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关山借风雪 一
位于汉西东北方,有一处名为关宅的小镇,因为周围山势险峻,并无多少人居住,百年来一直维持在百余户左右。
汉北军与秦军就于这个小镇上汇合,当下晴空万里,云丝不见。
比之运河边上
漉漉的冷,这里显得温暖不少,
去皮裘外衣、摘掉皮帽,浑身顿时轻快得紧,到了这个时候,房主的婆娘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是个女子,这才忙着将自己的儿媳妇从里屋叫出来帮忙。
“我这老眼昏花,没看出娘子的身份。”老太太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后来才知道这镇上的人并非土生土长,本是百年前自东齐、汉东一代移居而来,当时当地的百姓们习惯称呼女子为娘子,这当中还有个典故,据说当时皇帝出巡,途径一处名叫丽可的地方,被湖上一名划船的秀丽女子吸引,并尾随到她家,凭岳帝的相貌和身份,自然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这种轶事本无多少意义,难得皇帝对这名女子钟情,一直到她病故尤未终结,爱屋及乌,丽可也因此倍受皇帝的喜爱,曾经一年内三次减赋,引得百姓们皆说生女如“娘子”(那名女子初到皇宫的封号),可兴家、旺乡里,这称呼便随着百姓们的迁居一直来到关宅。
“火盆。”老太太的儿媳妇见到生人很害羞,我多瞅一眼,她就抿嘴笑,看起来有点紧张。
大军驻扎在镇南的山谷之间,我一早就被焦素义派人送到了镇上,寄住在这户姓王的人家。
小镇偏僻,平时只有几个游商老客路过,并没见过这么多外人,所以大军抵达时,众人皆骇,干脆联军并没怎么样,他们才稍微安心。
“娘,柴火放在灶旁了。”门外一声叫喊。
老太太轻起竹帘,答应一声。
这家里一共五个人,老夫妇俩,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刚进门没多久的儿媳妇。因为我的寄居,家里的男人们都挤到了前面的草房子里。
打量一圈屋里的摆设,难怪焦素义嚷着这地方穷,这王家据说是镇子上相对富有的人家了,也不过山石搭成的三间大房,竹帘挡门,木门上难得还油了一层桐油。
虽说屋内摆设简陋,却相当干净,可见这家女人的手脚十分利索,见老太太的动作便可知道。
“娘子喝碗枣子茶,今年刚晒的。”老太太倒了
一大碗,递将过来。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老太太忙将双手在围裙上蹭两下,跑去掀开竹帘。
焦素义这个没规矩的,也不打声招呼,一步就跨了进来,吓得王家的儿媳妇急忙一个侧身,不敢瞅门口。
“怎么样,将军?我说这里很干净吧。”大剌剌地堵在门口。
秦权一身便装,连件斗篷也没披,踩在门槛上看看我,门帘太低,只得低头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灰色皮裘的中年男子…师兄?
本来还很松快的房间,他们三个一进来,到显得有些局促。
“师兄刚到?”起身施礼。
“与秦将军在营中碰面,听闻你在镇上,就一道来了。”
老太太借着搬凳子的当口,顺带也将自己的儿媳送进了里屋。
焦素义受不得静默,
科打诨的事都由他来做“前面有处断崖,不过两
麻绳上搭了几条木板,大军哪能通过?正好大家都在,赶紧想个法子,不然三
后大军陆续聚起,到时再想可就晚了,要绕路的话,还要翻过四五座山,汉西军熟悉山地战,万一被他们截住,可就得不偿失了。”说罢看我们三人有什么表示,可惜——没人说话。
“哎?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感情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跟秦权齐齐看向方醒,这里比邻汉北,他既然选了这条路,自然应该知道会有这种情况。
他回视我们俩一眼“秦将军的意思呢?”
秦权拳头抵着下巴磨蹭,灿笑,笑得我跟焦素义一身
皮疙瘩,他很少笑成这样“听闻军师能腾云驾雾,借机想一览真假。”
他这话让我记起了当年我们初识时的情形,他始终对方氏出神入化的传说有所质疑。
方醒淡淡一笑,再转眼看我,我忙低头假装饮茶,还是先观察为上。
“我也没办法。”此话一出,其余三人表情各异,焦素义张嘴错愕,秦权哼笑,我差点
出口中的枣茶,因为他说这话之前看起来绝对
有成竹。
被他这话堵得,众人不知道下面还要聊些什么,近五万的大军跑到这里单是为了观风景不成?
师兄对我们几人的眼光置若罔闻,到是请来了王家的老爷子,跟他下起了汉西的“老六棋”一人执草秆,一人执石子,下得不亦乐乎,把我们三人闪在一旁凉快去了。
直到夕阳西下,老爷子终于是赢了一回,师兄问老爷子想要什么,老爷子笑着摇头,前面他不知道输了多少局,只赢一局还要东西,岂不让人笑话?
“嗳,不行,老人家定要从我这里拿一样东西。”
老爷子为难地眨了半天眼,最后伸手指了指他拇指上碧玉扳指“要这个吧。”
“这个不行,这是先王的遗物。”
老爷子想了半天,又指了指他
上的玉佩。
“这个也不行,这是师尊的遗物。”
老爷子又想了半天,指了指他身上的皮裘。
“这个是汉北王所赠。”
…
总之指完全身的物件,没一样能送人的。
老爷子气馁,说不要了,他到还不愿意。
“我说——”焦素义一旁实在忍不住了“不想给就算了,没
装什么胖子!你这一身感情都是宝,一样都输不起,拿人家老爷子穷开心什么!”
王老爷子一脸和事佬的表情,不过明显对焦素义的话心有戚戚焉。
焦素义的挖苦并没造成什么伤害,师兄一脸笑呵呵的“老人家的家中是不是有不少麦田?”
老人错愕地点点头“镇上山田不多,老朽家里到是占了几亩。”
“可是担心今年无雪干旱?”
老人又点头“今年霜降的日子晚了不少,雪是一场也未下。”
“这么着吧,我送老人家一场瑞雪如何?”
咦?我们几人怔愣地望着他,送雪?只听人说雪中送炭的,没听说过送雪的。
焦素义更是夸张,伸腿挑开竹帘,外面霞光五
,晴空万里“天这么暖和怎么可能下雪?”
“不但会下,还会是暴风雪。”乐呵呵的。
“哈哈哈…”焦素义突然一脸正经“我不信!”
最后,焦素义也不知怎么就跟师兄打起了赌,两天之内若有暴风雪,焦素义需替师兄做一件事,勿要反悔,若无暴风雪,师兄需在营中大喊三声“我输了!”
有些儿戏,不过焦素义却乐此不疲。
因为师兄看起来十分有把握,我心中难免生疑,当夜,披斗篷到高处观天象。天象之说我学得比较晚,刚入门师尊便已驾鹤西游,因此这一门相对学得比较
浅。
站在高坡上,
天星子闪亮,像是一伸手便能抱个
怀。
看了近半个时辰,始终没看出有降雪的迹象,心下更加疑惑…
“你这么相信他?”秦权的声音,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觉得他不会
打狂语。”背着身,不想转过去面对他。
“你什么时候能这么相信我?”声音很低,不过仍然听得到。
我默不作声。
来到我身侧,正好替我挡去了寒风“他跟姓王的那老头要了不少麦秆。”
麦秆?师兄要麦秆做什么?军马的饲料应该不缺才是,再说单一的麦秆也不可能当作军马的饲料“还有什么?”
“军中正在连夜赶制
麻绳。”
麻绳?麦秆?他到底想做什么?头脑里茫茫一片白,怎么也整合不到一起。
北风渐渐冷冽起来,简单绾在脑后的头发不免有几丝不听话的,飘散在夜
里…
他翻身将肩上的帅麾披到我肩上,因为太大,在肩上围了近两圈,麾带才系起来,同时我也被裹得极严实。
“四更了,回去吧。”
最后一次抬眼望向夜空,星空依然璀璨夺目,看不出什么问题,只好随他一起往回走。
途中,风势渐大,转进一条狭巷,
面一阵冷风扑来,头上的发簪被吹落,头发扑了
背,他蹲身在地上摸索寻找着那枚发簪,望着他模糊不清的背影,我突然有些动容。
找了良久才找到,伸手绾起我的头发,簪好,两人隔着夜
的清辉对视着…
又是一阵冷风。
低下眼,不再看他,清晰得听见他吐出的那一抹失望的气息。
这条狭巷很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一般,北风如同饿兽,在巷子里肆
着…等等,风?大风?
“有没有觉得风大了?”急忙扯住他的手臂。
听我这一说,他似乎也发觉到风势渐大,不过——有问题吗?冬天本来就有大风。
我却不管他的疑问,转身就往回跑,来到巷子外的高坡上已是气
吁吁,此时夜空依然没多少变化。
他紧随我身后赶到,气息平缓。
我奋兴地转脸看他“北风定然会带来冰云,北有冰云,南有热汽上涌,两相一碰,自然能生雪。”
他无奈地笑笑“你又不是老焦。”
一语击中要害,是啊,我乐成这样做什么?能于晴空万里中观得暴风雪,本身就说明我跟师兄在某些方面还差一大截,不免有点气馁“算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转身沿着小路想下去,刚走两步却被他从身后搂了去,时下一惊,不是已经说好了各归各位?
我没出声,他也没出声。
下巴
到我的右肩上,悄悄耳语“真得再不能了?”
他这是在屈服吗?明明两个月前在宜黄时,他还那么决绝!
他不该是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人才是。
“男儿言出必行,你不是秦权!”双手被帅麾束缚着,一时伸不出来。
“子都,现在他只是你的——”话未说完,就听荆棘丛中一声叫嚷。
“是谁?”紧接着亮起了无数通红的火把。
原来是巡夜的卫兵,更巧的是汉北军的人,根本不理会我们是谁,一律缉拿。
可想而知,深更半夜,焦素义以及汉北大将孟勋看到我们这幅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临退帐时,焦素义借机对我耳语一句“我说,你们和好了也跟我透个风啊,整天撮合,以为我没事干是吧?还有,盖房子的目的就是给人住得,大冷天的在外面多冷啊。”
本来还想告诉他赌局的事,看来现在还是留在心里平衡一下气闷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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