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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时间
 在时间中被比喻的人

 纳博科夫说:“我们的存在,只是两片黑暗的永恒之间一道短暂的光的隙。”

 这是多么残酷的比喻。但我们就是这样一个现实的存在——“短暂的光”转瞬即逝。没有办法存在得更久一点。对于个体的生命来说,一个人的一生感受起来是相当漫长而枯燥的。

 常常萦绕在我们脑际的那个尖锐而没有任何浪漫气息的问题便是:“我们怎样过好这一生?”这是所有有思维的头脑不能不思考的问题。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得幸福完美,并为此而努力奋斗着。有较少的一部分幸运者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并真的得到了他们所期待的那种幸福与美满。但是很多人是没有如此幸运的。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任意挥霍他们短暂的青春和并不豪绰的金钱。他们茫然的双眼除了一些骄情的空虚和寂寞之外,看不出一丝

 儿幸福的影子。而一些贫穷得只能考虑最基本生存问题的人,在对那个尖锐问题的思考之后,只能无奈地接受生活这把尖刀的利刃撕割。如果没有造成他们伤残或死亡,对他们来说,便是最大的幸福了。这是不同的个体在感受生活时的区别。但是对伟大的时间来说,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时间这条奔腾不息的河最终要将所有的个体没。无一例外。任何人在时间中的姿态在时间看来都是随波逐。也无一例外。但是聪明的人们总是怀着一些无奈的开朗,他们把时间这条河中的人多加一些修饰,多加一些比喻。他们在这一点上的领悟几乎是天才的。

 “我们只是时间的名字。”

 这是帕斯在《永恒的瞬间》中的一句诗。又是一个恰当得让我目瞪口呆的比喻。对时间这个没有颜色(如果有,也只能是黑色。说得亮一点便是灰色。再亮一点,便是白色。但绝对不可能是鲜的彩。),没有质感与厚度,却无所不在而又永远存在的无情的东西来说,人只不过是附在它身上的颜色鲜的喻体而已。这颜色鲜的喻体终究要腐、要消失。名字只存在于一段时间的记忆中而已。既然是记忆便终究逃不过被时间忘记的命运。

 我常常想,那些夭折的人,其实是时间这个不死的老顽童吹出的泡泡。五颜六的泡泡被偶然的一吹,在空中飘拂一段就一一地破去了,消失了。对于那些生命稍长的人,也不过是时间吐出的泡沫。在时间的河中宛转悠扬地漂流一段又一段,再一一破去。

 诗人感叹:“人在时光中/犹如泪在雨里/谁能做到不死呢?”无人例外。

 那些亲爱的脸和身影变成照片和记,握在我们短暂的手中。那些伟大的人的思想和灵魂留在我们的必死的心中。所有这一切最终无一避免地付给了时间这个掌握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老人。个体生命和精神毫无保留地付出去。被时间这条河淹没。

 还有那些美丽的玫瑰和花瓶:“头上的风铃拉响了一切睡眠/一束玫瑰对花瓶的梦想误入歧途/这是多么危险的开端/从一种想像到另一种想像/赢得变幻的色彩与脆弱的摇晃/冷使暧歌唱/无人使它们恐惧/除了水与无所不在的空气/这些必要的物质/加速了它们的枯萎与破碎/多么企望/脆弱而感的注视与/那丝质的‮摸抚‬/伴随我们一生/而时间随着得意洋洋的/空气和水/泛滥着,淹没了我们/哦,人、玫瑰和花瓶/是那风铃声/刹那间消失/无路可回

 从形体到声音,我想为人赢得一点儿声音。可那声音却是易逝的风铃声。又是多么悲哀的喻体与结局。

 如果还存在着唯一的补救措施呢?试想一想:如果能做时间河中的一块不动的巨石,做一个同时间一样彻底而顽固的存在,那人又将成为怎样的喻体呢?会不会再发出这样的感慨:风依旧摆动着,时间依旧沉默着。人却依旧绝望着。世界到底没有变化。当然这个补救措施从来没有存在过,也永远不会有。因为人毕竟不是石头!

 从“短暂的光”到“名字”到“泪在雨里”再到“风铃声”消失的是作为喻体的短暂的人,不变的是作为主体的永恒的时间。

 昆德拉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那与时间同在的上帝,他阴险地知道那唯一的结局。但他却不厌其烦地创造着人,操纵着人类。

 那个说出“死亡是唯一的现实的”人啊,他在无可奈何地顺从着时间和上帝,一点点地剥夺我们生存的主观的积极意义。

 可是我们还活着,一代接一代地活下来。一些泡沫破灭了,消失了,时间又产生出新的泡沫。

 此刻的我在写作中。文字在我的右手中不断在洁白的纸上。时间却在我的左手腕上失。并不为我停留片刻。它绝对无视内心的声音。

 但我们仍然努力在时间的波中跳跃出好看的花朵与姿势。

 几乎是的,在好玩的边缘

 或者跟我,跟时间有关系

 我要为个体

 发现一点重要的东西

 无穷无尽的絮语

 其实,我们的一生是由絮语构成的。从生到死,从小到大。自觉与不自觉的,长的或短的,连贯与不连贯的…絮语引导着、演绎着我们的一生。没有絮语的生活是不可想象的,同时是空白的、虚弱的——‮体身‬与心灵的双重空白与虚弱。

 从生下来的那天我们的絮语就已开始,那时是不自觉的、短的、不连贯的絮语,像慢慢的、不经意长出的芽,等我们的‮体身‬与思维赢得了足够的养料,我们的絮语就像一棵小小的花树渐渐地变得枝繁叶茂起来,不仅自觉而且长长地连贯着…。

 絮语从引导我们的生活到开始演绎我们的生活了。我们成长、求学、恋爱、结婚。围绕着、簇拥着我们的是此起彼伏的絮语。有成长的絮语,有求学的絮语,有恋爱的絮语,有结婚的絮语;有工作的絮语,在休闲的絮语;有幸福的絮语,有痛苦的絮语;笑是絮语,哭是絮语;读是絮语,写是絮语…。只要有思维就会有絮语。没有絮语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同时是不可想象的。甚至是‮体身‬与灵魂双重空白与虚弱的植物人只要有思维,就会有絮语,只是他不能表达或我们听不见他们的表达。我们用此起彼伏的絮语去感知、去生活、去倾诉…。这样,无穷无尽的絮语构成我们有尽的一生。

 最后,是死来给一生的絮语以总结。但是絮语永远没完,它不随我们的‮体身‬的消灭而结束。我们留下的絮语给他人以回忆与怀念。我们的容貌、形体、声音;我们的优点与缺点;我们的爱与恨以及被人感知却无法说出的谜…同样以絮语的形式在他人的回忆与怀念里摇曳、隐现,直到这些回忆与怀念的人一一终老在岁月里成为他人回忆与怀念的絮语。所有这一切都像越来越暗的天空中的花朵在怒放过后承受的是时间风雨的吹拂与敲打,一瓣一瓣地掉下去了,正如临终的人幽幽地吐出的絮语…。

 芸芸众生都是默默凋谢的花,他们只是后来的芸芸众生的经验与历史。只有杰出的人,他们立在世世代代的人们的记忆里,围绕他们的是无穷无尽的絮语,还有一些优秀的絮语构成的史诗般的经典文字。

 无穷无尽的词

 句子是由词构成的。絮语这种句子当然也是由词构成的。

 无穷无尽的词构成无穷无尽的絮语,无穷无尽的絮语构成无穷无尽的句子。

 句子就像一条川不息的河,絮语就是这条河上起伏不断的波。词就是波上跳跃的水分子。美好的词语就是由水分子构成的顺而下的花朵。

 看、听、说都是无穷无尽的词顺着句子的河淌。

 其实,使我们的嘴频繁运动的并不是物质的食粮,而是无穷无尽的词或絮语。词从我们的嘴里出来,在空气中形成一条声音的河。我们就是这样在这条河里倾诉或倾听。由它引领我们行走在日常生活中或梦想世界里。

 词最新最美的意义往往不是停留在日常生活中,却是涌向不断的创意中或梦想世界里。

 词在写作者手下的意义等同于西绪弗斯手下推动的石头。我们永不停息地推动着它。任它在句子的山坡上上上下下。我们带着运动着的句子在山坡上上上下下。单调枯燥的运动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梦想。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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