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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测风云
  俞佩⽟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过了很久,听得朱泪儿的呼昅渐渐安稳,他才忍不住张开眼睛。

 朱泪儿果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

 他想,她实在还是个孩子,孩子总比大人容易睡着的。

 想到朱泪儿上时的模檬,他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她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睡在一张上,若说俞佩⽟连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他简直就不是人了。

 何况,他也知道这女孩子对他是那么倾心,他知道自己只要过去,她是绝不会拒绝的。

 夜很静,星光你在窗纸上,夜⾊是那么温柔。

 在这温柔的静夜中,俞佩⽟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抚‬着她忱上的柔发,他忽然也觉得浑⾝热得很。

 他想起和林黛羽在一起的那钱天晚上更热,热得令人什么事都不想做,又热得令人想去做任何事。

 他想起林黛羽那颤抖着的嘴,颤抖着的…那种‮魂销‬的颤抖,令人永生难忘。

 她的温柔,她的泼辣,也都令他的永生难忘。

 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但林黛羽无疑已知道他是谁了,女人们通常都有一种神秘的感应、尤其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亲对孩子,子对丈夫,她们那种出奇敏锐的感觉,是谁也无法能够解释的。

 所以后来林黛羽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时,她才会那么做,让别人绝不会再怀疑他就是那已『死』了的俞佩⽟。

 她每一剑刺在俞佩⽟⾝上时,俞佩⽟心里只有感,因为他知道当她用剑来刺他时,她比他还要痛苦得多。

 现在,她在那里呢?

 无论她在那里,一定都要想着他的。

 俞佩⽟心里一阵刺痛,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这一晚总算已过去,杨子江竟还没有现⾝。

 朱泪儿醒来的时候,俞佩⽟还没有醒,想到自己竟和一个男人共睡了‮夜一‬,朱泪儿也不知是惊是喜。

 他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事,但她却觉得自己和昨夜已下同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已不再是孩子,已是个女人。

 她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太已升得很⾼,朱泪儿望着俞佩⽟的脸,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她忍不住悄悄自棉被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鼻子,柔声道:“这里若是我们的家,那有多好,我一定去煮一锅又香又浓的粥给你,你不吃八碗我就不让你离开桌子。”

 俞佩⽟忽然一笑,道:“八碗下算多,我现在至少可以吃得下十碗。”

 朱泪儿吓得赶紧缩回手,将头都蒙在棉被里,不依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哩,原来你也是个坏蛋,明明已醒了,却闭着眼睛骗人,害得人家…人家…”

 害得人家怎么样,她却说不出了。

 俞佩⽟望着她露在被外的一枕柔发,不觉又痴了,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

 他不敢再在上停留下去,跳下,推开窗子,外面的空气很清新,他长长昅进了一口,喃喃道:“奇怪,杨子江还没有来。”

 一提起『杨子江』这名字,朱泪儿心里的柔情藌意立刻全都冷了下去,她也跳下,道:“他也许不敢来。”

 俞佩⽟没有说什么。

 朱泪儿道:“他若非不敢来,为什么不来呢?”

 俞佩⽟沉默了半晌,叹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不敢。”

 朱泪儿嫣然一笑,道:“也许他忽然死了,忽然被⿇雀啄瞎了眼睛,忽然得了⿇疯病,反正他既没有来,我们何必去想他。”

 俞佩⽟也笑了笑,道:“我现在只想吃碗红烧牛⾁面。”

 朱泪儿拍手道:“好主意,最好再加两又香又脆的油炸散子。”

 她想得没有俞佩⽟多,自然就比俞佩⽟开心,尤其是今天,她觉得光分外明亮,连大地都变得柔软起来,走在上面只觉轻飘飘的,还不到正午,他们已到了唐家庄所属的县境。

 朱泪儿道:“还要走多久就到了?”

 俞佩⽟道:“已用不着半个时辰。”

 朱泪儿长长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到了。”

 俞佩⽟长叹道:“那个冒牌的唐无双,却至少先到了两天,有两天的功夫,他已可做出许许多多事了。”

 朱泪儿柔声道:“你用不着这么着急,他就算先到两天,但回家后总有许多琐碎的事要先做的,绝不会一进门就要害人。”

 俞佩⽟道:“但愿如此,我只怕…”

 朱泪儿道:“怕什么?”

 俞佩⽟脸⾊很沉重道:“我只怕唐家庄的人不相信我的话,你想,你若是唐无双的门人子女,忽然有个人跑来对你说,你的⽗亲是假的,你能相信么?”

 他以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怕自己本到下了唐家庄,现在已到了唐家庄,他才想起问题还有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困难,他实在下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将唐家的门人‮弟子‬说明。

 朱泪儿也皱起了眉,道:“唐家的人你?”

 俞佩⽟苦笑道:“非但不,简直不认得。”

 朱泪儿失声道:“一个也不认得?”

 俞佩⽟道:“只认得一位叫唐琳的姑娘。”

 朱泪儿眨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道:“唐琳,这名字倒美得很呀,她的人也一定很美了。”

 俞佩⽟似乎已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只『嗯』了一声。

 朱泪儿道:“你跟她很么?”

 俞佩⽟道:“我只不过见过她一次而已。”

 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只见过一次,就将人家的名字记住了,这倒难得的很。”  有这么样一个又刁蛮,又古怪,又会吃醋的女孩子跟在⾝旁,只有闭上嘴不说话才是聪明人。

 路旁的树荫下,有个卖担担面和红油抄手的面担子,卖面的却是个湖北老乡,所以油锅里还炸着湖北最普遍的点心『油炸面窝』和糯米做的炸兹巴。

 俞佩⽟并没有停不来吃面,只不过买了些面窝和兹巴,他倒并不是肚子饿了,只不过想将自己和朱泪儿的嘴都塞住而已。

 炸面窝实在香得很,里面葱花的香气更动人食,但朱泪儿咬了一口在嘴里,却像是咽不下去。

 俞佩⽟笑道:“你还在生气?”

 朱泪儿嘟着嘴道:“我才没有锺静那么会吃醋哩。”

 说出了这句话,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垂下头,乘机将面窝咽了下去,才接着道:“我只不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俞佩⽟道:“哦?”

 朱泪儿道:“我想,杨子江也许已先到了唐家庄。”

 俞佩⽟含糊着道:“也许。”

 朱泪儿道:“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到唐家庄去,所以就先在那里等着我们。”

 俞佩⽟道:“可能。”

 朱泪儿道:“他也许早已和那冒牌的唐无双商量好了,只要我们一⼊唐家庄,就给我们颜⾊看,我们也许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能拆穿唐家庄的谋呢?”

 俞佩⽟没有说什么,脸⾊也沉重起来。

 其实他也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也知道此行成功的机会很小,危险却很大,可是看到朱泪儿方才是那么愉快,他怎忍将心里的忧虑说出来让她担心,有了快乐,他愿意和别人分享。

 但痛苦和忧虑,他却宁可独自承受的。

 朱泪儿道:“我们若是就这么样走到唐家庄去,简直和送死差不多,唐家庄几乎人人都是能手,那冒牌的唐无双一声令下,我们就可能会变成他们毒药暗器的靶子。”

 俞佩⽟长长叹了口气,道:“事在必为,也就顾不得危险了。”

 朱泪儿着急道:“可是你…”她忽然顿住语声,只因这时远处忽然来了一行车马,车辚马嘶,尘土⾼扬,人马似乎下少。

 朱泪儿庒低语声,道:“这些人是不是由唐家庄来的?”

 俞佩⽟沉着脸道:“嗯。”

 朱泪儿道:“我们可不可以先向他们打听打听唐家庄的消息。”

 俞佩⽟道:“不可以。”

 他接着又道:“非但不可以,而且最好莫要露出注意他们的神⾊来,引人怀疑。”

 朱泪儿道:“我明⽩。”

 这时车马已渐渐远了,他们避到路旁,低着头在田埂上走,但是朱泪儿还是忍不住斜着眼睛偷偷去望。

 只见十几辆缥车鱼贯而行,骑着马的趟子手来回的奔走照顾,前面两匹⾼头大马上,坐着两条锦⾐大汉。

 镖车上斜揷着柄小小的三角锦旗,但旗子却是卷着的,那两条锦⾐大汉神情也很悠闲,正嘻嘻哈哈的在聊着天。

 马车还没有走远,朱泪儿已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保镖的么?”

 俞佩⽟道:“嗯。”

 朱泪儿笑道:“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看起来倒有趣得很,我若是男人,说不定也去做几天保镖的过过瘾。”

 俞佩⽟笑了笑,道:“遇着劫路的绿林朋友时,就没趣了。”

 朱泪儿道:“听说镖车走在路上时,趟子手要赶到前面喊镖,不但壮声势,而且也是亮字号,但现在这些保镖的非但没有喊镖,连镖旗都是卷着的,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俞佩⽟道:“因为这里已是唐家庄的地界,他们这样做,就为了表示对唐家庄的尊敬,你看那两个保铮的那么悠闲,也就因为他们知道在唐家庄的地界里,绝不会有不开眼的绿林道来打他们的主意。”

 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区区一个唐家庄又算得了什么,我若不是有事,非动动他们不可。”

 俞佩⽟只有笑了笑,‮魂销‬宮主的女儿,凤三先生的侄女,自然不会将唐家庄放在眼里,可是江湖上又有几个‮魂销‬宮主?几个凤三先生呢?

 朱泪儿还想说什么,但还未说出,突见两匹健马急驰而来,马上的黑⾐大汉骑术精绝,远远就扬臂⾼呼道:“王大镖头、钱大镖头,请留步。”

 后面的趟子手瞧见这两人,也立刻大呼道:“唐家庄的师傅赶来了,两位镖头请留步。”

 趟子手的声音嘹亮,前行的两位镖师听到招呼声,立刻就兜转马头,赶了回来,连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俞佩⽟和朱泪儿听到后面赶来的黑⾐骑士就是唐家庄门下,也不噤分外留意,俞佩⽟就俯下⾝装作在整理靴子的模样。

 只见他们的行⾊很匆忙,面⾊很沉重,远远就翻⾝下马,镖师们也立刻下马了上来。

 那钱大镖头⾝手矫健,声音洪亮,抱拳陪笑道:“兄弟们路经贵地时,天⾊太早,所以未敢打扰,但请安帖子和那八份⽔礼,却仍是小弟和王泽远亲自送上府的。”

 他似乎生怕唐家庄怪罪,是以连连解释。

 俞佩⽟和朱泪儿对望了一眼,心里却在暗暗吃惊:“那冒牌的唐无双莫非已决心要在川中掀起一阵腥风⾎雨,是以派这两人赶来下毒手的。”

 俞佩⽟正不知是否该伸手管这闲事,他既不忍眼见这两个镖师惨遭毒手,也不愿因此而打草惊蛇,谁知唐家庄来的两人并没有出手,其中一人笑了笑,道:“弟兄们看到两位的名帖,才知道『威远』的大镖头经过此地,是以未曾⾼接远,失礼失礼。”

 王泽远抱拳道:“不敢。”

 钱威道:“两位师傅此番赶来,不知有何见教?”

 那唐门弟子面⾊凝重,道:“只因敝庄…”

 他语声忽然庒得很低,俞佩⽟和朱泪儿却连一个字也听不清,又不能走过去,朱泪儿只有暗中乾生气。

 只见王泽远和钱威两人面上骤然变了颜⾊,失声道:“有这等事?”

 那唐门的弟子沉重的点了点头。

 王泽远和钱威再也不说话,低低吩咐了那趟子手几句,两人一齐上马,和唐家庄来的人一齐走了。

 朱泪儿见到他们蹄尘已远,才皱眉道:“唐家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神⾊为何如此惊惶?”

 俞佩⽟还没有说什么,朱泪儿已抢着道:“这也许只不过是那冒牌的唐无双设下的谋,故意要将这两人骗到唐家庄去,其实唐家庄连庇事都没有。”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立刻又接着道:“我们绝不能贸然闯到唐家庄去,一定要先打听清楚,看他们…”

 俞佩⽟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朱泪儿怔了怔,道:“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

 俞佩⽟道:“你先说答不答应?”

 朱泪儿失笑道:“想不到你也会变得像个小孩子似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能答应呢?你若叫我去吃屎…”

 她『噗哧』一笑,自己的脸也红了。

 俞佩⽟道:“我从未求过你,但这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要答应我。”

 朱泪儿咬着嘴道:“好,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俞佩⽟沉声道:“一⼊了唐家庄,左面有个酒楼,那就是唐家庄的宾之处,他们就算明知你是去找⿇烦的,但在那酒楼上也绝不会向你出手,这是唐家的家规。”

 朱泪儿笑道:“你难道要请我去吃饭么,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烤鸭,这次我一定会抢鸭⽪吃了。”

 吃了那次烤鸭后,到现在她似乎还在念念不忘。

 俞佩⽟心里一酸,柔声道:“我要你答应找,一到了唐家庄,你就立刻到那酒楼上去,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事,你都绝不要下来。”

 朱泪儿沉默了很久,凄然一笑,幽幽道:“你若发生了什么,你以为我还能安心坐在酒楼上吃烤鸭吗?”

 她觉得俞佩⽟的手忽然发起冷来,冷得就像冰一样她也很了解俞佩⽟此刻的心情,勉強笑了笑,又道:“但无论如何,我还是答应你。”  走到直通唐家庄的大路上,行人忽然多了起来。

 俞佩⽟发觉这些人看来俱是⾝上有武功的江湖朋友,有的目中神光充⾜,看来武功还很⾼。

 他们也扭过头来打量俞佩⽟和朱泪儿,这样的美少年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手拉手走在一起,无论谁都会忍不住多瞧两眼的。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面⾊看来却十分沉重,有几人一见到俞佩⽟,面上就露出惊讶之⾊,好像认得他,但大多数人都只不过看了他们一眼,就垂下了头,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这时远远已可望见唐家庄的庄门了,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必定是到唐家庄去的,但为什么会有这许多人同时赶到唐家庄去呢。

 唐家庄里难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

 朱泪儿紧紧握着俞佩⽟的手,忽然悄声道:“你看这些人会不会全是被那冒牌的唐无双骗到唐家庄去的,他先将他们全都集中到一起,然后再用毒药暗器将他们全都杀死。”

 想到那俞放鹤、杨子江等人手段的毒辣,朱泪儿不噤打了个寒噤,嗄声道:“这么样一来,川中的武林道就要被他们一网打尽了。”

 俞佩⽟勉強笑了笑,道:“他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朱泪儿道:“别人反正会将这笔帐算在唐家⾝上,他唯恐天下不,为的就是要在江湖造成一种混的局面,无论什么事,他都做得出的。”

 俞佩⽟沉昑着,缓缓道:“他就算敢这么做,唐门弟子中总也有些明智之士,未必就肯盲从的。”

 他嘴里虽在这么说,其实却比朱泪儿更担心,因为他知道唐家的家规森严,掌门人令出如山,永无更改,唐家‮弟子‬就算心里不服,也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要知唐门无外姓,家规更重于门规,掌门人便是家长,是以唐家的规矩之大,委实远在少林、武当等门派之上。

 朱泪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前面的人刚走到唐家庄的大门外,就一个个仆地跪倒。

 人丛中还似隐隐有啜泣声传了过来。

 朱泪儿和俞佩⽟对望了一眼,心里更奇怪,这时四下的人已黑庒庒跪満了一地,唐家庄里也有十余人跪在门口还拜。

 这十余人竟是披⿇戴孝,満面悲痛之⾊,有几个甚至连眼睛都哭肿了,俞佩⽟只认得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小胖子乃是唐门弟子中排行第七,江湖中人称『千手弥陀』的唐守清,他就是宾楼的掌柜,另一个国字脸、黑胡子的彪形大汉,就是『铁面阎罗』唐守方了。

 这两人不但俱是唐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久已在江湖中享有大名,此刻连他们也⾝披重孝,以孝子的⾝份跪地客,唐家庄中死的这人必定辈份极尊,⾝份极⾼,俞佩⽟实在猜不出死的是谁。

 朱泪儿显然很也惊讶,悄声道:“我们已来迟了,唐家已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害死,他不害外人,先害自己人这倒也是怪事。”

 她说话的声音虽轻,但已有下少人扭过头来望她,别人都跪着,只有他们站在中间,自然要引人注目。

 俞佩⽟皱了皱眉,他拉着她跪了下去,朱泪儿虽然嘟着嘴,満心的不甘愿,但也知道不跪不行了。

 只听一人带着哭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唐老爷子那么硬朗的人,兄弟们指望他老人家最少也可以活一百岁,谁知他老人家竟骤然归了天。”

 另一人道:“但人死不能复生,哥子们也应当节哀顺变才是,唐老爷子一去,蜀中的江湖道就全靠哥子们来扶持了,哥子们⼲万要保重才是。”

 这人头发胡子全都⽩了,看来也是川中武林道的一位名宿前辈,是以満口『哥子』的以尊长自居。

 唐家的孝子们只是连连顿首,有的已泣不成声。

 死的人竟是『唐无双』!

 俞佩⽟实在下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朱泪儿也已目定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跪的人又纷纷站起来时,她才庒低声音悄悄道:“假唐无双绝不会死,连唐珏都已说他完全看不出⽑病了,唐家庄的人绝不会在短短几天功夫里就看出他是冒牌货。”

 她转眼珠子,又道:“我看,这也许是他故意用这法子将别人来…”

 俞佩⽟摇了‮头摇‬,道:“他若要这些人⼊毂,法子多得很,用不着装死,何况,唐家‮弟子‬的哀伤也绝不会是假装的。”

 朱泪儿道:“那么,你认为是唐家‮弟子‬看出了他的破绽,才杀了他的?”

 俞佩⽟道:“也不会,唐家‮弟子‬若发现他是冒牌货,因而杀了他,就不会如此悲哀隆重的为他发丧了。”

 朱泪儿道:“那么,他难道是暴病而死的?”

 俞佩⽟道:“更不会,那俞…俞某人老谋深算,既然敢派他来做这种事,必定确认他⾝子硬朗不致骤死,否则他们怎肯花这么多心⾎在他⾝上。”

 朱泪儿道:“不错,他们既有把握派他来,自然已确信他不致被人看出破绽,也不致暴病,而他自己又不会装死,那么,他究竟是怎么会死的呢?”

 俞佩⽟哑然无语。

 这件事的确出人意外,令人完全不可思议。  吊丧的人群涌⼊了唐家庄。

 俞佩⽟和朱泪儿也只有随着人群走了进去,事已至此,他们已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了。

 只见唐家庄內街道两旁,门门闭户,家家挂孝;人人都是満面悲容,俞佩⽟更确定这绝不会是假装的。

 街道的尽头,有间宽广的厅堂,平⽇正是唐门‮弟子‬的议事之处,此刻却是吊丧之地,唐无双的灵柩也就停在这里。

 只听大厅中哭声盈耳,吊客们鱼贯垂首而⼊,俞佩⽟和朱泪儿也跟在后面,走进了这大厅后,每个人的神⾊更是悲惨,就算是平⽇和唐无双素无关系的人,此时也不噤要被这种悲伤的气氛所感染。

 大厅正中,摆着唐无双的灵位和棺木,后面的布幛中,哭声更哀,只因唐家的女眷都在幛中。

 女人笑起来声音虽比男人小,哭起来声音却比男人大得多。

 大厅的两旁,却摆着二三十张你着⽩布的圆桌,桌子已大半都被坐満了,吊客们正在等着***唐厨的素席。

 俞佩⽟心里暗暗感慨,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为了凭吊唐无双而来,抑或是为了吃一顿而来的。

 后来的吊客正在观望着,生怕自己抢不到座位时,唐家已有专司礼宾的弟子将他们请了出去。

 原来外面的空地上也摆起了数十桌,于是『吊者大悦』,各就各位,片刻间素筵就流⽔般的摆了上来。

 俞佩⽟和朱泪儿也只有坐了下去,他们心事重重,食难下咽,但那些方才还如丧考妣的吊客们,却已吃得津津有味。

 朱泪儿悄悄拉了拉俞佩⽟的⾐角,悄悄道:“我们难道就坐在这里吃,吃完了就走。”

 俞佩⽟苦笑着。

 朱泪儿咬着嘴,又道:“你为什么不找你那位唐琳姑娘去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她口气里居然还带着醋味,俞佩⽟正有些哭笑不得,谁知这时却有一个穿着孝服的垂髫小鬟向这边走了过来,而且不是找别人,就是找他的,走到他面前,就躬⾝一礼,轻声道:“这位可是俞佩⽟俞公子么?”

 俞佩⽟再也想不出她怎会认得自己的,更不知道她忽然来找自己⼲什么,只得欠了欠⾝,道:“在下正是俞佩⽟。”

 那垂髫小鬟语声更低,仿佛很神秘似的,道:“俞公子这种⾝份的人,怎么能坐在这里,这里面有席接待贵客,请俞公子移驾到里面坐。”

 俞佩⽟更不知道自己怎会忽然变成贵客了,抱拳道:“这里就很好,不劳姑娘费心。”

 那垂髫小鬟道:“我们姑娘再三吩咐奴婢,不可怠慢了俞公子,俞公子若不肯移驾,奴婢们吃罪下起。”

 听到『我家姑娘』四字,朱泪儿脸⾊就有些不对了,立刻站起来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到里面去坐也好。”

 那垂髫小鬟上下瞟了她一眼,又垂头道:“里面恐怕只有一个位子了,姑娘还是…”

 朱泪儿本不理她,拉着俞佩⽟就走。

 那垂髫小鬟有些着急了,又不敢去拦她,失声唤道:“姑娘还是请在这里…”

 朱泪儿忽然回头一笑,道:“不是姑娘,是俞夫人。”

 那垂髫小鬟怔了怔,道:“俞…俞夫人?”

 朱泪儿道:“不错,俞夫人,俞公子到里面去了,俞夫人总不能一个人坐在外面吧。”

 那垂髫小鬟眼睛发直,怔了半晌,才垂首道:“是,奴婢带路,两位请。”

 俞佩⽟又不噤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必是唐琳在孝幛內看到了他,所以才叫这贴⾝的丫头来请他进去。

 朱泪儿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悄声道:“我就知道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你的。”

 俞佩⽟坐下去之后,才发觉这一席上坐着的不是⽩发苍苍的老人,就是派头很大的武林健者。

 他也懒得跟这些人周旋,只拱了拱手,就伸筷子了,他们不是想吃,只不过嘴里有了东西,就免得罗苏。

 那些人却都盯着他们,似乎在奇怪唐家为什么要将这两个『小孩子』带到『大人物』的席上来。

 他们为了表示不,就互相敬酒,故意将俞佩⽟冷落在一边,却不知俞佩⽟反而正中下怀。

 这时孝幛后悄悄露出了一双已哭红了的眼睛,瞧了俞佩⽟一眼后,就盯在朱泪儿⾝上。

 眼睛里充満了悲痛和幽怨,也充満了怨恨。

 幸好谁也没有留意这双眼睛,因为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席上,忽然走出了一条黑面大汉。

 这人耝面黑,満脸青渗渗的胡渣子,像貌已分外引人注目,只见他大步走到灵位前,四下一揖,道:“唐老爷子德⾼望重,乃是川中武林的泰山北斗,这次骤然仙去,川中武林道没有一个不悲痛逾恒的。”

 这些话也不如有多少人说过了,此人居然又『像煞有介事』的跑出来再说一遍,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他犯了什么⽑病。

 这黑面大汉却是旁若无人,接着又道:“最遗憾的是,唐老爷子近来深居简出,大家本就很少有见到他老人家的福气,现在他老人家驾归道山,从今天人永隔,大家更无缘参见了,所以兄弟觉得大家无论如何都该拜见拜见他老人家的遗容,以资永念。”

 跪在灵位前的孝子立刻顿首道:“先师灵衬已封,阁下有此心意,先师在九泉之下亦⾜安慰了。”

 这话答得本极委婉有礼,黑面大汉本不应该再坚持成见,谁知他竟向灵柩走了过去,还是大声道:“这最后一面若也不能见,大家岂非都要遗憾终生。”

 唐门孝子道:“灵榇不可惊动,但望阁‮体下‬谅,存殁均感。”

 这番话在表面上看来,说得虽然仍很客气,但他们的脸⾊已沉了不来,话音也变了,口气已很严厉。

 谁知这黑面大汉还是不识相,竟像是非看不可的了,大叫大嚷着道:“弟兄不远千里而来,绝不能失望而返,兄弟久慕唐老爷子英名,绝不能缘悭一面。”

 他竟大嚷着向灵柩奔了过去。

 这时厅中的吊客已群相失⾊,都以为这人只怕是个疯子,但俞佩⽟却已看出此人必定是有为而来,居心叵测。

 朱泪儿更恨不得他立刻揭起棺材盖,看看棺材里的究竟是不是那唐无双?看看唐无双究竟是怎么死的。

 跪在灵位前的孝子们然作⾊,长⾝而起。

 若是换了平时,这人敢到唐家来如此撤野,他们早已叫他躺下了,但现在他们究竟是孝子的⾝份,怎能在亡师的灵位前杀人动武。

 他们只好挡住这大汉的去路,忍着气道:“阁下只怕是醉了。”

 黑面大汉道:“谁醉了,我一滴也没有喝,只不过是想拜见唐老爷子最后一面而已,难道这也犯法么?”

 坐在俞佩⽟同席的一条大汉忽然一怕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道:“朋友你最好放识相些,今天唐家的兄弟们虽不便出手,但你若敢再胡闹撒野,我杨永泰就要伸手管教你了。”

 这『开碑手』杨永泰在川中武林的确是字号很响的角⾊,他这番话正也说得义正词严,已有不少人附和喝采。

 谁知厅外忽然传⼊一阵冷笑声,道:“杨永泰,你最好放识相些,赶快闭上嘴吧,否则你在沙坪坝做的那件事,别人也要替你抖露出来了。”

 这人的语气怪气,南腔北调,大家站起来伸长脖子去望,窗外却连条鬼影子都看不见。

 但杨永泰却已是満面通红,全⾝发抖,果然立刻乖乖的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出声发威了。

 这时又有个派头很大的人似将拍案而起,但他⾝旁一个⽩发老者却悄悄拉住了他,沉声道:“胡兄何必自寻烦恼,唐家的事,还用得着外人管么。”

 那人果然也闭起嘴,闷声不响了。

 俞佩⽟更是惊疑,他已发现这黑面大汉非但来意不善,而且后面必定还有撑的,在窗外说话的那人,也许又是『俞放鹤』的羽。

 如此看来,这『唐无双』之死,必定有极大的秘密。

 唐门的‮弟子‬自也觉出事情不妙,外面已有人悄悄掩了进来,将大厅的出路全都守住,似已存心不让这黑面大汉出去。

 这大汉本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厉声道:“你们为何不敢让人见见唐老爷子的遗容,难道唐老爷子死得有什么冤枉么?若是如此我更非瞧瞧不可。”

 这番话说出来,吊客又不噤为之动容,有些人已在暗暗觉得这人话说得并非全无道理。

 唐门孝子更是然大怒,厉喝道:“朋友你说话清楚些。”

 黑面大汉道:“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你们心里若是没有鬼,为什么…”

 突听一声厉叱,道:“住口!”

 叱声并下响亮,但却有种慑人的威仪,那黑面大汉竟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只见孝幛中已缓步行出几个⾝穿重孝的⽩⾐妇人来。  只见为首的一位颀长妇人,雪⽩的孝服上一尘不染,那略嫌长些的鸭蛋脸上虽然充満悲痛之⾊,但看来仍是威严沉着。

 这位就是唐家当家的姑娘唐琪。

 第二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来温柔而富泰,正是标准的贤良⺟,大家儿媳妇。

 这位就是唐大公子的夫人李佩玲。

 第三人体质单薄,弱不噤风,一双又黑又深的大眼睛,平时就总是带着一抹忧郁,此刻更是満含悲痛。

 她有意无意间向俞佩⽟那边瞟了一眼,立刻就垂下头,眼睛里又露出一丝怨恨,似乎再也不愿见到他。

 这位就是唐二姑娘唐琳了。

 她们一走出孝幛,立刻盈盈拜了下去。

 満堂吊客们也立刻拜倒还礼。

 唐琪伏首道:“妾不孝,祸延先⽗,蒙各位远来致唁,存殁铭感五中。”

 大家一齐道:“不敢。”

 唐琪道:“不祥人本不敢出堂拜见各位的,可是这位…”

 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利剪般的目光凝注到那黑面大汉⾝上,人也随着站了起来,缓缓道:“阁下⾼姓大名,还未请教。”

 黑面大汉乾咳两声,道:“在下魏森林,本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只不过…”

 唐琪脸⾊一沉,语声也变了,厉声道:“很好,魏森林,我问你,你是受谁主使而来的?”

 俞佩⽟暗暗赞道:“这位唐大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精明強⼲,绝不提魏森林方才已嚷出来的事,只问他是受谁主使而来,正是先发制人,一句话就转移了大家的目标,魏森林自然不能承认是受人主使而来,但只要他答不出这句话来,也就无人再怀疑唐无双的死因了。”

 魏森林方才还在得意洋洋,此刻脸⾊立刻变了,道:“在下吊丧而来,也用得着别人指使么?”

 唐琪冷冷道:“灵堂本非杀人之地,但你若不说实话…”

 她戛然顿住语声,只挥了挥手。

 大厅外立刻有金锣一响。

 唐琪道:“你可听到这锣声了么?”

 魏森林道:“听…听见了。”

 唐琪道:“锣声三响,你若还不说实话,我就要你⾎溅当地。”

 她淡淡说来,语声中却自有一种力量令人不能不信。

 魏森林脸⾊发⽩,嗄声道:“在下…在下方才说的就是真话。”

 唐琪负手而立,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什么。

 厅外金锣又是『当』的一响。

 魏森林忽然转头飞奔,竟想溜了,但这时『千手弥陀』唐守清和『铁面阎罗』唐守方已自庄门外赶了进来,双双挡住了他的去路。

 『铁面阎罗』杀手无情,川中武林无人不知,此刻只见他一双満布⾎丝的眼睛里已是杀气腾腾。

 魏森林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往后退。

 金锣又一响。

 就在这时,吊客中忽然发出一阵令人⽑骨悚然的惊呼。  只见站在灵位对面的一群人,目中都露出了惊怖绝之⾊,唐琪也不噤转过头望去她一眼望过,亦是大惊失⾊。

 唐无双的棺材不知何时已被人揭开,唐无双的你体竟带着棺材直立了起来,惨淡的光线下,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面容看来虽不狰狞,但那种森森的死⾊却更可怖。

 唐琪厉声道:“棺材后必定有人,搜!”

 唐守清、唐守方双双扑上。

 就在这时,唐无双的你体忽然直的自棺材中飞了出来。  俞佩⽟虽已看出这必定是有人在棺材后以內力将唐无双的你体震出,但骤然见到这种怪异之事,掌心也不噤冒出了冷汗。

 只见这你体直的飞向面扑来的唐守方和唐守清,他们虽不敢伸手去接,却又不能不接住。

 方才在窗外那怪气的语气又在棺材后响起,森森道:“唐无双已出来了,各位还不赶快拜见么?”

 语气未了,唐门‮弟子‬已有四五个人扑了过去,他们虽在居丧之中,但是⾝旁还是带着唐家的独门暗器。

 一人厉叱道:“朋友,躺下吧。”

 叱声中,四人的暗器俱已出手,数十点乌光,雨点般向棺材后飞了过去,唐门暗器独步天下,非但制作精巧,手法也有独到之处,这数十点寒星有的急,有的缓,急的未必先到,缓的未必无力,正是虚虚‮实真‬,令人防不胜防,大家只道棺材后的那人此番必定已难逃公道。

 谁知棺材后一声长笑,数十点暗器忽然在空中一折,竟飞了回来,反向唐门的弟子击去。

 来势竟比去势更急。

 唐门弟子大惊失⾊,右手曲肘,护住了脸,左手横挡在口,凌空一翻,落在地上,就地滚出了七八尺。

 他们闪避得不能说不快,但暗器更快,四人肩头、手臂上,已各各中了几点暗器,还没有自地上跃起,已各自抢先掏出一只乌木瓶,将瓶中的解药,全都乾呑了下去,竟躺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因为唐门暗器毒的厉害,他们知道得最清楚,若是心脉附近中了暗器,毒瞬即攻心,纵有独门解药也未必能救得了,若是面目中了暗器,纵能解救,那挖⾁刮骨之苦,也非人所能忍受。

 是以他们先以手臂护住要害,服下解药,仍怕毒发散,要等到解药之药力运行全⾝之后,才敢站起来。

 这边四人受伤倒地,那边的唐守方和唐守清已放下你体,一左一右,自两边夹攻了过去。

 这两人不但历练武功都比他们的同门強得多,而且行动也远较谨慎,谁知就在这时,那棺材忽然『通』的自中间裂了开来,一分为二,分别向唐守方和唐守清两人面打了过去。

 这棺材乃上好的柳州楠木所制,埋⼊地下数十年后,犹能保持完整,绝不会被嘲的地气所侵蚀腐烂,由此可见其坚固实无异铁石。

 但此人随手一掌,就已将之劈成两半,众人都大吃一惊,唐守方和唐守清只觉棺材的来势如泰山庒顶,距离远在一丈开外时,那強绝的劲风庒力已庒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两人大惊之下,也就地向旁边滚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大震,棺材飞出十余丈后,才撞在墙上,震得粉碎,一片片碎木,四下飞,只要挨着的人都觉得痛彻心腑,狂呼失声,没有挨着的人自然纷纷走避,有的甚至躲在桌下,有的却将桌子也撞翻了,杯盘碗盏『哗啦啦』碎了満地。

 等到这一阵大稍定,大家才见到唐无双的你体旁已多了个青⾐人,正背负着双手,含笑而立。

 唐门的弟子已将他围住,俱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但此人却仍然笑傲睥睨,旁若无人。

 他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看来很斯文,也很英俊,只不过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像是没有睡过觉。

 満堂的江湖客没有一个认得此人的,谁也想不到这么年轻的人,竟有那么深厚的功力。

 只有俞佩⽟和朱泪儿认得此人,但他们却比谁都吃惊,因为他们也未想到此人竟是杨子江。  杨子江终于还是来了。

 唐家的‮弟子‬剑拔弩张,一将他围起,就待出手。

 但唐琪已沉声道:“退下去。”

 这位唐大姑娘隐然已接替了掌门人的地位,一声令下,唐家的‮弟子‬立刻全都退开,连唐守方也垂手听命。

 在如此混之中,也只有唐琪还能保持从容和镇定,她目光闪电般在杨子江面上掠过,冷冷道:“阁下年纪轻轻,⾝手不凡,想必是⾼人‮弟子‬,但扰别人的灵堂,令生者不堪,死者受辱,这难道也是阁下师门的教训么?”

 只要她一开口,每个字的份量都不轻,此刻她不问对方姓名来历,却将一笔帐算在对方的『师门』上,正是照顾周到,可攻可守。

 杨子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几眼,笑嘻嘻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唐大姑娘泼辣厉害是条⺟老虎,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忽又顿住笑声,目光灼灼,向大堂中四面的吊客扫了一眼,朗声道:“在下杨子江,虽非名人门下,也非世家‮弟子‬,但却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来,今⽇在下此举,非但绝没有冒犯唐老庄主英灵之意,反是为了唐老庄主来申冤的,是以特别要请各位⽗老兄弟主持公道。”

 他惊扰死你,击毁棺木等已犯了众怒,但这番说出后,大家的心情就又变了,每个人都已被他那『申冤』两字所打动,都在心里嘀咕着:“难道唐老庄主真死得有些不明不⽩吗?”

 唐琪也有些沉下住气了,冷笑道:“原来那姓魏的就是你主使来的,你叫他在灵堂前捣,引开别人的注意,你自己才好在后面捣鬼,是么?”

 杨子江淡淡道:“为了替唐老前辈申冤,在下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唐琪厉声道:“莫说老⽗乃是寿终正寝,就算他老人家生前有什么仇怨,也自有我们这些儿女来料理,用不着你管。”

 杨子江道:“哦?你们真能管得了么?”

 唐琪道:“当然。”

 杨子江笑道:“很好,那么我们不妨先看看唐老庄主是遭了谁的毒手,再…”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去拉唐无双的你⾝。

 唐琪却已怒喝道:“狂徒,你还敢冒渎先⽗的你⾝?我跟你拚了。”

 她早已看出杨子江武功惊人,是以一直在忍着怒气,未曾出手,但此刻似什么全顾不得了,⾝形一闪,已扑了上去,十指尖尖,直划杨子江的眼睛和咽喉,招式迅快而毒辣,一出手便是取人要害。

 但俞佩⽟却知道凭她这样的武功,要对付杨子江还差得太远,朱泪儿更不噤暗暗替她着急。

 女人总是希望女人能打败男人的,可是朱泪儿又希望杨子江能揭破唐无双的秘密,查出他的死因。

 女人虽同情女人,却更喜刺探别人的秘密。

 这时唐琪一招攻出,唐守方、唐守清也双双扑上,三人出招虽有先后,但三面夹击,浑如一体。

 杨子江笑道:“唐家的武功就只这两下子么?”

 他这十几字说完,已将唐无双的你⾝自地上托了起来,唐琪、唐守方、唐守清攻出的三招,也不知怎地,全都落了空。

 只见杨子江⾝子转动如陀螺,却将唐无双的你⾝挡在前面,唐琪他们若再出手,无论自那个方向出手,都势必要先打在唐无双的你⾝上。

 他们三人这一招那里还敢击出。

 唐守方怒道:“放下先师,饶你不死。”

 杨子江笑道:“我本来就死不了的,用不着你饶我。”

 他⾝子越转越快,一面已将唐无双你⾝上所穿的寿⾐‮开解‬,唐琪面⾊惨变,跺着脚道:“无论你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我也要先杀了你再说。”

 她似已横了心,竟不顾一切,急攻过去。

 杨子江喝道:“各位请看,这是她在冒渎唐老前辈的你⾝,还是我,她宁可将她亡⽗的你⾝毁了,也不容我查出他的死因,这是为了什么。”

 众人果然更是惊疑不満,就连唐守方和唐守清也在迟疑着,没有和唐琪联手夹攻,还有些人已不住道:“姑你就让他看看唐老庄主的死因又有何妨?”

 唐琪出手如风,已攻出了三四十招,但每一招都堪堪自对方⾝旁擦过,连一片⾐袂都沾不着。

 她这时也发现这少年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忽然住手,退出数尺,跺脚流泪,嗄声道:“各位既然都这么说,我若不肯,反而显得心虚,可是先⽗一生英名,不想死后竟要受这狂徒的…的…”

 话犹未了,她已是泪流満面,连喉咙都塞住了。

 唐琳和李佩玲双双扶着了她。

 唐守方厉声道:“朋友你要看就看吧,可是你若看不出什么来,唐家庄五百‮弟子‬宁可全部毕命今⽇,也不能让你活着出去。”

 杨子江笑道:“我若看不出什么来,用不着你们动手,我自己先死在这里。”

 他忽然沉下了脸,一字字道:“只因我已看出来了,唐老前辈就是死在他自己门人‮弟子‬手上的。”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俱都耸然动容。

 唐门‮弟子‬更是然作⾊,纷纷怒喝道:“你竟敢⾎口噴人?你有什么证据?”

 杨子江道:“你们要证据?好。”

 他⾼⾼托起了唐无双的你⾝,大声道:“这就是证据。”

 唐门‮弟子‬一拥而上,厅堂外的也冲了进来,偌大的厅堂,顿时被挤得⽔你不通,杨子江却已一跃而起。

 他手里虽托着个你体,但⾝法仍轻快无俦,一闪⾝便已掠在大厅的横梁上,厉声喝道:“唐老前辈乃是中了他本门暗器而死的,而且死在唐家庄,凶手不是唐家的本门‮弟子‬是谁?”

 唐门‮弟子‬又惊又怒,有的呼喝,有的怒骂,有的已将暗器取出,但又怕伤及唐无双的遗体,长⾝作势,却不敢出手。

 还有几人已飞⾝扑了上去,但⾝形刚跃起,便已被一股強劲的掌力飞震了不来,有一人,竟跌落在别人⾝上。

 杨子江厉声道:“各位若要看证据,就请推几位德⾼望重的人出来,别的人先请退下去。”

 唐琪此刻反而镇定了些,目光闪动,忽然道:“既然如此,就请『蜀山神猿』袁老爷子。『金刀』胡大叔、『开碑手』杨大叔,和俞佩⽟公子出来吧。”

 俞佩⽟直未想到她竟会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觉怔住了,朱泪儿却拉了拉他⾐角,悄悄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江湖中的名人了么,快出去吧。”

 方才坐在首席的那⽩发老者也走过来抱拳道:“想不到兄台竟是近年来江湖盛传,连怒真人都极为推祟的俞佩⽟俞公子,方才多有失礼,恕罪恕罪。”

 江湖中人的消息果然灵通,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此刻竟已有许多人知道了,连方才傲不为礼的『开碑手』杨永泰、『金刀』胡义等人,此刻也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俞佩⽟,面上都带着惊讶之⾊,似乎都想不到这文质彬彬的美男子,竟能在短短半年中做出那么多惊人的事。

 俞佩⽟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已变得如此有名了,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那⽩发老者含笑道:“兄弟『蜀山』袁公明,⽇后但望俞公子不吝赐教。”

 俞佩⽟还是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这时人群已渐渐退下去一些,让出了灵位前一块空地。

 唐琪道:“有这四位作证,你満意了么?”杨子江道:“别人也未必如何,但这位俞佩⽟,我却久闻他是个诚实君子,谅必不会说假话的。”

 他竟俯下头对俞佩⽟一笑,人已飘飘落了不来,俞佩⽟也不知他为何忽然对自己亲善起来,心里更提⾼了戒心。

 只见杨子江手托着唐无双的你⾝,道『各位请来看看,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竟是什么?』  唐无双收殓时面部已经化过你,涂上了很厚的油粉,是以本看不出他本来的面⾊。

 死人的脸,看来本就差不多全是一样的。

 但此刻杨子江‮开解‬了他的寿⾐,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膛已变为紫黑,正是中了剧毒的征象。

 他致命的伤口乃在啂下,只有三点针眼般大小的洞,上面凝结的⾎痕,更已几乎全变成黑的。

 杨子江摊开掌心,道:“各位再看看我手上的这是什么?”

 他手上把着个很精巧的暗器,正是唐门独创,威震天下的毒蒺藜,也可说是世人历史最悠久的毒药暗器。

 大家俱都认得,但也知道此时事态之严重,一个个嘴上都似乎贴上了封条,谁都不愿意多嘴。

 只有唐守方厉声道:“这是本门的毒蒺藜,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杨子江笑了笑,道:“这暗器就是你的同门兄弟方才想用来杀我的,他们一共发出了二十八个,被我退还了二十七个,只好收下这一个,你若不信,不妨数数。”

 唐守方沉着脸,也不说话了。

 杨子江将这毒蒺藜轻轻摆在唐无双的伤口上,毒痪藜上三枚突出的尖刺,正好和唐无双心口上的三点⾎痕吻合,杨子江沉声道:“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是什么暗器造成的,各位此刻总该看出来了吧。”

 其实大家早已看出唐无双所中的毒,正和唐门独门暗器上的毒一样,只因毒若不同,毒发时的征象也就不同。

 『鹤顶红』毒发时七窍流⾎,『牵机药』毒发时全⾝痉击菗搐如牵机,『钩吻』毒发时全⾝硬如⽪⾰,弹之作响,『七步草』毒发时全⾝溃烂,『斑蛇毒』毒发时全⾝就会出现一种如斑蛇般的花纹。

 而唐门暗器毒发时,正是全⾝紫黑,如染⾚墨。

 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既然死在唐家庄,又中的是唐家独门暗器毒蒺藜,凶手若不是唐家的‮弟子‬,会是什么人呢?”

 他眼瞪着袁公明,道:“你说。”

 袁公明面⾊沉重,闭口不语。

 杨子江冷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老奷巨猾,绝不肯做这恶人的。”

 他眼睛又瞪着『金刀』胡义,道:“但你呢?听说你平常最喜以朱家、郭解自居,难道也不敢说实话?”

 胡义一张脸涨得通红,吃吃的道:“这…这也许是别人盗用了唐门的暗器,再来暗算唐老前辈的。”

 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若真是死在别人手上,唐家的人为何秘而不宣?为何还说他是寿终正寝的?”

 胡义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人人都已觉得唐无双必是死在他自己门下‮弟子‬的手上无疑,虽然犹震于唐家的声势,不敢说出口来,但脸⾊都已很难看。

 唐门‮弟子‬有的満面惊讶,有的満面悲愤,有的甚至已流下泪来,显然他们也全都不知道內情。

 杨子江目光在俞佩⽟脸上停了片刻,忽然转到唐守方脸上,道:“阁下素来铁面无私,却不如今⽇如何?”

 唐守方紧咬着牙关,嘴角已沁出了鲜⾎,他似乎也存难言之隐,是以虽将牙齿都已咬碎,也不肯开口。

 唐守清忽然乾咳了雨声,嗄声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下幸的事,多承阁下指点,唐家庄上下俱都感不尽,只不过,先师有此意外,阁下又怎会知道的呢?”

 此人说话之厉害,竟似不在唐琪之下。

 他这句话表面虽问得客气,其实却恶毒无比,言下之意正是说:“唐无双并非寿终正寝,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会知道的呢?难道就是你下的手么?”

 这话虽未明说,但厅堂上的江湖客眼里不沙子,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大家都不噤对杨子江起了怀疑。

 杨子江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只因三⽇前才和唐老前辈分手,听得他忽然暴毙,就动了怀疑,一个好好的人,既未受伤,亦无病痛,怎么会一回到家就忽然寿终正寝了呢?”

 他故意将这『寿终正寝』四个说得分外尖酸,目光四扫,看到大家面上神⾊又改变了,才接着道:“在下与唐老前辈虽是初,但也不愿让他含冤而死,是以才特地来瞧个究竟,阁下若是我,难道不会这么做吗?”

 这番话说得也是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唐守清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阁下神目如电,在下等不但感,而且佩服,只不过,本门‮弟子‬成年的壮丁在五百人之上,能用这种铁蒺藜的也有一百三十人左右,骤然间只怕很难查得出谁是凶手,但愿阁下将此事给在下等处理,⽇后在下等必对阁下有所代。”

 杨子江冷笑道:“唐家的事,本不该由我这外人来揷手的,只不过,阁下说的这番话,却难以令人心服。”

 唐守清道:“在下说的俱是实言…”

 杨子江道:“实言?那么我问你,唐老前辈可是死在他私室中的?”

 唐守清道:“这…”

 杨子江道:“他若非死在自己的私室之中,那么他中了暗器,各位便早该知道了,又怎会等到在下来多嘴呢?”这句话说出来,唐守清只有承认,道:“不错,他老人家的确是在寝室中仙逝的。”

 杨子江道:“那么找再问你一句,能用毒蒺藜的一百三十人中,能走⼊唐老前辈私室的,又有几人呢?”

 唐守清词锋虽利,此刻也不噤为之张口结⾆,无话可答,俞佩⽟这才发现杨子江口⾆之利,竟不在武功之下。

 只见唐门‮弟子‬俱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去瞧唐琪一眼,但他们越是不敢去瞧她,反而等于告诉了别人,能随时进⼊唐无双私室的,不过只有唐家的几位姑娘而已,他们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才不愿说出来。

 于是除了唐家本门‮弟子‬之外,一双双的眼睛都已瞪在唐琪⾝上,那种眼⾊实在比什么话都要令人难堪。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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