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号2091
雨时正式上班了。她上的班很辛苦，是公共汽车的售票员。但她很
足，她终于逃脱了妈妈监狱式的管理。其实她也不知道监狱里是怎么管理，她只是觉得妈妈把她当作了犯人，而且犯罪的动机一直存在，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发生，所以把她看管得完全失去了自由。她也知道妈妈这是为她好，想让她学习好成绩好能考上大学以后有一个好出路。可这只能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她一看到课本上的字就觉得它们在丑陋地舞蹈，一听到老师上课就觉得是上千分贝的噪音在磨折她的耳朵（还好，她还记住了“分贝”个词），她是不能再读下去了。妈妈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由着她来到叔叔当着小头目的公
公司。穿上自己喜欢的一套牛仔工装，把头发自然披散下来，紧凑、干练、精神、自在，雨时的心情特别好。她想自己这个时候才是好雨知时节啊。汽车上一拨人下去，一拨人又来了，高兴的，平淡的；热情的，冷漠的。有的人想乘机和自己这个漂亮的女生说上几句，有的人一路上闷闷不乐一言不发的。有的人很漂亮，有的人很委琐。想一想，真像在戏中一样，很有意思。雨时眼睛紧巴巴地看，不放过一个人，努力从他们的脸上多读出一些东西。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千世界了吧。卖票的时候，她主动挤到
是人的过道中，像鱼一样在水里钻来钻去，和形形
的人们亲密地接触，能闻到各种各样的气味，很好玩的，适意而快活。汽车跑了起来，水泥路灰着影子往后飞奔，自己好像也在飞翔之中，轻飘飘的，感觉美妙极了。再看看自己
前挂着的牌子，很精致的，全部过上塑，照片在左上角上，肯定是精神十足。这张照片是自己特别喜欢的，一袭长裙，简洁，大方，自信。照片旁边是印着公公司的名字，再下面就是自己的工号：2091。2091，这个号码好。雨时想到了数字的谐音，很霸道的一种酷。但只要自己的愿望能够顺利实现，其它事情就无关紧要了。
紫红夹克
雨时在奋兴之中心里哼唱着喜欢的歌谣，把招呼着每一个上车的人，准确地撕出车票，及时报出站名，并在各个特殊地段提醒乘客注意事项。一段时间以后，司机、乘客都喜欢上了她，甚至还有不少小伙子不断向她搭讪着，向她献出殷勤。有的甚至直接说“好漂亮啊你的气质真好等等”她呢，也不明确表示什么，只要不太过分，一律微笑以待，并不在意。
“乘客同志们，汽车要转弯了，请大家扶好扶手，站稳坐好。刚上车的同志请准备好零钱买票”雨一气说下来，仍然精神十足地穿梭在拥挤的车厢过道里。在靠车门的第二个窗户边上，座位上的一个穿紫红夹克的年轻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手伸得很长，手里拿着一元钱。就问：到哪里下车？敁国庆中路。敁八角，找你两角，这是你的票，请拿好。递票过去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长得眉清目秀，很帅气。紫红夹克还在盯着她看，她脸上一热，赶紧把头低下。
她想起了昨夜的一个梦，一只母
老是围着她叫唤，怎么撵也撵不走。后来她低着一看，尾巴上夹了一
大草，她后面跟几步用脚去踩想踩掉，却跑开了。她醒来时觉得这个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老家里人说，尾巴上有草就要来尊贵的客人。她不迷信，所以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今天这个紫红夹克却惹得心里直跳，难道与那个梦有关。她呵呵一声笑了出来，不可能！在这以后，紫红夹克每天早上上车到国庆中路，中午从国庆中路上来回去；下午再上来，傍晚回去。他已经这样好几天了，而且基本上时间固定，正好赶上她的车。他上车后不大注意周围的人，也从不主动和她说话，她例行公事地问到他的目的地时，他也是简单地就站名几个字。他口袋里总是揣着书，车停着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也不管旁边怎么吵，真有一点大隐在市的味道。车子行驶起来后，他就闭上眼睛，眉头皱巴着，仿佛在和谁苦大仇深似的。她知道，他肯定有很多心思，在进行苦思冥想。仅如此，雨时就觉得这个紫红夹克有点特别，在他闭目之时，偷偷地看上他一眼。她想到更有意思的是，紫红夹克好像只有紫红夹克似的，多少天都是这样一件。她想，这么帅气的人，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肯定也是非常有劲的。
回到拉萨
今天紫红夹克上车后没有看书，而是和他旁边的一个男孩聊上天了。他好像很奋兴，说他喜欢一首叫《回到拉萨》的歌。雨时没有听过。她上学时，妈妈看得紧，电视、收音机都不让沾边，更不要说用录音机听歌了。但她仍然对所有乐曲都痴
得不得了，她一听到路边的高音喇叭放出震耳
聋的各种乐曲来，她的脚就挪不动了。她想，紫红夹克说的这个《回到拉萨》，肯定好听得很。她的思想飞速转动，紫红夹克的嘴皮也在辛苦地工作，飞速地吐出什么西藏、拉萨、雪山、高原、格桑花等词汇。他说，西藏是世界最高的地方，喜玛拉雅山上集中了世界上的所有最高山峰。你问旁边的那个男孩，你知道喜玛拉雅城藏语里蛤骊？那个男孩摇摇头说不知道。他说是雪的故乡，雪的故乡，你想象一下，在雪的故乡，无边无际的雪地、原野，全部是极至的纯粹的白，多么壮观，多么美丽。那儿离天最近，要是有天堂的话，那儿也是离天堂最近的。所以，那儿的人特别虔诚，有的人为了朝圣，要走上一两年，一步一叩首，这需要多大的动力和毅力呀。那个男孩在一旁静静地听，车上的人也都是在静静地听，紫红夹克呢？则是一脸的向往，一脸的纯净，他的语气越来越缓慢，越来越坚定，仿佛自己已经到了那个地方，已经到了天堂一样。雨时也静静地听着，第一次失态似的盯着他的脸，等到他转过眼来，她已经来不及收回目光。四目相遇，紫红夹克脸上是奋兴，雨时却
面羞红。到了停车场，雨时趁排队出车的空挡，跑出去走了几条街，终于买到了有《回到拉萨》的歌曲带子，赶忙拿到车上，放进磁带盒，打开，一个好听的男声，撕心裂肺一般地唱：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宫。她听着听着，好像绵延的高原、雪白的山峦、洁白的雪莲花，还有青草、喇嘛庙等等，都像电影上的特写镜头一般向她一一走来，她听到了银器叮当的声音，听到了喇嘛读经的声音，听到草地上姑娘和男子穿透天宇也穿透她的心灵的歌声，甚至还听到了紫红夹克手窝出喇叭状放在嘴上向她呼喊。
好
的小男孩日子过得平静下来，最初的新鲜过后，雨时也平静了下来，像一个农民一样
出而作，落而息，在城市的繁华中穿梭不息，在一种最简单的磨擦中渐渐麻木。紫红夹克依然是规律地乘车，一上车找到一个座位就坐下，没有座位就站着，然后就是低下头，依然是基本上不看周围的人，不对任何人说上一句话，好像他总是在想心思，想不完的心思。最令人受不了的是，他上车、买票的过程中，从不看雨时一眼，似乎只有他不食人间烟火。雨时很幽默地想，他可能是真的进入天堂了，但在心里却带有几分亲昵称他为“紫红夹克”一天，他上车时前面的座位已经
了，他走到了最后一排靠边的地方坐下，车子一快起来就把送到了高处，他还是那副德
，没有一点异样感觉。车走一站，上来的人更多了，座位上没有空了，过道里也站了，雨时很高兴，多卖票可以多拿奖金啊，她把阳光闪在脸上，照耀着每一个人，说着：现在是车辆高峰时间，大家互相谅解一类的话，努力让他们在体身不舒服的时候心情好起来。这时候，上来一个抱小孩的男人，穿得很邋遢，而且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不好闻。过道里的人纷纷躲避，男人也很自卑，不敢上前走一步。汽车发动，他两手不能抓扶，往前一栽，差一点摔倒，引来一片惊呼声。雨时转着头向四周喊，哪位朋友给抱孩子的让一下座位。喊了两遍，没有人反应。雨时很生气，现在的人怎么都成这样了，还是有文化有地位的城里人！她再一次提高声调，几乎中吼出来的：哪位朋友给抱孩子的让一下座位！好像还是没有反应，但他听到了最后面又响起了一声怒吼：你给我滚起来！雨时放眼过去，只见紫红夹克怒目瞪视着刚才他自己座位上的一个大胡子男人，大胡子男人一百分不情愿地把
股抬了起来，往过道上挪。紫红夹克再不看他，而是一晃一晃地向车门走过来，把邋遢男子手中的孩子接下，说你过去坐吧。邋遢男子向后面走去，大家自动闪出
隙，紫红夹克跟在后面，男子坐下后才把孩子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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