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前尘往事
一
生命中的许多过往,仿佛被定格在关于从前的梦里。暗夜时分,只要静心闭上双目,我便可以搭乘岁月的返程列车,穿越一切的距离和时空,回到那因沉淀了太多太多历史,而令人感到厚重和深刻的城市----南京;回到那凝着婉约和古朴的幽深小巷里,听温情的江南雨轻敲在鹅卵石上发出细碎的声音,看撑了尼龙布小花伞的女孩纤然飘过;在院墙内散发出的茉莉清香的引领下,回到那熟悉的亲切的,属于南京的前尘往事中。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的南京,街上到处都是“打到四人帮反革命集团”这类令人振奋的标语,电影院里开始上演文革中批判的“毒草”电影,书店里也卖起了从前被
读的世界名著,但被无数场运动吓怕了的大人们,仍是胆小谨慎地回避着那些政治
感的话题,吃饭时爸妈用近乎耳语般的语调在说着最近的形势,听起来含含糊糊,隐隐约约的,就那样,爸爸替我夹菜时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孩子家出去别
说啊。那是一段新旧生活衔接
替的时光,感觉自己有点像在看万花筒,成长的岁月转啊转啊,将一块块各种形状的玻璃碎片不断重新组合成各种好看的图案,这图案就是社会所要营造的新生活。
大姨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天
活泼热情的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当时尚未有确定男朋友的她经常领着我去看舞台剧,那时的票都是单位发的,要不就
人给的内参票,大姨的朋友多,票的来源也多,我们看歌剧《江姐》,看话剧《等到枫叶红了时》,《于无声处》《
开你的面纱》…其中的某些台词和唱腔,直到今天都还记忆犹新。那是我年少时最丰富的一段时光,脑子里充
了剧中人漂亮的形象,精彩的对白,有些夸张的舞台动作,还常常站在自家的大
上,拿蚊帐当大幕,在几个小
头的配合下,模仿剧中的情节。大姨还爱带我她同学的家里玩,她的同学真多,散落在南京的各个角落里,那些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青年,有的是工人,有的是教师,有的在家绣着从街道上领来的新疆羊
地毯,有的则是正在就读的大学生…她们是一群带着理想主义浪漫
情的女人,身上永远散发着纯洁的气息,我永远忘不了她们面对时代变革时,脸上呈现出的激动神情,南京城温度颇高的阳光,洒在惯于沉寂的古旧院落里,热了的不仅仅是白墙黑瓦的老阁楼,还有大姨和她的同伴们。她们在一起奋兴地说着谁谁谁被平反了,谁谁谁被退还家产了,还有谁谁谁
队回来准备考大学了…
大姨是个才女,音乐绘画作文无一不通,所以,她很崇尚有学问的人。自然,她也愿竭力帮助那些有求学****的人。于是,大姨的朋友或她朋友的朋友----一群背着黄挎包的男女青年,在大姨的引见下,都拜了我父亲为师,他们想在父亲的帮助下,复习功课准备高考。父亲也怀着很高的热情义务带着这些好学上进的学生,母亲为他们端茶递水,那阵子,我们家里是一派欣然的场景。
二
我们住过的那个地方有三条大马路的名称,顺道往前面一直走就叫湖南路,穿过溪
湾公园到的那条路叫山西路,而从后面的一条小巷走过去又被叫作了虹桥。所以,每当别人问起:到你家在哪个站下啊?我就会给他们报出三个站名来,因为在这三处下车都能找到我家所在的马台街。
马台街的两旁分布着许许多多的小巷,走进去后,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隔段距离才可以看见一扇陈漆驳落的大木门,一推一开时,还会发出“吱----”的声音,悠长而深远,就像老门板历经沧桑后发出的沉重叹息。院里的房子都建于解放前,多是大户人家的宅院被房管所统一分给这个城市的居民住着的,于是,原本独门独户的深宅老院也就变成了不同姓氏的集体组合,而老房子的主人家也住在里边,只不过他们也只能和大家一样按人头分配住一间间的房而非如从前那样拥有整院的房。
我家的巷口,有一个被旧庙改成的粮站,每月大家都拿着户口本和粮证去那领粮票,粮站里有个姑娘不知为何要戴假头发,那时的发套做得极难看,修剪的十分齐整,就好像人的脑袋上扣了一顶黑帽子,这让我们院子里的女孩感到十分有趣,每回从粮站出来,都要在一起
头接耳地用诡秘的语调说一番。粮站的里边还有个古井,我们都叫它大井,据说以前庙里的人便是吃这口井的水,那里边的水冬暖夏凉,夏天时会有很多小孩把西瓜用个网兜装着再接上长长的绳子放在里边冰镇了再拿出来吃。
粮站的側门还住着一个老尼姑,庙里怎么会有老尼姑,这个问题我从前倒是未曾想过,年少的日子总是漫不经心的,轻飘飘地逝去后,方才发现自己尚有太多的不明白。到了今天,我只能把她想作是庙里的杂工吧,老尼姑这个名称或许是别人叫出来的?因为她还有一头乌黑的短发。她的脸上
是疤痕,看起来有点可怕,我就从没见过有哪个小孩敢和她去说话。她的黑屋子里还住着一个年轻的壮男人,那是她乡下进城打工的侄子,后来,别人给他带来了一个年轻的乡下女人,女人见老尼姑的黑屋子又破又烂,就想走了,老尼姑也不知哪儿来的主意,居然用把铁锁把房门给反锁上到别处去了,剩下那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次
她再打开门,那女人竟红着脸叫了她一声:姑妈。没过多久,那屋子里就有了婴儿的啼哭声。而老尼姑则坐在小黑屋子的门坎上笑了。真不知他们几个大活人是怎么生活在那间小小的黑屋子里的。
三
到了我们住的那个院子,视野会一下子开阔许多,中间是条宽宽长长的过道,两边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住房,房子都很高,用大块的红砖堆砌而成,每家都有红漆油过的大木窗,房子的格局都是套间,里边有客厅和房间,从四房一厅到一房一厅的都有。几乎是每三四家的后门又会有一个小院子,一般都会被人们用来种花或是树木,有香椿树,无花果树,还有葡萄藤之类的,大多是可以派上吃的用场的。
大家住的房子原来都是院子东头张家的,老主人是原国民
水上察警局的局长,院子里的人都叫他宁宁爷,因为他的长孙女名字叫宁宁。等我能认明白人时,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不过个子很高,背也很直,银白的头发和胡子,爱穿浅灰色的中式对襟唐衫,他每天都用手摸着长长的白胡须,在院子里慢慢地踱来来踱去,看见每一个疯跑的孩子都忍不住大声的对他们说:小心哦,别摔了啊。显得既安祥又平和。这么一个每天沐浴在阳光下,微笑着看孩童戏耍的慈祥老人,真的和相片上那个威风凛凛的拿
的局长的形象相差太远了,这样的人物想必在文革中是没少挨斗的,只可惜我没有看到过,所又有关于他的过去就像写在故事书里的传说,和我看到的宁宁爷是完全对不上号的。他去的时候至少是八十五岁以上的高龄了。后来,有人说半夜里回来时,看见他坐在他家门前的那棵
桑叶树上摸胡子,令人感到骨子里都在冒凉风,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我是没看到过,只记得那会小孩大人一起
传,越传版本越神奇。
这家人除了有宁宁爷,还有宁宁爸宁宁妈,宁宁,弟弟牛牛,再就是吴莹
(那个
字发音是汉语拼音的第四声),因为她是宁宁爷的二房太太,而非孩子们的亲
,所以,大家就没有称呼她为宁宁
。由于大房宁宁
去世的早,因此,宁宁爷的晚年起居生活都是吴莹
来照顾的。吴莹
人特别和气,她不太爱说话,就总是对邻居们笑笑,她理个解放头,戴付褐色塑料边框眼睛,身上的藏蓝色衣服也都洗得发白了,哪有一点电影里那些二姨太的风光。每天大清早她就出去买菜了,因为是和宁宁爷单独烧饭吃的,所以她的菜篮子里多是五香干子,素
,芹菜,菊花涝,杨花萝卜等老年人爱吃的素菜。宁宁爷去后,她就抱了只猫来养,再等她也老到动也动不了时,照顾她的人就是宁宁妈了。
宁宁妈是个名中医的女儿,她自己也是医生,和那个时代的所有职业妇女一样,她用黑色的铁发卡卡住短发,脸上带着疲惫,每
匆匆忙忙地奔跑于上下班的路途,直到八十年代的中期,她退休了,手中的人造革拎包换成了菜篮子,才看到她也有了悠闲自在,不慌不忙的神情。她是个非常能干的女人,那个家庭实际上也一直是由她在
持。宁宁爸是个工程师,在文革中受了刺
,据说有点精神病,但我并没见他发作过,只是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外界打交道,只有宁宁妈跑进跑出,和邻里你来我往的。遇到院子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事,她就帮着张罗下,我小时候的许多毛病,就是她给看好的。她和我父母亲的关系非常好,晚饭后常来我家坐一会,和我妈轻声地说些保健常识,儿女家事之类的话题。也就是从她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宁宁是在哪儿她的处长老公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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