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大哥,你真的奏请皇上撤了容王府?』得到消息后赶到哥哥房间的织月一脸惶惶然,不知所措。
『我知道这很对不起你,可是…』人
自私,他并不是个例外。
『你是为了映月嫂嫂,这个我晓得;可是你没跟我们商量就这么做,阿玛怎么办?我怎么办?』远在边关的阿玛要是听说大哥请皇上撤了他的官爵,怕不气炸才怪!就算映月嫂嫂再怎么讨厌权贵,那也是他们夫
俩的事,何必拖整个王府当垫背?织月怎么也想不通。
『阿玛除了容王爷,还是有个将军可以当,这没什么好担心的。』说得极不负责任,元钧快手快脚的收拾东西。
问题不是这样嘛!『大哥,你不当贝勒的话,就请万岁爷撤了你的荫封就好了…你都没想过我!』平时温和柔顺的织月这下也急得有些动气了。『你忘了我得嫁到朔王府去吗?他们要我这个失权失势的格格有什么用呢?』『我说了,阿玛还是个骠骑将军,你还是个将军的千金,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倒是把自己和父亲及妹妹的关系撇得干净。『而我呢?阿玛早就将王府放给我了,也说了不管府里的事,撤不撤对他根本是皮不
不痛。』『可是…可是…』织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元钧伸掌止住。
『对不起。』他笑笑。『我对不起你。』有些愣住,织月摇摇头,眼中泛泪。
『我走了之后,平王爷会帮你处理婚事;另外,容王府的财产,全部是你的嫁妆。相信朔王爷和朔福晋不敢对你如何。』看着
脸惶然无措的妹妹,元钧虽然独断,但还是觉得愧疚。『这么一来,似乎是将容王府交给你了。』『大哥!织月不行,我对这些事一点也不懂!』惊慌的摇着头,织月吓得脸色都白了。『靖毅会帮你打点的。如果有事的话,平王爷也可以帮你做主。』多年的
情,他相信御弦不可能不帮忙。
呆呆的站在一边,织月只觉得想哭。
『大哥,你真的要走?』再一次无力的挽留。
『对不起。』又一次无情的拒绝。
织月
鼻子,擦擦眼泪。没办法!映月嫂嫂的
子烈,可是哥哥爱她爱得入骨,她是该体谅的。
『如果有空的话,请回来看看我好吗?』织月小小声的要求道。
阿玛戍守边疆、额娘撒手人寰、大哥又远走他乡,留她一个在这尔虞我诈的京城,虽说再过不久就要嫁入朔王府,可是一向怯懦的她还是又惊又怕。
『我们会的。』即使放不下这唯一的妹妹,可是元钧还是执意要离开。但在他走之前,他为她做了他认为最好的安排。
『你的婚礼,也许我也无法参加。不过我已经派人通知阿玛,他应该会赶回来才是。』轻叹一口气,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摇摇头,她勉强的笑。『没关系,我希望你们幸福。』她也希望自己幸福。可是这桩额娘替她走下的婚事,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考虑到两位当事人的感受与幸福。看来,她是奢求了。
『靖毅人不坏,只是偶尔固执了点,你不用太担心。』元钧也知道织月等于是被额娘『卖』给了朔王府,双方各取所需;你贪我的名,我留你的利,各得好处,谁也不欠谁。
织月点点头。她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他凶狠恶霸、无
下
,她也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默默的看着大哥收拾好东西,虽然他已无名无利,脸上却散发着耀眼的神来。曾经野心
的他,即使办成一件工作、赚进大把银两,也不曾见他脸上有过
足的神情;可是现在他抛弃了一切,仅剩的只有扬州的一间小客栈和挚爱的
子,他欣喜的表情却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她羡慕。她羡慕哥哥能得到心爱的人,有美好的婚姻,不需要为了利益而牺牲自己,和一个不相爱的人相看两相厌地过下半辈子。
可是她没有退路,她也不能后悔。
容王府最后的尊严就握在她手上,她不能让自己和曾经有过的这个家蒙羞。她不行。
呆坐在镜前,织月木然的任丫鬟梳
着新嫁娘的发式,目光则定定的看着眼前小几上的凤冠。
她要出阁了,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
怎么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面。她这个新娘没有半个家属相伴——阿玛还得要三、五天才到得了京城,哥哥则远在扬州。
『格格,请抬头,静儿要帮您戴凤冠了。』丫鬟恭恭敬敬地道。
虽说皇上撤容王府的事已
城皆知,可是皇上特别开恩,决定等织月嫁到朔王府后再行去爵。在这之前,她都还算是容王府的格格。
安安静静的让丫鬟替自己更衣化妆,她只负责当新娘,其他的什么都毋需管,也管不着。
覆上红盖头,织月触目仅一片红。努力的眨眨眼,赶在眼泪
出眼眶前眨干它。她好怕,从小到大她极少一个人到不熟悉的地方去,虽说朔王府她已经去过几回,可是感觉还是生疏。就这样嫁过去…她该如何自处?
垂眼看着吉服上的绣纹,想起她未来的夫婿,织月忍不住心
。之前几次曾随大哥到他府上去拜访,两人也说了些话,可是当时气氛是沉重的,两人谈话是有礼的,心的距离是遥远的。除了两件事,她对他一无所知。
第一,他是朔王府的二贝勒,她的未婚夫。
第二,他不爱她,就如同她不爱他。
嘴角扬起浅浅苦笑,织月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
从小她就梦想着嫁给她最心爱的人,他会疼她、爱她、宠她,返她笑、哄她开心、听她说话…她的心里也有着这么一个恋恋慕慕的人,可是她今天披上嫁衣并不是为了他。
她心
、心酸、心疼、心死。
既然注定无法抉择自己的命运,那就认了吧!虽然贵为格格,她也不过是个无法管自己作决定的软弱女子。
『格格,平福晋来了。』她的贴身丫鬟静儿在她耳边悄声道。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停在她身侧,平福晋好听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织月…吉时快到了。』话中
言又止的无奈与怜惜并不难见,显然大家都对这场婚礼的真正用意心知肚明。
轻轻点个头,微微叹声气。
『没想到这么快,连织月你也要出阁了。』平福晋杜银筝盯着被盖头掩住面目的织月,可以预见是如何不甘却又得从命。『这桩婚事,也许不尽你意——』『银筝姐姐。』她不想听见任何安慰的话语。在银筝姐姐说出口前,她先开口为强。『我没事,嫁人本就是理所当然。只要夫君是个正人君子,那织月也就该感谢上天保佑了,我不该奢望些什么。』只要有希望,就有可能会失望;更何况是奢望?她连想都不敢想这件事会有转圜的余地。
『织月…』心疼的看着一身新嫁娘打扮的织月,杜银筝对她退缩的态度感到心酸。被迫嫁给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脆弱如织月,她要如何承受?
『那,以后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哦!』杜银筝还是不放心地殷殷叮咛。虽然只和织月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她那温婉柔弱的个住她倒也清楚。『我把你和映月都当成是自己的妹妹,我希望你们幸福。』幸福…幸福吗?大哥为了映月而抛弃一切,靖毅会吗?他不会的。对他而言,她曾经是个能在仕途上对他有所帮助的
子;可是现在,她能带给他的,最多也只有那么一些财产了。
『谢谢你,银筝姐姐。』轻柔的道声谢,织月完全没有新娘的喜悦。
过了一会,她被搀着走出了闺房,上了花轿,摇摇晃晃的往夫家前进。
这桩婚事里,冷着脸的并不只织月一个人。
『靖毅!你还在这儿?』新郎倌的哥哥靖扬几乎翻遍朔王府,才终于在花园的凉亭里发现一脸郁闷的靖毅。『吉时都快到了,你不准备准备,好到新娘家去
娶,还有兴致在这儿看风景?』『为什么我要有兴致?』一脸死人样,连吐出来的话都是冰的。
『今儿个可是你大喜之
,为什么不高兴点?』『大喜?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喜的。』他和织月两人之前在平王府见过面,明明白白说了不爱对方,这桩婚事是不得已的,教他有什么喜可言?
靖扬愣了会,突然间,什么劝解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再过几个时辰就要拜堂了,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在这里自怜自艾,而是出门去把你的新娘子接回来!』静了一会,靖毅的目光飘向远方的白云。『你知道吗?织月曾经和我在平王爷的婚礼上见过面,她说了不爱我,我说了不爱她。这种婚姻,该怎么维系?我要用什么眼光来看待她?』一个娴静美丽、身系万贯的
子,仅此而已。
『天下事不尽人意,你早该认清这个事实,现在才怨叹有什么用?』靖扬一点也不同情弟弟。『我们这种贵族人家,也许权力很大,可是受到的限制却也很多,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也算是我们的责任之一。』两年前,同样的原因,他娶了京城首富的女儿,为的也是她的钱财。朔王府的金钱来源一向不比其他王府来得宽裕,为了改善财务上的困厄,就要先有资金来投资其他的事业;偏偏朔王爷没什么生意头脑,投下十两,大概会赔上八两。
不过朔福晋的姐姐倒是颇得太后的宠,偶尔也会在太后跟前说些好话,让朔王府的男人们仕途顺达一些些。
当初容福晋和朔王爷就是互相看上对方的钱与权,才定下了这门婚事。搞得今
郎无情、妹无意,偏偏还要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真不晓得他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难道我连发牢
的权利都没有?』老是要他为家里着想,那他自己的想法呢?他是个人,不是别人手中系线的傀儡!
『有,可是不是现在。』靖扬被他的执拗给惹得不耐烦,索
摆出大哥的架势。『你要去不去?』一个
含威胁的问句。
厌烦的站起身,将褂摆一甩,靖毅
腹闷气的往大厅走去。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桩各取利益的婚姻。阿玛明说是为了她的钱,额娘开心着终于又有银两可以添置衣物,大哥说这是他的责任,大嫂因为有人帮着付钱而松了口气。大家心怀异见,就是没人告诉他要怎么对待一个
子,拿什么脸给那棵摇钱树看。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该成亲,他不知道织月是抱着什么心态嫁入朔王府,他不知道今后的生活要如何过下去!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贝勒爷,吉时已到,该到容王府
娶了。』老总管在
脸冷硬的靖毅身边小声的提醒道。
『不用提醒我这种事。』他恨声道。
烦死了!
迳自上马,他忍住策马狂奔的冲动,慢条斯理的往容王府前进。
后来,他终于见着了他的新娘。
一个安静、文雅,而且有钱的新娘。
什么也不想多说,他静静的任她被搀进轿里,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朔王府,准备拜堂。
短短数个月时间,北京城里就办了好几回喜事,看得百姓眼花缭
。可是又有哪个人知道这些风光的背后,究竟是喜悦、猜疑或是不情愿?
锣鼓喧天,吵嚷纷
,两位新人即是这当中最冷漠的两个。
一片混乱之后,终于稍稍安定下来,新人也准备拜堂了。
『一拜天地!』冷冷一拜。
天啊!地啊!你们明知这是个错误,为什么又要造成它?
『二拜高堂!』静静一躬。
阿玛!额娘!如果府里不为了钱而困扰,您们会让我自己选择成亲的对象吗?『夫
对拜!』微微一点。
和我有着同样悲惨命运的人,未来的日子,我们该怎么办呢?
『送入
房!』
声雷动。
唉唉唉!事实终于造成,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做过了几巡酒,众人终于放过靖毅,让他回房去和他的新娘『共度良宵』。他不情不愿的踱步回房。
有些不耐烦的掀起盖头,织月格格那疲惫而从命的神情引得他更加烦躁。『喝
杯酒。』简短的命令。原先充
了浓情
意的动作在两人之间只是纯粹的讽刺。随便勾个手、草草灌下酒便了事。
用力眨了眨眼,织月不习惯喝酒,喉咙的麻烫让她暂时说不出话来。
『然后呢?下一步是什么?圆房吗?』解开衣襟,靖毅不耐烦的
下外袍。圆房?圆房就是和她上
吧!这和他平时召
侍寝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对象变得高贵许多罢了,该做的事还不都一样?
『
毅、我…我暂时无法和你圆房。』紧张的盯着他宽衣的动作,织月护着领口的手又收紧一些。
『哦?』停下解衣的动作,靖毅回头盯着她无措又强装勇敢的表情。『虽然我不是那么关心,可是你还是说说原因好了。』听见他平板淡漠的语气,织月微微的瑟缩一下。『虽然我们成亲了,可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在我们之间并没有感情的存在。如果要我在这种情况下和你…和你成为真正的夫
,我无法接受…』『你的意思就是不想和没感情的我上
就是了。』他一点也不避讳、说得既直又快,甚至戏谑的看着织月因他的
鄙话语羞红了脸。
点点头,她抬头瞅着靖毅。『是的。』要她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人有亲密接触,她连想都受不了!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夫婿也一样。
沉
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到桌旁,拿起一个酒杯就往墙角摔。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突然想这么做。什么割自己的手,让鲜血滴在
单上假充落红的蠢事他可不想做,反正也没什么好瞒的;就算真的要欺骗大众,该
的也是她的血,不是他的。
『啊!』织月惊呼一声,急慌慌的退到镜台边,瘦弱的身子骇得直发抖,眼中净是惊惶的神色。
他、他想做什么?他生气了吗?她说的这些话让他生气了吗?
『你怕什么怕?』真无聊。『好了,去睡吧!我累得要死。』折腾一天,烦恼一天,生闷气一天,他的精神体力早就被耗光。
『那、那
给你,我趴在桌上睡就好了。』虽然自己是明媒正娶的嫁进朔王府,可是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还是礼让点比较好。
而且,他好像很凶的样子…
『你真好心。』靖毅双手抱
,看着依然紧靠在桌前微抖的新娘。『不过,现在把你的衣服
了,上
睡觉去!我可没有多余的体力帮你做这些事。』
衣服?『你不是答应我先不圆房的吗?』『然后呢?』『然后…』还有什么然后?『那我为什么还要
衣服?』『你睡觉都穿着这么一大堆?』他倒是不晓得,他只知道来陪他睡觉的女人通常都
得一丝挂不。
『当然不是。』奇怪,他为什么那么关心她睡觉时穿什么衣服?
『那你就给我换上你休息时的衣裳!』他头一回发现自己如此有耐心,竟然可以因为她的衣着而绕了大半圈才将话导向正题。
『可是你…你在这里。』看着她怯生生的模样,靖毅忍不住心中冒气。
『我对你没兴趣!』就如同她对他也没兴趣。『还有,既然你这么要求,我也正好跟你说个清楚。从今以后,这里是你的卧房,不是我的。我本来就不打算和你同房,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侵犯你。』他笑着讥讽道。
虽然松了口气,但是他的话却在她心上划过一个小小的伤痕。
『这样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挑明了说。虽然我们名义上是夫
,但是这只是给别人看的假象,该做的我会做,不该做的我连理都不想理;我不干涉你的
际,你也别想束缚我。』撂下狠话,先行划清界限,免得以后纠
不清。
『有些该做的请你也不要做。』他说得如此绝情,织月除了有些骇于他的冰冷,心底却也偷偷松了口气。
她原本就不打算干预他的生活,只求他也让她自由。
瞄她一眼,靖毅心知她所指为何。『我说了我没兴趣。』他冷冷道。
宵一刻值千金,在两人眼里看来却只是一堆粪土。对于在新婚之夜就先摊牌划界的夫
而言,这个夜晚只是一个错误的开始。
『嗯…那现在要做什么?』讷讷问道,织月还是有些戒备的盯着
面冰霜的靖毅。
『我管你要干嘛,我要回我房间睡觉!』冷哼一声,靖毅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跨步走出。
静静聆听着静夜中的动静。他的脚步声没走几步,就响起了开门和摔门声,看来他的寝房就在她的隔壁。
身仅咫尺,心隔万里。
换好衣裳,织月慢慢的窝进崭新而陌生的被窝里。人冷,心也冷。
她才十七岁…她还要在这朔王府里生活数十载,她还要伴着『相敬如冰』的夫婿数十载,她还要被锁在这个无情无爱的错误里数十载。
额娘教她要侍奉公婆、友爱姑叔、敬重文夫,却没教她要怎么在这种环境活下去。一整天的疲惫和无力感瞬间席卷而来,
出了她隐忍在心中多时的泪水。泪
枕畔,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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