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 恐惧
青青坐在一座破旧的山神庙里。
庙有一大半倾塌了,本来就不大,现在就显得更小了,不过小无减于它的慑人气氛。
没有倾塌的是神殿的一角,而且刚好是神像所在的地方,所以那尊土塑的山神还算是完好的。
这也不知是比照哪一位尊神所塑的像?青面潦牙,眼睛瞪得像两枚铜铃,而且还熠熠发光。
神像的眼睛并不会发光,只不过是两颗琉璃球而已,琉璃球也不会发光,但是能反
光,只要别处有一点亮光,而且能被收到琉璃球内,它就能发光了。
琉璃球是圆的,一半嵌入了神像的眼眶,另一半凸出在外面,成一个半圆的球面,所以它能收入的光线面很广,所以人眼看不见光时,它却依然能发光。
这是一对很神奇的球,倾塌的山神庙无人管理,远处在山上,连乞儿都愿意假此地以栖身,连庙门的木架都被牧牛的儿童拆下来拿口去烧火了,何以这一对琉璃球没有被人劫走呢?
放牛的王小七就曾经为了好玩,偷偷地把它给摘了下来,而且又拿了其中的一颗,跟村里李大户的儿子换了十个铜板。
两个孩子抱着球玩了一个黄昏,口家就睡了。到了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做起了一个噩梦。
梦见了庙里的山神空着两个眼眶来找他们,向他们索讨被摘走的眼珠。
两个人从梦中惊醒过来,就开始发热,神志昏
,高喊着“还我眼来”
两家的大人吓坏了,从孩子的口中断断续续地问明了原回,连忙把两颗琉璃球送回到山上,还备了猪头三牲,焚香祝祷,请神明宽宥儿童无知。
李大户还许下了愿要重建庙宇、再塑金身,回去后,牧牛的王小七好了,李大户的儿子却呓语如故。
论罪魁祸首,该是王小七才对,为什么李大户的儿子还没好,王小七倒好了呢?
当夜李大户又做了个梦,梦见神明对他说:“山神
喜清静,不
俗人打扰,装塑金身大可不必,只要从此不来搅闹本神,就放过了你的儿子。”
李大户赶紧撤回了已经召集的工人,他的儿子也没事了。山神显灵的事闹了一阵,但是神明已有了吩咐,所以没人再敢去了,连牧牛的儿童都避开了那个地方。
从此,山神庙就成了无人的
地,白天没人敢去,夜晚更没人了。
那儿成了狐与鬼的天下。
青青是狐,所以她不怕,她敢到那儿去。
为她是狐,她去的时候没人看见,她在那儿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据说炼狐幻化后,除了与人交往外,就只有跟同类才交往。青青来到这人迹不到的地方,自然也是狐了。
可是来的怎么会是那尊山神呢?
虽然没有月光,虽然星光暗淡,仍然可以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来的的确是那尊山神。
不,只能说是那座山神的灵体,而不是泥塑的土偶。
那尊上偶还是原样地蹲在神殿里,而这神明却是从庙外不可知处突然地冒出来的。
但他的形相却与土偶完全一样。
丈来高的身于,穿了一身甲胄,青面潦牙,眸子熠熠地发出碧光。
可是他的步伐却轻盈得像只猫,除了偶尔不小心抖动了身上的甲片,发出一声轻响外,几乎没有声音。
他来到了青青的身前,才哈
轻身说:“末将参见公主。”
青青是狐,是炼成人形的狐狸,怎么又是公主呢?
莫非在炼狐中,也有一个王国,而这山神也是炼狐所幻化的?
青青点点头,显然是承认他的称呼,而且更确定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右将军好。很对不起,我焚起信香,要你老远地赶了来。你怎么是这副装束?”
“末将在此偶现形迹,玩
了一点手法,已经使此地的居民深信不疑。现在还是这身打扮,怕万一为人所见,可以印证传说。”
“那不太好,最多只能骗骗村夫愚妇,要是碰上了江湖中人,他们是不信
的,反而会召人疑窦。”
“末将也考虑及此。好在这座山神庙是早就有的,末将只用来与外面联系之用,别无他意,他们就是来此搜查,也不会有所发现的。”
“他们就会继续不断地查下去。”
“末将自会小心。半年前就有过一次,三名华山弟子在此逗留了五六天,结果一无所获,他们只有当作山神显灵而去。”
“那就好,我是怕他们追蹑着你而找到了
府。”
“关于这点请公主放心,末将别的不敢说,轻身功夫与脚程之快,举世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及得上末将的。”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公主教训得是,不过末将每次离开
府,总是要绕几个日子,而且踏着芦苇,越江而至。真要有人追蹑末将之后,也一定会惊动养在芦苇中的群犬。末将对于出入的安全是十分小心的。”
“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来,多亏你们忠心护持。”
“公主言重了,末将只感到惭愧。”
“右将军,你们的忠心是可以相信的,只是最近的形势又不太好。”
山神有点愤怒地道:“这都是那个金衣奴才在捣鬼!下次末将等遇见了他,绝不轻饶他。”
青青摇摇头:“金袍觊觎神位,倒是不至于与外人勾结,暴
隐秘,可是铁燕两夫妇又出现了。”
“这两个该死的忘恩负义的奴才,公主应该宰了他们!”“我不行,我不便现身。目前还没人知道我,而且他们也没有得到便宜,在驸马神刀之下双双断腕,可是他们身上偏偏怀着五大门派跟神剑山庄的免死铁牌…”
山神更为震怒:“那一定是他们勾引了五大门派!末将早就认为他们有问题,现在果然证实了。”
“那是无可怀疑的了,否则他们不会有五大门派的免死铁牌。”
“免死铁牌只能用一次,以后就不能保护他们了。”
“不行,现在不能动他们,因为他们与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在一起。”
山神更为吃惊了:“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又重聚在一起了?为什么?”
“为了驸马手中的圆月弯刀,他们已经看出了刀上那句诗。”
“小楼一夜听
雨?”
“是的,当初实在不该在刀上镌那七个字。”
“这是一段极具纪念
的感人故事,公主
后接掌门户,就会知道的。”
青青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想接掌什么门户,感于先天体质所限,我练不成那一招神刀。”
“驸马练成了?”
“是的,他的先天体质极佳,不仅练成了那一刀,而且凌厉无匹,尤胜过爷爷当年。”
“那就可以与谢晓峰手中的神剑一争上下了?”
“不知道,他去找谢晓峰决斗了,不过我并不担心他的胜负,谢晓峰跟我们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我担心的是五大门派。”
“没有谢晓峰的撑
,五大门派不足畏。”
青青叹了口气:“神剑山庄对武林有责任,在必要时,他恐怕还是会出来的。”
两人默然片刻,青青又问道:“爷爷跟
都好?”
“目前还算好,只是太公的情形不如以前了,他们毕竟老了。老,是一个人最大的敌人,所以太公把希望全放在公主身上。”
“我…恐怕会使他们失望,我实在不行。”
“胆是驸马他既能练成一式神刀,就是我们的希望。神刀一出,天下无敌。”
炼狐难道也有雄图天下的
望吗?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还是青青先打破了岑寂:“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明天这时候,我再来听取回音,看看爷爷有什么指示。”
“不必等明天,此地恐怕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不宜再用了。我在路上已经剪除了两个人。”
声音是从山神背后发出的。
不知什么时候,殿中又多了一个黑衣的老人。
青青跟山神立刻跪了下去,他们对老人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突然。
青青若是狐,她的祖父自然是道行更深的炼狐了。
修炼多年的灵狐已经是神仙,是无所不能的。突然现身又算得了什么呢?
“爷爷!”
“太公!”
不同的称呼,恭敬的成分却完全相同的。
老人摆摆手,笑着道:“起来,起来。青青,你到人间转了一趟,觉得人间的滋味如何?”
青青顺从地站了起来,却仍然站得远远的,低着头,不像一般的孙女儿见了祖父那种撒娇打滚的模样儿。
狐的规矩难道比人间还更严?
青青口答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孙儿虽在人间,但深居简出,与山间无异。”
老人点点头,笑笑道:“那也好,你不出来见人,不会引人注意,可以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丁鹏那小子对你如何?”
“很好,他对孙儿还是一心一意,只是他变得深沉、狂妄、有野心,不像以前那么淡泊了。”
老人很高兴地道:“好极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这小子有股气质,不安分,也是块好料,所以我叫人给你们一切的帮助。只要是他所想的,我都
足他,慢慢地他就会成为吾道中人了。”
青青却不安地道:“爷爷,可是他…”
老人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道:“青青,人可是你自己挑的,我没有强迫你做什么,也没有鼓动他做什么。如果他一直淡泊自守,甘老山林,我绝不来打扰你们,但是他自己要往上爬,我也不能去压制他,你说对不对?”
青青无法再说什么,只有应了一声“是”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了。
老人再度说话了:“你告诉阿亨的话我都知道了。事情演变得很好。很合我的理想,这可能是吾道再兴的日子到了。”
“爷爷,您打算要丁鹏接掌门户?”
“这小子是块材料,那天一刀斩下双燕的手,功力贯透,运用自如,已经有我壮年时的火候了,我在他那个年纪时,比他还不如,也许一刀能劈掉那两个叛徒,但绝不能只斩下他们的双手。他已能收放自如,再假以时
,就可以胜过谢晓峰了。”
青青着急地道:“爷爷,您是说他现在还不如谢晓峰?”
“不如,谢晓峰神剑誉
天下,又岂是偶然的?近年来深居不出,养气修
,他的剑已经到了无迹可寻的境界,相信燕十三再使出那一剑,也奈何不了他了。丁鹏还不如他,再过十年,在稳字上下功夫,大概还差不多。”
“可是丁鹏去找谢晓峰决斗了。”
“我知道。你别以为我深居
府就不问世事了,你们的一举一动,我没有不清楚的。”
“那爷爷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为什么要阻止他?丁鹏在一路上所有的表现,正在培养他自己的魔
,那正是他往更深一层进步的表现。对这小子,我大满意了。”
他的确是真的满意,青青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而山神更为明白。
他追随老主人多年,从没有听过他对一个人如此
骨地称赞过。
所以山神也像老主人一样的高兴:“太公,那我们就可以出头了。”
“是的,可以出头了!我们不必再在山林间躲躲藏藏,不必再像野狐般的畏避猎人的鹰犬与弓矢了,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出来,高踞在所有人之上。”
他叹息了一声,又有点凄凉:“不过,这些日子我也许是看不见了,但你们都还能看得见,最多再要十年,十年后,他就是一个举世无匹的高手,比谢晓峰更高。圆月弯刀,光寒天下。”
青青却悄悄地
下了两行眼泪。
老人的目光锐利,青青的动作是无法瞒过他的,所以他的声音转为柔和:“青青,你是否为这个而感到不高兴?”
青青连忙擦掉了眼泪道:“青儿不敢。”
“那你为什么流泪?你该知道我们是不轻易流泪的,在我们的一生中只准
一次泪。”
“是的,爷爷,青儿知道,”“你的那一次已经用过了,为丁鹏
过了。”
“青儿惭愧,青儿不够坚强。”
“流泪是弱者的表现,我门中人没有一个是弱者。我们并不抹杀至情至
,只有至情
时所
的泪才能为至尊大神所接受,而且也一定要至情中人才能为我门中人,你明白吗?”
“青儿明白。”
老人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和缓一点:“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你是在为丁鹏的改变而流泪,你怕会因此失去他。”
这老人果然具有天眼神通,能看到人的心里。青青低声道:“青儿的确是怕这一点。”
老人慈祥地笑了:“那是你过虑了。丁鹏若不改变,说不定会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他改变得愈多,就愈接近我们,怎么样也不会再离开你了。一入我门,他就再也无法与外人接近,永远都是你的人了。就像你祖母一样,她年轻的时候,我再也想不到会跟我厮守的,可是现在,她却变得比我更为虔诚了。”
青青鼓起了勇气道:“爷爷,青儿有点担心丁鹏,他的改变也许只是暂时的,将来恐怕难以如您的理想。”
老人笑了起来道:“这是可能的。他的行为虽然狂妄,但是他本
还是善良的,当他渐渐接近真相时,他会反对我们。”
青青诧然道:“爷爷,您也看出这一点了?”
“爷爷经历多少的沧桑,对人
的了解远比任何人都深刻,还会看不出吗?不过我不担心,我有办法的。”
青青道:“什么办法?是不是让他跟那些人隔绝?”
“你是说五大门派的人?”
“是的,他们一直是跟我们作对的。”
“不!你错了,我要他们接近。”
“他们会把我们过去的一切告诉丁鹏,鼓动丁鹏离开我们。”
“那是一定的,我正要他们如此做。”
“那不是使丁鹏离开我们更远了吗?”
老人笑笑道:“孩子,你毕竟年轻,对事情的看法不够深入。丁鹏或许会有一段时间离开我们,但是到后来,他就会回头的。他会因为我们的
恶离开我们,但是当他发现另外的那些人比我们更为卑鄙、更为
恶时,他就会鄙弃他们,成为我们最虔诚的门人了。”
“爷爷的理论大玄妙了。”
“没什么玄妙,这是真理,是事实。真理是远胜过一切理论的。我有信心,因为我自己当年就是跟丁鹏一样的。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从前的影子,从我的身上,你也可以看到他的将来。”
他的语气一转而为奋兴:“不过你比较有福气,因为你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成功的、辉煌的将来,而我这一生却是失败的。”
青青低下了头,良久才道:“爷爷,青儿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坚定信心,别以为我们是
恶的。我们的本质比任何人都仁慈,我们的宗旨是百跌不破的真理,是智者的至理,只是俗人无法理解而已,因此你必须坚定你自己的信心,如果连你自己都失去了信心,你又怎么能够要别人相信呢?”
“那我该做些什么呢广”你?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善良的
子,顺从他,给予他任何你能做到的帮助。”
“帮助他?如果他要我
出本门的秘密呢?”
老人笑笑道:“那一式神刀就是本门最高的秘密,他已经得到,对他而言,本门已经没有秘密。”
“如果他要我
出我们的人呢?”
“尽你所能的交给他。”
“交给他之后,那些人还能活吗?”
“如果可能,你可以求他留下一些,因为这些人就是你们将来的部属。如果求不动他,就由他去杀好了。”
“假如是别的人要杀呢?”
老人傲然一笑道:“除了他之外,别的人要想杀死我们的人,大概还没那么容易。我们除了在那无敌的神刀之前低头外,没有人能轻易地杀死我们的。”
“爷爷,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向他证明本门的忠心以及本门弟子向道的决心。一个千万人都杀不死的高手,只要他一句话,我们可以割下自己的脑袋。除了我们之外,谁有这么高贵的情
?”
青青鼓起最大的勇气道:“爷爷,如果他要我
出您来呢?”
“答应他。事实上你也找不到我了,今天一会后,我又要远离隐居的所在了。”
“但是他会要我帮助他找到您。”
“那就给他一切的帮助,记住,最真正的诚心的帮助,不是虚应的敷衍,那会使你的一切努力都归于自费,也会使我的一切安排都付于
水了。”
“爷爷,您究竟要作什么安排?”
老人凄凉地一笑,伤感地叹道:“一个重大的牺牲,使本门弟子濒于绝灭的安排,安排他们一个个地从暗处现身出来,送到丁鹏的手上去。”
“那值得吗?”
“值得的,孩子,值得的。我们活着就是为把一个崇高而伟大的理想传下来,发扬光大,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到了最后…”
“最后我就把我自己
出去,那时候就是我们牺牲的最后关头,
接一个新的、光辉的开始了。”
“爷爷,您这么做不太冒险吗?”
老人伸出手慈祥地抚着她的头发:“孩子,你看爷爷是个冒险的人吗?多少年来,我韬光养晦、潜居深山,就是在等候着一个机会、一个像丁鹏那样的人,总算让我等到了。”
青青道:“爷爷,我相信您的安排是不会错的了,可是我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谢晓峰…”
“不错,这个人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也是我们最大的阻碍,不仅因为他的武功,而且也为他的人。早年他倒是
身的缺点,现在他已经几近乎圣,那是比我们更高一层的境界。他是我们永远无法击倒的一个敌人。丁鹏将来或许能在武功上胜过他,但是在精神上,永远无法超过他了。这是一个劲敌。幸好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
“他会影响丁鹏吗?”
老人笑笑道:“不会,因为他本身也有个无法克服的缺点,一个恰好是被我们掌握住的缺点。”
“是什么呢,爷爷?”
“孩子,这是唯一不能告诉你的事,不过我相信你自己能找到的。”
青青知道当爷爷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了。
神殿中有着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老人挥挥手道:“去吧,以后别再上这儿来了,来了也找不到我。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变故,这就是我们祖孙的最后一面了。记住,今后你是丁鹏的
子,这是你在人世间唯一的责任了。一切都以他为主,别去拂逆他,不要惹他生气,像一条忠心的狗般的跟着他,即使他用脚踢你,你也不能离开他。做得到吗?”
青青点点头道:“做得到。”
“很好,做得到要做,做不到也要做。我走了。”
一阵霹雳,山神庙震塌了,那尊土偶神像也
碎了。
从此,山神庙中不再有神灵,牧童们又可以来此放牧牛群了,只是他们敢吗?
神剑山庄,谢家三少爷的神剑山庄。
武林中的圣地,江湖人的
地。
神剑山庄没有设
,只有一条河围绕了半个山庄,还有半个山庄则被崇山绝壁所隔绝。
绝壁千仞,高
云霄,壁上滑不留手,连猿猴都无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剑山庄,只有一条路。
路被河
截断了,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条渡船。
河并不宽,这边可以望见那边,也可以远远望见矗立在半山
间的神剑山庄。
有一段时间,山庄曾经冷落过,那是神剑山庄的主人已然老迈,而谢三少爷游侠江湖的时候。
谢晓峰有两个哥哥,却不像他们的老弟那么有才华。
神剑山庄以前闻名,并不是从三少爷开始,他们家的剑术很早就为人所知。
谢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剑的高手。
善泳者死于溺。
谢大少爷死于剑。
谢家二少爷也死于剑。
谢老太爷是病死在家中,死于孤寂、衰老,他虽然有个剑法盖世的儿子,也有着一柄举世闻名的好剑。
然而这个儿子给谢家带来了光耀,也带来了麻烦。
多少人带了剑来找谢三少爷比剑,但是谢晓峰却不常在家。他年轻的时候,住在
院中的时间都比在家的时间多,更别说是客栈或是那些思
少女的闺房了。
谢晓峰年轻时是个很风
、很荒唐的人。
他一生中不知有过多少红粉知己,却只正式地娶过一个老婆,结过一次婚。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获。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女人。
慕容秋获从没有做过一天正式的媳妇,没有住进神剑山庄来做谢家女主人。
她一生中几乎是谢晓峰的影子,跟着谢晓峰,但不是跟他双宿双飞,她只是在打击他、挫折他、报复他对她的不忠。
她神通广大,别人找不到谢晓峰,她却能找得到。哪怕谢晓峰故意穷途潦倒,躲在小酒店里做伙计、做马夫、做一个最卑
的苦工,都没有能躲过她的追索。
谢晓峰的一生,可以说毁在这个女人身上,也可以说是成于这个女人手上。
她为谢晓峰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有要他姓谢,也没有使他成为神剑山庄下一代的主人。
但是神剑山庄却有了一个新的女主人。
谢小玉。
没有人知道她是谢晓峰什么时候跟哪一个女人生的。
反正她是在谢晓峰功成名就、在神剑山庄中定居下来的时候,像突然由石头里冒出来的一样。
她来到了神剑山庄,自然是谢晓峰的女儿。她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岁了,谢晓峰不在家,但也没人认为她是冒充的。
因为她的脸形至少有七分是谢晓峰的模子,笑起来的时候,则有九分相似了。
谢晓峰的笑跟他的剑一样是无故的。
他的剑击败了每一个高手,他的笑却征服了每一个美丽的女人。
当然不漂亮的女人也无法抗拒他的笑,但是谢晓峰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虽然他不吝啬他的笑,却不会再去对一个不动人的女子作进一步
惑,因此那些女人也没有为他而着
。
当他对一个女人不存征服的意图时,他的笑是很神圣的,可是当他要跟一个女人上
时,他的笑就比他的剑更具有威力。
剑只能要一个人的命,他的笑却能要一个女人的心。
世上有怕死的人,男人与女人都有。
因此用剑
一个女人上
,也许十次有八九次会成功,却总会遇上一两个不要命的女人。
但是当一个女人把心交给一个男人时,就没有什么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条猪睡觉,她也不会拒绝的。
谢晓峰倦游归来,发现自己居然多出一个女儿来,倒是很奇怪的,但他也没有表示什么,没有问谁。
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够去问别人呢?
万一他在别人面前否认了有女儿,而那个女孩子又提出确实是他女儿的证据,那又怎么办呢?
他只有问一个人去。
小玉,那个自称为他女儿的女孩子。
谢小玉见了他却是一点都不突然,就像是他们已经很熟悉、相处了很长时候似的。
她跳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一阵摇晃:“爸爸,你怎么今天才回来?你说要去接我的,可是你始终没去,我只有自己来了。”
谢晓峰有点木然,也有点突然。
在这一生中,他听到过很多人用各种不同的名词称呼过他。
有些是很好听、很美的,那是爱他的人,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有些是很恶毒的,那是恨他的人。
但是只有这个称呼,今天才第一次听见。
“爸爸”虽是很普通的一个称呼,但却是谢晓峰从未没有听过的,而且是他非常想听见的。
当然不是从这个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声。
他有个儿子,慕容秋获跟他一起生的儿子。
但是那个孩子却一直拒绝承认他这个父亲,那个倔强的小伙子也许在心里已经承认了谢晓峰,但口头上却一直没有称呼过他,自然也没有来看他。
谢晓峰知道迟早那小伙子总会来的,来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声“爸爸”
只是那一天很可能是他瞑目咽气,封殓入棺,死讯传遍天下,那小子才会闻讯赶来,跪在灵前,然后在心里偷偷地叫,不给任何人听。
谢晓峰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却希望不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听见他叫一声。
因为谢晓峰毕竟是老了,老得不复有少年锐气,
情也有了些改变。
改变最大的自然是心境,他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种天下无敌的寂寞,而是一种恐惧、厌恶孤独的感觉,他需要有个人陪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是依在膝下承
的儿女,使他的亲情也有所寄托。
谢晓峰是人,不是神,不是圣,像任何人一样,有着人的需要。
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饰得很好,从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而已。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个女孩子来。
亲亲热热地、娇声细气地叫他“爸爸”了。
完全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种声音。
但却不是他想要的儿子。
所以谢晓峰是相当地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几个朋友也是为了听说他突然有了个女儿,跟来一看究竟的。
看见了谢晓峰的神情,自不免议论纷纷。
所幸的是神剑山庄有个很能干的管家——那位无事不通的谢先生。
他笑着出来打圆场道:“主人父女初逢,必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谈,各位且到前厅喝喜酒去。”
所谓喜酒,自然是庆祝神剑山庄添了一位女公子的团圆酒,自然也十分丰盛。
谢晓峰才回来,谢先生却已经准备好了,似乎他早已认定了那位女主人的身份。
谢晓峰与谢小玉谈话的内容没人知道。
不过两个时辰后,谢晓峰出来,陪朋友们喝了两杯酒,又开始他的游历生活了。
对谢小玉,他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自然就是承认了,虽然谢晓峰并没有对她的身世作进一步的说明。
但是没有人奇怪,也没有人去问,谢晓峰一生中究竟有过多少女人,谁也不知道。
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的。
这又何必问呢?
神剑山庄有了谢小玉后,平添了不少生气。偌大一片庄宅原来是没几个人居住的,现在却已仆婢如云。
屋子整修一新,园中的花木也重新整理过了。
这才像神剑山庄,像个天下第一剑客住的地方。
像武林中的圣地与
地,有气派,有威严。
只是
地中另有
地。
那是后院的一个孤独的小院子,用墙围了起来,常年是一把铁锁锁着。
这院子里是谢晓峰的居室,是他练剑、静心、修身养
的地方。
没有人敢进这个院子,连谢小玉也在内。
谢晓峰在家的时候,门也照样锁着,不在家的时候,门也锁着。
锁已经锈了,扣在门上,代表着一种权威。
谢晓峰出入的时候,没经过这道门,但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入的,因为院子只有这一道门。
当然最简捷的方法是跳墙,墙虽高,却也难不住谢晓峰,但是这是在他自己的家里,他为什么要跳墙出入呢?
谢晓峰不是没跳过墙,不过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不管他到哪儿去,都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开了大门恭恭敬敬地
他进去。
即使是他的仇人也不会例外。
因为谢晓峰的地位已经使他毫无虚伪地得到这份尊敬了。
一个具有如此地位的人,会越墙出入自己的家吗?
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也没有人去想到这件事。
即使是住在神剑山庄的人,忽然意外地看见谢晓峰由后面出来,知道他口家了,也没想到他是跳墙出来的。
虽然他们也知道墙上只有一扇门,门被这把生锈的铁锁锁住,铁锁已经无法打开了。除非是另外有通道,或是具有穿墙而入的法术,否则只有越墙而过了。但是人们宁可接受前两种说法,而排除后一种可能
。
跳墙当然不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但也不是一件绝对的坏事,有许多大侠都跳过墙。
但是没有人会以为谢晓峰会这么做。
至少,现在谢晓峰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了。
一个人在别人的心中成为神明人格神化之后,他就是十全十美的化身,不可能有任何瑕疵微行的。
可是,那重门深锁的小院,却也包藏了许多秘密。
也许会有人愉偷地猜想着、揣测着里面可能有的情况,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了解一下里面的真实情形。
因为那是谢晓峰的住所。
丁鹏终于来到了神剑山庄了。
他是一个人,带着他的刀,乘着他的四骏豪华马车,由阿古驾着,渡河来到庄院前的。
若是以前,不管丁鹏有多少财富,也只能步行,搭着一条小渡船过河去。
固为那儿只有这么一条船。
但是神剑山庄自从有了一位小女主人后,气势就改变得多了,来往的人也多了。
很多是武林中极有身份的翩翩佳公子。
他们来到神剑山庄,一则是为了仰慕神剑山庄之名,再者是为了谢小玉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谢小玉的确很美、很好客、很大方,待人很和气、很亲切,她热诚
每一个来访的人。
这所谓每一个人,当然事前已经经过一些人的暗中挑选与淘汰了。
条件太差的人是进不了神剑山庄的。
能够进神剑山庄的,似乎都有做谢家女婿的可能。
但是,也仅只是可能而已。
谢小玉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却没有对谁特别好。
不过,为了要
接那些江沏佳公子,原先的那条破船实在太寒伧了。
所以谢小玉换了一条很大很大的。
这条船实在太大了,大得惊人。
大得搬到海上去航行,也不能算是小船。
神剑山庄却只用来作为过河的渡船,渡过两三百丈的水程,这不是太浪费了吗?
从前,也许会有人说的。
现在,每个人都会说:“恰好,不算浪费,”那是因为神剑山庄的气派。
雄伟的气势,金碧辉煌的屋宇,是要这么一条大的船来配合的。
也因为有这条船,丁鹏才能连他的马车一起过河。
跟在他后面的,自然还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
这些人多少还有点小名气,可是他们只能被阻于河岸之前,没有跟丁鹏一起上船。
因为只有丁鹏一个人是来找谢三少爷决斗的。
谁跟丁一鹏一起,也就是表示他站在丁鹏那一边。
没有人愿意沾上这么一点嫌疑。
他们只是来看决斗,不是来帮丁鹏决斗的,虽然他们想帮忙也
不上手。
站在河岸的这一边,能看到决斗吗?
没人会担心这个问题,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即使跟过去,也看不到决斗的。
谢晓峰与丁鹏之间,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决斗的,除了决斗双方之外,很可能没有第三者在场。
也可能会有一两个人见到,但绝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千里迢迢地跟了来,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
决斗的结果。
当然,他们不来,也会知道结果的,但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就不一样了。
他们来了,即使没有看见,将来也可以在人前人后,凭着他们的假想,描述这惊天动地的一战。
而且没有人会驳斥他们的不实。
“那一天决斗时,我亲自在场的。”
就凭拍着
膛、神气他说出这一句话,已经足以使旁边的人肃然起敬了。
如果恰好还有另一个人在场,也不会加以驳斥,最多只作一点小小的修正而已。
所以,武林中许多惊天动地的战斗,往往会有几种不同的说法。
这些说法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定精彩绝伦。
这些说法自然也有一个共同绝对
,那就是胜负的结果,所以才不会太离谱,所以才有人相信。
如果有一个老实的人说了实话,反而会没人相信。
老实人的老实话是最不会使人相信了,因为它没有了美感。
而这个世界是美丽的。
当然,所有来观战的人也不会全是被阻于河岸之外的,他们有的先一脚来神剑山庄,已经被接纳为座上客,这当然是武林中极有名望的人。
有些虽然略迟一步,但神剑山庄立刻又把船驶回来,接进庄去了。
这些人自然更具有名望,在武林中已具有泰山北斗的声望。
当然,这种人也不会大多。
神剑山庄的渡船二度驶到河岸,由那位能干的谢先生接得上船的只有五个而已。
不过却使得那些伫立在河岸、未曾被邀请的人更为震动,更为振奋。
除非是那些孤陋寡闻的乡巴佬,否则都该认得他们,他们正是当今五大门派的掌门人或极具权威的首座长老。
像武当、少林,虽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门派,但是因为他们是空门中人,不太与尘世交往。
他们的掌门人也很少与外人接触,反而不如他们的首座长老为人所熟悉。
这五位在武林中可以左右风云的人物莅临,使得丁鹏与谢晓峰之战更具有刺
与传奇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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