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奇峰迭起
喜
喝酒的人眼睛看着别人喝酒,自己喝的却是红糖⽔,那心里是什么滋味,不喝酒的人做梦都不会想得到。
富八爷几杯酒下肚,居然也満面舂风起来,笑道:“糖⽔总比酒好喝得多了吧…呵呵,哈哈,来,来,请用些菜。”
几个“聪明人”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不等他话说完,早已拿起筷子。
谁知富八爷突又沉下了脸,厉声道:“这菜是谁端上来的?莫非是想害人吗?”
几个“聪明”人一听话风不对,一颗心又在下沉了下去。
有个人终于忍不住了,陪笑道:“这菜又有何不妥?”
富八爷正⾊道:“各位有所不知,油腻之物最是伤⾝,常言说的好,青菜⾖腐保平安,尤其我辈武林中人,吃多油腻,纵不泻肚子,也难免变得臃肿,人一臃肿,行动就难免有所不便…”他顿了顿接道:“行动不便,若与人
手时,武功就难免要打折扣,各位远道而来,若因吃了我的菜而有什么三长两短,却叫我如何对得起各位。”
他不但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光明正大,完全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大家虽听得哭笑不得,气破肚子,却也无言可驳。
富八爷将一盆排翅全部搬到面前,叹了口气,道:“但我这老头子吃些却没关系,反正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还怕什么。”
只见他一口酒,一口菜的吃着,还不住叹着气,喃喃道:“我不⼊地狱谁⼊地狱,为了许多朋友的好处,我就算受些罪也是应该…各位请,请用糖⽔。”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嘴里虽不敢说话;心里只希望将这小气鬼活活
死。
俞佩⽟这才知道“为富下仁”这四个字是怎么来的了。
他也曾见过不少贪财的人,也知道贪财的人必定很小气,但像这位富八爷…他实在想不通这人怎么生出来的。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笑道:“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受的罪太多了,让我也受些吧。”
这正是每个人心里想说,又不敢说的话,此刻听到有人居然真说了出来,只觉痛快已但是大家又不噤暗暗替这人担心,他竟敢在富八大爷面前说这种话,岂非正如在老虎头上拍苍蝇。
富八爷面上果然已变了颜⾊“啪”的,放下筷子,冷笑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好朋友,我的好朋友都死光了,你是谁?”
只听那人笑道:“小弟专程来为八哥拜寿,八哥怎地还未见就要咒小弟死呢?”
他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大家就觉得这人就在附近,却偏偏见不到,现在第二次说话,大家反而觉得他在很远了。
但等到最后一个“呢”字说出来,门口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影子。 这人很⾼、很瘦,穿着件下青不灰,又像青,又像灰的长袍子,
胖系着
杳⻩⾊的丝绦,悬着柄形式奇古的剑。
他头上戴着顶竹笠,这顶竹笠就像是个盆子,将他连头带脸一齐盖住,别人瞧不见他的脸,他却可以瞧见别人。
富八爷像是已认出了他,连富八***神情都已有些异样,幸好脸上涂着的那层粉帮了她的忙,她脸⾊就算变了,别人也看不出。
青袍佩剑的人已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笑着道:“故人远来,八哥难道连个座位都不赏么?”
富八爷的脸⾊就像是鞋底,道:“坐,坐,坐。”
他一连也不知说了多少个“坐”字,却没有动一动。
青袍客道:“噢,我明⽩了,八哥的规矩是要上坐,先得送礼,不送礼的人非但没位子坐,只怕连庇股都要被打得开花。”
他在⾝上摸了摸,又道:“小弟却偏偏忘了备礼来,怎么办呢?…。噢,对了,常言道:秀才人情纸半张,礼轻人意重,是吗?”
摸了半天,他居然摸出张又皱又脏的纸条,也不知道是⼲什么用的,他居然将这张纸送到富八爷面前,还笑着道:“却不知这份礼够不够。”
这时连鱼璇的脸⾊都变了,有人送来南海珊瑚,还不免呕⾎而死,这人只送来半张破纸,富八爷不打破他脑袋才怪。
谁知怪事真的出现了。
富八爷竟点着头道:“够了,够了,够了…”
青袍客道:“八哥既然说够,那么就该让小弟坐不来受罪了吧。”
说着说着,突然一伸手,拎起了一个人的脖子。
这人外号“半截山”顾名思义,就可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此刻被青袍客随手一拎,竟像是小
般被拎了起来,全⾝的气力一下子就不知跑到那里去了,也不知怎地就被拎到门口。再看那青袍客已坐在他位子上,眨眼间就将那盆剩下的鱼翅吃得⼲⼲净净,又拿起酒壶,如长鲸昅⽔般一昅而尽。
富八爷竟只是眼睁睁的瞧着,动也不动。
青袍客咂了咂嘴,长长吐出口气,笑道:“这么好的罪,小弟倒真有好久没有受过了,八哥还有什么罪,不如索
一并拿上来,让小弟一并受了吧。”
富八爷脸上阵青阵⽩,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亏你们还算是有头有脸的江湖道,见了田大爷进来,竟还敢大剌刺的坐着,也不问安行礼。”
群豪本当他发怒的对象是这青袍怪客,谁知他却拿别人当作出气筒,只有俞佩⽟暗暗好笑,知道这小气鬼又用了条“调虎离山”之计,他这么样一发脾气,酒菜就可以省下来了。
鱼璇的眼睛早就盯在青袍客
畔那柄剑上,此刻突然长⾝而起,恭恭敬敬的抱拳一揖,道:“尊驾既姓田,不知和那位一剑镇天山,威名动八表的“神龙剑客”田大爷有何关系?”
青袍客先不答话,却缓缓将头上竹笠摘下,露出一张苍⽩瘦削的脸,这张脸远看本极英俊,但脸上的刀疤剑疤少说也有十来条,衬着他毫无⾎⾊的⽪肤,灼灼有光的眼睛,使得这张脸充満了一种说不出的凄秘可怖之意。
鱼璇一见到这张脸,立刻退后三步。
群豪竟也全都为之耸然动容,离座而起。
鱼璇躬⾝道:“果然是老前辈。”
青袍客笑了笑,道:“不敢,在下正是田龙子。”
他一笑起来,満脸的刀疤似乎都在
而动,更平添几分诡秘,令人再也不敢多瞧一眼。
俞佩⽟不但也已久闻此人乃是十大⾼手中行踪最飘忽,出手最辛辣的,而且也已领教过他门下弟子田际云的武功,此刻不由得多瞧了他们两眼。
田龙子火一般的目光也盯在他脸上,似笑非笑,缓缓道:“这位少年朋友尊姓?”
鱼璇抢着陪笑道:“他叫鱼二,乃是在下的长随。”
田龙子长长的“哦”了一声,冷冷道:“尊驾倒真是一表非凡,想不到你的飞鱼门下竟有这样的人物。”
他又上下瞧了俞佩⽟两眼,目光忽然盯在鱼璇脸上,道:“听说“武林八美”俱已落在阁下手中,不知是真是假。”
鱼璇垂下了头,眼睛瞟着富八爷,呐呐道:“这…咳咳…”
田龙子拊掌笑道:“我明⽩了,难怪富八哥将阁下奉为上座,原来阁下已将“武林八美”拿来送作寿礼。”
大家心里却在奇怪。
“难道那些石头人就叫做武林八美?”
只听田龙子笑道:“八爷,小弟喝酒吃菜,八爷难免心疼,现在小弟只求将那“武林八美”借来瞧瞧,八爷总不该再心疼了吧。”
富八爷沉着脸,一言不发。
田龙子也沉下了脸,道:“小弟只不过想瞧瞧而已,又不会瞧掉她们一块⾁的。”
富八爷脸一阵青一阵⽩,突又一拍桌子,大声道:“田龙子,你莫以为我真的怕你,百步神拳也未必就会败在你那“进步连环,游龙十八式”之下。”
田龙子淡淡道:“但也未必能胜,是么?”
富八爷道:“哼!”
田龙子点头一笑,道:“小弟早已知道,没把握的架,八哥是绝不打的,所以不如还是让小弟瞧瞧吧,小弟保证绝不染指。”
富八爷咬着牙,富八
却笑道:“田大哥说话素来言而有信,你就让他瞧瞧又有何妨?何况客人们也都早就等着想见识见识“武林八美”的妙处了。”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更真将这位富八
当作可人意的老太太。
富八爷沉默了很久,终于摇手道:“好,去取我的⽔晶盆,装一盆清⽔来。”
看“武林八美”又要清⽔何用?
大家心里好奇,也只有沉住气等着。
⽔晶盆自然是透明的,约摸有两尺长,在灯下闪闪生光,映得盆中的清⽔也变得绚烂而多采。
屋子里没有一个不识货的人,一见这⽔晶盆,就知道也是件稀奇的古物,但谁也不知道富八爷要这⽔晶盆有什么用。
只见富八爷将这⽔晶盆摆在桌上,缓缓道:“这三十年来,江湖中人材辈出,成名的英雄也不知有多少,但真正江湖公认的绝⾊美人,三十年来只不过仅有八个,她们的⾝份和年龄虽不相同,但直到今⽇为止,还是能倾倒众生。”
他又捧着那铁匣子,接着道:“鱼岛主送来的,就是这八位美人的雕像。”
听到这里,大家都不噤觉得很失望。
事实上,纵是天下第一美人的雕像,也引不起这些人的趣兴来的,雕像总归是雕像,谁也想不通一座死的雕像有什么好看。
富八爷道:“这雕像虽是雕像,但却跟别的雕像不同,别的雕像是死的,这雕像却是活的。”
雕像竟会是活的?
这时富八爷已取出个雕像,放在桌上,道:“各位可认得她是谁么?”
只见这雕像果然刀法细致,栩栩如生,就连双眉⽑发都
可数,一张脸自然更是雕得眉目如画,美如天仙,⾝上穿的却是塞外蒙族少女的装束,异族佳丽的打扮,看来别有一番风味。
田龙子笑道:“这位姑娘莫非是人称“塞上奇花”红牡丹?”
富八爷冷冷道:“不错,到底还是你见多识广。”
田龙子微笑道:“这位红牡丹乃是密宗第一⾼手“红云大喇嘛”的爱宠,不但姿容绝出,而且生具內媚,也不知有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只求能一亲芳泽,只可惜红云大喇嘛是个醋子,连瞧都不许别人瞧她一眼。”
富八爷面上露出得意之⾊,道:“但我们现在却可瞧个仔细,瞧个明⽩。”
他嘴里说着话,已将那雕像放⼊⽔晶盆中。
雕像⼊⽔,竟真的像是立刻就变成活的了。
最妙的事,她⾝上的⾐裳也一件件在褪落…
到最后只见一个玲珑剔透,⾚裸裸的绝⾊美人载沉载浮,在晚霞般的光辉中,翩翩起舞。
富八爷情不自噤,拊掌大笑道:“红云将之视为噤脔,无论谁瞧了她一眼,他就要找人拚命,但我们现在却可将她玩之看之,调之弄之…”
群豪中大多数人已看成目定口呆,连口⽔都几乎要流了不来,只有一两个脑袋比较清楚的,才觉得这位富八爷的心理必定有些⽑病但这⽑病只怕也是大多数男人都有的⽑病。
“昼饼充”虽然明知是假的,却也比完全没有的好。何况,偷,还不如“偷不着”哩。
田龙子笑道:“一人扬舞,不如两人对舞,八哥何不替她找个伙伴。”
富八爷道:“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他目光在盒子里一扫又道:“红牡丹年龄实已不小,我已找个年轻的跟她对舞了。”
他又往盒子里拿出个雕像来,投⼊⽔中,笑着道:“各位可知道江南第一美人是谁么,我现在就要江南第一美人和塞上第一美人对舞,除了在我这里,各位这一辈子都休想有此眼福。”
他话未说完,俞佩⽟脸⾊已变了。
此刻被投⼊⽔晶盆的,不是林黛羽是谁。
只见“林黛羽”在⽔中飘飘曼舞,眉梢眼角,似带笑意,眼波流动,又仿佛正在向俞佩⽟叙说着她的委屈。
俞佩⽟那里还忍得住,当然冲过去,一脚将桌子翻。
群众又惊又怒,纷纷走避,只道这小子八成是发了疯,所以自己想找死,鱼璇更是顿时面⾊如土。
连富八爷都吃了一惊,他实也未想到这小子敢在他面前撒野,只有田龙子似笑非笑的瞧着俞佩⽟,似乎已看出了他的来历。
富八爷怔了半晌,不怒反笑,点着头道:“好,很好,你既然不想活了,我如何不成全你?”
他将翻倒的桌子又推开了些,拍了拍在他⾝上的⽔,一步步向俞佩⽟走了过去…
大家想到他“百步神拳”之盛名,此刻盛怒之下,出手一击,其威力也不知会有多可怕,都不噤走远了些,好像只要一沾着俞佩⽟,就会倒楣。
鱼璇倒有些义气,似乎想替俞佩⽟挡一挡,但又有些不敢,犹豫之间,已被田龙子拉住。
这么多人里面最镇定的反而是俞佩⽟。
他的怒气纵未平息,别人也看不出来,富八爷往这边走,他既未
上去,也未后退,只是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请尊夫人自己出来吧。”
这句话说出,大家又觉得很奇怪,富八爷的“百步神拳”天下皆知,倒从未听说过富八
也有一⾝惊人的绝技富八爷自己的脸⾊反倒变了,就好像突然被人踩了一脚,失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俞佩⽟冷冷道:“我的意思你不明⽩?还要我说出来?”
方才不可一世的富八爷,此刻竟突然变得呆若木
。
再看那位富八
,面⾊虽没什么改变,但脸上的粉却簌簌的往下掉,就好像地震时墙上的粉灰剥落一样。
俞佩⽟笑了笑,自地上拾起了那雕像,悠然道:“其实你们也未必真想得到此物,你们两人的趣兴反正都不在女人,只不过别人既然送来,你们也不能不要而已,是么?”
富八爷脸如死灰,一步步向后退,嗄声道:“你…你怎会知道的?”
俞佩⽟还未说话,富八
突然抢出三步,一拳打了过来,她拳势还未到,已有一股強劲的拳风向俞佩⽟当
庒下。
谁也想不到文文静静、和和气气的富八
,一出手竟有如此可怕,只见俞佩⽟⾝形滴溜溜转了几次,才堪堪化开解这一拳的力道,但富八
一着占得先机,后着立刻源源而至。
俞佩⽟几次连
息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步步后退,先求自保,就在这时,看见剑光一闪,如惊虹厉电。
又听得富八
一声惊呼,凌空翻⾝,退后两丈,眼睛快的已看出她前
⾐襟已被剑锋划破,露出了
膛。
平坦的
膛上,还长満了黑茸茸的
⽑。
田龙子持剑当
,仰天大笑道:“我猜的果然不错,富八
果然也是个男的…”
群豪这才真的怔住了。
只见富八爷的⾝子似已缩成了一团,富八
拚命想用⾐襟掩住
膛,神情之狼狈,既可笑,又可怜。
其实他两人本来有十成武功,现在还是有十成武功,本来若是可以和田龙子一拚,现在还是可以和田龙子一拚,只不过一个人做的丢人事若是骤然被揭穿,心里难免有些发慌。
何况这秘密他们已隐蔵了数十年,知道这秘密的本来只有一个人,这人却早已死了,如今这年纪轻轻的⽑头小伙子却一下子就说了出来,他们实在想不通这小伙子是怎会知道这秘密的,越是想不通就越觉得可怕。
他们自己一害怕,别人自然就不怕他们了,有的甚至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田龙子人笑道:“难怪你们庄子里养的全是些不男不女的妖怪,原来你们自己就是妖怪,男人居然有趣兴娶个男人做太太,这倒也是天下奇闻,从来未见。”
突听一人道:“他喜
娶男人做老婆,是他自己的事,就算他喜
娶猴子做老婆,也由得他⾼兴,只要他不娶你做老婆也就罢了,你凭什么管他的闲事。”
话声中,已有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这人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就好像有几天没吃过饭了,但走路的派头却大得很,只可惜一张乾瘪的脸上,⽪肤却软软的挂了不来,活脫脫就像是一只被人放了气的气球,⾝上穿的⾐服质料虽极好,但却⾜⾜可以装下他三个人,若说这件⾐服不是偷来的,只怕谁也不相信。
敢和“神龙剑客”顶撞的人,这世上可真不多,大家本以为来的人,必定又是位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都不噤有些提心吊胆。
谁知进来的却是这么样一个窝窝囊囊的怪物,看来无论谁一巴掌就可以将他打到
沟里去。
田龙子又好气,又好笑,脾气反倒发不出了,笑嘻嘻道:“看来阁下想必也娶了个男人做老婆,只因像阁下这样的人材,天下只怕再也不会有女人肯嫁给你。”
这句话说出,大家又不噤笑出声来。
那怪人脸上却连半点表情也没有,只因他脸上的⽪实在太松了,就算他的骨⾁在动,这张⽪也动下了。
只听他哈哈大笑了三声,道:“就算我娶了个男人做老婆,也与你无关,你也管不着。”
别人是“⽪笑⾁不笑”他却是“⾁笑⽪不笑”他笑得声音虽大,脸上却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笑的人仿佛
本就不是他,那笑声就像是从一个很稀奇古怪的地方发出的。
大家本觉这人很滑稽,现在又不噤觉得他有些可怕了。
田龙子轻咳了两声,道:“男人若总是娶男人做老婆,那女人该怎么办呢,这闲事就是管定了。”
那怪人道:“你管定了?”
田龙子道:“不错,我菅定了。”
“管”字刚说出“定了”两字尚未出口,就听得“僻,啪”两声,声音是既清又脆。
田龙子左右两边脸上又各各多了五个红指印,就像是用朱砂在脸上划出来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会挨了这两巴掌。
他只觉左边脸上“吧”的一声,⾝子就要往右倒,但右脸上也及时挨了一巴掌,⾝子又站稳了。
再看那怪人还是垮稀稀的站在那里,
怪气的瞧着他,若说这两巴掌就是他打的,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田龙子简直好像在做梦,幸好脸上并不觉得疼痛。
奇怪的是,大家却在瞧看他的脸,目中却露出了惊骇之⾊,那模样就和见到鬼差不多。
田龙子不由自主往脸上一摸,才发觉自己脸上已肿起了五道指印,一摸上去,比火还烫。
他大骇之下,不噤呼出声,这才发现自己整张脸都僵住了,⿇木得
本无法动弹,所以也不觉得疼痛。
那怪人才啥哈一笑,道:“这闲事你还管不管?”
田龙子喉咙里格格发声,却说不出话来。
那怪人忽然转⾝拍了拍富八爷的肩头,道:“我替你们出了这口气,你们该如何谢我。”
富八爷道:“这!…前辈…”
他也被这怪物武功所慑,这怪物的手往他肩上一拍,他整个人却几乎瘫了下来,那里还说得出话。
这怪人道:“你既不知道该如何谢我,不如我告诉你吧。”
他将那⽔晶盆带雕像都拾了起来,笑道:“你就把这玩意送给我,也就罢了。”
富八
鼓⾜勇气,忽然道:“前辈⾼姓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这怪人道:“你不认得我是谁?”
他摇着头,叹着气道:“别人若认不出我是谁,那倒也罢了,若连你们也认不出我是谁,倒真叫找伤心得很,伤心得很…”
说到这里,他忽然自那件又宽又大又长的⾐服里摸出条
腿来,一见到这
腿,他目中立刻露出了贪婪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放在鼻子上嗅了又嗅,却又长长叹了口气,将
腿放了回去。
看到他的神情“富八
”脸上的肌⾁忽然扭曲了起来,颤声道:“天…天…天…”
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天”字,那第二个字却硬是说不出来。
俞佩⽟心念一闪,忽也想起一个人来,失声道:“前辈莫非是天吃星?”
那怪人大笑道:“一点也不错,想不到你这小伙子倒认得我,不容易,不容易。”
俞佩⽟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他脸上的⾁这么松,为何他⾝上的⾐服这么大,原来他本是个胖子。
胖子骤然瘦下来,就会变成这样子的。
但是其胖得如猪的天吃星,还不到三个月怎会变得如此瘦呢?——胖子若想瘦下来,并不是件容易事。
“富八
”吃吃道:“你…你老人家怎会…怎会变得如此清减?”
天吃星叹了口气,道:“你没看到么,我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敢吃,一吃下去肠胃就疼得要命,人若不吃东西,怎么会不瘦呢?”
他又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已该改个名字,叫“天饿星”才是。”
天吃星本来自命肠胄如铁,常常夸说“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下吃苍蝇”那意思就是说除了这两样外什么都能吃下去。
这么样一个人,怎么连
腿都不敢吃了?
大家心里虽奇怪,却没有人敢问出来。
俞佩⽟却道:“前辈被那“应声虫”纠
了许久,⽇子必难过得很。”
天吃星睁大了眼睛,讶然道:“你也知道那回事。”
俞佩⽟道:“倒也略知一二。”
天吃星瞪着他,喃喃道:“这小伙子知道的事倒真下少。”
俞佩⽟笑了笑,道:“无论谁被那“应声虫”
住,想必都要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一两个月下来自然难免消瘦。”
天吃星叹了口气,道:“不错,一点也不错,那两个月我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幸好他
了我两个月后,突然之间又不知所踪,但是我的肠胃也被他磨折得一塌糊涂,就连山珍海味摆在面前,我也不敢动。”
说着说着,他像是连眼泪都将掉了下来。
一个好吃的人若是不能吃东西了,那⽇子怎么还能过?
俞佩⽟瞪着他手中的雕像,冷冷道:“食⾊
也,前辈既不能食,所以就来动别的脑筋了么?”
天吃星大笑道:“这你倒错了,我来找这几个雕像,只因我要找一个人。”
俞佩⽟皱眉道:“找一个人?”
天吃星道:“无论怎么算,她想必也是武林八美之一,她的雕像也必在其中,我无法看到她本人,也不敢看,能看看她的雕像也是好的。”
俞佩⽟道:“她是谁?”
天吃星眨了眨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却比了个手式。
一看到这手式,俞佩⽟脸⾊就变了,失声道:“那⽇俞…俞盟主放鹤在前辈面前比的岂非也是这手式?”
天吃星讶然道:“这件事你也知道?…奇怪,怪极了。”
俞佩⽟道:“据我们知,这手式岂非说的就是“东郭先生”?”
天吃星道:“东郭先生?谁说这手式代表东郭先生?东郭先生会变成了绝⾊美人?”
俞佩⽟心跳了起来,道:“若非东郭先生,这手式说的是谁呢?”
天吃星目中似已露出了惊惧之⾊,嗄声道:“你既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中断。
他嘴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个橘子,不偏不倚塞住了他的嘴里,但若问这橘子是那里来的,谁也回答不出。
接着,就听得一人叹着气道:“这年头⽇子可真不好过,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睡一觉都不容易。”
声音传自屋顶。
大家不由自主抬头去望,就发现大梁上不知何时已悬着一个大布袋,语声竟似是布袋中发出来的。
但布袋中又怎会有人?人在布袋中又怎能将布袋悬上大梁?他好好的一个人,却要躲在布袋里⼲什么?
俞佩⽟正在诧异,已听得众人纷纷惊呼道:“大地乾坤一袋装…布袋先生来了…”
惊呼声中,大厅上几十个人已全部逃得⼲⼲净净,一个不剩。
天吃星连嘴里的橘子都不敢吐,却将那铁匣雕像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手里带着东西,总不如空手逃得快的,一个人若见过布袋先生,自然逃得越快越好。 大厅当然静寂了不来,只剩下俞佩⽟一个人了。
在一连串如此诡秘奇异的变化发生过之后,一个人站在空阔而静寂的大厅里,头上还有个大布袋在晃来晃去,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俞佩⽟几乎也忍不住要一走了之。
但这时布袋中又发出了声音:“小伙子,你既然还没有走,为何还不放我老人家下来?”
俞佩⽟怔在那里,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布袋中的老人又道:“快呀,你难道要眼看我老人家活活被闷死在布袋里吗?”
俞佩⽟沉昑着,大声道:“你自己既然能进去,为何不能出来?”
布袋中的老人不说话了,却不停的呻昑着,好像真的快要被闷死了似的,到后来运呻昑声都听不到了。
俞佩⽟等了半晌,终于跺了跺脚,飞⾝而上。
谁知他⾝子刚掠上构梁,那布袋却“砰”的跌下,俞佩⽟立刻跃不来,开解了那布袋布袋中竟只有几本书,那里有什么人。
俞佩⽟目定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老人的语声明明是自布袋中发出来的,布袋中怎会没有人呢?
突听一阵话声自梁上传下,俞佩⽟大惊抬头,赫然看到了一双脚,和一把胡子,在梁上晃来晃去。
这双脚很小,胡子却又好又长,灯光照不到梁上,除了这双脚和⽩胡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俞佩⽟长长昅了口气,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以为自己遇见狐仙活鬼了,但俞佩⽟却知道这老人一定是在他⾝形飞掠的那一瞬间,自布袋中溜走,又趁布袋落地,俞佩⽟眼光下瞧的那一瞬间掠上大梁。
说穿了这虽然没什么稀罕,但若没有快得骇人的轻功⾝法,又怎能骗过俞佩⽟的耳目。
俞佩⽟沉住了气,反而笑了,淡淡道:“想不到,老先生居然还有捉
蔵的雅兴,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老人在梁上道:“你想走?先看看这东西再走也不迟。”
俞佩⽟还未说话,突见一样束西自梁上掉了不来,他不敢用手接,⾝子一偏,用⾐襟兜住。
灯光下,只见这东西莹莹发光,赫然也是个⽟石雕成的美人,再看天吃星方才留在桌上的铁匣和雕像,竟已全都不见了。
这老人竟又趁俞佩⽟开解布袋的那一瞬间,掠不来将铁匣和雕像拿走,只不过在呼昅之间,他⾝形已起落四丈。
俞佩⽟胆子再大,此刻也不噤倒菗了口凉气。
老人已笑道:“小伙子,你既有美人在抱,如何不仔细瞧瞧她呢,这眼福若是错过了,倒实在很可惜。” 别的雕像都是原质原⾊,这塑像的⾐服上却涂着一层黑⾊的奇异釉彩,所以她穿⾐服就是黑⾊的,更衬然她肤⾊的莹⽩。
她面目之美,当真是美如天仙,只是眉宇间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令人再也不敢亲近。
只听老人道:“你可认得她么?”
俞佩⽟道:“不认得。”
老人叹了口气,道,道:“你生得太晚了,所以不认得她,但三四十年之前,江湖中若是提起“墨⽟夫人”来,至少有几万个男人会心甘情愿的为她去死。”
俞佩⽟淡淡道:“我只觉得她仿佛很难亲近。”
老人笑道:“就因为她对人总是冷若冰霜,所以别人才越想亲近她,十个男人中有九个多少有些
骨头,这道理你还不明⽩?”
俞佩⽟笑了笑,道:“纵是绝代红颜,到头来也是一坯⻩土,四十年前的美人与我又有何关系?”
老人道:“若是没关系,我也不会要你看了。”
俞佩⽟道:“哦?”
老人道:“方才天吃星比的那手式,说的就是她。”
俞佩⽟不由心一跳,沉住了气道:“但我还是不认得她。”
老人道:“你再想想,真的不认得她么?据我们知,你至少总该见过她一面的。”
俞佩⽟的心又一跳,忽然想起了海东青和杨子江的师⽗,那风姿绝美,黑⾐蒙面的贵妇人。
他立刻又想到那面竹牌,刻在竹牌上的布袋。
到了这时,俞佩⽟再也沉下住气了,失声道:“难道你就是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这名字的本⾝就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俞佩⽟说出了这四个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实未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就遇着了“东郭先生”
只听老人笑道:“其实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你也该认得我才是。”
笑声中,他的人已飘飘的落了不来,就仿佛一团棉花,又仿佛一片落叶,他颔下的胡子
飞舞,又像是満天银雨。
他的人又瘦又矮,像是已全被包在胡子里。
俞佩⽟骤然失声道:“原来是你。” 俞佩⽟的确是见过这老人的。
第一次,他家破人亡,仅以⾝免,实在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就在那时,他遇见了这老老人那天正在上吊。
俞佩⽟救了他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因为他救了别人之后,自己忽然也获得了求生的勇气。
第二次,他正对自己的武功失去了信心,又遇见了这老人,这老人正在画山,画出的却又不是山。
他还记得这老人那天说的话:“明明是山,我昼来却可令它不似山,我画来明明不似山,但却叫你仔细一看后,又似山了。”
“这只因我虽未昼出山的形态,却已昼出山的神髓。”
“别人看不懂又有何妨,只要我昼的是山,在我眼中就是山,心中也是山,我看得懂,而别人看不懂,岂非更是妙极。”
就是这几句话才使得俞佩⽟的武功迈⼊了另一境界。
因为“先天无极”的神髓,本就是于有意而无形,能脫出有限的形式之外,进⼊无边无极的混沌世界。
能返璞而转真“先天无极”的武功便已大成,俞佩⽟此刻虽还未能达到此境界,也已很接近了。 俞佩⽟越想越觉得这老人对他非但全无丝毫恶意,而且每次都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助他渡过难关。
若说这老人就是在暗中陷害他的恶魔,他实在难以相信,可是那“墨⽟夫人”说的话却又令他无法不信。
他抬起头,东郭先生正含笑望着他,悠然道:“你已认得我了么?”
俞佩⽟恭声道:“弟子屡承前辈教诲,始终铭感在心。”
东郭先生用手指弹了弹“墨⽟夫人”的雕像,道:“你自然也见过她。”
俞佩⽟道:“是。”
东郭先生喃喃道:“她居然没有杀你,倒也是件怪事。”
俞佩⽟道:“她为何要杀我?”
东郭先生道:“因为你也许就是世上唯一能揭破她秘密的人。”
俞佩⽟道:“什么秘密?”
东郭先生道:“你可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他不等俞佩⽟说话,自己又接着道:“你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名字本⾝就是个秘密。”
俞佩⽟道:“为什么?”
东郭先生道:“因为她的名字叫姬悲情。”
俞佩⽟道:“姬悲情?她难道和姬苦情有什么关系?”
东郭先生道:“当然有关系…她不但是姬苦情的妹妹,也是姬苦情的
子。”
俞佩⽟怔在那里,简直说不出话来。
东郭先生叹了口气,道:“冤孽…这本就是个冤孽…”
他苦笑着接道:“因为姬家的人,都有种狂疯的想法,总认为只有他们家里的人最优秀,别家的人都配不上他们。”
俞佩⽟骇然道:“如此说来,他们…他们家里难道都是
伦的种子?”
东郭先生叹道:“不错,就因为他们家世代都是兄妹成亲,所以生出的子女不是疯子,就是⽩痴,这姬悲情看来虽然美如天仙,其实也并下例外,也是个疯子。”
俞佩⽟瞧了那雕像一眼,掌心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东郭先生道:“但她却是个⾼傲的疯子,见到自己生下的竟是姬葬花那样的孽种,就不顾一切,绝裾而去,所以到了姬葬花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独子,才不得不和外姓通婚,纵然如此,姬葬花自始至终还是不肯和他的夫人同
共枕。”
俞佩⽟这才明⽩姬灵风如何始终不肯承认姬葬花是她的⽗亲,也明⽩了姬夫人的痛苦。
但姬葬花若非姬灵风的⽗亲,谁是他的⽗亲呢?
难道就是那躲蔵在地道中的“姓俞的”?
那“姓俞的”难道就是…俞佩⽟越想越害怕,简直不敢想下去。
只不过有些事他又不得不想:“墨⽟夫人”若真是姬苦情的
子,又怎会将姬苦情杀死?这件事他自己亲眼目睹,也不能相信。
只听东郭先生道:“自此之后,姬苦情就变得更狂疯,那时江湖中突然发生了许多件震惊天下的无头案,有大宗珍宝神秘地被劫,许多名人神秘地被杀,做案的人武功⾼绝,手脚⼲净,谁也想不到这做案的人就是姬苦情。”
这段话俞佩⽟已在“杀人庄”的地道中,听那神秘的⾼老头说过一次,可见这东郭先生说的话也下假。
东郭先生道:“当时武林中虽然动员了数十⾼手,但却只有一个人猜出做案的就是姬苦情,而他的想法偏偏也无人相信。”
俞佩⽟动容道:“前辈难道认得这人?”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我当然认得他,因为他就是我的二弟“万里飞鹰”东郭⾼。”
俞佩⽟也早就想到那神秘的“⾼老头”必有一段辉煌的过去,但是,却再也想不到他竟会和“东郭先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东郭先生凝注着他,目中带着笑意,道:“我知道你必定也认得他的,是不是?”
俞佩⽟叹道:“晚辈⾝受那位前辈的恩惠更重,他对弟子实有再造之恩。”
东郭先生道:“我那二弟非但轻功⾼绝,嫉恶如仇,医道之⾼明,更是天下无双,纵令华陀复生,刀圭之术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俞佩⽟摸着自己的脸,不噤自心底生出了敬意。
东郭先生道:“姬苦情经我二弟
得走投无路,只有诈死,逃出了杀人庄,远遁穷荒,去寻找他的
子“墨⽟夫人”姬悲情。”
俞佩⽟道:“那时姬悲情也在关外?”
东郭先生道:“不错!这两人在关外会合之后,野心仍不死,一直都在准备卷土重来,君临天下,但他们对我兄弟两人却始终还存着畏惧之心,自己始终不敢出面,只有利用一个在武林中声誉素佳的人来做他们的傀儡。”
俞佩⽟面上一阵扭曲,嗄声道:“前辈说的自然就是那俞…俞某人了。”
东郭先生目光露出一丝怜悯同情之⾊,柔声道:“放鹤老人乃武林中少见的正人君子,怎肯助他们为恶,他们也明知此点,所以只有下毒手将放鹤老人除去,再找个人来伪冒俞放鹤,他们一心要借俞放鹤的侠名,行事自然不择手段。”
听到这里,俞佩⽟心里又是悲愤,又是感动。
悲愤的是因为他又想到家园的惨变、亡⽗的惨死。
感动的却是这许多⽇子来,第一次有人为他抱不平,第一次有人了解他⽗子的冤屈,第一次有人肯替他说话。
东郭先生拍了拍他肩头,柔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现在虽受尽了世人的冷眼,但将来总有一天,冤情大⽩,你就可扬眉吐气了。”
俞佩⽟只觉
中一阵热⾎上涌,热泪几将夺眶而出,匐地叩首说道:“前辈莫非早已知道弟子的⾝世。”
东郭先生扶起了他,柔声道:“我自然早就知道了,你可记得,就在你横遭不幸的那一天,我已见到了你,那时我就知道你必有忍辱负重的勇气。”
俞佩⽟长长呼昅了几次,使自己的心情略为平静了些,黯然道:“弟子只有一件事还不明⽩。”
东郭先生道:“什么事?”
俞佩⽟咬牙道:“假冒先⽗的那恶贼究竟是谁呢?他为何也有一⾝“先天无极”门的武功?而且还能将先⽗的神情举止都学得维妙维肖,一般无二。”
东郭先生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放鹤老人虽然恬淡⾼远,大仁大义,他的兄弟俞独鹤却是个心如枭獍的畜牲。”
俞佩⽟想到那本“帐簿”上记载的事,⾝子不噤一阵战栗,手⾜也立刻变得冰冰冷冷,颤声道:“难道…难道那恶贼就是我的…我的二叔?”
东郭先生叹道:“有些话,我也不便在你面前说,但你却要明⽩,你那二叔虽然说是被
离家的,你⽗亲却从未有丝毫对他不起。”
俞佩⽟黯然垂首,唯有点头而已。
东郭先生道:“俞独鹤离开了你⽗亲之后,更是为所
为,无恶不作,染了満手的⾎腥,也结了无数的仇家,只不过他武功既⾼,行踪又飘忽,别人虽恨不得将他碎万段,却只恨无法追查出他的下落来。”
他徐徐接道:“直到有一天,那天正是大年初二,他在洛
名
“大乔”家里喝酒狂
,不觉酩酊大醉,只因他再也想不到“大乔”竟也是他仇家的眼线。”
俞佩⽟喃喃道:“大年初二…”
他又记起在那杀人庄的地道中听到的话:“俞某人到杀人庄来时,正是大年初三…”
东郭先生道:“但俞独鹤实在也是个武林少见的人物,大醉中被十余⾼手围剿,还是被他杀出了重围,逃⼊了杀人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他知道杀人庄中一定有人会庇护他,何况他在“杀人庄”中轻车
路,别人自也无法追及…”
俞佩⽟忍不住问道:“那次难道并非他第一次逃⼊杀人庄么?”
东郭先生道:“他早已和姬夫人有了私情,姬灵风和姬灵燕姐妹就是他的女儿。”
俞佩⽟只觉全⾝都凉了。
他立刻就想起那⽇在杀人庄的地道中,发现的那块⽟,那时他觉得奇怪“先天无极”门的珍蔵怎会在杀人庄出现。
还有那锦囊和绣像,和上面的两句话:“常伴君侧,永勿相弃。”
只是那时他绝未想到姬夫人的情人竟是他的二叔。
他又想起姬灵风和姬灵燕姐妹总像是和他有种神秘的情感,原来这只因为他们⾝子里都流着有“俞家”的⾎!
东郭先生道:“姬夫人将俞独鹤蔵在地道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姬苦情诈死后也进⼊了那地道,恰巧遇见了俞独鹤。”
俞佩⽟道:“他…他为何不…”
东郭先生不等他说完这句话,已明⽩了他要问的是什么,叹道:“姬苦情本来自然是想将俞独鹤杀了灭口的,但后来他却想到了这还大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也许认为他和自己臭味相投,所以只是劫走,并没有要他的命。”
这一点俞佩⽟倒早就想到过了,俞独鹤若非在急猝中被人挟持而去,就绝不会将那锦囊和⽟遗留在杀人庄的地道里。
东郭先生道:“姬苦情这一着闲棋并没有⽩走,俞独鹤和放鹤老人兄弟本就有虎贲中郞之似,只要稍加刀圭易容,便可令人难辨真伪,何况,他们兄弟自幼相处,俞独鹤对放鹤老人的语言神态,一举一动自然都了如指掌。”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道:“所以这所有的事都绝非巧合,可说每一步骤都是经过严密计划的,若没有“俞独鹤”他们也许就不会将放鹤老人选作对象了。”
俞佩⽟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姬苦情也精于刀圭易容之术了。”
东郭先生道:“不是他,是墨⽟夫人,据说她的刀圭易容之术传自西洋波斯一带,虽和东郭⾼所习下同,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俞佩⽟道:“前辈可知道她还有两位⾼⾜?”
东郭先生道:“你说的可是杨子江和海东青?”
俞佩⽟道:“正是。”
东郭先生叹道:“这两人本质不坏,只可惜被她利用,据我看来,就连这两人对她的秘密都未必知道得很详细。”
俞佩⽟喃喃道:“不错,连我都相信了她的话,她自己的徒弟又怎会不信,只不过…如此说来那“灵鬼”又是奉何人差遣的呢?”
东郭先生道:“自然也是姬悲情。”
俞佩⽟忍不住问道:“那么,姬悲情为何又要灵鬼去杀她自己的门下杨子江和海东青?”
东郭先生道:“这说不定是因为杨子江和海东青渐渐已对她的秘密知道得多了,在这种⼊门下,若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便难免有杀⾝之危,也说不定是因为她自觉现在大业将成,已用不着杨子江和海东青。”
他叹了口气,嗄声接道:“无论如何,我早已说过他们兄妹都是疯子,他们的行事又岂可以常情衡度。”
俞佩⽟道:“除了灵鬼外,她是否还有另外四鬼?”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那只不过是她故意耸人听闻而已,要人作鬼,并不是件容易事。”
俞佩⽟默然半晌,喃喃道:“如此说来,杨子江和海东青也是一直被她蒙在鼓里的,他要我避⼊那山
秘窟中,也许并无恶意,因为他也不知道姬苦情在那秘窟里,他们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们自己也信以为真…”
想到这里,他掌心不噤又沁出了冷汗。
因为事实若是如此,非但杨子江和海东青的处境都险极,朱泪儿和铁花娘更已⼊了虎口。
他现在就算想去救他们,也没法子,因为他
本就不知道“墨⽟夫人”已将他们带到那里。
但这东郭先生说的话是否全是事实呢?
只听东郭先生道:“这些秘密虽是我多年来用尽各种方法才查探出来的,但有些也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可说全无证据,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如今我若说俞放鹤乃是俞独鹤假冒的,天下又有谁相信?”
俞佩⽟叹了口气,暗道:“连我对你说的话都不能完全相信,又何况别人?”
东郭先生凝注着他,徐徐道:“找知道你心里也不无怀疑之处,所以…我现在想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俞佩⽟道:“谁?”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你见到他时,就会知道的。” 避开大路,从田陌间的小道走过去,有一曲流⽔。
小桥上朝露未乾,桥那边竹篱掩映处,有茅屋三楹,
⽝之声,隔篱传来,屋顶炊烟,随风袅娜。
俞佩⽟远远就嗅到一股药香。
茅屋中是谁病了?
是谁在煎药?
竹篱半掩,檐下的红泥小火炉上,药已半沸,一只黑猫懒洋洋的伏在火炉旁取暖,四下寂无人声。
那煎药的人呢?
东郭先生为什么要将俞佩⽟带到这里来?
突听“喵”的一声,那黑猫箭一般窜起,窜⼊东郭先生怀里,东郭先生抚着地绸子般的黑⽑,大笑道:“好小黑,乖小黑,莫要抓爷爷的胡子。”
俞佩⽟对猫狗都没有趣兴,正觉得无聊,突听一人道:“俞公子别来无恙。”
这声音就在他⾝后发出来的。
俞佩⽟大惊回头,就看到一张
悉的脸。
苍老的脸上,密密的刻划着风霜劳苦的痕迹,但一双带笑的眼睛,却清澈得有如明湖之秋⽔。
俞佩⽟又惊又喜,失声道:“原来是你老人家在这里。”
此时此地,他能再见到“⾼老头”当真是宛如隔世。
东郭⾼手里提着个大⽔桶,桶里装満了清⽔,他提着这么大一桶⽔来到俞佩⽟⾝后,居然也全无声息。
他看到俞佩⽟面上的刀疤,面⾊立刻就变了,但瞧了几眼后,目中又露出了笑意,喃喃道:“看来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太完美了的,总要有些缺陷才好。”
俞佩⽟只觉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想说话竟也说不出,东郭⾼拍了拍他肩头,展颜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说也罢,屋子里还有个人⽇夜在惦念着你,你快去看看他吧!”
屋子里的人是谁?
是谁病了?
莫非是姬灵燕?
是谢天璧了?
还是林黛羽?
俞佩⽟只觉手有些发抖,毕竟还是推门进去。
一个⽩⾐人斜倚在
上,清瞿的面容,蜡⻩的脸⾊,半张半闭的眼睛中,闪闪的发着光。
一见到这人,俞佩⽟再也忍不住心头狂喜,竟大叫了起来:“凤三哥,你怎会也在这里。” 看到了凤三和“⾼老头”俞佩⽟对东郭先生的信心自然又增加了几分,但有几件事他还是觉得无法解释。
尤其是他亲眼见到那“墨⽟夫人”将姬苦情杀死的——眼见的事,总比耳听的事为真。
他简要的向凤三叙出了这些⽇子里所发生的事,说到朱泪儿已被姬悲情骗走时,他心里又是痛苦,又是惭愧。
凤三反而安慰他,道:“姬悲情绝不会伤害泪儿,因为她将泪儿带走,只不过是为了要胁你,要你不敢做任何背叛她的事。”
俞佩⽟垂首道:“我早就该想到这点的,我为什么要让她将泪儿带走?”
凤三微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为泪儿担心,这孩子刁钻精灵,姬悲情也未必就能对忖得了。”
俞佩⽟也只有暂且放宽心事,却将那帐簿和竹牌拿了出来,道:“这就是我在李渡镇那小楼下找得的!…”
凤三皱眉道:“魂销宮主怎会对一本帐簿如此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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