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星光
我家兄弟四人,那二年,因成份高,就业无望,于是纷纷下乡。唯老二,李文风,人称“老文”却拜上个师傅当砖工学徒。干这活儿每天有一元多的人民币,比农村挣工分强。凡挣的老文如数给父亲,父亲便从中取出部分给老文支用。老文便以此买烟,和众兄弟一块儿受用。烟名儿“经济烟”俗称“八大锤”每包八分。有次老文给我两元,只让我买球拍,当时我极惊疑,觉得这个数目非同小可。母亲常讲老文儿时之事。一年级时,放学途中大雨,风雨中一少年
下小褂,给同道的小女孩遮风挡雨,自己则赤着小身子,傻乎乎冒雨前行。这是少年老文。大人以此笑他,逗他,更夸他小小年纪便知关心别人。小时的我,总是这样,一进屋就问“二哥呢?”若不见则四处遍寻,失魂落魄。有时错了事,也曾挨过老文的教训,但不怪他,该教训不教训咋成?
七七年时,老文二十出头,多年的泥水生涯使他身子结实如钢筋水泥。就当时砖工群中,手艺已达“大师”似不过份,而文化水平则差得太远。老文仅在帽子初中念了不足一年书,没有毕业证。当时,语文主要是背几段语录,而数学,似乎就是丈量一下土地,算算面积而已。因读书甚少,为此,老文常摇头自叹。
七八年,父退休,政策允许顶替。然
差
错,老文没能走上这条坦途。一份工作,对老文来说,可说是做梦才敢想的事。最后老文决定参加七八年中考,这似乎不可思议。其实不难理解,老文把顶替的希望让给了我,因为当时的我不再小了。正是那年,老文封了了砖刀、挂尺,弃武从文。从没看过语法书的老文看书看得真光火。“他娘的,人与人兴讲成份,咋句子的划分也兴讲啥狗
成份!”母亲拿套小学五年级数学试题,老文见了便做,结果对了小半。怪谁呢?是他当年没有学好吗?是,又好像不是。但老文没有
气,他到学校去听了一堂课,那先生大讲的是函数之类,老文如坠云海,还是和小学生坐到一块儿吧!可那不学到胡子白,牙齿缺?老文认定,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正是这一年,老文从四则运算起步。自学是其认定的方式。老文呆在乡下老家“磨刀霍霍”那老屋,已百年历史,岁月沧桑,墙壁班驳,房梁上下,蛛网成阵。冬日贼冷,风自破壁
灌;夏日,聚蚊成雷,且屋里阴冷
,时有长虫闪过如电。每到夜间,老屋灯火不灭。冬日呵手,夏日挥汗,老文可谓用心矣!白
,若不是老文出门担水,村中人谁信屋中有人?临考,老父为老文煮了几个鸡蛋,有祝圆
之意。阿弥托福,老文居然由此踩出一条通路,同年考入开师者众多,然于老文而言,谁解其中味道?老文师范三年,功课外,自小酷爱的美术也得以点拔,非昔日可比。他不长于音乐,音乐老师竟认为他唱得深沉,非浮躁之徒可比。这很好理解,苦难是人生的老师。
师范一毕业,毕业就教书,教书三几年,几年便学完中文本科内容。凡子女求学无门的家长找到老文,老文尽纳之于膝下,待之如弟妹。老文说:“我没进过中学,可不能让历史在我们下一代人身上重演。”工作之余,老文乐于笔耕,一支烟燃起,一杯茶泡起,沙沙地写,任心迹自然
,老文作文,无意投稿,故文章做得自自然然,从从容容,如大漠孤烟,如长河落
…正当老文脚下的步子迈得愈发坚实之际,死亡之手却伸向了他,伸向了这个刚刚三十五岁的中年汉子。
一小伤口,久不愈,针药无效。老文因搁不下学生一直拖到放学后才赴渝检查,一查,癌,晚期。医生说:“倘早来一个月,情形也不致于这样糟糕。”好在老文以为是癌的初期,更相信手术成功,给父母写信说“爸爸妈妈,这些日子让你们牵肠挂肚,儿真是愧疚,过去,儿活得太粗心了,只顾干自已的。儿归来后,当陪父亲好好钓几回鱼,陪母亲好好做几顿饭,教小女儿好好念念书…”
然命运对老文的安排是这样的:归来的老文不到两个月生命便不再拥有,带回来的专业书、文学书以及《气功疗法》…一切都来不及看,生前的一切憧憬都回归于无。
老文离去的日子,孤寂悲哀常漫过我心头,雁之失群,其鸣也哀,我兄弟四人,因生计,各在天之一涯,年迈老父母,又历丧子之痛…没想到,老文走入我梦中,音容依然,老文说“弟弟,好好活,勇敢些”老文握住我的手,给我以力。中夜醒来,慨叹不已,对,好好活,我体会老文的话。
几天前,我到故地一行,特别去看了当年那老屋,那儿留下了我们兄弟的喜怒哀乐,更是老文的奋起之地。因无人居住,早已变卖。现老屋已不存在,入视野的是荒草杂丛,
石横斜,三几只燕雀腾跃,恐怕是几代之后了。偶有村童戏逐路过,方显出那么点生机。问他们可知这儿有个老文?众小儿嘻笑,认为来客问得怪诞。也罢,老文离世时,师生同泣,他的小女儿尚不知何故。而今,小女儿已长大成人了。老文生前使用的砖刀、挂尺之类,谁知散失何方?此时,我莫名生出一股冲动,真想找人说说话,说老文生前刻苦自砺之事,或者说说老文创业未半而英年早逝的遗憾。然眼前,物是人非,谁耐烦听你“喋喋”呢?
老文曾为人作挽词,上书“星光不灭”其实,老文在我心中亦正是如此,有此星光闪亮,我将勇敢地走我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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