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引祸东流
吕蒙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向我寻衅的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我,当先走了过去,去看个究竟。
前面的场地中央有一块儿高出地平面的平台,高约三尺,方圆有十丈许,当中是一块儿丈许高两丈许宽的长木板,被固定在台子中央,两面都张贴着许多的帖子,众人就是围在这里议论的。
抬头看了看那木板上面张贴的内容,吕蒙正发现上面的花样儿还真不少,从衙门的公文告示到城中居民寻找走失牛马的招贴,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木板左侧的一块儿独立区域,上面张贴的文告上面字迹很零
,显然不是同一个人所写出来的,再定睛观察了一下,便注意到都是些关于时事政论方面的话题。
台子上面的那些人,正在围着两篇新写的文章议论纷纷。
吕蒙正凑了上去,只见第一篇文章上面的题目是三个字,过秦论。
“这不是汉代贾谊的过秦论嘛——“吕蒙正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围着这东西大发议论,接着又看了一眼后面的那篇文章,却是一篇相关的,六国论,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不由得用心地看引起来。
只听得一个士子正慷慨
昂地说道:“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这话说得好啊!想当初,窃以为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死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如今再想想。果然贿秦便是一大害也!“
旁边马上有人忧虑地接着说道:“如今我大宋立国不到百年,南有大理,西有吐蕃,北有契丹,东有高丽,再加上西北新起的
项李氏,其情势不比六国强上许多啊!“
国观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下十分沉重,良久后有人说道:“听闻朝廷中有人建议毁弃长城之外的各座坚城,以达到坚壁清野的策略。使
项人地骑兵在大漠附近找不到修养的城镇,不知道大家可曾听说过?”
这话一说出来,我马上就发现吕蒙正的耳朵一下子就竖引起来,虽然表面上还在看那篇文章,却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当下不
声
地在一旁推波助澜地问道:“这只是一项提议,朝廷还没有决定下来。难道大家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杨夫人——“众人一回头,发现我正站在外面笑着,便纷纷过来打招呼。“杨大人,毁弃坚城,大大不妥啊——“之前那人说道。
“哦,先生可是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听听。”我笑着问道,一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假装看文章的吕蒙正。
那人拱手说道。”大人,众位先生,愚以为毁弃坚城,此举与贿秦并无二致,皆是亡国毁家之举也!“
“此话却是从何说起?”我用鼻子哼哼了一句,斜着眼睛看着吕蒙正,果然见他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口起伏很是急促,显然被那人的话给刺
到了。
“六国贿秦。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国之所大
,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那人大声说道:“昔日六国之先主,暴霜
,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其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弃。今
割五城,明
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
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败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受大周皇帝禅让得国,及至当今皇帝,数十年间抗荆斩棘,攻南唐,灭北汉,定后蜀,平南汉,夷灭十国,才有了如此山河,其中辛苦,何人可知?”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不止,建立一个国家的艰难,确是难以形容地,大宋能够从众多的割据势力中
颖而出,并一统中原,自是非常之不易。
那人先是引经据典地说明了一通儿割地求和的坏处,然后话锋一转,将话题重新引到了众人关心的毁弃长城之外的城池这件事情上“如今
项李贼虽然窃居河西要
,颇有东进的野心,然则为坚城所阻,未尝能够轻易得手,单单一个灵州就攻打了五次,最后还是用诈降之计赚取了灵州城,这件事情足以说明西北坚城对我们大宋的重要
,如果失去了这些李贼东进之路上的堡垒,我扪地西边可就没有丝毫屏障了,
项人的铁骑,随时可以东渡黄河,进入陕西,那时我们面临的就不只是向边疆几个要
输运粮草军饷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更何识,西边地几个军州,也会被人孤立,最后只能向关中或者蜀中退缩,我大宋的西南方,也将受到李贼的威胁。毁城之策,简直就是亡国灭种的
计!若然朝廷非要行此策略,我必然会联络众人,一起上书给皇帝,以死谏之!“
“说得好,我们支持你!“众人听了以后,纷纷叫好道。
“我等现在就去联络大家——“众人商议了两句,马上一哄而散,诺大的广场上面,顿时就剩下了我们几个人站着。
吕蒙正站在那里,沉着脸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名吕蒙正的随员非常不悦地责备道:“杨大人,久闻你统御有方,是皇帝的爱臣。为何放纵地方上有这些骄狂之士,聚集在一起妄加议论朝廷的政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与令名有所损伤吧?”
拍马
地小虾米!我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那人身上所穿的红袍,心里面很是不屑地骂了一句。这人的官职大概主其量也就是四、五品的样子,只不过年纪看起来似乎不大,脸上也很有些书生气,应该是属于那种通过科举走上仕途而且官运一直不错的家伙。难怪敢这么样儿跟我说话了。可惜了,他也不看看面前的人是谁?就是吕蒙正本人也不敢轻易对我这么说教吧?
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后,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昔日周厉王
,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谙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堑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隅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
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垂也?若垂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
王于最。”
“大人记
好。也不必在我等面前卖
,下官不才,却也读过几遍《国语》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地道理也是知道地。”那官员听我说完之后,语带讥讽地说道。
“好胆!“我大喝一声,声音震得众人耳朵嚷嗡直响,将那人吓了一跳,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也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奈何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不知道体恤百姓的疾苦?既然
读《国语》,却为何领会不了圣人的说教了!百姓乃是国之本
,社稷础石,若是不能听取他们的意见,又怎么能够做出正确的决断,赢得民心所向?西北之事,又岂是身处京师千里之外的大臣们所能了解到的?妄加揣度,误国识民啊!“我板着脸,毫不客气地将那个强出头地倒霉鬼训斥了一番,然后才正容说道:“本官进兵西北,大破李贼在先,一举攻城,收复五州失地在后,屯田养兵,发展地方经济,那一样儿不是令众人
口称赞的好事?即便如此,本官也不敢稍微有所懈怠,何也?就是为了对上报效皇帝地知遇之恩,对下不负百姓的诸般推戴!西北之事,错综复杂,若不是置身事内,根本就无法窥探到其中地奥妙!毁弃城池之议,看似是为了国家利益,实则是为害甚大,不但没有达到断绝李贼东进的目的,反而使我大宋失去了大片土地和人民,数年之后,这些地方势必将成为李贼进入西北的跳板,我大宋的西北将永无宁
!所谓磐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
恶难尽。用这句话来形容这个提议,是再恰当也不过!“
再看吕蒙正的面孔,已经是一阵黄一阵绿了。
那官员有些不服气,还想要分辩几句,却被吕蒙正给打断了,”今
鞍马劳顿,本官先到馆驿休息,有什么话明
再说。”说罢便从高台上下来,回到了轿子中。
“送吕大人回馆驿。”我对着从人大声吩咐了一句,然后看着吕蒙正等一行人离开了视栈。
“大人,你方才这么公然鄙夷吕相提出的毁弃城池的建议,怕是有些不妥吧?”身旁地随员小声问道。
“怕什么!“我很不屑地回答道:“
了
的凤凰不如
,现在可不是他的时代了。”
回到了衙门里后,却发现王石雷早已经等在那里了,正在同七郎一起喝茶聊天,有说有笑的。
见我回来后,王石雷笑着问道:“大人,怎么样?新来的钦命大员如何?”
我回答道:“估计是被我给气得够呛,就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好了。”然后将方才同吕蒙正见面的情形向两个人学说了一遍。
两个人哈哈笑了半天后,方才停歇下来,王石雷笑着问道:“大人你是故意的吧?那些人是不是你特意给安排的。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巧,偏偏就让朝廷巡察使给遇到,而且话论地又是他的事情?”
“也不能这么说了!“我一脸委屈地回答道:“我只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可以畅所
言的场所而已,所谓仁者爱人,我们身为父母官的人,自然需要广泛地了解百姓的呼声。这样才能更好地造福地方啊!至于大家想要说什么话,就不是我所能预料到了!他吕蒙正之所以会遭到大家的唾弃,还不是因为自己行的不正嘛,干我何事?”
“大人你这么说可不厚道啊!“王石雷笑道:“那几篇文章,总是你鼓捣出来地吧?你煽风点火在前,挑拨鼓动在后,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吕大人也不是傻子。等过了气头儿,肯定会找你的麻烦地,到时候,你将何以自处?”
“嘿嘿——“我正义地
笑了一声后。神秘兮兮地回答道:“山人自有妙计,反正他吕蒙正遇到我,也只有自叹命苦了!“
“有什么内幕,提前透
一下嘛——“两个人都把脑袋凑了过来。
我低声说道:“须得如此如此——“
第二天一大早,吕蒙正就起来了,经过一夜的休息后。终于从初到西北的窘境中恢复过来,神采奕奕地来到西北防御使衙门,准备听取我的述职报告,并详细地查看一下屯田的实地情况,顺便去闻名已久的西北印刷厂去转转。
“吕相真是勤于国事——昨天才到西北,未辞鞍马劳顿,今
就要履职,真是我辈楷模!“我笑呵呵地将吕蒙正
了进来。一边赞扬道。
吕蒙正哼了一声道:“杨大人不是也起地很早嘛!彼此彼此了——”
我呵呵一笑,将吕蒙正
到了正堂上,吩咐人将西北屯田时所造的各种册子捧了上来,摆了一桌子,然后请吕蒙正查阅。吕蒙正取了一本儿册子翻看起来,将其他的册子交给手下的随员们检查,一时间屋子里而都是翻阅册子地哗哗声。
信手翻了几页后,吕蒙正就停了下来。同我闲谈起来,主要是问一些关于西北军政的事情,毕竟屯田这种事情他自己也不是专家,主要事情还是要由手下来
办的。
“杨大人,最近
项人可有什么新动向?”吕蒙正问道。
我先给吕蒙正斟了一碗茶,然后回答道:“还好,近
以来,西北尚且安定,前些日子有一股李贼企图穿过长城,潜入到长安一带滋扰,结果被我们给截下来了,听说他正在河西忙着修筑城池,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举兵东进的,我正好利用这个时机来屯田,到了明年的时候,有了充足的粮饷,就可以对他用兵了,若是情况好的话,一战可以定乾坤,尽收河西之地,打通河西走廊。”
打通河西走廊是几代人的梦想,当初通过这条财富之路,中原地无数丝绸瓷器运到了西方,换回了大量的黄金和香料,自唐以后,这条路就中断了,控制权一度落入了回纥、沙陀与
项人的手中,加上西域各国的征战不休,很少能有人顺利地穿越这条昔日的黄金通道了。
吕蒙正听了以后,也有一些意动,毕竟当初他提出毁弃边城,也有当时的大背景在那里,现在时过境迁,要改变策略也是合理的,只不过这件事情由别人提出来的话,恐怕与他地脸面不是太好看,正在考虑是不是详细地询问一下我的计划时,忽然有人将我们的话话给打断了。
“大人,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吧?”吕蒙正的一名随员指着册子上面的一条记录说道。
“哦?能有什么不对?请杨大人先看看——“吕蒙正看了我一眼,不动声
的地说道。
我怎么会中他们的
计,于是不温不火地喊了一声道:“王师爷,看看,怎么回事儿。”
王石雷憋着笑,应了一声后来到了那随员身旁,去看那账目。
那随员指着一各记录,大感疑惑地问道:“这里有一项,雍熙元年正月,购得高粱种子一百担,支出白银五百两,怎么这个价格会高的如此离谱呢?京师之中,一百担最优质的高粱种子,也不过需要白银五十两而已,西北地价格,竟然高出了京师十倍,何其荒谬?”
原来如此,我当是发现了什么事情呢?这些家伙是想从价格上作文章,给我把这个克扣屯田款,中
私翥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啊!
想要整我?门儿都没有!我恨恨地想道。
眼睛一斜,同旁边的王石雷快速地
换了一下目光,只见王石雷微微颔首,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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