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飞天外
(一)
丁喜道:“在他的计划中,你们现在本该已经都死在塔内的,只可惜…”邓定侯忽又笑了笑,道:“只可惜你凑巧是百里长青的儿子,凑巧是我的朋友,又凑巧正好是聪明的丁喜。”
丁喜看着他,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就在这时,第三层塔上忽然传出一声暴喝,接着又是“轰”的一碰,一大片砖石落了下来,这层塔的墙壁已被打出个大
。
里面更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邓定侯动容道:‘百里长青呢?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他。”
丁喜摇摇头。
邓定侯又问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跟那伍先生
上了手?”
丁喜又摇摇头,脸色也很沉重。
邓定侯道:“我们总不能在这里看着,是不是他…”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塔上又传来一声低叱.一声暴喝.已到了第二层。
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响,一大片砖石落了下来,几乎碰在他们身上。
他们虽然看不见上面的情况,可是上面
手的那两个人武功之高,力量之强.战况之
烈,不用看也可想象得到。
百里长青的武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他的声名地位,虽然也不是全凭武功得来的,江湖中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就算在他们的联营镖局中,他的武功都不能算是第一把高手。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
气内敛,深藏不
,其实无论内力外功,都几乎已炼到巅蜂,对武林中各种门派武学的涉猎和研究,更很少人能比得上。
这一点邓定侯当然了解得更清楚,他刚才还和百里长青
过手。
此刻在塔上跟他
手的人,武功竟似绝不在他之下,所以才会打得这么
烈。假如这个人真的就是伍先生,那么这伍先生却又是谁呢?
有谁的武功能和百里长青较一时之短长?
假如这伍先生就是出卖联营镖局的
细,杀害王老爷子的凶手,那么他不是归东景,就是姜新,不是姜新,就是西门胜。
他们三个人本来岂非已毫无嫌疑?
这些复杂的问题,在邓定侯心里一闪而过,他当然来不及思索。
就在他准备冲上塔去的时候,忽然间.又是“轰”的一声大震。
本来已剩下一半的大宝塔,竟完全倒塌了下来!
在塔上决战的那两个人,是不是已必将葬身在这断塔之下?
尘土、碎木、瓦砾、砖石,就象是一片黑云、带着惊雷和暴雨,忽然间凌空
下来。邓定侯刚想退的时候,丁喜已拉住了他的手,往后面倒窜而出。
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在那庄严古老的少林寺里,有很多高僧们曾经夸奖过他。——你虽然
情有些浮躁.武功很难练到登蜂造极,可是你跟别人
手时,就算武功比你高的人,也未必是你的敌手,因为你的反应快。
无论谁.对别人的赞美和夸奖,都一定比较容易记在心里。
这些话邓定侯从来就没有忘记,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的反应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快。
丁喜就比他快,而且快得多。
——一个人年纪渐渐老了,是不是连反应都会变得迟钝呢?
一一 老,难道真是这么悲哀的事?
邓定侯退出三五丈,痴痴地站在那里,沙石尘土山崩般落在他面前.他竟似完全没有感觉。
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看得高些的,所以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真正的价值时,总是会觉得若有所失。
这本就是人类不可避免的悲哀之一。
忽然间,动
已平静,天地间已变得一片静寂,这静寂反而让邓定侯惊醒了。前面仍然是一片黑塔,那巍峨高矗的大宝塔,却已变为平地。
就在一瞬前,它还象巨人般矗立在那里.渺视着它足下的草木尘土,可是现在他自己也倒下去,就倒在它所藐视的草木尘土间。
———宝塔也跟人一样,人爬得太高,也一样比较容易倒下去。
邓定侯又不
叹了口气。
——百里长青和那位伍先生岂非都是已经爬到高处的人?
想到百里长青.邓定侯才完全惊醒,失声道:“他们的人出来没有?”
丁喜谊:“没有。”
人既然还没有出来,难道真的已葬身在断塔下了?
邓定侯脸色变了,立刻冲过去,黑暗中,只见断塔的基层一片砖石瓦砾山积,看来就正象是一座坟墓。
无论谁被埋葬在这坟墓里,都再也休想活着出来了。邓定侯手足已冰冷,百里长青并不是他很好的朋友,可是现在他心里却很悲痛。
因为他自觉对这个人有所歉疚。
丁喜也已赶过来,正在看着他,仿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事了。
他对百里长青的误会和怀疑,显然都已消释了。
丁喜眼睛里不
出了欣慰之意,这一点本是他衷心盼望的。
邓定侯回过头,看到他的表情,愤然道:“百里长青究竟是不是你的父亲?”丁喜道:“是。”
邓定侯板着脸道:“可是现在他已葬身在断塔下,你非但一点儿也不难受,反而好象很高兴。”
丁喜没有回答这句话,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座宝塔为什么特别容易倒塌?”邓定侯道:“因为它太高。”
丁喜摇摇头道:“世上还有很多更高的塔,都没有倒塌。”
邓定侯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7”
丁喜道:“这座塔是空的。”
邓定侯道:“宝塔中间本来就是空的。”
丁喜道:“但它墙壁间也是空的,甚至连地基下都是空的。”
邓定侯恍然道:“难道这座塔里有复壁地道?”
丁喜道:‘每一层都有。”
邓定侯皱眉道:“宝塔本是佛家的浮屠,里面怎会有复壁地道?”
丁喜道:“这座宝塔并不是由佛家弟子盖的。”
邓定侯道:“是什么人盖的?”
丁喜道:“强盗。”
宝塔后这一片青色的山岗,多年前就已是群盗啸聚出没之地。
丁喜道:“他们为了逃避官家的追踪,才盖了这座宝塔,作为藏身的退路.所以宝塔下还有条地道,直通上面的山寨。”
邓定侯终于完全明白了:“刚才暗算我们的人,就是从复壁地道中出来的。”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山下的人都认为塔里有鬼,想必也正是因为这缘故。”
丁喜叹道:“所以有很多人到这里来了之后,往往会平空失踪。”
邓定侯道:“因为这是你们的秘密,若有人在无意间发现这秘密,就得被杀人灭口。”丁喜笑了笑,笑容又变得很苦涩,道:“不错,也是我们强盗的秘密,你们镖客本来就绝不会知道。”
邓定侯也只有苦笑。
他说出“你们”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是不是因为在他心底深处.就认定了终生都要被人看做强盗?
——难道他无论怎么改变,都改变不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么?
邓定侯立刻在心里立下个誓愿。
他发誓以后不但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和看法,还要去改变别人的。
丁喜仿佛又看出了他的心事,微笑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在山上长大的人.所以我也知道这秘密。”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你知道这秘密,所以我们还活着。”
现在总算也已明白了“伍先生”的计划了。
“他要我们先
手,等我们打到
疲力竭时,再突然从复壁地道中下毒手,让别人认为我们是同归于尽的,他就可以永远逍遥法外了。”
丁喜也叹了口气,苦笑道:“只不过你就算死了,也是比较幸运的一个。”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别人会认为你是为了要替你们的联营镖局除
.替王老爷子复仇.才不惜和元凶同归于尽,你死了之后,说不定比活着时更受人尊敬,可是….”——可是百里长青死了后,冤名就永远也洗不清了。
丁喜道:“等你们死了后,他不但可以永远逍遥法外.而且还可以重回你们的联营镖局,进一步掌握大权,从此以后,中原江湖中的黑白两道,就全都在他掌握中了。”想到这计划的周密和恶毒,就连他现在都不
骨悚然了。
邓定侯勉强笑了笑,道:“幸好我们还没有死,因为…”
丁喜微笑道:“因为他没有想到这计划中会忽然多出个聪明的丁喜,”
邓定侯笑道:“他更想不到这个聪明的丁喜非但是百里长青的儿子,还是邓定侯的朋友。”
他的笑容已不再勉强,因为他已发现,无论多恶毒周密的计划,都终必会失败的,因为人世间还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存在。
那这是人类的信心和爱心了。
就因为丁喜对他的父亲和小马有这种爱心,所以才不惜冒险。
一个冷血的凶手,当然不会了解这种感情。
就因为他忽略了这一点.所以他的计划无论多周密,都终必要失败。
瓦砾下没有人,活人死人都没有。
本来在塔里的人,现在显然已都从地道中走了.地道却已被瓦砾封死。
邓定侯道:“刚才在塔上和百里长青
手的人,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伍先生?”丁喜道:“很可能。”
邓定侯道:“伍先生当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丁喜道:“不是。”
邓定侯道:“他当然也不会以真面目见人的。”
丁喜道:“他脸上戴的那面具,不但真是用人皮做的,而且做得极
巧.用法也极方便,象这样的人皮面具他至少有七八张,所以在一瞬间就可以变换七八种面具。”邓定侯道:“他身上穿的当然是黑衣服的了。”
丁喜道:“通常都是的。”
邓定侯道:“百里长青忽然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当然不肯放过。”丁喜道:“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邓定侯道:’“所以他若想从地道中逃走,无论他逃到哪里,百里长青都一定会愿着去追他的。”
丁喜道:“所以现在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了。”
邓定侯道:“这地道是不是直通上面山寨?”
丁喜道:“是。”
邓定侯道:“伍先生想必已逃回了上面的山寨。”
丁喜道:“一进了地道,就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邓定侯道:“所以百里长青现在也一定到了上面的山寨了。”
丁喜点点头。
邓定侯道:“你说过,那地方现在已变成了龙谭虎
,无论谁闯了进去,都很难再活着出来。”
丁喜道:“我说过。”
邓定侯凝视着他,沉下脸道:“他是你的父亲,现在他已入了龙潭虎
,你准备怎么办?”
丁喜道:“你要我怎么办?”
邓定侯冷冷道:“你自己应该知道的。”
丁喜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现在应该先花两个时辰把这地道里的瓦砖砾石挖出来.再从地道跑上山去送死?”
邓定侯道:“为什么一定会是去送死?”
丁喜道:“因为那时天已经快亮了,我们一定已累得
身臭汗,而且…”邓定侯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并不一定要走地道,这附近一定还有别的路上山。”丁喜道:“当然有。”
邓定侯道:“在哪里?”
丁喜道:“就在我不愿意去的那条路上。”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丁喜道:“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能照顾自己,也因为我还不想死。”
邓定侯道:“可是你已经上去过。”
丁喜道:“那时候情况不同。”
邓定侯道:“有什么不同?”
丁喜道:“那时我可以找到个很好的掩护。”
邓定侯道:“拼命胡老五。”
丁喜点点头道:“上山的人早巳把他当做废物,从来也没有人正眼看过他,他一个人位在后面的小屋里,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他的死活。”
邓定侯道:“你知道你若扮成他,一定可以瞒过别人的耳目。”
丁喜笑了笑,道:“我连你们都瞒过了,何况别人?”
邓定侯道:“两次到老山东店里去送信的都是你?”
丁喜道:“两次都是我。”
他淡淡地接着道:“我也知道你们对胡老五这个人虽然会很好奇.却还是不会看得太仔细的.因为他实在不好看。”
邓定侯道:“现在这秘密当然已被揭穿了,你再上山去.当然就会有危险。”丁喜道:“所以…”
邓定侯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所以你就算明知道百里长青和小马都要死在山上,也绝不会再上去,因为你的命比别人值钱。”
丁喜道:“我的命并不值钱,假如我有两条命,你就算把我其中一条拿去喂狗,我也会不在乎的。”
邓定侯道:“可惜你只有一条命。”
丁喜叹了口气,道:“实在可惜得很。”
邓定侯盯着他,道:“你真是一点儿也不替他担心?”
丁喜也沉下了脸,冷冷道:“我还没有生下来,他就已走了.我母亲是个一点儿武功也不会的女人.而且还有病,我三岁的时候就会捧着破碗上街去要饭,六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做扒手.这十几年来,从来也没有人为我担心,我又何必去关心别人?”
他的声音冰冷,脸上也全无表情,可是他的手却在发抖。
邓定侯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是你朋友,幸好我已很了解你,否则我一定也会把你当做个无情无义的人。”
丁喜冷冷道:“我本来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邓定侯道:“你既然真的无情无义,为什么要冒险到这里来?为什么要救我们?为什么要想法子洗
他的罪名?”
丁喜闭上了眼。
邓定侯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早已有打算,只不过不肯说出来而已。”丁喜还是闭着嘴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不肯说?”
丁喜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就算有话要说,也不是说给你—个人听的。”邓定侯眼睛亮了.道:“当然,我们当然不能撇开那位大小姐。”
丁喜道:“她的人呢?”
邓定侯道:“就在那边土地庙里的一棵大银杏树上。”
丁喜淡淡的笑,道:“想不到她现在居然变得这么老实.居然肯一个人呆在树上。”邓定侯道:“她不是一个人。”
丁喜道:“还有谁?”
邓定侯道:“老山东。”
丁喜本来已跟着他往前走,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停下来?”
丁喜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们已不必去了。”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那树上现在一定已没有人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可是他的手又开始在发抖。邓定侯也发觉不对了,动容道:“老山东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丁喜缓缓道:“老山东当然是我的朋友.只不过你们看见的老山东,已不是老山东。”邓定侯脸色也变了。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丁喜两次送情去.都没有以真面目和他们相见,为什么他明知那大宝塔的约会是个陷井,却连一点暗示警告都没有给他们。
因为他绝不能让这个“老山东”怀疑他,他一定要让邓定侯和百里长青相见,才能将计就计,揭穿伍先生的阴谋和秘密。
现在邓定侯当然也已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山东”一定要跟着他们来,而且急得连门都没有拴。
一个卖了几十年烧
,自己动连一条鸡腿都舍不得吃的人,本不该那么大方的。现在他什么事都明白了,只可惜现在已太迟。
(二)
树上果然已没有人,只留下一块被撕破的衣襟。
王大小姐的衣襟。
现在她当然也已被抢上了山寨——无论谁到了那里,都很难活着回来。
她当然更难。
树下的风,邓定侯站在这里夜的凉风中,冷汗却已
透了衣裳。
自从他出道以来,在江湖人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无论什么样的难题.到了他手里.大多数都能
刃而解。
所以他自己也渐渐认为自己的确很有才能,对自己充
了信心。
可是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只不过是个呆子。
一个只会自作聪明、自我陶醉的呆子。
丁喜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用不着太难受,我们还有希望。”
邓定侯道:“还有什么希望?”
丁喜道:“还有希望能找到那位王大小姐的。”
邓定候道:“到哪里去找?”
丁喜道:“老山东的馒头店。”
邓定侯苦笑道:“难道这个不是老山东的老山东,还会带她回馒头店去?”丁喜道:“就因为他不是老山东,所以才会把她带回馒头店。”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馒头店里不但可以做馒头,还可以做一些别的事。”
邓定侯更不懂:“可以做什么事?”
丁喜叹了口气.道:“你真的不懂?”
邓定侯摇摇头。
丁喜苦笑道“假如你认为这个不是老山东的老山东,你就会懂了。”
邓定侯道:“你认得他?”
丁喜点点头。
邓定侯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丁喜道:“他是一个老
鬼。”
(三)
云淡星稀.夜更深了。
老山东馒头店里,却还有灯光
出。
看见这灯光,邓定侯不知应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更担心?
现在,王大小姐就算没有被掳入虎
,却已必定落入虎口,落在虎
和落在虎口的情形几乎没有多大的差别,总之是在极短的时间,便面临令人不想再看下去的景象便是。——猎物会被毫无人
的老虎吃下去。
他现在看不见丁喜脸上的表情。
他一直落在丁喜的后面,眼中虽然尽了全力,还是看不出丁喜的表情。
丁喜就是这样的人,他不论碰上什么,如果从表情上看,他不会透
出什么来。不过他嘴边常常接着逗人喜欢的笑容,或者可能心情轻松得多。
但这时他连嘴边的微笑也没有了,他心里正在替谁担心?或许是王大小姐,或许是自己。
对这点他已不再惊异,也不再难受,他已承认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如丁喜。一个人若是真的已认输了,反而会觉得心平气和,可是丁喜至少应该停下来跟他商量商量,用什么方法进入这馒头店?用什么法子才能安全救出王大小姐?
每次行动之前,他都要计划考虑很久,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他绝不出手。就在他开始考虑的时候,丁喜已一脚踢破了那破旧的木门,冲了进去。
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种法子,这法子实在太轻率、太鲁莽。
丁喜竞完全没有经过考虑,就选择了这种法子。
——年轻人做事总是难免冲动些的。
邓定侯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冲进去接应。
可是等他冲进去的时候.王大小姐已坐起来,老山东已倒了下去,他们这次行动已完全结束,而且完全成功。
邓定侯笑了,苦笑。
他忽然发现年轻人做事的方式并不是完全错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好象已有点落伍了。
——就因为他能这样想,所以他永远是邓定侯,永远能存在。
——只可惜象他这种身份的人能够这样想一想的并不多。
王大小姐看看他,看看丁喜,再看看地上的老山东,心里虽然有无数疑问,却连一句话都没有问。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
丁喜也没有说。
反正她迟早总会知道的,又何必急着要在此时说。
这次行动已圆
结束,下一次行动呢?
邓定侯也同样漫无头绪,忍不住问道:“现在我们坐下来吃馒头?还是躺下去睡一觉?”
丁喜道:“现在我们就上山。”
邓定侯怔了怔道:“你好象刚才还说过,你不能上去的。”
丁喜道:“我不能上去,老山东能上去,尤其是带着两个俘虏的时候,更应该赶快上去。”
邓定侯终于明白:“两个俘虏就是我和王大小姐。”
丁喜点头。
邓定侯道:“老山东就是你!”
丁喜笑道:“这老
鬼能扮成老山东,小
鬼当然也可以。”
邓定侯道:“你能瞒得过山上那么多双眼睛?”
丁喜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特征,所以别人才能辨认他。”
他又详细地解释道:“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容貌上的.其次是身材、神气、举动和味道。”
邓定侯道:“味道?”
丁喜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味道,有些人天生就很香,有些人天生就臭。”邓定侯道:“这点倒不难.老山东整个人嗅起来就象是只烧
。”
丁喜道:“我若穿上这身衣服.嗅起来一定也差不多。”
邓定侯道:“你的身材跟他也很象,只要在肚子上多绑几条布带,再驼起背就行了。”丁喜道:“我从小就常在这里偷馒头吃,他的神气举动.我有把握可以学得狠象。”王大小姐忽然道:“你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天才,若是改行去唱戏,一定更出名。”丁喜淡淡道:“我本来就打算要改行了.在台上唱戏至少总比在台下唱安全些。”王大小姐道:“你在台下唱?”
丁喜道:“人生岂非本就是一台戏?我们岂非都在这里唱戏?”
王大小姐闭上了嘴。
丁喜说出来的话,好象总是很快就能叫她闭上嘴的。
邓定侯道:“可是你的脸。….”
丁喜道:“容貌不同.可以易容.我的易容术虽然并不高明,幸好老山东这副尊容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你就真要人多看两眼,也绝对没有人会愿意。”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还带着三样很重的礼物上去,送礼的人.总是比较受
的。”
邓定侯点点头道:“我和王大小姐当然都是你要带去的礼物了。”
丁喜道:“你们算两样。”
邓定侯道:“还有一样是什么?”
丁喜道:“烧
。”
(四)
房屋是用大巨的树木盖成的,虽然
糙简陋,却带着种原始的
犷纯朴,看来别有一种令人慑服的雄壮气势。
这里的人也一样,野蛮、骠悍、勇猛,就象是洪荒时的野兽。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穿着身黑衣服,
森森的脸上全无无情,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里表情却很多。这个人看来既不野蛮,也不凶猛,却还比别的人更可怕。
———别人若是野兽,他就是猎人,别人若是
子,他就是
锋。
这个人当然就是伍先生。
百里长青就站在这大厅里,面对着这些野兽,面对着这技
锋。
他是人,只是一个人。
但他绝不比野兽柔顺,绝不比
锋软弱。
伍先生盯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来的,实在不该来的。”百里长青冷笑。
伍先生道:“你本该已是个死人,连尸体都已冰冷,你和邓定侯若是全都死了,现在岂非就已经天下太平。”
百里长育道:“我们死了.还有丁喜。”
伍先生道:“丁喜是不足惧的。”
百里长青道:“哦?”
伍先生道:“他武功也许不比你差,甚至比你更聪明,但是他不足惧。”百里长青道:“为什么?”
伍先生道:“因为你是位大侠客,他却是个小强盗。”
百里长青道:“只可惜大侠有时也会变成小强盗。”
伍先生道:“你是在说我了。”
百里长青不否认。
伍先生道:“你已知道我是谁?”
百里长青道:“你是霸王
的多年老友,你对联营镖局的一切事都了如指掌,对我的事也很熟悉,你的成功一向深藏不
.因为你有个能干的总镖头挡在你前面,你自己根本用不着出手。”
他盯着伍先生道:“象你这样的,江湖中能找得出几个?”
伍先生道:“只有我一个?”
百里长青道:“我只想到你一个。”
伍先生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好象真是已知道我是谁了,所以百里长青道:“所以今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脸上全无表情,眼睛里却在笑:“因为你们整天在为江湖中大大小小的事奔波劳碌.我却可以专心躲在家里练武,有时我甚至还有余暇去模仿别人的笔迹,打听别人的隐私。”
百里长青道:“你故意将镖局的机密
给丁喜,就因为你早巳知道他是我儿子?”伍先生微笑道:“我也知道你跟王老头早年在闽南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百里长青道:“因为你已入了青龙会。”
伍先生道:“青龙会想利用我,我也正好利用他们.大家互相利用,谁也不吃亏。”百里长青道:“我只奇怪一点。”
伍先生道:“你说。”
百里长青道:“以你的声名地位和财富,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伍先生道:“我说过,有两样事我是从来不会嫌多的。”
百里长青道:“钱财和女人。”
伍先生道:“对了。”
突听大厅外有人笑道:“现在你的钱财又多了一份,女人也多了一个。”百里长青回转头,就看见了用绳子绑着的邓定侯和王大小姐,也看见丁喜。可是他完全认不出这个
身油腻的糟老头就是丁喜,没有人能认出。
伍先生大笑道:“你错了.现在我女人只多了一个,钱财却多出四份。”丁喜道:“四份?”
伍先生道:“邓定侯的一份,王大小姐的一份,再加上百里长青的一份,再加上联营镖局的盈利.岂非正是四份?”
丁喜笑道:“也许还不止四份。”
伍先生道:“哦?”
丁喜道:“姜新多病,西门胜本就受你指使.现在他们都到了你掌握之中,放眼天下,还有谁敢与你争一
之短长,江湖中的钱财,岂非迟早都是你的?”
伍先生又大笑,道:“莫忘记我本来就一向有福星高照。”
他走过来.拍了拍这个老山东的肩,道:“我当然也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兄弟。”丁喜道:“我知道你不会忘的,只不过你吃的是
,我们却只能吃些骨头。”说到“
”字,本来被绳子绑着的邓定侯和王大小姐已扑上来,丁喜也已出手,说到“骨头”两个字时,伍先生的骨头已断了十三
。
就在这一瞬间,永远有福星高照的归东景,已变成霉星照命。变得真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歹祸福,人生就是这样子的.只不过变化实在来得太快,本来占尽上风的人.忽然间就跌得爬不起来,这变化甚至连百里长青和邓定侯都不能适应。
现在他们已退出去,带着小马和小琳一起退出去,
贼先擒王,归东景一倒下,别的人根本不敢出手,就算出手,也不足惧。
邓定侯忍不住道:“你一直说这是件很困难,很危险的事,为什么解决得如此容易?”丁喜淡淡道:“就是因为这件事太困难,太危险,所以归东景想不到有人敢冒险。”邓定侯道:“就是因为他想不到.所以我们才能得手。”
丁喜笑了笑,道:“非但他想不到,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可是他们现在已知道,一个人只要有勇气去冒险,天下就绝没有不能解决的事。班超、张骞,他们敢孤身涉险,就正是因为他们有勇气。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能够立大功成大事,也都是因为这“勇气”两个字。但勇气并不是凭空而来,是因为爱,父子间的亲情,朋友间的友情,男女间的感情,对人类的同情,对生命的珍惜,对国家的忠心,这些都是爱。若没有爱.谁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个什么样的世界,谁知道这故事会变成个什么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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