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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张脸都是一个意象
 像是清明节前的一个早晨午,我坐在大巴上,离开我的城市。从长途汽车站出发,汽车经过这个城市的几个繁华的街道,虽然是双休,虽然天刚刚放亮,街上人涌如。汽车的速度不是很快,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进入我的视野,又转眼逝去。我的脸上可能也是极端麻木的样子,我一时忘记了我身在何处,我要到哪里去,我要去干什么。茫然,盲目,像进入了茫茫无际的沙漠。我一阵心慌,‮大巨‬的恐惧紧紧地抓住我,我赶紧把眼睛紧紧地闭上了。过了一会,我睁开眼,汽车还在我的城市,街道似乎开阔了一些,奔忙的人群依然无序地游动。天好像刚刚下过雨,地上很干净,人们的脸上都有一些漉漉的气息,他们都在为生计奔波,和我一样。

 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

 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

 这两句诗飞快地跳了出来,我在心里念叨着,‮体身‬里的很多地方渐渐软了下来,眼里随即含着泪水。

 每一个奔波的人的脸,都是一个复杂的符号,它们的背后是一串故事,甚至是辛酸的经历。它们都成为了一个个指向明确、意义多元的隐喻。不止一个人跟我说,大作家,我的经历就是一部很好的长篇小说,比电视上放的要精彩多了。哪天我们都有时间了,我来说,你来写,肯定能震动天下。他们的心里埋藏了众多深刻的曲折,那些坎坷一直在他们的内心耿耿于怀,他们放不下。也许现在是志得意的人在回忆曾经的艰难,也许是深处逆境的人在感叹生存之不易,时间一过,一切都已经发生改变,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一帆风顺。在每个人的面前,撒的都是破碎理想,捡到的只是零星闪光的碎片。它们代表了人生。人生之路,梦想一点一点降低,变得黯淡。心灵深处也许还有花朵在怒放,但毫无疑问,往事里雕刻深浅不一的委曲,它们不堪回首。

 “枯滕老树昏鸦,小桥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也是一串意象叠加,每个意象都像是一张人脸,一直到“断肠人”的出现。人为何要“断肠”呢?他心里有梦,他的梦的实现已经非常困难,几乎不再可能。但他不愿放弃,所以他是肝肠寸断,难过至极。

 庞德也是,1913年的某一天,他在巴黎协和广场走出地铁“看到了一个美丽的面孔,然后又看到了一个,又看到一个,然后是一个美丽儿童的面孔,然后又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由此一种“突发的情绪”油然而生。一整天他都努力寻找能表达感受的句子,当天晚上,诗人写了一首三十一行的诗,六个月后,他把诗改成十五行,仍未能满意;几经辗转,几经推敲,一年之后,世界上出现了上面俳句式的英语诗《在地铁车站》。这首诗迅速成为经典,在所有有诗歌的地方被人们反复咏,津津乐道。

 庞德的诗歌地位,不仅是在自己的创作、对文化的传播上,特别是对中国文化的传播,他还努力为他人做嫁衣,贡献出大量的时间,那些鼓励身无分文的年轻作家,比如劳伦斯、福斯特和海明威等。他帮助他们找出版,写书评,帮他们到处找付房租的钱。比较著名的,他帮助了乔伊斯的《尤里西斯》的出版。最值得一提的,某天,一个‮行银‬职员带来一大堆诗稿给他看,他认真修改,删掉诗中的三分之一,这就是T。S。艾略特和《荒原》,也是为一次诺贝尔文学奖作出关键的铺垫。艾略特在这首最著名的长诗《荒原》前面,写上“献给埃兹拉·庞德,最卓越的匠人”一句。这一句,因为诗歌自身获得的荣誉和位置,足以将庞德推上世界诗歌历史的顶端。

 出生在美国庞德,1908年到了英国,《在地铁车站》这首诗写的是法国。我不知道,疯狂地喜爱中国文化的诗人是否也有中国人的乡愁意识。在他自己关于诗歌情景的叙述中,没有提到后一句中描述的意象。它们在诗歌中自然地到来了。在这里,我还是想对现场再进行一次还原,地铁车站,天上下着小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都是陌生的面孔,诗人站立其间,像在一条河之中,冰冷的河水从前后左右向他冲击,他躲不过去,他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几张女人和孩子苍白美丽的面孔在河面上浮现,像几缕光芒,不时地闪现、照亮,照亮面孔上标记的经历和心情。这是不是幻觉,一棵枯树上能否长出美丽的花瓣,重新写出一段生命的传奇?

 也许是自卑,也许是敬畏,在所有的美丽面前,我都会产生紧迫感。现实就在背后,落差之间会产生‮大巨‬的能量,这些能量很容易将一个人摧毁。我承认,美本身也是破坏,是一种‮力暴‬,它突然而起,它打破平稳,它使一个基本的现实动不安,它让一个平淡无趣的时间开始发生故事。

 美丽是方向,更是暗示。它们都是意象。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言不尽意”逻辑语言不能完美地表达诗人心中之意,就只好“立象以尽意”这些是诗歌的理由。庞德在其《关于意象主义》一文中说:意象可以有两种。它可以产生于人的头脑中,这时它是“主观的”也许是外因作用于大脑,如果是这样,外因便是如此被摄入头脑的:它们被融合,被传异,并且以一个不同于它们自身的意象出现。其次,意象可以是客观的。攫住某些外部场景或行为的情感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带给大脑;那种旋涡冲洗掉它们的一切,仅剩下本质的、最主要的、戏剧的特质,于是它们就以外部事物的本来面目出现。(《准则与尺度》212页,北京出版社)

 都是短暂者。海德格尔说。我的这次行程,我的整个存在,包括我在诗句中一再延伸的意义,都是。在一个有兴趣的阅读者眼里,车窗玻璃后面的脸,也是一个有一些寓意但不太清晰的意象,它在生活的瞬间一闪而逝。庞德呢?据说他喜欢留着面的大胡子,他的脸庞被太阳晒得黝黑,他时常戴着一顶草帽,他看上去更像在田间劳作的农夫。但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时时闪烁着的是智慧而锐利的光芒。这们智慧而感的诗人,后来成了纳粹者墨索里尼的坚决支持者,在战后被作为叛国者的审判中,他住进了精神病院。多么复杂的意象啊。但很多人在喜欢,在研究,在寻找其中可以作为的启示东西。我想起了罗大佑,想了起“西门町汹涌的人,每张脸背后的故事”的歌词,意识到自己正在滚滚的人中,自己短暂的一生正被人夹裹着,含混不清地向着茫茫的洪里盲目地奔去。

 (注:伊兹拉·庞德(EzraPound,1885-1972)是本世纪西方诗坛最有影响、最有争议的大诗人,意象派运动主要发起人。出生于美国爱达华州,二十世纪初到了英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迁居巴黎。二次大战期间,他公开支持法西斯主义,战争结束后,他被美军逮捕,押回本土等候受审。后因医生证明他精神失常,再加上海明威和弗罗斯特等名人的奔走,他只被关入一家精神病院。1958年,庞德结束了12年的精神病院监,重返意大利居住,直至去世。其主要作品有《面具》、《反击》、《献祭》、《休·西尔文·伯莱》和《诗章》等。庞德特别推崇中国文化,特别是对汉字情有独钟,他的旋涡诗歌理论是在汉字的启发下形成的,他研究了儒家经典,翻译了大量汉诗,他的诗歌意境与中国诗歌非常接近。)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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