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明⽇便好了,”看着⽗亲皱起了眉头,她急说道“那⽇刺破了手指污了布,这几⽇赶着绣,明⽇早上便好了,⽗亲若是急着,那我今晚赶赶,想来子时应该可以绣好的。到时再嘱人送到前厅里,⽗亲早朝前就可拿到了。
“嗯,也好,”他起⾝向门外走去“为⽗还有事,你莫送了,去忙吧。”
荆心同送⽗亲到门边就停住了,这绣图⽗亲急着要。
荆显棣走出房门,又回过⾝来“唉,人老了,想说的竟险些给忘了,一个月后木衡易便来
娶了,你也准备准备吧。”
月朗星稀,涤月阁里静悄悄的,荆心房同里的灯还亮着。亥时,荆心同剪下了最后一
线,
发酸的眼睛,从绣架上取下绣好的⾐裙,这可能是为⽗亲绣的最后一件了吧,以后她会绣给谁呢?呵,是夫君吧。
起⾝唤了镜儿,让她给⽗亲送了去。躺在
上却怎么也不能⼊睡,⽩天⽗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个月,好快啊!她都要做些什么?嫁⾐是要绣的,别人的嫁⾐绣了三十多件,想想绣嫁⾐时心中的那份羡慕,如今也到自己了。还有些什么?都不用她
心的,⽗亲自会准备好一切的,她只管等着那天着了嫁⾐,嫁到木府便对了。
只是,这木衡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听得哥哥和镜儿说起,自己却不曾见过,他对自己又知了多少?有时她看着自己的容貌会想,她前生也许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吧,要不,今生怎会给她这样的惩罚?对,是惩罚,对一个女子来讲毁去她的容貌就是最大的惩罚啊,饶你怎样的个
温良,怎样的贤淑,面容便阻去了人们看向你的目光,又怎么会去了解你呢?
今后会是一种什么生活呢?她有些期盼,却又不敢深想。
这夜里,失眠的人还有木衡易,不惊动任何人,他借着月光来到木府花园中最偏僻的一处角落里,行至一棵树叶落尽只剩枝丫的大树前俯⾝跪下。他静静地跪着仿若泥像,可他的心中却万马奔腾。
今⽇他向荆显棣提了亲,爹娘可会怪他吗?杨家枉死的七十口,可会怪他?一个月后他就要娶荆家的姑娘,若是还有他途,他也万万不想这样的。他拜在荆显棣的门下已经三年了,却始终不得要领,这荆显棣谨慎得很,从不肯相信外人。虽然荆显棣的谋位之心已是昭然,可朝廷却奈何不得,要不了几年,他就真的可以使他的野心成为现实。如今他已经暗中联上了⽗亲当年的旧部、门生,将他们荐到了肃帝那里,他知道肃帝也想除去荆显棣,只是不敢贸然行事,现在就只差快速拿到荆显棣的篡位罪证,便可使他罪昭天下,为朝廷除了最大的忧患,一了⽗亲当年的心愿,也报了当年的灭门之仇。
三年前由边外回到安
参加科举,他本可以中状元的,不过,为了拜在容王荆显棣的门下,只中了探花。这三年来,他紧锣密鼓地联系着,在朝廷中的地位⽇渐提升,这也让荆显棣重视了他。同肃帝商讨过后去提了亲事,因为这是获得荆显棣信任拿到他罪证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多年来他孑然一⾝,怕的就是牵连了谁,却没想到,自己要娶的竟会是荆显棣的女儿,这是不是上天捉弄人呢?他听说过这荆三姐小,也知道烧了她容貌的那场火是⽗亲的一位旧部放的,也怜惜这三姐小,可是若做他的
子他是万万不愿的,不是因为她破损的容貌,只是…她是荆显棣的女儿。他犹豫、踌躇了好久,他只是恨荆显棣,不想误了他的女儿,可是又着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若是拒绝了,怕是连接近荆显棣的机会也没有了。为着杨家的七十余口,他便受了吧,可是他能以为夫之心待这三姐小吗?这中间真的会一点恨意也没有吗?他⽇若真的除了荆显棣,这三姐小又会如何?他不知道,真的,他甚至有些不敢去深想,他只想着当下的吧,想着如何得到他需要的证据,其他的待来时再说吧。
荆心同觉得这一个月过得竟如此的快,这心态于她来说是陌生的,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对生活、对旁人都没有过多的期许,可是,这段时间她却不一样了,每个新嫁娘都是这样的吧?⺟亲为她准备了上好的⾐料,非红即紫,说是喜气,还有着许多的珠宝首饰。她为自己绣好了嫁⾐,又为着自己的夫君绣好了
娶的礼服,绣好了鸳鸯枕、鸳鸯被,总之她想到新房里能用的就都绣了。这一针一线里,都有她的情爱和她的期盼啊,她常忘记了自己的容貌,如那众多的新嫁娘一般,憧憬着自己的姻缘。
对于荆显棣来说,这一个月过得是那样的漫长,不曾想,最后竟是这三女儿为他留得了他多年来最器重的一个门生。他的门生不下五十,也多数为官,却都不得要职,独这木易衡不同,所以,他急急地要留住他。这一个月来,他更是看到了木易衡的卓识,他想,过不了多久,这天下便是他荆家的了。
木易衡也由多⽇前的犹豫中走了出来,随着⽇子的接近,他发现荆显棣对他已是不同昔⽇了。虽然他依然触不到机密,不过,荆显棣已是信任他了,想来,不出一年他便可实现当年在将军府立下的誓言。
荆心同在涤月阁里坐卧不安,⽗亲说今⽇要引木衡易来,这是多么不合规矩?可⽗亲说是木易衡求的,他说已是⽗亲的门生,如今又定了姻缘,可是若只等着成亲的那天才见面,怕她不惯,不如先见见也算彼此有了印象,成亲之⽇,她也不会尴尬。
“公子,这边走。”
听到镜儿的声音,荆心同一震,他来了是吗?她又朝镜中看了一下,很好,额上覆的是一块⽩帕子,面上是绣着雨竹的面纱,配着她⾝上同是雨竹的⽩衫,也算是亭亭⽟立了吧?
稳了稳心神,她起⾝
了出去。
面一人剑眉星目,神采飘逸,举止间,独具一派英风锐气,是他吗?
木衡易由一个清秀的丫环引领着来到了涤月阁,这里很是幽静,走上阁楼见到一⽩⾐丽人立于门边,这女子満⾝的雅气,越走近竟越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安心是一种于他来讲已经远去了的陌生的感觉,而这个从未谋面,现在也见不到真面目的女子竟让他感到安心。
“心同见过木公子,公子屋里请。”荆心同微微一福。
“姐小多礼,是木某叨扰了。”
坐下后,荆心同听着自己心跳如鼓,想着该要说些什么?她少与外人
往,而眼前的又是她十⽇之后的夫君,她更是不晓得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她的脸那样的烫,仿佛要烧了那面纱一般。
镜儿上了茶,就护在荆心同的⾝边,木衡易看着眼前那僵直的人儿,心下微微一笑“姐小的绣艺闻名安
,王公大臣们的夫人、姐小争着要姐小的绣品啊!”这应是她所
悉的话题了吧?
听着他提起刺绣,荆心同稍稍安下心来“承人谬爱…”
话没说完,镜儿揷口道:“木公子说得没错,我家姐小的刺绣便是栩栩如生哦,安
城里我家姐小若认了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镜儿,”荆心同轻斥着“让木公子笑话,她是我的贴⾝侍女,自小同我一块长大…”
“没有,镜儿姑娘说的是实话!”
镜儿便是要在这未来的姑爷面前,夸夸自家的姐小“我家姐小不但刺绣好,还作得一手好画呢,而且脾气也好得没话说哦,前厅大福家小孩子用的家什都是求姐小给绣的!姑爷没见我们姐小给绣的礼服哦,手工那叫精细,姐小整整绣了七天呢!外人只道姐小的容貌,却不知姐小的好,他⽇,姑爷要好好待我家姐小哦…”荆心同脸上褪去的红嘲这时又起了,这镜儿越说越不像话了,再由她说下去,可真是羞死人了。
“镜儿!莫在这里胡闹了,大姐要的披风绣好了,你送到大夫人那里,莫让大夫人急了。”
快快支走这个镜儿吧,竟在这里一径地夸起她来了,这、这…可真让人笑话了。
镜儿笑着拿了披风就走,说完了当然就走,难道还真的不识趣,赖在这里不成吗?镜儿一阵烟似的走了,只留下屋里的两个人,荆心同却又悔了,有镜儿在还有个伴儿,现在,她、她可如何是好?
“姐小绣这些极是辛苦吧?一针一线都是心⾎啊!木某这里先谢过了!”
荆心同心中感动,她绣的不下千件,除了⺟亲和镜儿还有谁体量过她的辛苦?都只道于她而言极是简单的,却不知她都注进了心⾎啊!这眼前人却如此的细心,有幸与他结为夫
,是她的福气啊!无论⽗亲到底为了什么,这夫君真的为她选对了。微微一笑吹动了面纱,她又重回到现实中,还有她的面容呢!
“心同谢过公子的体恤。”她一咬牙“公子已听过心同的事了吧,也知心同的脸上有疾,我知公子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应了这婚事…今⽇得与公子相见,若公子不弃,心同…心同…”她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摘下过面纱,心中几经犹豫挣扎。
“姐小是要以真面示之吗?我对王爷说过,于我而言⽪囊便是⾝外之物。我既已提了亲事,便是不在意姐小的面容,不过,⽇后⽇夜相伴,我愿见姐小真面。”
听他如此说,荆心同伸手轻轻摘下了额上的帕子,是啊⽇夜相伴,终⾝相对,难道一生一世戴着这面纱不除吗?夫
、夫
,是要诚坦相待的啊!
木衡易见她的素手轻除了帕子,看到了面纱下那破损了的容颜,她的左边面颊已不见正常肤⾊,⽪肤凸凹不平整,左眼已经变了形,左侧的鬓角较右侧的也秃了许多。他感到心痛,心痛她幼小的年纪承受火烧的疼,心痛她二十年来被人另眼相看的苦,她是如何走过来的?他虽恨她的⽗亲,却从没想过报复在她的⾝上。
荆心同紧闭双目不敢睁开,她不知自己此举是对是错,她只想让他看到而已,她只想⽇后他若怨,怨气能少些。正胡
地想着,她感到帕子又覆上了她的面容,一串泪悄然滑下,他怕吗?他怨吗?他悔吗?睁开双眼,见着了満是心疼的目光。这便够了,除了⺟亲与哥哥她不曾在谁的眼中见着这样的疼惜,尤其是看到了她的面容之后。
木衡易轻轻地为她覆上帕子,他的心中有了决定,若说今⽇之前是⾝不由己、是迫不得已应了亲事,今⽇之后便不同了。为了这张脸,他愿照顾这女子一生一世, 因为对眼前的女子他充満了深深的愧疚。
“姐小的面容木某看过了,不似外面传的那样。木某不介意,心中也无芥蒂,所以请姐小也坦然吧。十⽇之后木某便来
娶了,十⽇之后我们便是夫
,⽇后木某有不周之处还要请姐小担待。”
荆心同赶紧起⾝,他如此客气的话语让她很是不安“公子多虑,⽇后心同定会用心服侍公子,倒是心同有不周之处请公子多多担待啊。”
木衡易起⾝扶起荆心同,对上了她的双眼,这双清澄而坦⽩的眼睛让他羡慕,她的不愁不怨让他感动,而她的平静无求让他心生
喜。一个只谋一面的女子,竟让他心生如此多的感怀。
“姐小多礼,木某告辞了。”
看着那抹青⾊的⾝影消失在视线中,荆心同平复不下心中
起的层层涟漪,这个男子让她心生爱慕,只见一面她就爱慕了。这是一个不同于⽗亲的严厉和兄长的随意的男子,他待人有礼又体恤别人。脸微微地红了,是啊,这样的感觉是她从没有过的,她不曾想过⽗亲和兄长之外的男子,心中也不曾有这样一种暖暖的情愫升起。她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心中的喜悦让她没有静心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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