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是一个地狱
一
上午,阳光很好。大街上,车
滚滚,人群匆匆,有目的地奔跑。在滚滚车
卷起的尘埃里,我一个
胎凡眼所能看到的都是一些无常无定的事物。我带着自己沉重的体身,像这些事物一样在碌碌地行走,我深深地陷在我的生活里面,我似乎早已身心俱累,却不能停歇。我处在中年之中,处在人生的过程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不得不让我百病丛生的体身坚持走下去。就在这样的一个路口,我突然有了一种茫然无绪的感觉,看不到前方,哪怕是一米之外的景象。我再一次成为一个绝对的孤独体,我站在了世界的外面,世界将我撇开,在我的外面无序而理智地运转。很多关于人生、关于生活、关于生命的拷问再一次在我的意念之中固执,在我的体身里活跃起来。
英国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在《人类与大地母亲》一书中,说到人类的降生时,列举出了三种意义,在字面意义上,我们的祖先从他们栖身的树上降生到地面;从遗传学意义上看,他们从前人类的生命形式中降生;当他们的意识觉醒后,开始有了文化背景,他们在道德意义上降生于世间。
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说,我的体身肯定是一个偶然。不光是我的体身,宇宙、太阳、地球、人类、我的祖先的一路相传,等等,都是偶然。这也是赵鑫珊的观点。在读他的书几年之后,我又读到了霍金的《时间简史》,进一步强化了我的感觉。我不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也不是有神论者。我是一个矛盾体,我觉得冥冥之中还是有一种力量,使我降临到这个世界。在我体身完善的同时,那些意识又千里迢迢地赶来,使我有了认识和思考能力却只能有限地使用。因为我的思想从此不能安宁,它属于我的体身,却总是从体身里游离、逃脱。
降生了,我在我的体身里活了起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足这个实实在在的体身,喂之以食物,暖之以衣服,行之以车马,安之以房屋,悦之以声
。我带着体身之外的庞大体系,坠入体身。从此,体身里的东西紧紧纠
着我,对我的命运进行决定和修改。
二
体身和精神、灵魂是不是两张皮?它们中的哪一个是真正的我?
在传统的认识里,关于死亡的确定大概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是体身的死亡,二是精神上的死亡。更多的人看重体身的死亡。为表示对这个逝去生命的尊重和这个死亡事件的重大,书面语上往往会从体身的特征上进行表述,比如在某时某分,某某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或者某某停止了呼吸。时间非常精确,说明人们比较关切、重视,把握住了真实的细节,使之成为一个关键。美国布莱克法律词典和英国牛津法律大辞典都认为,死亡的最主要标准是心跳、脉搏和呼吸的停止。我国权威词典《辞海》也将心跳和呼吸的停止作为死亡的主要标准。在医学临
上,大家同样一直是以心跳停止、呼吸和血
消失以及体温下降作为宣告死亡的依据。但是,这一传统观念现在受到了
益严重的挑战,先进的高效复活技术和人工呼吸机可以使心跳、呼吸停止数小时,乃至十余小时的病人重新苏醒,再加上人工营养维持,能使许多病人“起死回生”这使我们对上述的标准不得不提出质疑。显然,它们不是一个生命的全部。如果人体的某个部分具有主宰生命的素质的话,那么这个器官就是大脑。脑部一旦死亡,体内其他器官就变成无用之物,随后相继死亡。大脑死亡之后,心脏不跳了,没有呼吸了,体身不想再继续存在下去。我们亲眼看着一个生命流逝并消失,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生命进入了死亡。大脑似乎与人的精神更加密切了,从医学的角度上说,大脑仍然是体身的一个部分,它不是人的精神的代名词,它仍然处在体身层面之中,充其量只是精神活动的工具、载体。而一个人的没有意识了,不能思维了,不能用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器官与别人交流了,能不能算上死亡呢?好像不大好说,人没有思维了,当然也不能行动了,但体身其它部位仍然在那儿像没有事似的,体温也没有变化,仿佛是一个睡
的体身。比如植物人,一躺就是多少年。也许在某一天,体身突然醒来,致使以前的死亡成为一个假相。在很多故事中就有这样的虚构,灵魂游离出体身,看到人们围绕这个体身做出的一个个悲喜剧,从而呈现出了有意识的人身上的人
本质。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自己的处境产生过深刻的怀疑,我感觉自己是一个与众人对立孤绝的人,一个异类。我认为我的体身之外甚至包括我的体身本身,都是一个洪大的阴谋,我时时处处被安设在一个看不到痕迹的宿命算计之中。我对我接触到的一切都充
着敌意,主动地疏远,努力地防备。虽然我有着很繁复的社会关系,我还是觉得那些是戏,都是有人故意设置好的,他们在合谋欺骗我,或者他们与周围的物体一样没有思维,只是一个固定的局面。只有我一个人是真实的,在思想着。我不知道原因。我只是固执地怀疑,却又羞于向人求证,包括与同类比较体身。我担心陷入那个阴谋,遭到更大的伤害。我天天躲进一个角落里长时间地发呆,大人们都以为我孤癖,不合群,古怪,在很多事情之中把我放弃。这更加深了我的观念,我想我肯定要陷入一种灾难里面,或者现在就在一个大巨的灾难里面,我的家园在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之外,没有谁能不远万里地奔跑过来拯救我。那时的我自暴自弃,极度悲观,时常处在特别恐慌的状态里面,防备着所有人,包括父母和兄弟姐妹。父母的微弱责打、兄弟姐妹之间小小争执都会在我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向我投
过来沉重的暗影。我沉溺其中思前想后,东扯西连,考虑出一个必然的逻辑来。这种骨子里的不想认命坚持了很多年,人前畏缩人后后悔的心态从此确立并一直延续下来,使我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开手脚做一些事情。
这个怀疑还在于自己对思想的把握和对体身的无法确定。体身对于我来说一直都是谜。即使后来上学、读书得到了有关知识,仍然改变不了无法控制体身走向的命运。比如生病。大概七岁左右,我患上了严重的贫血,在当时的生产大队卫生所确诊后,我必须天天到那里去打针,打
股的小针。从家里到卫生所的路程大约在十几分钟,这在于一个尚在幼年之中的儿童简直是长途跋涉了。那时我还没有上学,我每天早上下午各一次从家里出发,孤独地行走在坎坷不平的泥土路上,低着头,带着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的眩晕,做漫无边际的思索。像体身的真实来源,像这些病痛的原因,像我今后会走到何处等。疼痛已经是次要的了。那时的土地都很规则,村庄里是布局整齐的茅草房子,天空低矮而清辙,空气清新,大人们集中在一起轻松地劳动,
鸭猪狗牛羊等漫不经心地摇晃着。世界朴实而木讷,像一个虚假的影子。一个病态的少年从田野和村庄之间缓慢地穿过,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很原始的样子,使众多事物在进入记忆的同时就披上了一层陈旧的颜色。
从生病开始,我深切认识到了,物质决定意识,体身决定精神。每一次的病痛都将我带进精神不能自已之中。特别是在中学时代,我患了阑尾炎,一种常见的非常疼痛的小病。我害怕做手术,我始终害怕自己的体身被一把锋利的刀子打开。我觉得没有把握,它的的形体、它的神秘、它的运行都会因为这一个缺口的形成和存在而不再完整。皮之不存,
之焉附?我对我的体身绝对地依赖,我害怕失去它。所以我选择了封闭治疗,我住进了医院,我发烧,我疼痛,我没天没夜地昏睡。在高烧和昏睡的间歇,我的思想空前活跃,我对拥有健康体身的平常时光感到特别的幸福,并下决心以后要坚持锻炼,提高体质,减少生病。我把医生放在桌子上学习用的厚厚教科书捧过来认真阅读。我渴望能解开关于体身里的所有谜底,我想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对我的体身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主宰能力。这当然只是一个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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