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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静。

 就因夜晚太过寂静,落寞的伤心人更显孤寂。

 黑暗底,连月影边的光晕也模糊不清了。公孙晔独自坐于大将军府外的一尊石狮旁,双拳支着脸腮,很沉静。

 望着月,她觉得自己便是那月亮边一圈渺小到微乎其微的光晕。

 朝⽇冉升时,不可能有她驻⾜的痕迹;明月悬挂时,她的存在也只是那么一点点的晕影罢了。

 石天野、石天野、石天野、石天野…她心底默不作声地念着这三字。每⽇每夜,无论是清醒或者沉睡着,这三字总会如磐石般的紧揪住她灵魂深处的最底层。

 而到底,这般的景状有多久了呢?

 自他在茫茫人群中救起她当时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女时,从此后,她小小的⾝影便只追随住他想去的任何方向;她內敛的眼眸中便只剩下他唯一的存在。

 他总是处处保护她;而她则尽心服侍他。

 一直以来,他们是最贴心的知己;最契合的主从;最亲近的义兄妹…

 当然,也是她遥远、最无法言诉的暗恋。

 想至此,一滴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边淌了下来,然后,渐渐滴落得一发不可收拾…

 “…”公孙晔以掌捂,噤止自己的感伤发出一丝丝声音。

 她知道,自己心中那对石天野的暗恋情愫,将随着他与乔求儿之间愈趋明朗浓烈的爱,势必终告破灭。为了成就他们的爱情,她该做的,是祝福,以及离去。

 “咳咳!”突地,一声男人浑厚的咳嗽声由她⾝后传上来。“你以为自个儿躲在暗地里偷哭,就没人看得见了么?”

 公孙晔急急忍住哽咽,转过头要瞧清来人是谁。一看,原来又是那个老爱找她⿇烦的雄霸天。

 “没错,正是老子,就知道你肯定是会躲起来自个儿伤口的。”雄霸天摸摸公孙晔的后脑勺,语气与神⾊间皆毫不隐讳对她的关心之意。

 她拂了拂被他摸过后的头发,态度清冷而带着戒备。“谢谢你⽩费心机了,是谁有伤口来着?”

 雄霸天瞅瞅她,沉默了,并不准备和她再来上一场⾆战。事实上,他今夜的探访是有目的的。

 “是么,咱倒还真有处伤口来着呢。”他眼神底的颜⾊昏昏浊浊,一如今晚的夜月⾊“晔妹子…呃,不介意咱这么叫你吧?小同乡?”

 “…”她不言,未置可否。

 “话说,咱年幼时在洪泽家乡也有亲妹子,”他瞅瞅她,眼睛里看到的是一张素净的脸面,和一双坚毅的眼瞳。“若她还活着的话,只怕也就像晔妹子你这般年纪大小了吧!”

 “想当年,咱原本是和咱家妹子一块儿在逃难的,可后来金人‮犯侵‬过境,冲散了咱兄妹俩,从此后咱就和亲妹子失散分离了,也不知她究竟是生是死?”

 “…”公孙晔不安地嚅嚅,多年来做梦时总会出现的场景瞬间被开了锁。

 记忆里,她也有一个同她亲爱与共的手⾜兄长,只是,只存于她仅有的记忆里。

 “小时候,咱没现在这般野,也没有这撮手掌宽的落腮胡,”雄霸天边说,边用手将自己腮边的胡须给遮住,透出他还算俊的脸庞。“不过,这子倒还是一样的冲啊!”他傻傻地露齿一笑。

 “至于咱的晔妹子呀…幸好,她似乎也没什么变,还跟小时候一般的不爱说话、一样静静地瞅着人瞧、一样的聪慧机灵、一样的老为别人设想…嘿!就连那个哪,也仍是一样的拗得很唷!”

 “…”公孙晔微张着,说不出一句⾜可回应的话语。眼前的这男人究竟是谁?他对她说话的口吻怎么如此悉似的?

 恍若,他们由小就相识了,到如今,已好久好久…

 “呃…呵呵呵,不过,咱妹子的样貌可是出落得越来越美了哪!”雄霸天一拍脯,骄傲地扬声道:“笑话!咱洪泽公孙家的子孙可还会有不好的么?”

 公孙晔再也坐不住了,她从石狮旁一跃而起,怔怔地、痴痴地望着。非得仔细的看清楚这说话的莽男子才行。

 雄霸天红着眼,目眶中盈溢着即将冲刷释放的泪,这是他离别后的十一年来头一次流下眼泪。动中,他仍然很⾼兴,老天总算有眼,让他能够再见到她。

 瞧公孙晔那仿佛被人点⽳般的呆愣表情,他上前一把将她给揽进了怀中“喂,小丫头,十一年不见,你就是这样咱大哥的啊?”

 “大…”她嗫嚅不止,不仅是牙齿打结,就连⾝子也因为要克制自己极想哭的冲动而抖颤个不停。

 “是啊,连声亲大哥也不会叫,咱倒真想去问问你那石义兄是怎地教养你的咧?”他怜惜地抚挲她的头,指触间,载満着他做兄长的对她十一年来的想念与亏欠。

 “大…大哥…?”公孙晔做梦都不敢相信,⾝畔搂住她的人竟真是她的亲大哥?

 “喂,可不么,除了义兄,你还有个肯定会一辈子疼你爱的爱大哥啊!”属于情中人的雄霸天话没说几句,真挚的眼泪就又沿着泪腺哗啦啦地狂泻而出,完全也不保留。

 “…”公孙晔的肩头越颤越剧烈,由菗咽变低泣、再由低泣转为大哭…终于,双手忍不住环上他的,将这亲人离散的苦楚彻底的倾尽。“大…大哥、大哥——”

 俩兄妹的眼泪里,有辛酸、有不舍、有喜悦…还有更多言语无法道尽的诸多感受,都在这昏暗夜月底,一一向对方细细倾诉。

 数⽇后。

 大将军府內,宴客斋。

 话说,自从乔求儿知晓了公孙晔与石天野二人的‮实真‬关系后,便一直对自个儿当初非理的醋劲儿萌生愧意,所以,老是在石天野耳朵旁?唆个不停,说是想设宴款待,好好地、慎重地来向公孙晔赔礼。

 “唔…”乔求儿伫在窗棂旁兀自发愣,双眸无神,百无聊赖的踢蹭着自己的双⾜来打发这段等待中的时间。

 “好了吧,小三,你就坐下来耐住子等会儿呗!”石天野笑着向他的小娇劝解道。

 “哎唷,人家乔小三我最缺的就是个耐嘛,”她把头偏向他,询问地睇过一眼。“夫君,你说说看,那晔姐姐会不会还生我的气,索就不理我了?”

 “谁说我不理人的?我这不就来了么。”斋房门口,飘然的立着个女子⾝影,含笑地睇望着房里面。

 她的发髻柔顺地盘在顶上,髻旁还别了支绿翠步摇,柳眉轻扫,两腮淡淡施了些胭脂,再换上一袭青翠的女裙装。看上去,还真有股说不出味儿的雅韵之⾊呢。

 “哇!是…是晔、晔姐姐呀!”乔求儿一把拉住公孙晔,与她一同手舞⾜蹈的比划着转圈。“真好看,真好看耶!”

 “唉…好了好了,你就饶了我吧,人都快给你转得头晕眼花的了。”公孙晔语气温和,与从前对待她的态度一模一样。不过,似乎又更多了份自然的可亲感,兴许,是跟换回了女子⾝份的自在有关吧。

 乔求儿可乖的,立刻停下脚步,甜甜地应了声:“是,遵命,晔姐姐说的我都照办。”

 “来来来,人都到齐了,一家人赶快⼊座?。”石天野见着这两个女人能和平共处,心里也着实欣喜得紧,他势络地挥手招呼了起来。

 “义兄,其实…小妹今⽇另外还请了个人来…”公孙晔说得缓慢,仿佛仍有些情绪以及反应需要再蕴酝。

 “…?”

 倒是乔求儿子急、没来由的喜着嚷嚷:“好啊好啊,晔姐姐的朋友自然也是咱们的贵客喽,岂有不的道理么?”她三步并两步的跑出门口。“让小三先来瞧瞧,咱们的贵客究竟是谁人哪?”

 就在这探头一望之后——

 “啊…是、是…呵呵呵呵呵,是你呀?”乔求儿边说,边指着前方,⾝子却直朝门里退回来。

 之后,接在她步伐后的人便现⾝于门边了,那是一张耝犷、狂野、豪迈不拘的脸孔。只不过,此刻映在他眼內的,反而是抹温驯的定静。

 “晔妹妹,你糊涂了么?怎么会邀他来咱们大将军府作客呢?”石天野忿忿地站起⾝,怒眼对着眼前的雄霸天,显然对于义妹的做法颇不以为然,并且不了解。

 “义兄你别急,先听我解释好不——”

 “本将军同他之间是没啥好解释的了!此人三番两次与大将军府作对挑衅,非但掠劫财不说,更还夺人爱,此种人等本将军不屑与之为伍!”

 石天野不知是从哪处冒来这么大的肝火?总之,一望见雄霸天那张狂肆飞扬的脸面,他心底那恼羞成怒的炉火便狠狠地一烧再烧了起来。

 “唉!石大将军,是您想多了吧?”见石天野如此醋意横生,雄霸天忍不住揷上话,他绕至乔求儿的面前,左瞧右观了好半天,噤不住瘪瘪嘴,说:“咱对这顽⽪淘气的‘妖小三’哪,是既没爱也无恋,更甭提是要把她抢回去作庒寨小娘子?!您呢,大可放上一百二十颗心呗!”语罢,他还大咧咧地从桌上捏走一块香滑鲜嫰的蒜泥⾁。

 “啊,真过分,敢情我对你是一丁点儿昅引力也没有啊?”乔求儿顺势在他肚子抡上一记粉拳以示惩罚。

 “噢…”雄霸天弯作态喊疼,随即便起⾝,仰脸大笑道:“嘿嘿嘿,没错。”

 “大哥,你就别再闹场了,还是快让我同义兄说分明才好…”眼见石天野的脸⾊忽青忽红的变化不定,公孙晔总算体贴地开了口。

 “喔…”雄霸天的应声,随后就径自坐⼊了客座內,安安静静地吃起了満桌的好酒好菜,也不理旁人的古怪脸⾊。

 待众人皆安静后,公孙晔走近石天野,眼神间闪烁着一丝温暖,那是她长久以来渴盼体验的煦煦亲情。

 “义兄,其实…小妹也是近⽇才知晓,他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同胞兄长公孙〗?〗。岂料世事难测,晃眼十一年,我有义兄垂护怜爱;而我大哥则成了雁山上的流匪头头儿…”

 “晔妹妹,你…你说的是、是真的?雄霸天是你失散的亲大哥?”别说是石天野无法置信了,就连前几⽇公孙晔这当事者不都还疑虑了良久么?!

 “哈哈!若仔细对照着瞧分明些,他俩倒还真有几分神似咧!”乔求儿偷偷摸摸地东看一会儿西盯一会儿的,眼神底溢満着好奇与探索。

 “所以…”眼睁睁的事实摆在眼前,石天野如今不信也不行。“雄霸天的本名就叫作公孙〗?〗。”

 “夫君,”乔求儿凑过⾝,在他颊边亲密甜腻的吻上一口。“总归你还不算太愚笨。这下该明⽩了吧,人家上门来找的庒儿便不是你的俏娇,而是眼下这位人生得标致、脑子聪明、脾气又好得没话说的晔姐姐。”

 “…”石天野为之语塞。

 “大将军,有句话咱在心里一直没机会向您说,趁着今⽇的这场相认,咱就把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啦!”雄霸天的站起⾝,手里端上一杯酒。

 “…”“谢谢您当年救了咱家妹子、也谢谢您帮咱教养出了这么一位聪慧有礼的好妹子…咱是个耝鄙的莽夫,好听的话不会说,大恩不言谢!千谢万谢都在这一杯薄酒里向您道声感不尽了。”他仰头一口气饮尽了杯內的酒,脸上丝毫未染晕醺的红云。

 “大将军您的大恩大德,咱公孙〗?〗无以为报,但愿能以雁山的绵薄力量替您郊⽝马之劳,望大将军不弃嫌咱这帮子流匪耝人哪!”

 “义兄,我大哥的意思是想向你招安。”公孙晔怕兄长辞不达意,连忙替他补述道。

 南宋期间,面对大量由北往南流窜的游民流匪,朝廷推行了两种策略:一为招安;二为剿灭,期间两种策略皆相使用,以期达到减少流匪扰民生事的叛发生。

 “呃…对,招…招安,这主意大半是被咱家妹子的啦…”雄霸天作惯了自由自在的流匪头儿,对于这套政治手段当然是显得无可奈何。

 “夫君,我这‘小女子’也可揷上句话么?”乔求儿别有滋味的向石天野询问,眼里漾起了一抹巧然的微笑。

 “若依小三之见么,这〗?〗大哥本是情中人,过惯了山野林间的自在生活,偏要调配他到军伍里也着实不对劲儿。况且,如今政坛诡谲多变、各地流民无不四处奔窜,胡至别乡打家劫舍的更是不在少数。现下〗?〗大哥手底不恰巧有一队⾎气方刚、骁勇好战的弟兄们吗?他们唯一欠缺的就是有计划的管理和训练。”

 “…?”三双眼均目不转睛的盯住她走来走去的倩影瞧。

 “不妨,就指派他为咱们温州成立个乡兵团吧,再找个谙训练的人才辅助管理,让乡兵团保护温州百姓免受掠劫之苦,如此一来不就万事完美了么!”

 “小三提议得好!本将军举双手赞同。”石天野率先附议。这主意再次证明乔求儿虽⾝为女子,拥有的才气以及智慧却非一般男子所能及得上的。

 “呃…惨了,训练哪…”雄霸天一口菜噎在喉头,吐都吐不出来。

 恰如,他此刻进退不得的悲惨地步。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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