乎颇为紧张。

 她纳闷地环视四周,只见马车停在客栈前头,周围几间店铺开门营生,俱是寻常乌焱国街道的景象,不见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哪里?”她习惯性地拉着他的手问。

 “滨月口,靠近月尾坳的一个小镇。”孛古野为她拉好披风,一双眼戒备地看着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

 杜海棠点头“还热闹的!”

 “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天一亮便起程。”

 孛古野一句话斩断杜海棠想出去溜达的念头,她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嘟嚷道:“早知道你不会让我出去了!”

 孛古野的角无奈地扬起,没有答腔。

 海棠向来活泼好动,这一路南下,不许她随意步出马车,怕是要闷坏她了。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能阻止外头那些蜚短长,虚实不一的传言落入她耳里。

 孛古野暗叹口气,牵着她的手,跨入陈旧的客栈,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难闻的酸腐霉味。

 杜海棠不适地掩住鼻子“好臭。”

 “这是滨月口唯一的一间客栈,忍耐一下,明天天一亮,咱们就走了。”孛古野温言说道,回眸却见石天忍仍在客栈大厅里,不由得沉下脸“若尔罕,不是要你先请将军进房休息吗?”

 杜海棠闻言抬眼,这才发现那位神秘将军正站在若尔罕身旁,畔含笑,眸中却是轻视之意。

 她一怔,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客房不够,掌柜还在想办法腾出空房。”若尔罕恭敬地答道。

 “那倒是小王怠慢将军了,先坐下用杯茶。”孛古野不得不拱手致意。

 当年石天忍被缚,宁死不降,隆庆皇帝原是要斩了他,最后却由孛古野和厄鲁图两人联手保了下来,一来是因为考虑到他是石天毅的胞弟,或许有用得着的一天,二来则是石天忍本身亦是将才,留他不死,自可营造乌焱皇朝宽大慈悲、惜才爱人的形象。

 因此石天忍虽为乌焱国的阶下囚,乌焱国朝野上下却对他颇为客气,而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石天忍这颗棋子将要派上用场了,孛古野自然非得对他更加客气不可。

 店小二听得他说,立刻机灵地向前为他们拭净桌椅。

 石天忍率先坐了下来。

 杜海棠原也要跟着坐下,但一见泛着霉味的老旧桌椅擦过之后看来仍是脏兮兮的,不迟疑地蹙起眉,还没决定要不要坐下,便见孛古野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铺在凳子上,示意她坐下。

 杜海棠没料到孛古野会有如此举动,怔了一下才落坐,一抬头,便见石天忍噙着一抹不以为然的冷笑看着她。

 “素闻海棠娇贵,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他一开口,杜海棠立刻注意到他绵软的南夏口音,倒不怎么介意他讽刺的口吻。

 反而是孛古野闻言,浓眉一挑“乌焱皇朝向来爱惜珍宝,将军在乌焱国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已有亲‮体身‬验才是。”

 “败军之将可担不起‘珍宝’两字。”石天忍冷冷地说。

 “将军客气了,关雁山一役,将军输在粮草补给不及,非战之罪。”孛古野亲手为他斟了杯茶,温言笑道:“父皇惜才爱才,是非分明,绝不会为了区区一场败仗,便忘却了之前的辉煌战功。”

 石天忍在乌焱国已经待了数年,这番话听了不下数十回,然而每次听见,他都会忍不住想起仍在青州边界苦战不休的兄长。

 当年他在关雁山战败被缚,皇上立刻下旨摘去他的爵位,就连大哥石天毅收复青州也未有封赏,反而因他之累,降爵削官。

 仔细想来,大哥卖命杀敌,他拒不投降,均是傻,傻得可怜复可叹…

 石天忍沉默不语,孛古野见他动摇,心中暗喜。

 他知道他若再加把劲,石天忍或许便会降了.然而海棠正在身旁,他若再细谈下去,难保不会扯出这些年的是非恩怨,教她得知她不该知道的一切。

 掌柜正巧腾出空房,赶来禀报,孛古野无暇细想,立即拉着海棠起身,对石天忍道:“将军累了,请早点安歇,明一早咱们还得赶路。”

 石天忍怔了半晌,才拱手还礼,随掌柜离去。

 杜海棠挨到此时,才扯着孛古野的衣袖,低声探问道:“他就是石天忍?是我们南夏国的将军?”

 孛古野立即沉下脸“是咱们乌焱国!”

 “他又没投降。”

 她在嘴里小声地嘟嚷,不敢出声辩驳,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石天忍的背影一眼。

 也难怪他会对她怀敌意了,像他这种宁死不降的血汉子,一定瞧不起她的苟且偷安——

 “别胡思想。”孛古野的声音闯入她脑海。

 杜海棠回过神来,见他目光如炬,神情不悦,不心慌地别开眼“我没胡思想。”

 要真没有就好了。

 孛古野看着石天忍略微停顿步伐的身影,暗叹口气,伸手将她冰冷的小手扣进大掌里,开始认真考虑起厄鲁图的提议。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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