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树儿
农民工树儿跟我说起麻子时心
就有些翻腾。他说第一次在上班的点名册上见到麻子的大名时,没有太在意,只知道他的名字排在他们班的最前面,是个班长。但班里的汉子们没有一个人叫他的大名,都管他叫麻子。对他有情绪时,就大声喊:雪——麻子,臭——麻子。麻子,还好理解,就是脸上长有麻麻点点。雪麻子,就不好理解了,因为他并不姓雪(薛),而是姓杨,叫做杨雪义。树儿说,就因为这个名字,他做过一次梦,梦见一场南方罕见的大雪。那个雪下的呀,真叫纷纷扬扬。不仅把地面的矿车全都掩盖了,而且把矸石也给冻结了,矿里无奈放了三天“大雪假”矿工们全都窝在工棚里吃狗
,喝烧酒。树儿喝着喝着就明白了“雪麻子”的意思,雪麻子就是大麻子,就是面貌奇丑,性格特凶的意思。他说,就是这个浅层的感悟也是来之不易的。
麻子会演傩戏,会扮鬼脸。特别是在井巷当头停风、停水、停电时,在黑汉子们极度郁闷极度无奈之时,他便会蹿入当头,从矿泉水、饮料瓶里倒一些上机头的润滑油,然后掺一些细细的煤灰,搅拌在一起,再十分随意的涂在脸上、
上,于是一张“恶鬼”的脸谱便生动的呈现在数盏矿灯之下了。没有鼓点,也没有舞台灯光,只见他运足底气,高声唱到:在天之灵,在上之神,请赐给我们风、水、电吧——接着便青面燎牙的舞蹈起来,便张牙舞爪的驱逐起来:喔唏…喔唏…喔喔唏…于是,班里所有的黑汉子们全体被赶到了透风透气绝对安全的地方。
树儿是在结束城市肓
生活,收获一份珍贵的爱情后,才随矿山姑娘柳柳来到南岭中段落仙岭下的煤矿谋求生计的。他在别人的城市里整整辗转了五年,初来咋到煤矿,见到比他矮了一截,年龄却长了一半的雪麻子装神
鬼的样子,并不十分的理解,他总觉得这人不是太正,有些
乎…
树儿第一次来到班前室的门口,看到门窗上悬挂的八号铁丝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明白这铁丝是用来干什么的?他只知道,就是这八号铁丝,把他从娘胎里带来的完好嘴
残缺了。那是在南方的一座城市的一个高温建筑工地上,连续几天的抢进度、抢工期,树儿身上的肌
有些发酸,心也有些发酸,他已连续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卖冰
的柳柳姑娘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白花花的阳光在他的眼前晃动时恰似一串串的问号在不停的闪烁,他记起在工地上最后一次见到柳柳姑娘时,她正与一位头发金黄,脖子上戴着麻绳一样
的金项链的大款说说笑笑,一想起这一组组镜头,他就来气,就
闷,就心里堵得慌,就脑袋发晕,也就是在此时,他从手脚架上摔了下来,好在架子不高,他的四肢和躯干都没有受伤,就是嘴
被手脚架上的八号铁丝拉开了一道口子,即使是
针,也没
合。当他把这些情况原原太太的告诉柳柳时,柳柳感动得直
鼻头,
完后捧出四支绿豆冰捧:来,我们吃冰
吧,一人两支,好事成双。吃完冰
,他便随柳柳来到了矿山,来到了东岸山下。
麻子在班前室换衣服时,树儿总是想笑。麻子左手的大拇子不知怎么的少去了一截,他却老是喜欢用左手去关自已肚脐眼下的“门”往往是关上半天还关不上,树儿就开玩笑地说:算了,别关了,你的鸟鸟是不会飞的。麻子于是便自嘲地
出自己的手,在空中一阵挥摆:差不多了,现在开始点名,潘惠发,要想发,你们要学潘惠发。谢方富,要想富,你们要学谢方富。月月出
勤,班班干
点,劳动致富,勤俭发家。王刀子,王刀子,怎么?王刀子没来?是不是多砍了两架棚子没拿到加工的钱,哦…还有三天的放炮津贴漏了,没给他补呢——这个王一刀,不到当头赚钱,就在桌上抢钱,我看他是掉在钱眼里了,迟早会被钞票埋掉…
树儿因为是新工人,常常被麻子分到后面去摸“斗
股”这算轻松活,同时也是安全活。可是在树儿看来,他麻子这是在小瞧自己,这是在“呷生”这是在不让新工人、年轻人学技术、学本领,是误人子弟,千古罪人。树儿常常带着这种情绪,一人扛着水泥梁子冲到当头去,大声吼到:你们看,我有的是力气,为什么不让到当头来搞,然道我搞不下?这真是天大的怪事!
麻子放了扒矸机手柄,抬头用矿灯直
着树儿:去,推车,出矸子,当头的事你少
心,这条咸鱼你吃不了。树儿听着这轻篾的支使声,强
恕火,轻声说:请你将你的矿灯移开点,你知不知道,在井下,用矿灯这样直截照着对方,是对对方的极不尊重…
荷叶重车在巷道的中部起了飞…
哐当哐当,荷叶空车又飞进了扒矸机…
终于,矸石出完了,当头传出叫唤声:架棚子喽——抬腿子、梁子进来,背板皮进来。麻子在放肆大喊,仿佛要将他擅长演出的傩戏推向****。
树儿,快去背两
木头进来,打临时支柱,顶板有些来力。树儿疯了一般冲了出去,仿佛野牛找食,他抱起一捆板皮又飞进了当头,这时当头里传来了这样的对话:
我要你背木头,你怎么抱来一捆板皮?
木头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又说得那样十万火急!
木头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我看木头就是你,你就是木头。
我就是木头?哦——木头就是树,我们家乡管长在树林里的木材叫树,不叫木头…
我说树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我开玩笑,我看你简直就是一头三百斤的野猪,就是一张嘴,一张缺嘴巴嘴…
仿佛是瓦斯爆了炸,树儿伤心至极,他用
糙的手指摸抚着自己的缺嘴,就是从这张嘴里,猛然,
出火来:你他妈的——你这臭麻子,你这雪麻子,老子揍扁你…
麻子倒在刚放完炮的煤堆里,煤堆里弥漫着爆药的清香,井巷里弥漫着树木的清香,然而麻子和树儿全都闻不到了,他们在煤堆里越陷越深,拳头接触皮
的嘭嘭声和心脏撞击
膛的呼呼声
相辉映,此起彼伏。树儿的恕火是积
了二十多年的恕火,他虽然
发在井下,但它的
源在乡村、在城市,在十分贫困的乡村和在高度繁华的城市是一样的,树儿的心中始终充
了
者的悲苦和扎不下
的心酸。
麻子挖了三十多年的煤,这天终于尝到了煤的味道,这些煤是树儿用脚一踹一踹的喂到他的嘴里去的。他口腔里被这些脆生生的乌金充
着,他叫不出声来,他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大喊大叫,只是眼里的泪水放任地
了脸颊…
树儿知道自己又象过往一样闯下祸来了,他无法控制在自己骨子里的那股坏脾气,那股在高
态势下的叛逆精神。这些年,东奔西颠,似乎都是源于这些因素。树儿不知道该怎样向柳柳说起,更不知道该怎样向柳柳的父母
待。
在班前室通往澡堂的过道里,麻子的一番话在树儿听来简直就叫石破天惊:我麻子从不搞别人的鬼,有什么说什么,树儿,今天的事,归我们俩人自己的事,放在心里,各自去琢磨、各自去品味…
树儿感动得有些头昏,赶紧用手扶住墙壁,就在他的眼皮子下,他模糊中看到一行用白粉笔写在红砖墙上的字:巷道成功对穿,杨雪义万岁!
似乎因为某种无声的传承,树儿的心没过多久就与企业紧紧的粘在了一起。树儿感到这是一个他一直在梦中寻找的地方,他没想到自己能够在现实之中与这样一个地方融合在起。就这样,时光一点点的将树儿的生命推向辉煌,树儿在二十八岁那年,以农民工的身份当上了一个掘进队的队长。
树儿走马上任的那天,刚好是麻子退休离岗的日子,麻子将自己用了多年的掘进收尺时用的皮尺送给了树儿:好好干,干标准活,不差毫厘…麻子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赶紧扭开头,看矸石山上飞奔的矿车。
麻子退休后,树儿很少见到他。听说他那唯一的儿子混大了,开了好几个厂,不仅给他买了一套崭新的住房,而且将他接到城里去好好疗养了半年。
麻子对树儿留下的永久之谜是在一个建井周年纪念
的酒会上解开的。那时麻子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与麻子一天进矿的老乡,潘惠发因为多喝了两杯,他晕晕乎乎,神神叨叨的说起了麻子:那麻子呀,在乡里农村时,是个打架大王,他还参加过县、乡武术比赛呢,就在争夺武术散打第一名时,他被对手打成了“九点半”什么?不懂“九点半”是什么意思“九点半”就是十个手指头,少了半个手指头。
树儿听到这里,就象是也喝醉了酒,猛然跌坐在椅子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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