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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百计避敌
  陆无双正自惶急,听他忽问傻话,怒道:“傻蛋!又胡说甚么?”杨过笑道:“咱们来玩拜天地成亲。你扮新娘子好不好?那才教美呢?脸上披了红布,别人说甚么也瞧你不见。”陆无双一怔,道:“你教我扮新娘子躲过师⽗?”杨过嘻嘻笑道:“我不知道,你扮新娘子,我就扮新官人。”

 此时事势紧迫,陆无双也无暇斥骂,心想:“这傻蛋的主意当真古怪,但除此之外,实在亦无别法。”问道:“怎么扮法啊?”杨过也不敢多挨时刻,扬鞭在驴臋上连菗几鞭,驴子发⾜直奔。

 乡间小路狭窄,一顶八人抬的大花轿塞住了路,两旁已无空隙。亲人众见驴子面奔来,齐声叱喝,叫驴上乘客勒缓行。杨过‮腿双‬一夹,却催得驴子更加快了,转眼间已冲到亲的人众跟前。早有两名壮汉抢上前来,待拉住驴子,以免冲撞花轿。杨过⽪鞭挥处,卷住了二人手臂,一提一放,登时将二人摔在路旁,向陆无双道:“我要扮新郞啦。”⾝子前探,右手伸出,已将骑在一匹⽩马上的新郞提将过来。

 那新郞十七八岁年纪,全⾝新⾐,头戴金花,突然被杨过抓住,自是吓得魂不附体。杨过举起他⾝子往空中一抛,待他飞上一丈有馀,再跌下来时,在众人惊呼声中伸手接住。亲的共有三十来人,半数倒是⾝长力壮的关西大汉,但见他如此本领,新郞又落⼊他手中,那敢上前动手?一个老者见事多了,料得是大盗拦路行劫,抢上前来唱个肥诺,说道:“大王请饶了新官人。大王须用多少盘使用,大家尽可商量。”杨过向陆无双笑道:“媳妇儿,怎么他叫我大王?我又不姓王?我瞧他比我还傻。”陆无双道:“别瞎啦,我好似听到了师⽗花驴上的铃子声响。”

 杨过一惊,侧耳静听,果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铃声,心想:“她来得好快啊。”说道:“铃子?甚么铃子?是卖糖的么?那好极啦,咱们买糖吃。”转头向那老者道:“你们全都听我的话,就放了他,要不然…”说著又将新郞往空中一抛。那新郞吓得哇哇大叫,哭将起来。那老者只是作揖,道:“全凭大王吩咐。”杨过指著陆无双道:“她是我媳妇儿,她见你们玩拜天地成亲,很是有趣,也要来玩玩…”陆无双斥道:“傻蛋,你说甚么?”杨过不去理她,说道:“你们快把新娘子的⾐服给她穿上,我就扮新官人玩儿。”

 儿童戏耍,原是常有假扮新官人、新娘子拜天地成亲之事,天下皆然,不⾜为异。但万料不到一个拦路行劫的大盗忽然要闹这玩意,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做声不得。看杨陆二人时,一个是弱冠少年,一个是妙龄少女,说是一对夫,倒也相像。众中正没做理会处,杨过听金铃之声渐近,跃下驴背,将新郞横放驴子鞍头,让陆无双守住了,自行到花轿跟前,掀开轿门,拉了新娘出来。

 那新娘吓得尖声大叫,脸上兜著红布,不知外面出了甚么事。杨过伸手拉下她脸上红布,但见她脸如満月,一副福相,笑道:“新娘子美得紧啊。”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摸。新娘子这时吓得呆了,反而不敢作声。杨过左手提起新娘,叫道:“若要我饶她命,快给我媳妇儿换上新娘的打扮。”

 陆无双耳听得师⽗花驴的鸾铃声越来越近,向杨过横了一眼,心道:“这傻蛋不知天⾼地厚,这当口还说笑话?”但听亲的老者连声催促:“快,快!快换新郞新娘的⾐服。”送嫁喜娘当即七手八脚的除下了新娘的凤冠霞披、锦⾐红裙,替陆无双穿戴。杨过自己动手,将新郞的吉服穿上,对陆无双道:“乖媳妇儿,进花轿去罢。”陆无双叫新娘先进花轿,自己坐在她⾝上,这才放下轿帷。

 杨过看了看脚下的草鞋,待更换,铃声却已响到山角之处,叫道:“回头向东南方走,快吹吹打打!有人若来查问,别说见到我们。”纵⾝跃上⽩马,与骑在驴背上的新郞并肩而行。众人见新夫妇都落⼊了強人手中,那敢违抗,锁呐锣钹,一齐响起。

 花轿转过头来,只行得十来丈,后面鸾铃声急,两匹花驴踏著小步,追了上来。陆无双在轿中听到铃响,心想能否脫却大难,便在此一瞬之间了,一颗心怦怦急跳,倾听轿外动静。杨过装作害羞,低头瞧着马颈,只听得洪凌波叫道:“喂,瞧见一个跛脚姑娘走过没有?”亲队中的老者说道:“没…没有啊?”洪凌波再问:“有没见一个年轻女子骑了‮口牲‬经过?”那老者仍道:“没有。”师徒俩纵驴从亲人众⾝旁掠过,急驰而去。

 过不多时,李洪二人兜过驴头,重行回转。李莫愁拂尘挥出,卷住轿帷一拉,嗤的一声,轿帷撕下了半截。杨过大惊,跃马近前,只待她拂尘二次挥出,立时便要出手救人,那知李莫愁向轿中瞧了一眼,笑道:“新娘子俊呀。”抬头向杨过道:“小子,你福气不小。”杨过低下了头,那敢与她照面,但听蹄声答答,二人竟自去了。

 杨过大奇:“怎么她竟然放过了陆姑娘?”向轿中张去,但见那新娘吓得面如土⾊,簌簌发抖,陆无双竟已不知去向。杨过更奇,叫道:“哎唷,我的媳妇儿呢?”陆无双笑道:“我不见啦。”但见新娘裙子一动,陆无双钻了出来,原来她低⾝躲在新娘裙下。她知师⽗行事素来周密,任何处所决不轻易放过,料知她必定去后复来,是以躲了起来。杨过道:“你安安稳稳的做新娘子罢,坐花轿比骑驴子舒服。”陆无双点了点头,对新娘道:“你挤得我好生气闷,快给我出去。”新娘无奈,只得下轿,骑在陆无双先前所乘的驴上。

 新娘和新郞从未见过面,此时新郞见新娘肥肥⽩⽩,颇有几分珠圆⽟润;新娘偷看新郞,倒也五官端正。二人心下窃喜,一时倒忘了⾝遭大盗劫持,后果大是不妙。

 一行人行出二十来里,眼见天⾊渐渐晚了。那老者不住向杨过哀求放人,以免误了拜天地的吉期。杨过斥道:“你噜唆甚么?”

 一句话刚出口,忽然路边人影一闪,两个人快步奔⼊树林。杨过心下起疑,追了下去,依稀见到二人的背影,⾐衫褴褛,却是化子打扮。杨过勒住了马,心想:“莫非丐帮已瞧出了蹊跷,又在前边伏下人手?事已如此,只得向前直闯。”

 不久花轿抬到,陆无双从破帷探出头来,问道:“瞧见了甚么?”杨过道:“花轿帷子破了,你脸上又不兜红布。扮新娘子嘛,总须得哭哭啼啼,就算心里一百个想嫁人,也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喊爹叫娘,不肯出门。天下那有你这般不怕丑的新娘子?”

 陆无双听他话中之意?似乎自己行蔵已被人瞧破,只轻轻骂了声“傻蛋”不再言语。又行一阵,前面山路渐渐窄了,一路上岭,甚是崎岖难行,亲人众早已疲累不堪,但生怕惹恼了杨过,没一个敢吐半句怨言。

 转眼间夕在山,归鸦哑哑的叫著从空中飞过。正行之间,忽然山角后几个人齐声唱道:“小小姑娘做好事哪,施舍一把银弯刀哪。”

 陆无双脸上变⾊,心道:“原来那四个化子埋伏在这儿。”花轿转过山角,只见面站著三个乞丐,三人都是⾝材⾼大,与⽇间在饭店中所见的四人截然不同。杨过见他们每人肩头都负著五只⿇布袋,心想:“这三个五袋叫化,定比那四个四袋的要厉害些,看来非当真动手不可了。”

 亲人众与轿夫等正行得没好气,早有人挥鞭向一个乞丐头上击去,⾼声叫道:“快让路,快让路!”那乞丐也不闪避,抓住鞭梢一拉,那人扑地倒了,跌了个狗吃屎。若在平时,众人定是一拥而上,但先前给杨过吓得怕了,人人均想:“原来这三个叫化跟那強盗是一夥。”没一人敢再向前,反而退了几步。

 一名乞丐朗声说道:“恭喜姑娘大喜啊,小叫化要讨几文赏钱。”陆无双回头低声道:“傻蛋,我⾝上有伤,动手不得,你给我打发了去。”杨过道:“好。”纵马上前,喝道:“呸,今儿是我娶媳妇的好⽇子,叫化儿莫要叽哩咕噜,快给让开了。”一名叫化向杨过打量了几眼,一时摸不准他的来历。那四个四袋弟子先前给竹筷打中手腕,都以为是陆无双所出手,并未向师伯师叔提到杨过。

 一名叫化右手一扬,杨过的坐骑受惊,前⾜提起。杨过假装乘坐不稳,幌了几下便摔落马背,半晌爬不起⾝。三个乞丐心想:“原来此人是真的新郞。”丐帮是侠义道的帮会,向来锄強扶弱,济困拯危,所以跟陆无双为难,只为她伤了帮中兄弟,眼见杨过不会武功,这般摔了他一,均觉歉然,一名乞丐当即伸手拉了他起来,说道:“对不住,您包涵些。”杨过喃喃骂道:“你们,哎,真是…讨钱就讨钱,怎地惊了我的‮口牲‬?”摸出三枚小钱,每人给了一枚。三丐依照丐帮规矩,接过谢了。

 杨过笑嘻嘻的向陆无双道:“你要我打发,我已经打发啦。”陆无双嗔道:“你尽跟我装傻,有甚么好?”杨过道:“是,是!”退在一旁,挥袖扑打⾝上的灰土。

 陆无双见三个化子仍是拦在路口,冷然道:“你们要怎地?”一名化子说道:“姑娘是古墓派的⾼手,我兄弟三人好生仰慕,要请姑娘指点几招。”陆无双道:“我⾝负重伤,还能动甚么手?你们既然不服气,那就约定⽇子,待我伤愈,自会前来领教。你们三位是丐帮⾼手,今⽇合力来欺侮一个⾝上负伤的年轻女子,那才是英雄好汉呢!”

 三个化子给她这几句话一挡,果觉己方理亏。其中二人齐声说道:“好罢!待你伤愈之后,再来找你理论。”另一人却道:“慢来,你伤在何处?到底是真是假,须得让我瞧瞧。倘若真是有伤,今⽇就饶过了你。”他不知她伤在口,原是言出无心。陆无双却登时双颊飞红,不由得大怒,气愤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骂道:“江湖上说甚么丐帮英雄仗义,却原来尽是无聇之徒。”三个乞丐听她辱及丐帮名声,脸⾊立变,一丐子甚是暴躁,抢上一步,伸出大手就要往花轿中抓她出来。

 杨过见情势紧迫,叫道:“慢来,慢来。你们讨钱,我已经给了,怎么又来跟我媳妇儿罗唆?”说著抢过来拦在轿前,又道:“看三位仁兄虽然做了化子,但个个相貌堂堂,将来必定升官发财,怎地来‮戏调‬我的新媳妇,⼲这般轻薄无赖的勾当?”

 三个化子一怔,倒也无言可答。那火爆子的化子道:“你让开,我们只是要领教她古墓派的武功,谁轻薄来?”说著用手轻轻一推。杨过大叫一声,往路旁摔去。丐帮自来相传有个规矩,决不许先行出手殴打不会武艺之人。那化子料不到这新郞如此不济,只这么轻轻一推便即摔倒,若是摔伤了他,帮中必有重罚,其馀两个同伴也脫不了⼲系。三人大惊,同时抢上来扶起。杨过只叫得惊天动地:“哎唷,哎唷!我的妈啊!”三个化子也瞧不清他到底伤了没有。

 杨过一面呼痛,一面说道:“你这三人也是傻的,我新媳妇儿怕羞,怎肯跟不相识之人说话。这样罢!你们要领教甚么?先跟我说。我悄悄问了我新媳妇,再来跟你们说,好是不好?”

 三个化子见他半傻不傻,实是老大不耐烦,但又不便对他动手。三丐中年纪最大的那人寻思:“这姓陆的女子假扮新娘,这人若是真新郞,就不该如此出力回护。若是假新郞,又不该如此脓包。”细细打量他⾝形举止,始终瞧不出端倪。

 那火爆子的化子将手一扬,喝道:“你让是不让?”杨过双手张开,大声道:“你们要欺侮我媳妇儿,那是万万不可。”另一个化子叫道:“陆姑娘,你叫这傻蛋挡著,难道还能挡一辈子不成?慡慡快快,拿句话出来罢。”杨过奇道:“咦,你也知道我叫傻蛋,真是奇哉怪也。”那火爆子的化子向陆无双道:“我们也不领教别的,只想见识一下你那弯刀斩肩的功夫,这一招叫做甚么?”

 陆无双也知杨过尽这么跟他们歪,总是没个了结,心中正自寻思脫⾝之计,听那化子问起,顺口答道:“那叫‘貂蝉拜月’,怎么啊?”杨过接口道:“不错,我媳妇那弯刀这么呼的一声,就砍在你肩头啦。”右手一探,从那化子肩头绕了过去,拍的一下,掌缘在他肩后轻轻斩了一下。

 这一下出手,三个化子都是吃了一惊,立时跃开,均想:“这里原来假扮新郞,戏弄我们。”那火化子肩头吃了一掌,虽然杨过未运劲力,却已大感脸上无光,叫道:“好啊,贼乌装傻,来来来,先领教你的⾼招。”

 杨过道:“你说向我媳妇领教,怎么又向我领教?”那化子怒道:“跟阁下领教也是一样。”杨过道:“那就糟啦,我甚么也不会。”转头向陆无双问道:“好媳妇儿,我的亲亲小媳妇儿,你说我该教他甚么?”

 陆无双此时再无怀疑,知他定然⾝负绝艺,刚才他这反手一斩,乾净利落,自己就决计办不了,只是不知他武功家数,便随口说道:“再来一招‘貂蝉拜月’。”杨过道:“好!”一弯,手一长,拍的一声,又在那化子后肩斩了一掌。这一下出手,三丐更是惊骇。杨过明明与那丐相对而立,并不移步转⾝,只一伸手,手掌就斩到了他的肩后,这招掌法实是怪异之极。陆无双心中也是一震:“这明明是我古墓派的武功,他怎么也会?”又道:“你再来一招‘西施捧心’。”杨过道:“好啊!”左拳打出,正中对方心口。

 那化子⾝上中拳,只觉一股大力推来,不由自主的飞出一丈开外,却仍是稳稳站立,口中拳处也不觉疼痛,倒似给人抱起来放在一丈之外一般。外另两名化子左右抢上。杨过急叫:“媳妇儿,我对付不了,快教我。”陆无双道:“昭君出塞,⿇姑献寿。”杨过左手斜举,右手五指弹起,作了个弹琵琶的姿式,五手指一一弹在右首化子⾝上,正是“昭君出塞”;随即侧⾝让开左首化子踢来的一脚,双手合拳迥上抬击,砰的一声,击中对方下巴,说道:“这是‘⿇姑献寿’,对不对啊?”他不伤人,是以手上并未用劲。

 他连使四招,招招是古墓派“美女拳法”的精奥功夫。古墓派自林朝英开派,从来传女不传男。林朝英创下这套“美女拳法”每一招都取了个美女的名称,使出来时‮媚娇‬婀娜,却也均是凌厉狠辣的杀手。杨过跟小龙女学武,这套拳法自然也曾学过,只是觉得拳法虽然精妙,总是扭扭捏捏,男人用之不雅,当练习之时,不知不觉的在纯柔的招数中注⼊了刚之意,变‮媚妩‬而为潇洒,然气韵虽异,拳式仍是一如原状。

 三个化子莫名其妙的中招,却又不觉疼痛,对杨过的功夫并未佩服,齐声呼啸,攻了上来。杨过东闪西避,叫道:“媳妇儿,不得了,你今儿要做小寡妇!”陆无双嗤的一笑,叫道:“天孙织绵!”杨过右手挥左,左手送右,作了个掷梭织布之状,这一挥一送,双手分别又都打在两名化子的肩头。陆无双又叫:“文君当炉,贵妃醉酒!”杨过举手作提铛斟酒之状,在那火化子头上一凿,接著⾝子摇幌,跌跌撞撞的向右歪斜出去,肩头正好撞中另一个化子的口。

 三个化子又惊又怒,三人施展平生武功,竟然连他⾐服也碰不到,而这小子手挥目送,要打那里就是那里,虽然打在⾝上不痛,却也是古怪之极。陆无双连叫三招“弄⽟吹萧”、“洛神凌波”、“钩弋握拳”杨过一一照做。陆无双佩服已极,故意出个难题,见他正伸拳前击,立即叫道:“则天垂。”当他此时⾝形,按理万不能发这一招但杨过自恃內力⾼出敌手甚多,竟尔⾝子前扑,双掌以垂式削将下来。三个化子见他前露出老大破绽,心中大喜,同时抢功,那知为他內力所,都是腾腾腾的退出数步。

 陆无双惊喜集,叫道:“一笑倾国!”这却是她杜撰的招数,美人嫣然一笑固能倾国倾城,但怎能用以与人动手过招?杨过一怔,立即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呼呼呵呵,运起了“九真经”中的极⾼深內功。虽然他尚未练得到家,不能用以对付真正⾼手,但那三名五袋弟子究只是三四流脚⾊,听得笑声怪异,不噤头晕目眩,⾝子摇了几摇,扑地跌倒。须知每人耳中有一半月形小物,专司人⾝平衡,若此半月形物受到震,势不免头重脚轻,再也站立不稳。杨过的笑声以強劲內力吐出,人人耳鼓连续不断的受到冲击,蓦地里均感天旋地转。陆无双几晕倒,急忙抓住轿中扶手。只听啊唷、砰砰之声响成一片,亲人众与新郞、新娘一一摔倒在地。

 杨过笑声止息,三名化子跃起⾝来,脸如土⾊,头也不回的走了。

 众人休息半晌,才抬起花轿又行,此时对杨过奉若神明,更是不敢有半点违抗。二更时分,到了一个市镇,杨过才放亲人众脫⾝。

 众中只道这番为大盗所掳,扣押勒赎固是意料中事,多半还要大吃苦头,岂知那大盗当真只是玩玩假扮新郞新娘,就此了事,实是意外之喜,不由得对杨过千恩万谢。随伴的喜娘更是口彩连篇:“大王和庒寨娘子百年好合、⽩头偕老、多生几位小大王!”只惹得杨过哈哈大笑,陆无双又羞又嗔。

 杨过与陆无双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叫了饭菜,正坐下吃饭,忽见门口人影一闪,有人探头进来,见到杨陆二人,立即缩头转⾝。杨过见情势有异,追到门口,见院子中站著两人,正是在豺狼⾕中与陆无双相斗的申志凡与姬清虚。二道‮子套‬长剑,纵⾝扑上。杨过心想:“你们找我晦气⼲么?想自讨苦吃?”两个道士扑近,却是侧⾝掠过,奔⼊大堂,抢向陆无双。就在此时,蓦地里传来叮玲、叮玲一阵铃响。

 铃声突如其来,待得⼊耳,已在近处,两名道士脸⾊大变,互相瞧了一眼,急忙退向西首第一间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再也不出来了。杨过心想:“臭道士,多半也吃过那李莫愁的苦头,竟吓成这个样子。”

 陆无双低声道:“我师⽗追到啦,傻蛋,你瞧怎么办?”杨过道:“怎么办?躲一躲罢!”刚伸出手去扶她,铃声斗然在客店门口止住,只听李莫愁的声音道:“你到屋上去守住。”洪凌波答应了,飕的一声,上了屋顶。又听掌柜的说道:“仙姑,你老人家住店…哎唷,我…”噗的一声,仆跌在地,再无声息。他怎知李莫愁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到一个“老”字,何况当面称她为“老人家”?拂尘挥出,立时送了掌柜他老人家的老命。她问店小二:“有个跛脚姑娘,住在那里?”那店小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说:“我…我…”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李莫愁左⾜将他踢开,右⾜开西首第一间房的房门,进去查看,那正是申姬二道所住之处。

 杨过寻思:“只好从后门溜出去,虽然定会给洪凌波瞧见,却也不用怕她。”低声道:“媳妇儿,跟我逃命罢。”陆无双⽩了他一眼,站起⾝来,心想这番如再逃得命,当真是老天爷太瞧得起啦。

 两人刚转过⾝,东角落一张方桌旁一个客人站了起来,走近杨陆二人⾝旁,低声道:“我来设法引开敌人,快想法儿逃走。”这人一直向內坐在暗处,杨陆都没留意他的面貌。他说话之时脸孔向著别处,话刚说完,已走出大门,只见到他的后影。这人⾝材不⾼,穿一件宽大的青布长袍。

 杨陆二人只对望得一眼,猛听得铃声大振,直向北响去。洪凌波叫道:“师⽗,有人偷驴子。”⻩影一闪,李莫愁从房中跃出,追出门去。陆无双道:“快走!”杨过心想:“李莫愁轻功迅捷无比,立时便能追上此人,转眼又即回来。我背了陆姑娘行走不快,仍是难以脫⾝。”灵机一动,闯进了西首第一间房。

 只见申志凡与姬清虚坐在炕边,脸上惊惶之⾊兀自未消,此时片刻也延挨不得,杨过不容二道站起喝问,抢上去手指连挥,将二人点倒,叫道:“媳妇儿,进来。”陆无双走进房来。杨过掩上房门,道:“快脫⾐服!”陆无双脸上一红,啐道:“傻蛋,胡说甚么?”杨过道:“脫不脫由你,我可要脫了。”除了外⾐,随即将申志凡的道袍脫下穿上,又除了他的道冠,戴在自己头上。陆无双登时醒悟,道:“好,咱们扮道士骗过师⽗。”伸手去解⾐纽,脸上又是一红,向姬清虚踢了一脚,道:“闭上眼睛啦,死道士!”姬清虚与申志凡不能转动的只是四肢而非五官,当即闭上眼睛,那敢瞧她?

 陆无双又道:“傻蛋,你转过⾝去,别瞧我换⾐。”杨过笑道:“怕甚么,我给你接骨之时,岂不早瞧过了?”此语一出,登觉太过轻薄无赖,不噤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陆无双秀眉一紧,反手就是一掌。

 杨过只消头一低,立时就轻易避过,但一时失魂落魄,呆呆的出了神,拍的一下,这一记重重击在他的左颊。陆无双万万想不到这掌竟会打中,还著实不轻,也是一呆,心下歉然,笑道:“傻蛋,打痛了你么?谁叫你瞎说八道?”

 杨过抚著面颊,笑了一笑,当下转过⾝去。陆无双换上道袍,笑道:“你瞧!我像不像个小道士?”杨过道:“我瞧不见,不知道。”陆无双道:“傻蛋,转过⾝来啦。”杨过回过头来,见她⾝上那件道袍宽宽,更加显得她⾝形纤细,正待说话,陆无双忽然低呼一声,指著炕上,只见炕上棉被中探出一个道士头来,正是豺狼⾕中被她砍了几手指的⽪清玄。原来他一直便躺在炕上养伤,一见陆无双进房,立即缩头进被。杨陆二人忙著换⾐,竟没留意。陆无双道:“他…他…”想说“他偷瞧我换⾐”却又觉不便出口。

 就在此时,花驴铃声又起。杨过听过几次,知道花驴已被李莫愁夺回,那青衫客骑驴奔出时铃声杂,李莫愁骑驴之时,花驴奔得虽快,铃声却疾徐有致。他一转念间,将⽪清玄一把提起,顺手闭住了他的⽳道,揭开炕门,将他塞⼊炕底。北方天寒,冬夜炕底烧火取暖,此时天尚暖热,炕底不用烧火,但面全是烟灰黑炭,⽪清玄一给塞⼊,不免満头満脸全是灰土。

 只听得铃声忽止,李莫愁又已到了客店门口。杨过向陆无双道:“上炕去睡。”陆无双皱眉道:“臭道士睡过的,脏得紧,怎能睡啊?”杨过道:“随你便罢!”说话之间,又将申志凡塞⼊炕底,顺手‮开解‬了姬清虚的⽳道。陆无双虽觉被褥肮脏,但想起师⽗手段的狠辣,只得上炕,面向。刚刚睡好,李莫愁已踢‮房开‬门,二次来搜。杨过拿著一只茶杯,低头喝茶,左手却按住姬清虚背心的死⽳。李莫愁见房中仍是三个道士,姬清虚脸如死灰,神魂不定,于是笑了一笑,去搜第二间房。她第一次来搜时曾仔细瞧过三个道人的面貌,生怕是陆无双乔装改扮,二次来搜时就没再细看。

 这一晚李莫愁、洪凌波师徒搜遍了镇上各处,吵得家家⽝不宁。杨过却安安稳稳的与陆无双并头躺在炕上,闻到她⾝上一阵阵少女的温馨香味,不噤大乐。陆无双心中思嘲起伏,但觉杨过此人实是古怪之极,说他是傻蛋,却又似聪明无比,说他聪明罢,又老是疯疯颠颠的。她躺著一动也不敢动,心想那傻蛋定要伸手相抱,那时怎生是好?过了良久良久,杨过却没半点动静,反而微觉失望,闻到他⾝上浓重的男子气息,竟尔颠倒难以自已,过了良久,才糊糊的睡了。

 杨过一觉醒来,天已发⽩,见姬清虚伏在桌上沉睡未醒,陆无双鼻息细微,双颊晕红,两片薄薄红略见上翘,不由得心中大动,暗道:“我若是轻轻的亲她一亲,她决不会知道。”少年人情窦初开,从未亲近过女子,此刻朝初升,正是情最盛之时,想起接骨时她脯之美,更是按捺不住,伸过头去,要亲她口。尚未触到,已闻一阵香甜,不由得心中一,热⾎直涌上来,却见她双眉微蹙,似乎睡梦中也感到断骨处的痛楚。杨过见到这般模样,登时想起小龙女来,跟著记起她要自己立过的誓:“我这一生一世心中只有姑姑一个,若是变心,不用姑姑杀我,我立刻就杀了自己。”全⾝冷汗直冒,当即拍拍两下,重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一跃下炕。

 这一来陆无双也给惊醒了,睁眼问道:“傻蛋,你⼲甚么?”杨过正自‮愧羞‬难当,含含糊糊的道:“没甚么,蚊子咬我的脸。”陆无双想起整晚和他同睡,突然间満脸通红,低下了头,轻轻的道:“傻蛋,傻蛋!”话声中竟是大有温柔绵之意。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问道:“傻蛋,你怎么会使我古墓派的美女拳法?”杨过道:“我晚上做梦,那许多美女西施啦、貂婵啦,每个人都来教我一招,我就会了。”陆无双呸了一声,料知再问他也不肯说,正想转过话头说别的事,忽听得李莫愁花驴的铃声响起,向西北方而去,却又是回头往来路搜寻,料来她想起那部“五毒秘传”落⼊陆无双手中,迟一⽇追回,便多一⽇危险,是以片刻也不敢耽搁,天⾊微明,就骑驴动⾝。

 杨过道:“她回头寻咱们不见,又会赶来。就可惜你⾝上有伤,震不得,否则咱们盗得两匹骏马,一口气奔驰一⽇‮夜一‬,她那里还追得上?”陆无双嗔道:“你⾝上可没伤,⼲么你不去盗一匹骏马,一口气奔驰一⽇‮夜一‬?”杨过心想:“这姑娘当真是小心眼儿,我随口一句话,她就生气。”只是爱瞧她发怒的神情,反而她道:“若不是你求我送到江南,我早就去了。”陆无双怒道:“你去罢,去罢!傻蛋,我见了你就生气,宁可自个儿死了的好。”杨过笑道:“嘿,你死了我才舍不得呢。”

 他怕陆无双真的大怒,震动断骨,一笑出房,到柜台上借了墨笔砚台,回进房来,将墨在⽔盆中化开了,双手醮了墨⽔,突然抹在陆无双脸上。

 陆无双未曾防备,忙掏手帕来抹,不住口的骂道:“臭傻蛋,死傻蛋。”只见杨过从炕掏出一大把煤灰,用⽔和了涂在脸上,一张脸登时凹凹凸凸,有如生満了疙瘩。她立时醒悟:“我虽换了道人装束,但面容未变,若给师⽗赶上,她岂有不识之理?”当下将淡墨⽔匀匀的涂在脸上。女孩儿家生爱美,虽然涂黑脸颊,仍是犹如搽脂抹粉一般细细整容。

 两人改装已毕,杨过伸脚到炕下将两名道人的⽳道踢开。陆无双见他看也不看,随意踢了几脚,两名道人登时发出呻昑之声,心下暗暗佩服:“这傻蛋武功胜我十倍。”但钦佩之意,丝毫不形于⾊,仍是骂他傻蛋,似乎浑不将他瞧在眼里。

 杨过去市上想雇一辆大车,但那市镇太小,无车可雇,只得买了两匹劣马。这⽇陆无双伤势已轻了些,两人各自骑了一匹,慢慢向东南行去。

 行了一个多时辰,杨过怕她支持不住,扶她下马,坐在道旁石上休息。他想起今晨居然对陆无双有轻薄之意,轻薄她也没甚么,但如此对不起姑姑,自己真是大大的混帐‮八王‬蛋,正在深深自责,陆无双忽道:“傻蛋,怎么不跟我说话?”杨过微笑不答,忽然想到一事,叫道:“啊哟,不好,我真胡涂。”陆无双道:“你本就胡涂嘛!”杨过道:“咱们改装易容,那三个道人尽都瞧在眼里,若是跟你师⽗说起,岂不是糟了?”陆无双抿嘴一笑,道:“那三个臭道人先前骑马经过,早赶到咱们头里去啦,师⽗还在后面。你这傻蛋失魂落魄的,也不知在想些甚么,竟没瞧见。”

 杨过“啊”了一声,向她一笑。陆无双觉得他这一笑之中似含深意,想起自己话中“失魂落魄的,也不知想些甚么”那几个字,不噤脸儿红了。就在此时,一匹马突然纵声长嘶。陆无双回过头来,只见道路转角处两个老丐并肩走来。

 杨过见山角后另有两个人一探头就缩了回去,正是申志凡和姬清虚,心下了然:“原来这三个臭道士去告知了丐帮,说我们改了道人打扮。”当下拱手说道:“两位叫化大爷,你们讨米讨八方,贫道化缘却化十方,今⽇要请你们布施布施了。”一个化子声似洪钟,说道:“你们就是剃光了头,扮作和尚尼姑,也休想逃得过我们耳目。快别装傻啦,慡慡快快的,跟我们到执法长老跟前评理去罢。”杨过心想:“这两个老叫化背负八只布袋,只怕武功甚是了得。”那二人正是丐帮中的八袋老丐,眼见杨陆二人都是未到二十岁的少年,居然连败四名四袋弟子、三名五袋弟子,料想这中间定然另有古怪。

 双方均自迟疑之际,西北方金铃响起,玎玲,玎玲,轻快流动,抑扬悦耳。陆无双暗想:“糟了,糟了。我虽改了容貌装束,偏巧此时又撞到这两个死鬼化子,给他们一揭穿,怎么能脫得师⽗的毒手?唉,当真运气太壤,魔劫重重,偏有这么多人吃了饭没事⼲,尽是找上了我,个没了没完。”

 片刻之间,铃声更加近了。杨过心想:“这李莫愁我是打不过的,只有赶快向前夺路逃走。”说道:“两位不肯化缘,也不打紧,就请让路罢。”说著大踏步向前走去。两个化子见他脚下虚浮,似乎丝毫不懂武功,各伸右手抓去。杨过右掌劈出,与两人手掌相撞,三只手掌略一凝持,各自退了三步。这两名八袋老丐练功数十年,均是內力深湛,在江湖上已是少逄敌手,要论武功底子,实是远胜杨过,只是论到招数的奇巧奥妙,却又不及。杨过借力打力,将二人掌力化解了,但要就此闯过,却也不能。三人心中各自暗惊。

 就在此时,李莫愁师徒已然赶到。洪凌波叫道:“喂,叫化儿,小道士,瞧见一个跛脚姑娘过去没有?”两个老丐在武林中行辈甚⾼,听洪凌波如此询问,心中有气,只是丐帮帮规严峻,绝不许帮众任意与外人争吵,二人顺口答道:“没瞧见!”李莫愁眼光锐利,见了杨陆二人的背影,心下微微起疑:“这二人似乎曾在那里见过。”又见西人相对而立,剑拔弩张的便要动武,心想在旁瞧个热闹再说。

 杨过斜眼微睨,见她脸现浅笑,袖手观斗,心念一动:“有了,如此这般,就可去了她的疑心。”转⾝走到洪凌波跟前,打个问讯,嘶哑著嗓子说道:“道友请了。”洪凌波以道家礼节还礼。杨过道:“小道路过此处,给两个恶丐平⽩无端的拦住,定要动武。小道未携兵刃,请道友瞧在老君面上,相借宝剑一用。”说罢又是深深一躬。洪凌波见他脸上凹凹凸凸,又黑又丑,但神态谦恭,兼之提到道家之祖的太上老君,似乎不便拒却,于是‮子套‬长剑,眼望师⽗,见她点头示可,便倒转剑柄,递了过去。杨过躬⾝谢了,接过长剑,剑尖指地,说道:“小道若是不敌,还请道友念在道家一派,赐与援手。”洪凌波皱眉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杨过转过⾝来,大声向陆无双道:“师弟,你站在一旁瞧着,不必动手,教他丐帮的化子们见识见识我全真教门下的手段。”李莫愁一凛:“原来这两个小道士是全真教的。可是全真教跟丐帮素来好,怎地两派门人却闹将起来?”杨过生怕两个老丐喝骂出来,揭破了陆无双的秘密,剑抢上,叫道:“来来来,我一个斗你们两个。”陆无双却大为担忧:“傻蛋不知我师⽗曾与全真教的道士大小十馀战,全真派的武功有那一招一式逃得过她的眼去?天下道教派别多著,正乙、大道、太一,甚么都好冒充,怎地偏偏指明了全真教?”

 两个老丐听他说道“全真教门下”五字,都是一惊,齐声喝道:“你当真是全真派门人?你和那…”

 杨过那容他们提到陆无双,长剑刺出,分攻两人口‮腹小‬,正是全真教嫡传剑法。两个老丐辈份甚⾼,决不愿合力斗他一个后辈,但杨过这一招来得奇快,不得不同时举招架。铁刚举,杨过长剑已从铁空隙中穿了过去,仍是疾刺二人口。两个老丐万料不到他剑法如此迅捷,急忙后退。杨过毫不容情,著著进,片刻之间,已连刺二九一十八剑,每一剑都是一分为二,刺出时只有一招,手腕抖处,剑招却分而为二。这是全真派上乘武功中的“一剑化三清”剑术,每一招均可化为三招,杨过每一剑刺出,两个老丐就倒退三步,这一十八剑刺过,两个老丐竟然一招也还不了手,一共倒退了五十四步。⽟女心经的武功专用以克制全真派,杨过未练⽟女心经,先练全真武功,只是练得并不精纯“一剑化三清”是化不来的“化二清”倒也心得似模似样。

 李莫愁见小道士剑法精奇,不噤暗惊,心道:“无怪全真教名头这等响亮,果然是人才辈出,这人再过十年,我那里还能是他对手?看来全真教的掌教,⽇后定要落在这小道人⾝上。”她若跟杨过动手,数招之间便能知他的全真剑法似是而非,底子其实是古墓派功夫,但外表看来,却是真伪难辨。杨过从赵志敬处得到全真派功夫的歌诀,此后曾加修习,因此他的全真派武功却也不是全盘冒充。洪凌波与陆无双自然更加瞧得神驰目眩。

 杨过心想:“我若手下稍缓,让两个老叫化一开口说话,那就凶多吉少。”这一十八剑刺过,长剑急抖,却已抢到了二丐⾝后,又是一剑化为两招刺出。二丐急忙转⾝招架,杨过不容他们铁与长剑相碰,幌⾝闪到二丐背后,两丐急忙转⾝,杨过又已抢到他们背后。他自知若凭‮实真‬功夫,莫说以一敌二,就是一个化子也抵敌不过,是以回旋急转,一味施展轻功绕著二丐兜圈。

 全真派每个门人武功练到适当火候,就须练这轻功,以便他⽇练“天罡北斗阵”时抢位之用。杨过此时步代虽是全真派武功,但呼昅运气,使的却是“⽟女心经”中的心法。古墓派轻功乃天下之最,他这一起脚,两名丐帮⾼手竟然跟随不上,但见他急奔如电,⽩光闪处,长剑连刺。若是他当真要伤二人命,二十个化子也都杀了。二丐⾝子急转,抡防卫要害,此时已顾不得抵挡来招,只是尽力守护,凭老天爷的慈悲了。

 如此急转了数十圈,二丐已累得头晕眼花,脚步踉跄,眼见就要晕倒。李莫愁笑道:“喂,丐帮的朋友,我教你们个法儿,两个人背靠背站著,那就不用转啦。”这一言提醒,二丐大喜,正要依法施为,杨过心想:“不好!给他们这么一来,我可要输。”当下不再转⾝移位,一招两式,分刺二丐后心。

 二丐只听得背后风声劲急,不及回招架,急忙向前迈了一步,⾜刚著地,背后剑招便到,大惊之下,只得提气急奔。那知杨过的剑尖直如影子一般,不论两人跑得如何迅捷,剑招始终是在他两人背后幌动。二丐脚步稍慢,背上肌⾁就被剑尖刺得剧痛。二丐心知杨过并无相害之意,否则手上微一加劲,剑尖上前一尺,刃锋岂不穿而过?但脚下始终不敢有丝毫停留。三人都是发力狂奔,片刻间已奔出两里有馀,将李莫愁等远远抛在后面。

 杨过突然⾜下加劲,抢在二丐前头,笑嘻嘻的道:“慢慢走啊,小心摔!”二丐不约而同的双齐出。杨过左手一伸,已抓住一,同时右手长剑平著剑刃,搭在另一上向左推挤,左掌张处,两一齐握住。二丐惊觉不妙,急忙运劲夺。杨过功力不及对方,那肯与他们硬拚,长剑顺著铁直划下去。二丐若不放手,八手指立时削断,只得撒后跃,脸上神⾊极是尴尬,斗是斗不过,就此逃走,却又未免丢人太甚。

 杨过说道:“敝教与贵帮素来好,两位千万不可信了旁人挑拨。怨有头,债有主,古墓派的⾚练仙子李莫愁明明在此,两位何不找她去?”二丐并不识得李莫愁,但素知她的厉害,听了杨过之言,心中一凛,齐声道:“此话当真?”杨过道:“我⼲么相欺?小道也是给这魔头得走投无路,这才与两位动手。”说到此处,双手捧起铁,恭恭敬敬的还了二丐,又道:“那⾚练仙子随⾝携带之物天下闻名,两位难道不知么?”一个老丐恍然而悟,说道:“啊,是了,她手中拿著拂尘,花驴上系有金铃。那个穿⻩衫的就是她了?”杨过笑道:“不错,不错。用银弧飞刀伤了贵帮弟子的那个姑娘,就是李莫愁的弟子…”微一沉昑,又道:“就只怕…不行,不行…”那声若洪钟的老丐子甚是急躁,忙问:“怕甚么?”杨过道:“不行,不行。”那丐急道:“不行甚么?”杨过道:“想那李莫愁横行天下,江湖上人物个个闻名丧胆,贵帮虽然厉害,却没一个是她的敌手。既然伤了贵帮朋友的是她弟子,那也只好罢休。”

 那老丐给他得哇哇大叫,拖起铁,说道:“哼,管她甚么⾚练仙子、黑练仙子,今⽇非去斗斗她不可!”说著就要往来路奔回。另一个老丐却甚为持重,心想我二人连眼前这个小道人也斗不过,还去惹那⾚练仙子,岂非⽩⽩送死?当下拉住他手臂,道:“也不须急在一时,咱们回去从长计议。”向杨过一拱手,说道:“请教道友⾼姓大名。”杨过笑道:“小道姓萨,名叫华滋。后会有期。”打个问讯,回头便走。

 两丐喃喃自语:“萨华滋,萨华滋?可没听过他的名头,此人年纪轻轻,武功居然如此了得…”一丐突然跳了起来,骂道:“直娘贼,狗乌!”另丐问道:“甚么?”那丐道:“他名叫萨华滋,那是杀化子啊,给这小贼道骂了还不知道。”两丐破口大骂,却也不敢回去寻他算帐。

 杨过心中暗笑,生怕陆无双有失,急忙回转,只见陆无双骑在马上,不住向这边张望,显是等得焦急异常。她一见杨过,脸有喜⾊,忙催马了上来,低声道:“傻蛋,你好,你撇下我啦。”

 杨过一笑,双手横捧长剑,拿剑柄递到洪凌波面前,躬⾝行礼,道:“多谢借剑。”洪凌波伸手接过。杨过正要转⾝,李莫愁忽道:“且慢。”她见这小道士武艺了得,心想留下此人,必为他⽇之患,乘他此时武功不及自己,随手除掉了事。

 杨过一听“且慢”二字,已知不妙,当下将长剑又递前数寸,放在洪凌波手中,随即撒手离剑。洪凌波只得抓住剑柄,笑道:“小道人,你武功好得很啊。”

 李莫愁本他动手,将他一拂尘击毙,但他手中没了兵刃,自己是何等⾝分,那是不能用兵刃伤他的了,于是将拂尘往后领中一揷,问道:“你是全真七子那一个的门下?”

 杨过笑道:“我是王重的弟子。”他对全真诸道均无好感,心中没半点尊敬之意,丘处机虽相待不错,但与之共处时刻甚暂,临别时又给他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固也明⽩他并无恶意,心下却总不愤,至于郝大通、赵志敬等,那更是想起来就咬牙切齿。他在古墓中学练王重当年亲手所刻的九真经要诀,若说是他的弟子,勉強也说得上。但照他的年纪,只能是赵志敬、尹志平辈的徒儿,李莫愁见他武功不弱,才问他是全真七子那一个的门人,实已抬举了他。杨过若是随口答一个丘处机、王处一的名子,李莫愁倒也信了。但他不肯比杀死孙婆婆的郝大通矮著一辈,便抬出王重来。重真人是全真教创教祖师,生平只收七个弟子,武林中众所周知,这小道人降生之⽇,重真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李莫愁心道:“你这小丑八怪不知天⾼地厚,也不知我是谁,在我面前胆敢捣鬼。”转念一想:“全真教士那敢随口拿祖师爷说笑?又怎敢口称‘王重’三字?但他若非全真弟子,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的?”

 杨过见她脸上虽然仍是笑昑昑地,但眉间微蹙,正自沉昑,心想自己当⽇扮了乡童,跟洪凌波闹了好一阵,左古墓中又和她们师徒数度手,别给她们在语音举止中瞧出破绽,事不宜迟,走为上策,举手行了一礼,翻⾝上马,就要纵马奔驰。

 李莫愁轻飘飘的跃出,拦在他马前,说道:“下来,我有话问你。”杨过道:“我知道你要问甚么?你要问我,有没见到一个左腿有些不便的美貌姑娘?可知她带的那本书在那?”李莫愁心中一惊,淡淡的道:“是啊,你真聪明。那本书在那里?”杨过道:“适才我和这个师弟在道旁休息,见那姑娘和三个化子动手。一个化子给那姑娘砍了一刀,但又有两个化子过来,那姑娘不敌,终于给他们擒住…”

 李莫愁素来镇定自若,遇上天大的事也是不动声⾊,但想到陆无双既被丐帮所擒,那本“五毒秘传”势必也落⼊他们手中,不由得微现焦急之⾊。

 杨过见谎言见效,更加夸大其词:“一个化子从那姑娘怀里掏出一本甚么书来,那姑娘不肯给,却让那化子打了老大一个耳括子。”陆无双向他横了一眼,心道:“好傻蛋,你胡说八道损我,瞧我不收拾你?”杨过明知陆无双心中骇怕,故意问她道:“师弟,你说这岂不叫人生气?那姑娘给几个化子又摸手、又摸脚,吃了好大的亏啊,是不是?”陆无双低垂了头,只得“嗯”了一声。

 说到此处,山角后马蹄声响,拥出一队人马,仪仗兵勇,声势甚盛,原来是一队蒙古官兵。其时金国已灭,淮河以北尽属蒙古。李莫愁自不将这些官兵放在眼里,但她急查知陆无双的行纵,不想多惹事端,于是避在道旁,只见铁蹄扬尘,百馀名蒙古兵将拥著一个‮员官‬疾驰而过。那蒙古‮员官‬⾝穿锦袍,悬弓箭,骑术甚精,脸容虽瞧不清楚,纵马大跑时的神态却颇为剽捍。

 李莫愁待马队过后,举拂尘拂去⾝上给奔马扬起的灰土。她拂尘每动一下,陆无双的心就剧跳一下,知道这一拂若非拂去尘土,而是落在自己头上,势不免立时脑浆迸裂。

 李莫愁拂罢尘土,又问:“后来怎样了?”杨过道:“几个化子掳了那姑娘,向北方去啦。小道路见不平,意拦阻,那两个老叫化就留下来跟我打了一架。”

 李莫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谢你啦。我姓李名莫愁,江湖上叫我⾚练仙子,也有人叫我⾚练魔头。你听见过我的名字么?”杨过‮头摇‬道:“我没听见过。姑娘,你这般美貌,真如天仙下凡一样,怎可称为魔头啊?”李莫愁这时已三十来岁,但內功深湛,⽪肤雪⽩粉嫰,脸上没一丝皱纹,望之仍如二十许人。她一生自负美貌,听杨过这般当面奉承,心下自然乐意,拂尘一摆,道:“你跟我说笑,自称是王重门人,本该好好叫你吃点苦头再死。既然你还会说话,我就只用这拂尘稍稍教训你一下。”

 杨过‮头摇‬道:“不成,不成,小道不能平⽩无端的跟后辈动手。”李莫愁道:“死到临头,还在说笑。我怎么是你的后辈啦?”杨过道:“我师⽗重真人,跟你祖师婆婆是同辈,我岂非长著你一辈?你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我老人家是不能欺侮你的。”李莫愁浅浅一笑,对洪凌波道:“再将剑借给他。”杨过摇手道:“不成,不成,我…”他话未说完,洪凌波已拔剑出鞘,只听擦的一响,手中拿著的只是个剑柄,剑刃却留在剑鞘之內。她愕然之间,随即醒悟,原来杨过还剑之时暗中使了手脚,将剑刃捏断,但微微留下几分勉強牵连,拔剑时稍一用力,当即断截。

 李莫愁脸上变⾊。杨过道:“本来嘛,我是不能跟后辈的年轻姑娘们动手的,但你既然定要我过招,这样罢,我空手接你拂尘三招。咱们把话说明在先,只过三招,只要你接得住,我就放你走路。但三招一过,你却不能再跟我纠不清啦。”他知当此情势,不动手是不成的了,但若当真比拚,自然绝不是她对手,索老气横秋,装出一派前辈模样,再以言语挤兑,要她答应只过三招,不能再发第四招,自己反正是斗她不过,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样,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招数厉害之极的拂尘。

 李莫愁岂不明⽩他的用意,心道:“凭你这小子也接得住我三招?”说道:“好啊,老前辈,后辈领教啦。”

 杨过道:“不敢…”突然间只见⻩影幌动,⾝前⾝后都是拂尘的影子。李莫愁这一招“无孔不⼊”乃是向敌人周⾝百骸进攻,虽是一招,其实千头万绪,一招之中包含了数十招,竟是同时点他全⾝各处大⽳。她适才见杨过与两丐手,剑法精妙,确非庸手,定要在三招之內伤他,倒也不易,是以一上手就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三无三不手”来。

 这三下招数是她自创,连小龙女也没见过。杨过突然见到,吓了一跳。这一招其实是无可抵挡之招,闪得左边,右边⽳道被点,避得前面,后面⽳道受伤,只有武功远胜于李莫愁的⾼手,以狠招正面扑击,才能得她回过拂尘自救。杨过自然无此功力,情急之下,突然一个筋斗,头下脚上,运起欧锋所授的功夫,经脉逆行,全⾝⽳道尽数封闭,只觉无数⽳道上同时微微一⿇,立即无事。他⾝子急转,倒立著飞腿踢出。

 李莫愁眼见明明已点中他多处⽳道,他居然仍能还击,心中大奇,跟著一招“无所不至”这一招点的是他周⾝诸处偏门⽳道。杨过以头撑地,伸出左手,伸指戳向她右膝弯“委中⽳”李莫愁更惊,急忙避开“三无三不手”的第三手“无所不为”立即使出。

 这一招不再点⽳,专打眼睛、咽喉、‮腹小‬、下等人⾝诸般柔软之处,是以叫作“无所不为”狠毒辣,可说已有些无赖意味。当她练此毒招之时,那想得到世上竟有人动武时会头下脚上,匆忙中一招发出,自是照著平时练得精的部位攻击敌人,这一来,攻眼睛的打中了脚背,攻咽喉的打中了小腿,攻‮腹小‬的打中了‮腿大‬,攻下的打中了膛,攻其柔虚,逢其坚实,竟然没半点功效。

 李莫愁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一生中见过不少大阵大仗,武功胜过她的人也曾会过,只是她事先料敌周详,或攻或守,或击或避,均有成竹在,却万料不到这小道士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功夫,只一呆之下,杨过突然张口,已咬住了她拂尘的尘尾,一个翻⾝,直立起来。李莫愁手中一震,竟被他将拂尘夺了过去。

 当年二次华山论剑,欧锋逆运经脉,一口咬中⻩药师的手指,险些送了他的命。盖逆运经脉之时,口运气,一张一合,自然而然会生咬人之意。一人全⾝诸处之力,均不及齿力厉害,常人可用牙齿咬碎胡桃,而大力士手力再強,亦难握破胡桃坚壳。因此杨过內力虽不及李莫愁远甚,但牙齿一咬住拂尘,竟夺下她用以扬威十馀载的兵刃。

 这一下变生不测,洪凌波与陆无双同时惊叫,李莫愁虽然惊讶,却丝毫不惧,双掌轻拍,施展⾚练神掌,扑上夺他拂尘。她一掌刚要拍出,突然叫道:“咦,是你!你师⽗呢?”原来杨过脸上涂了泥沙,头下脚上的急转几下,泥沙剥落,露出了半边本来面目。同时洪凌波也已认出了陆无双,叫道:“师⽗,是师妹啊。”先前陆无双一直不敢与李莫愁、洪凌波正面相对,此时杨过与李莫愁斗,她凝神观看,忘了侧脸避开洪凌波的眼光。

 杨过左⾜一点,飞⾝上了李莫愁的花驴,同时左手弹处,一⽟蜂针进了洪凌波所乘驴子的脑袋。

 李莫愁盛怒之下,飞⾝向杨过扑去。杨过纵⾝离鞍,倒转拂尘柄,噗的一声,将花驴打了个脑浆迸裂,大叫:“媳妇儿,快随你汉子走。”⾝子落在马背,挥拂尘向后打。陆无双立即纵马疾驰。李莫愁的轻功施展开来,一二里內大可赶上四腿的‮口牲‬,但被杨过适才的怪招吓得怕了,不敢过份近,只是施展小擒拿手夺还拂尘,第四招上左手三指碰上了拂尘丝,反手抓住一拉,杨过拿捏不住,又给她夺回。

 洪凌波舿下的驴子脑袋中了⽟蜂针,突然发狂,猛向李莫愁冲去,张嘴大咬。李莫愁喝道:“凌波,你怎么啦。”洪凌波道:“驴子斗倔儿。”用力勒,拉得驴子満口是⾎。猛地里那驴子四腿一软,翻⾝倒毙,洪凌波跃起⾝来,叫道:“师⽗,咱们追!”但此时杨陆二人早已奔出半里之外,再也追赶不上了。

 陆无双与杨过纵骑大奔一阵,回头见师⽗不再追来,叫道:“傻蛋,我口好疼,抵不住啦!”杨过跃下马背,俯耳在地下倾听,并无蹄声追来,道:“不用怕啦,慢慢走罢。”当下两人并辔而行。

 陆无双叹了口气,道:“傻蛋,怎么连我师⽗的拂尘也给你夺啦?”杨过道:“我跟她胡混搞,她心里一乐,就将拂尘给了我。我老人家不好意思要她小姑娘的东西,又还了给她。”陆无双道:“哼,她为甚么心里一乐,瞧你长得俊么?”说了这句话,脸上微微一红。杨过笑道:“她瞧我傻得有趣,也是有的。”陆无双道:“呸!好有趣么?”

 两人缓行一阵,怕李莫愁赶来,又催坐骑急驰。如此快大一阵、慢一阵的行到⻩昏。杨过道:“媳妇儿,你若要保全小命,只好拚著伤口疼痛,再跑一晚。”陆无双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理不理你?”杨过伸伸⾆头,道:“可惜是坐骑累了,再跑得一晚准得拖死。”此时天⾊渐黑,猛听得前面几声马嘶,杨过喜道:“咱们换马去罢。”两人催马上前,奔了里许,见一个村庄外系著百馀匹马,原来是⽇间所见的那队蒙古骑兵。杨过道:“你待在这儿,我进村探探去。”当下翻⾝下马,走进村去。

 只见一座大屋的窗中透出灯光,杨过闪⾝窗下,向內张望,见一个蒙古‮员官‬背窗而坐。杨过灵机一动:“与其换马,不如换人。”待了片刻,只见那蒙古官站起⾝来,在室中来回走动。这人约莫三十来岁,正是⽇间所见的那锦袍‮员官‬,神情举止,气派甚大,看来官职不小。杨过待他背转⾝时,轻轻揭起窗格,纵⾝而⼊。那‮员官‬听到背后风声,地抢上一步,左臂横挥,一转⾝,双手十指犹似两把鹰爪,猛揷过来,竟是招数凌厉的“大力鹰爪功”杨过微感诧异,不意这个蒙古‮员官‬手下倒也有几分功夫,当下侧⾝从他双手间闪过。那‮员官‬连抓数下,都被他轻描淡写的避开。

 那‮员官‬少时曾得鹰爪门的名师传授,自负武功了得,但与杨过手数招,竟是全然无法施展手脚。杨过见他又是双手恶狠狠的揷来,突然纵⾼,左手按他左肩,右手按他右肩,內力直透双臂,喝道:“坐下!”那‮员官‬双膝一软,坐在地下,但觉口郁闷,似有満腔鲜⾎急噴出。杨过伸手在他啂下⽳道上了两,那‮员官‬臆登松,一口气舒了出来,慢慢站起,怔怔的望着杨过,隔了半晌,这才问道:“你是谁?来⼲么?”这两句汉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杨过笑了笑,反问:“你叫甚么名字?做的是甚么官?”那‮员官‬怒目圆瞪,又要扑上。杨过毫不理睬,却去坐在他先前坐过的椅中。那‮员官‬双臂直上直下的猛击过来,杨过随手推卸,毫不费力的将他每一招都化解了去,说道:“喂,你肩头受了伤,别使力才好。”那‮员官‬一怔,道:“甚么受了伤?”左手摸摸右肩,有一处隐隐作痛,忙伸右手去摸左肩,同样部位也是一般的隐痛,这处所先前没去碰动,并无异感,手指按到,却有细细一点地方似乎直疼到骨。那‮员官‬大惊,忙撕破⾐服,斜眼看时,只见左肩上有个‮孔针‬般的红点,右肩上也是如此。他登时醒悟,对方刚才在他肩头按落之时,手中偷蔵暗器,已算计了他,不噤又惊又怒,喝道:“你使了甚么暗器?有毒无毒?”

 杨过微微一笑,道:“你学过武艺,怎么连这点规矩也不知?大暗器无毒,小暗器自然有毒。”那‮员官‬心中信了九成,但仍盼他只是出言恐吓,神⾊间有些将信将疑。杨过微笑道:“你肩头中了我的神针,毒气每天伸延一寸,约莫六天,毒气攻心,那就归天了。”

 那‮员官‬虽想求他解救,却不肯出口,急怒之下,喝道:“既然如此,老爷跟你拚个同归于尽。”纵⾝扑上。杨过闪⾝避开。双手各持了一枚⽟蜂针,待他又再举手抓来,双手伸出,将两枚⽟蜂针分别揷⼊了他的掌心。那‮员官‬只感掌心中一痛,当即停步,举掌见到掌心中的细针,随即只觉两掌⿇木,大骇之下,再也不敢倔強,过了半晌,说道:“算我输了!”

 杨过哈哈大笑,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员官‬道:“下官耶律晋,请问英雄⾼姓大名?”杨过道:“我叫杨过。你在蒙古做甚么官?”耶律晋说了。原来他是蒙古大丞相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楚材辅助成吉思汗和窝阔台平定四方,功勋卓著,是以耶律晋年纪不大,却已做到汴梁经略使的大官,这次是南下到河南汴梁去就任。

 杨过也不懂汴梁经略使是甚么官职,只是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耶律晋道:“下官不知何以得罪了杨英雄,当真胡涂万分。杨英雄但有所命,请吩咐便是。”杨过笑了笑,道:“也没甚么得罪了。”突然一纵⾝,跃出窗去。耶律晋大惊,急叫:“杨英雄…”奔到窗边,杨过早已影踪全无。耶律晋惊疑不定:“此人忽而来,忽而去,我⾝上中了他的毒针,那便如何是好?”忙‮子套‬掌心中的细针,肩头和掌心渐感⿇难当。

 正心烦意间,窗格一动,杨过已然回来,室中又多了一个少女,正是陆无双。耶律晋道:“啊,你回来了!”杨过指著陆无双道:“她是我的媳妇儿,你向她磕头罢!”陆无双喝道:“你说甚么?”反手就是一记巴掌。杨过若是要避,这一记如何打他得著?但不知怎的,只觉受她打上一掌、骂得几句,实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当下竟不躲开,拍的一响,面颊上热辣辣的吃了一掌。

 耶律晋不知二人平时闹著玩惯了的,只道陆无双的武功比杨过还要⾼強,呆呆的望着二人,不敢作声,杨过抚了抚被打过的面颊,对耶律晋笑道:“你中了我神针之毒,但一时三刻死不了。只要乖乖听话,我自会给你治好。”耶律晋道:“下官生平最仰慕的是英雄好汉,只可惜从来没见过真正有本领之人,今⽇得能结识⾼贤,实慰平生之望。杨英雄纵然不叫下官活了,下官死亦瞑目。”这几句话既自⾼⾝分,又将对方大大的捧了一下。

 杨过从来没跟官府打过道,不知居官之人最大的学问就是奉承上司,越是精通做官之道的,谄谀之中越是不露痕迹。蒙古的‮员官‬本来耝野诚,但进⼊中原后,渐渐也沾染了‮国中‬官场的习气。杨过给他几句上乘马庇一拍,心中大喜,翘起拇指赞道:“瞧你不出,倒是个有骨气的汉子。来,我立刻给你治了。”当下用昅铁石将他肩头的两枚⽟蜂针昅了出来,再给他在肩头和掌心敷上解药。

 陆无双从未见过⽟蜂针,这时见那两口针细如头发,似乎放在⽔面也浮得起来,心想:“一阵风就能把这针吹得不知去向,却如何能作为暗器?”对杨过佩服之心不由得又增了一分,口中却道:“使这般损暗器,没点男子气概,也不怕旁人笑话。”

 杨过笑了笑,却不理会,向耶律晋道:“我们两个,想投靠大人,做你的侍从。”耶律晋一惊,忙道:“杨英雄说笑话了,有何嘱咐,请说便是。”杨过道:“我不说笑话,当真是要做大人的侍从。”耶律晋心想:“原来这二人想做官,图个出⾝。”不由得架子登时大了起来,咳嗽一声,正⾊道:“嗯,学了一⾝武艺,卖与帝皇家,那才是正途啊。”杨过笑道:“这个你又想错了。我们有个极厉害的仇家对头,一路在后追赶。咱俩打她不过,想装成你的侍从,暂时躲她一躲。”耶律晋好生失望,一张板了起来的脸重又放松,陪笑道:“想两位这等武功,区区仇家,何⾜道哉。若是他们人多势众,下官招集兵勇,将他们拿来听凭处置便是。”杨过道:“连我也打她不过,大人那就不必费事啦。快吩咐侍从,给我们拿⾐服更换。”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轻松,但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耶律晋连声称是,命侍从取来⾐服。杨陆二人到另室去更换了。陆无双取过镜子一照,镜中人貂⾐锦袍,明眸皓齿,居然是个美貌的少年蒙古军官,自觉甚是有趣。

 次晨一早起程。杨过与陆无双各乘一顶轿子,由轿夫抬著,耶律晋仍是骑马,未到午时,但听得鸾铃之声隐隐响起,由远而近,从一行人⾝边掠了过去。陆无双大喜,心道:“在这轿中舒舒服服的养伤,真是再好不过。傻蛋想出来的傻法儿倒也有几分道理。我就这么让他们抬到江南。”

 如此行了两⽇,不再听得鸶铃声响,想是李莫愁一直追下去,不再回头寻找。向陆无双寻仇的道人、丐帮等人,也没发觉她的纵迹。

 第三⽇上,一行人到了龙驹寨,那是秦汴之间的通要地,市肆颇为繁盛。用过晚饭后,耶律晋踱到杨过室中,向他请教武学,⾼帽一顶顶的送来,将杨过奉承得通体舒泰。杨过也就随意指点一二。耶律晋正自聚精会神的倾听,一名侍从匆匆进来,说道:“启禀大人,京老大人送家书到。”耶律晋喜道:“好,我就来。”正要站起⾝向杨过告罪,转念一想:“我就在他面前接见信使,以示我对他丝毫无见外之意,那么他教我武功时也必尽心。”于是向侍从道:“叫他到这里见我。”

 那侍从脸上有异样之⾊,道:“那…那…”耶律晋将手一挥,道:“不碍事,你带他进来。”那侍从道:“是老大人自己…”耶律晋脸一沉道:“有这门子罗唆,快去…”话未说完,突然门帷掀处,一人笑着进来,说道:“晋儿,你料不到是我罢。”

 耶律晋一见,又惊又喜,急忙抢上倒。叫道:“爹爹,怎么你老人家…”那人笑道:“是啊!是我自己来啦。”那人正是耶律晋的⽗亲,蒙古国大丞相耶律楚材。当时蒙古官制称为中书令。

 杨过听耶律晋叫那人为⽗亲,不知此人威行数万里,乃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权势的大丞相,向他瞧去,但见他年纪也不甚老,相貌清雅,威严之中带著三分慈和,心中不自噤的生了敬重之意。

 那人刚在椅上坐定,门外又走进两个人来,上前向耶律晋见礼,称他“大哥”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三、四岁,女的年纪与杨过相仿。耶律晋喜道:“二弟,三妹,你们也都来啦。”向⽗亲道:“爹爹,你出京来,孩儿一点也不知道。”耶律楚材点头道:“是啊,有一件大事,若非我亲来主持,实是放心不下。”他向杨过等众侍从望了一眼,示意要他们退下。

 耶律晋好生为难,本该挥手屏退侍从,但杨过却是个得罪不得之人,不由得脸现犹豫之⾊。杨过知他心意,笑了一笑,自行退了出去。耶律楚材早见杨过举止有异,自己进来时,众侍从拜伏行礼,只这一人⾝直立,此时翩然而出,更有独来独往、傲视公侯之概,不噤心中一动,问耶律晋道:“此人是谁?”

 耶律晋是开府建节的封疆大吏,若在弟妹之前直说杨过的来历,未免太过丢脸,当下含糊答道:“是孩儿在道上结识的一个朋友。爹爹亲自南下,不知为了何事?”耶律楚材叹了口气,脸现忧⾊,缓缓说明情由。

 原来蒙古国大汗成吉思汗逝世后,第三子窝阔台继位。窝阔台做了十三年大汗逝世,他儿子贵由继位。贵由胡涂酗酒,只做了三年大汗便短命而死,此时是贵由的皇后垂听政。皇后信任群小,排挤先朝的大将大臣,朝政甚是混。宰相耶律楚材是三朝元老,又是开国功臣,遇到皇后措施不对之处,时时忠言直谏。皇后见他对自己谕旨常加阻挠,自然甚是恼怒,但因他位⾼望重,所说的又都是正理,轻易动摇不得。耶律楚材自知得罪皇后,全家百口的命直是危如累卵,便上了一道奏本,说道河南地方不靖,须派大臣宣抚,自己请旨前往。皇后大喜,心想此人走得越远越好,免得⽇⽇在眼前惹气,当即准奏。于是耶律楚材带了次子耶律齐、三女耶律燕,迳来河南,此行名为宣抚,实为避祸。

 杨过回到居室,跟陆无双胡言语的说笑,陆无双偏过了头不加理睬。杨过逗了她几次全无回答,当即盘膝而坐,用起功来。

 陆无双却感没趣了,见他垂首闭目,过了半天仍是不动,说道:“喂,傻蛋,怎么这当儿用起功来啦?”杨过不答。陆无双怒道:“用功也不急在一时,你陪不陪我说话儿?”正要伸手去呵他,杨过忽然一跃而起,低声道:“有人在屋顶窥探!”陆无双没听到丝毫声息,抬头向屋顶瞧了一眼,低声道:“又来骗人?”杨过道:“不是这里,在那边两间屋子之外。”陆无双更加不信,笑了笑,低低骂了声:“傻蛋。”只道他是在装傻说笑。

 杨过扯了扯她的⾐袖,低声道:“别要是你师⽗寻来啦,咱们先躲著。”陆无双听到“师⽗”两字,背上登时出了一片冷汗,跟著他走到窗口。杨过指向西边,陆无双抬起头来,果见两间屋子外的屋顶上黑黝黝的伏著一个人影。此时正当月尽夜,星月无光,若非凝神观看,还真分辨不出,心中佩服:“不知傻蛋怎生察觉的?”她知师⽗向来自负,夜行穿的还是杏⻩道袍,决不改穿黑⾐,在杨过耳边低声道:“不是师⽗。”

 一言方毕,那黑⾐人突然长⾝而起,在屋顶飞奔过去,到了耶律⽗子的窗外,抬腿踢开窗格,执刀跃进窗中,叫道:“耶律楚材,今⽇我跟你同归于尽罢。”却是女子声音。

 杨过心中一动:“这女子⾝法好快,武功似在耶律晋之上,老头儿只怕命难保。”陆无双叫道:“快去瞧!”两人奔将过去,伏在窗外向內张去。

 只见耶律晋提著一张板凳,前支后格,正与那黑⾐女子相斗。那女子年纪甚轻,但刀法狠辣,手中柳叶刀锋利异常,连砍数刀,已将板凳的四只凳脚砍去。耶律晋眼见不支,叫道:“爹爹,快避开!”随即纵声大叫:“来人哪!”那少女忽地飞起一腿,耶律晋猝不及防,正中间,翻⾝倒地。那少女抢上一步,举刀朝耶律楚材头顶劈落。

 杨过暗道:“不好!”心想先救了人再说,手中扣著一枚⽟蜂针,正要往少女手腕上去,只听得耶律楚材的女儿耶律燕叫道:“不得无礼!”右手出掌往那少女脸上劈落,左手以空手夺⽩刃手法去抢她刀子。这两下配合得颇为巧妙,那少女侧头避开来掌,手腕已被耶律燕搭住,百忙中飞腿踢出,教她不得不退,手中单刀才没给夺去。杨过见这两个少女都是出手迅捷,心中暗暗称奇。霎时之间,两人已砍打闪劈,拆解了七八招。

 这时门外拥进来十馀名侍卫,见二人相斗,均上前。耶律晋道:“慢著!三‮姐小‬不用你们帮手。”

 杨过低声向陆无双道:“媳妇儿,这两个姑娘的武功胜过你。”陆无双大怒,侧⾝就是一掌。杨过一笑避开,道:“别闹,还是瞧人打架的好。”陆无双道:“那么你跟我说真个的,到底是我強,还是她们強?”杨过低声道:“一个对一个,这两个姑娘都不如你。你一个打她们两个呢,单论武功你就要输。只不过她们的打法也太老实,远不及你诡计多端、险毒辣,因此毕竟还是你赢。”陆无双心下喜,低声道:“甚么‘诡计多端、险毒辣’的,可有多难听!说到诡计多端,世上没人及得上咱们的傻蛋傻大爷。”杨过微笑道:“那你岂不成了傻大娘?”陆无双轻轻啐了一口。

 只见两女又斗一阵,耶律燕终究没有兵刃,数次要夺对方的柳叶刀没能夺下,反给得东躲西闪,无法还手。耶律齐道:“三妹,我来试试。”斜⾝侧进,右手连发三掌。耶律燕退在墙边,道:“好,瞧你的。”

 杨过只瞧了耶律齐出手三招,不由得暗暗惊诧。只见他左手揷在,始终不动,右手一伸一缩,也不移动脚步,随手应付那少女的单刀,招数固然精妙,而时刻部位拿捏之准,更是不凡,心道:“此人好生了得,似乎是全真派的武功,却又颇有不同。”

 陆无双道:“傻蛋,他武功比你強得多啦。”杨过瞧得出神,竟没听见她说话。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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