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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妃子倾城
  古老的西安城,难得有雨,而雨中的古城,却并没有难堪的灰黯,反而呈现一种蓬的生气。

 但无论如何,这古老的城市,毕竟已渐在衰落中,汉宫风,长未央,固然已是遗迹,秦时豪华,巍巍阿房,更是已变做一堆瓦砾,只有大雁、小雁双塔,还有着昔目的瑰丽,笔直地矗立在西北亘古未息的风沙里,伴着曲江清淡的水波,向远方的游子夸耀着这古城的风遗迹。

 大雁培半里处,一片松柏如云,便是“西北神龙”韦七太爷的庄院,过了这片屋字栉比的庄院,再行半里,那一条石板铺成的街道,便笔直地通向东边的城门。

 朦漾的雨丝中,城外放蹄奔来一辆马车,五匹健马,车上的帘幔深垂,马上人却是灰袍大袖、乌簪高髻的道人。

 傍着马车的四骑,俱是面容苍白、目光炯炯、畔佩着长剑、像是终年不见阳光的中年道人,眉宇之间,又都带着十分沉重的神色。

 当头一骑,却是苍眉自发,形容枯瘦,间空空,衣袂飘拂,提着缰绳的手掌,竟是莹白如玉,宛如妇人女子。

 这五骑一卒,一入城内,便毫不停留地往“飞环”韦七的“慕龙庄院”奔去,各各神色问,都仿佛有着什么急事。

 松柏连云的“慕龙庄”中,演武厅外四侧的长廊下,围绕着每边四十四张,四边一百七十二张,一行首尾相连的大桌,首张桌上,是一只全羊,次张桌上,是整只烤猎,第三张桌上,是半只红牛,然后是十二只烧,十二只熏鸭,十二只肥鹅,四瓶陈年的汾河“竹叶青”酒,然后又是一只全羊…往后循环,只闻一片酒香气,随风四散,几乎可达西安城外。

 方桌边沿,摆了数百柄光雪亮、红丝柄的解腕尖刀,余下的空隙,堆着一叠叠花瓷海碗、青瓷巨觥。

 演武厅内,松柏树下,六角亭中…笑语喧腾,豪士云集。

 “西北神龙”韦七太爷,大步走到长廊外,突地大喝一声,纵身跃上了大厅上的滴水飞檐,笑语纷纷的武林群豪,不为之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哪知这精神矍铄的老人,竟双足微分,笔立在檐沿上,振臂大呼道:“承各位朋友兄弟看得起,今到这‘慕龙庄’来,我韦七没有什么招待,有的只是菜淡酒,以及武夫的本!”

 群豪恍然哄笑,接着是一片怒的喝彩声,宛如百十个霹雳一起响起。

 “伪龙”韦奇目光闪动,神采飞扬,突又大喝道:“佩刀的朋友拔刀,佩剑的朋友拔剑,不使刀剑的朋友,桌上有的是屠狼杀虎的解腕尖刀…正点子都在桌上,并肩子上呀!”

 这一“声大喝,当真是响彻云霄,又是一阵欢呼喝彩哄笑声山洪般响起,接着便是一连串”呛嘟“之声,剑出匣,刀出鞘,群豪欢笑着涌向方桌,”伪龙“韦七”嗖“地跃下飞檐,伸手一抹须发上的雨珠,抓起一柄解腕尖刀,刀光一闪,一片浆汁淋漓的大,已被他挑起在刀尖上!长廊外,假山畔,一座绿瓦朱栏的六角亭中,笑声未歇,”万里香“任风萍,仍自手摇折扇,面对凭栏而立的神龙子弟——郭玉霞、石沉,含笑道:“这韦老前辈当真是位豪杰,想不到,我任风萍初出玉关,便能遇到这般人物、今之筵,纵不饮酒,就凭这份豪气,已足以令人醉!”

 郭玉霞嫣然含笑,道:“今之筵,的确是别开生面,从来未有,只可惜…”她突地幽幽一叹,转首道“只可惜你大哥不在这里,三弟,你说是么?”

 石沉木然颔首道:“是!”

 任风萍目中光芒一闪,含笑道:“是极,是极,若是‘铁汉,龙大哥在这里,这’慕龙庄‘内的豪气,只怕更要再添儿分。”目光凝注,似乎要看透郭玉霞所说的话是否真心?话声方了,只见那“飞环”韦奇,已自手持尖刀,大步而来,朗声笑道:“任大侠,你虽怯敌,但老夫这第一块,却总是要敬你这位远客的。”

 任风萍微微一笑,欠身道:“这怎么敢当。”

 韦奇浓眉微轩,笑声突敛,凝注着刀尖上的块,沉声道:“中原武林,老成凋零,任大侠此番东出玉门,定可为中原侠义道壮几分声,莫说区区一块,便是成群的牛羊,也是当得起的。”

 任风萍目光一闪,亦自肃容道:“任某虽才薄,当不起老前辈的厚爱,但为着天下武林的正气,任某当全力以赴!”收起折扇,双手自刀尖取下块,也不顾汁淋漓,一撕为二,放到口中大嚼起来。

 韦奇呆望了半晌,突地仰天笑道:“好英雄,好豪杰,好汉子…”霍然转身奔了出去。

 郭玉霞道:“我只当你要乘机显一下武功,哪知你却规规矩矩地接来吃了!”嫣然一笑,又道“但这样比显再高的武功都好,你说是么?”

 任风萍道:“在下化外村夫,有什么武功好显的,夫人取笑了。”

 石沉垂首而立,听得他言语清晰,不觉奇怪,拾目望处,只见他在这刹那间竟已将那一大块牛俱都吃尽,不心头微懔,暗暗忖道:“此人锋芒不,但在有意无意间,别人不甚注意处,却又显出绝顶的武功,只教人无法说他卖。”一念至此,不觉暗暗生出敬佩之心。

 目光一转,只见“飞环”韦七,竞又飞步奔来,双手捧着一坛美酒,口中犹在低语着:“好汉子…好汉子…”“唰”地掠上小亭,大笑道:“我韦七今遇着你这般的汉子,定要与你痛饮一场!”双手举起酒坛,仰天喝了几口,方待与任风萍。

 却见任风萍双眉微皱,似在凝思,又似在倾听,韦奇道:“任大侠,你还等什么,难道不屑与老夫饮酒么?”岂敢!“任风萍微微一笑,道,”只是还有一位武林高人来了,任某只得稍候。“韦奇浓眉微皱,奇道:“谁?谁来了?只见任风萍身形一闪,方自退到栏边,亭外微风簌然,已飘下一个灰袍大袖、乌簪高髻、形容枯瘦的自发道人来。”飞环“韦奇目光动处,惊呼道:“四师兄,你怎地来了?白发道人一双锐利的目光,却炯然望着任风萍,冷冷道:“这位朋友好厉害的耳目!”

 韦奇已自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四师兄来了,今之会,更是锦上添花,四师兄,你还不认得这位耳目厉害的朋友是谁吧?”

 郭玉霞心头一震:“终南掌门来了。”只见他面容冰冷,冷冷道:“少见得很。”

 韦奇笑道:“这位便是外奇侠‘万里香’任凤萍。”

 白发道人双眉一杨道:“原来是任大侠!”语气之中,却仍是冰冰冷冷。

 任风萍含笑一揖,道:“这位想必就是江湖人称‘玉手纯,终南剑客’的吕老前辈了。想不到任风萍今有幸,能见到武林之中的绝顶剑睿,‘终南’一派的掌门大侠!”

 白发道人单掌问讯,道:“贫道正是吕天冥。”

 原来自从“终南三雁”死于黄山一役,这终南派第七代的四弟子,便被推为掌门“飞环”韦奇技出“终南”排行第七,是以武林中方有“韦七太爷”之称。

 “玉手纯”天冥道长,已有多年未下终南,此刻韦奇见了他的掌门师兄,更是大笑不绝“四师兄,待小弟再向你引见两位英雄人物!”

 他大笑着道:“这位郭姑娘与石少侠,便是一代武雄‘不死神龙’的亲传高弟。”

 郭玉霞、石沉齐地躬身一礼“玉手纯”却仍是单掌问讯,郭玉霞目注着他莹白的手掌,暗道:“难怪他被人称为玉手纯。”

 石沉却暗暗忖道:“这道人好倨傲的神气。”

 吕天冥枯瘦的面容上,干涩地挤出一丝微笑,道:“令师可好?”

 郭玉霞方待答话,哪知“玉手纯”突地转过身去,一把拉住了方待步出小亭的“飞环”韦七,道:“你要到哪里去?”飞环“韦七笑道:“我要向武林朋友宣布,我的掌门师兄到了。”

 天冥道人冷冷道:“且慢宣布。”

 韦奇道:“为什么?…天冥道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突下终南,兼程赶来这里,又不经通报,便越墙而入?”

 韦奇心中虽一动,但面上却仍带着笑容,道:“我只顾见了师兄欢喜,这些事竟俱都没有想到。”

 “玉手纯”吕天冥长叹道:“你年纪渐长,脾气却仍不改,你可知道——”他语声突地变得十分缓慢沉重,一字一字地沉声说道:“冷血妃子尚在人间,此刻只怕也已到了西安城!”

 “飞环‘韦七心头一懔,面容突变,掌中的酒坛”噗“地跌到地上,碎片四散,酒珠飞溅,俱都溅在他紫缎锦袍之上。石沉、郭玉霞心头一惊,但见”玉手纯“面容木然,”飞环“韦七由发颤动,任风萍虽仍不动声,但目光中亦有了惊诧之意,”飞环“韦七颤声道:“这消息从何而来?是否确实?”

 “玉手纯”目光一转,无言地指向亭外,众人目光一起随之望去,只见四个灰袍道人,搀扶着一个神色狼狈、面容憔悴、似是患了重病的汉子,随着两个带路的家丁缓缓而来。

 “飞环”韦奇皱眉凝注,沉声道:“此人是谁?”

 石沉、郭玉霞心头一惊,彼此换了个眼色,原来这伤病之人,竟然就是那在华山峰头突然夺去那具紫檀棺木的神秘道人。

 “玉手纯”吕天冥冷冷道:“此人是谁,你不认得么?”

 韦奇双目圆睁,直到这五人俱已走到近前,突地大喝一声!颤声道:“叶留歌…叶留歌…”

 那绿袍道人“剑客公子”叶留歌拾眼一望,踉跄着奔入亭来,扑到“飞环”韦七怀里,嘶声道:“七哥,七哥…小弟今能见你一面,当真已是两世为人了…”言犹未了,晕倒当地!

 刹那之间,亭之人,面面相觑,俱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立得较近的武林群豪,已渐渐围到亭前,以惊诧的目光,望着亭内亦是心惊诧的人。

 “飞环”韦七浓眉紧皱,双目圆睁,不住顿足道:“这…究竟这是怎地?留歌老弟,你…你…你一别经年,怎地变得如此模样?老哥哥险些都认不得你了。”

 吕天冥长叹一声,道:“留歌我也有十年未见,直到昨午后,他身浴血奔上山来,我方知道他竟亲眼见着了梅冷血,而且还被…”他冷冷膘了石沉、郭玉霞一眼,接道:“不死神龙的弟子刺了一剑,若非幸遇奇人搭救,他此刻只怕早已丧命在华山苍龙岭下,那么这一段武林秘闻,便再也无人知道了。”

 “飞环”韦七浓眉一扬,面上更是惊诧,目光利刃般转向郭玉霞与石沉,诧声道:“神龙子弟,怎会刺了留歌一剑?”

 郭玉霞秋波一转,面上故意作出茫然之,颦眉寻思良久,方自叹道:“难道是五弟么?呀——一定是五弟,唉!他与我们分开方自一,怎地便已做出了这么多荒唐的事来。”

 吕天冥冷冷道:“谁是你们五弟,此刻他在哪里?”

 “南宫平!”韦奇恨声道:“定是此人,龙夫人、石世兄,你们…”

 郭玉霞沉声一叹,截口道:“韦老前辈你不必说,我们也知道,五弟——唉!他既然做出了对不起武林同道的事,师傅又不在,我们不能代师行令,为武林主持公道,已是惭愧得很,韦老前辈你无论怎么做,我们总是站在你一边的。”

 “飞环”韦七长叹一声,道:“当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五指参差,各有长短…想不到龙夫人你竟这般深知大义。”

 郭玉霞长叹垂下头去,道:“晚辈实在也是情非得已,因为晚辈方才也曾眼看我们五弟与一个姓梅的女子在一起,那女子还曾与‘岷山双侠’…”

 韦奇截住道:“便是那车上的女子么?”不住顿足“我怎地方才竟未看清…‘郭玉霞道:“以晚辈听见,只怕她已习得驻颜之术!”

 “飞环”韦七心头一震,愕了半晌,喃哺道:“莫非她武功又进了…”突又四顾大喝道:“长孙兄弟呢!…任大侠,长孙双侠呢?”

 任风萍一直俯首凝思,此刻抬起头来,面茫然之,道:“方才还见着他们,此刻怎地不在了。”

 他神色间似乎隐藏着什么,但此时此刻,却无一人发觉。

 “飞环”韦七长叹道:“不死神龙若在此地就好了,唉——怎地神龙一去,江湖间便了起来。”

 吕天冥突地冷笑一声,道:“但愿神龙未死…”韦奇却未听出他言下的恨毒之意,扶起地上的“剑客公子”叶留歌,面向亭外的武林群豪,突又大喝道:“各位朋友兄弟,酒后莫走,与我韦七一同去搜寻一个武林中的叛徒,以及那冷血的女中魔头‘冷血妃子’!”群豪立刻一阵惊,又是一阵和应。

 任风萍双眉微皱,心中暗叹:“这韦七竟发动了倾城之力,来对付他们孤身两人。”又忖道:“我若要使他归心于我,此刻岂非大好机会!”

 只听这震耳的呼声,一阵阵随风远去。石沉仍自木然垂首,不言不语,郭玉霞秋波动,却不知是愁是喜?

 “剑客公子”叶留歌缓缓睁开眼来,呻着道:“见了那毒,妇…切莫…容她多说…话…你不伤她…她就要伤你了。”

 “飞环”韦七望着亭外的群豪,自语着道:“她伤不了我的!”

 雨丝朦朦,犹未住,天色瞑,更黯了…

 “岷山二友”的面容,就正如天色一般黯,他们暗地跟踪着南宫平,直到他丧事完毕,人了西安城,驱车进了一家规模奇大的粮米庄的侧门,长孙空远远立在对面的屋檐下,低声道:“那女子既然不是梅雪,他却唤我兄弟二人跟踪作甚?”

 长孙单沉半晌,道:“此人乃人中之龙,所有言行,均有深意,此刻我亦不知,但久必定会知道的。二弟,你我空有一身武功,却落得终身在河西道上磋跎,空有些许虚名,僻居一隅,又有何用?你我若真要在中原、江南的武林中扬名吐气,全都要靠着此人了!”

 长孙空叹息一声,忽见对面门中,大步行来一人,将手中一方请帖,躬身到长孙单手上,便垂手侍立一侧,却始终一言不发。

 “岷山二友”愕了一愕,展开请帖,只见上面写的竟是:“武林末学,‘止郊山庄’门下五弟子南宫平,敬备菲酌,恭请‘岷山二友’长孙前辈一叙。”

 长孙兄弟心头一震,各各对望了一眼,却见南宫平已换了一身轻袍,面含微笑地立在对面门口,遥遥拱手。

 这兄弟两人虽是久走江湖,此刻却也不知所措,呆呆地愕了半晌,长孙单方才抱拳朗声道:“雅意心领,来再来打扰!”

 不约而同地转身而行,越走越快,再也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南宫平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远去,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长叹一声,沉重地走入门里。天色渐黯,后堂中已燃起铜灯,但灯光却仍带着惨淡的黄,他虽有身武功,亿万家财,但此刻心里却横亘着武功与财富俱都不能解决的心事。

 他喃喃自语道:“我若是能分身为三,便无事了,只是…唉!”他却不知道他此刻纵能分身为三,烦恼与不幸亦是无法解决的了。

 梅雪娇慵地斜倚在精致的紫铜灯下,柔和的灯光,梦一般地洒在她身上,面前的云石紫檀桌上,有一篮紫竹编筐、绿丝为带的佳果,鹅黄的是香蕉,嫣红的是荔枝,绿的是柠檬,澄紫的是葡萄…这些便连大富之家也极为罕见的南海异果,却丝毫没有吸引住她的目光,她只是懒散地望着壁间的铜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宫平沉重的步履,并没有打断她轻烟般的思,她甚至没有转目望他一眼,苍白的面容,在梦般的灯光中,宛如冷玉。

 静寂中,就连屋角几上的铜壶滴漏中的沙声,似乎也变得十分清晰。无情的时光,便随着这无情的沙声,悄然而逝,轻轻地、淡淡地,仿佛不着一丝痕迹,却不知它正在悄悄地窃取着人们的生命。

 良久良久,梅雪终于轻叹一声,道:“走了么?”

 南宫平道:“走了——这两人暗地跟踪而来,为的是什么?难道他们毕竟还是看出了你!”

 梅雪淡然一笑,道:“你担心么?”

 南宫平道:“我担心什么?”

 梅雪悠悠道:“你在想别人若是认出了我,会对你有所不利,那时…你只怕再也不管我了,因为我是个被武林唾弃的人,你若是帮助我,那么你也会变成武林的叛徒…堂堂正正的神龙子弟,是不愿也不敢做武林叛徒的,就连不死神龙也不敢,你说是么?”

 南宫平面色木然,阴沉沉地没有一丝表

 梅雪又道:“武林中的道义,只不过是少数人的专用品而已,若有十个武林英雄认为你是恶人了,那么你便要注定成为一个恶人,因为你无论做出什么事,你都是错的,就连堂堂正正的神龙子弟,也不敢在‘武林道义’这顶大帽子下说句公道话,因为说出来,别人也未见得相信…喂,你说是么?”

 南官平目光一闪,仍然默默无言。

 梅雪突地轻笑一声,道:“但是你放心好了,此刻武林之中,除了你我之外,再无一人能断定我是…”霍然面色一沉,窗外已响起一阵笑声,道:“孔雀妃子,这次你却错了!”

 南宫平面容骤变,低叱道:“谁?”一步掠到窗口,只见窗框轻轻往上一抬,窗外便游鱼般滑入一个人来,长揖到地,微笑道:“事态非常,在下为了避人耳目,是以越窗而来,万请恕罪!”

 语声清朗,神态潇洒,赫然竟是那关外游侠“万里香”任风萍!

 南宫平心头一震,倒退三步。

 梅雪苍白的面容上,却泛起一阵奇异的神色,盈盈站起身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好么?”她语声轻柔而平和,就仿佛是一个和蔼的老师在要他的学生重述一遍平常的话似的。

 任风萍微微一怔,不知这女于是镇静还是冷漠,但是他这份心中的奇异,却井无丝毫表在面上。“南宫世家,确是富甲天下!”他先避开了这恼人的话题,含笑向南宫平说道“想不到远在西安,兄台亦有如此华丽舒服的别墅。”

 南宫平微笑谦谢,拱手揖客,他此刻亦自恢复了镇静,这屋中的三人,竞好像是都有着钢铁般的神经,心中纵有万种惊诧,面上却仍神色自若,直到任风萍坐了下来,梅雪突叉轻轻一笑,道:“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曾听到么?”

 任风萍微微笑道:“孔雀妃子,名天下,梅姑娘你说的话,在下焉敢有一字错漏…”

 梅雪突地脸色一沉,冷冷道:“也许你听得稍嫌太多了些…”莲步轻抬,身形闪动,一只纤纤玉手,已在任风萍眼前。

 任凤萍身形却仍然不动,含笑凝注着梅雪的手掌,竟像是不知道梅雪这一掌拍下,立时他便有杀身之祸。

 南宫平目光微凛,一步掠到梅雪身侧,却见梅雪已自轻轻放下手掌,他不暗中透了口气,暗暗忖道:“此人不是有绝顶的武功,便是有绝顶的智慧…”思忖之间,突听任风萍朗声大笑起来,道:“佩服!佩服!孔雀妃子,果然是人中之凤…”

 他笑声一顿,正接道:“梅姑娘,你方才这一掌若是拍将下来,那么你便当不得这四字了。”

 梅雪冷冷道:“你话未说明,我自然不会伤你…”

 任风萍突然朗声笑道:“我话若是说明了,姑娘你更不会有伤我之意了。”

 梅雪冷冷道:“知道得太多的人,随时都免不了有杀身之祸的。”

 任风萍道:“我可是知道得太多了么?”

 梅雪道:“正是!”她目光不离任风萍,因为她虽然此刻仍无法探测任风萍的来意,但她对此人已的确不敢轻视,能对一只在顷刻之间便能致人死命的手掌视若无睹的,他的动作与言语,都是绝对令人无法轻视的。

 任风萍笑声已住,缓缓道:“我若是知道得太少,那么此刻西安城里,知道得太多的人,最少也有一千以上!”

 梅雪神色一变,截口道:“此话怎讲?”

 任风萍微一沉,缓步走到窗前,缓缓道:“梅姑娘驻颜有术,青春不改,世上本已再无一人能断定看似双十年华的梅姑娘使是昔年的‘孔雀妃子’,但是…想不到南宫兄剑下竟有游魂,而又偏偏去了‘飞环’韦七那里…”他语声微顿,突地戳指指向窗外星空下的夜,大声道:“南宫兄,梅姑娘,你们可曾看到了西安城的上空,此刻已掀腾起一片森寒的剑气!人的杀机!”

 他语声未了,南宫平、梅雪心头已自一震,此刻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窗外夜,虽仍如昔,但两人心中,却似已泛起了一阵寒意。

 南宫平喃哺道:“剑底游魂…”

 梅雪沉声道:“难道…难道那叶留歌并未死?”

 任风萍长叹一声,微微颔首,道:“他虽然身受重伤,却仍未死…”

 南宫平无言地怔了半晌,缓缓道:“他竟然没有死么?”语气之中,虽然惊诧,却又带着些欣慰。

 任风萍诧异地望他一服,似乎觉得这少年的思想,的确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叶留歌虽伤未死,吕天冥已下终南。”他目光一转,大声又道“此刻‘飞环’韦七已出动了西安城倾城之力,要来搜索两位,兄弟我虽然无力臂助,却也不忍坐视,是以特地赶来…南宫公子,弱不敌强,寡不敌众,何况兄台你的师兄师嫂,亦对兄台也有所不谅,依我之见…”

 他语声微一沉,只见梅雪两道冰雪般的眼神,正在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南宫平却缓缓道:“兄台之意,可是劝在下暂且一避?”

 任风萍目光一转,还未答话,梅雪突地截口道:“错了!”

 她面上淡淡地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任风萍道:“在下正是此意,姑娘怎说错了!”

 梅雪道:“我若是你,我就该劝他少惹这种是非,因为凡是沾上了冷血妃子梅雪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她嗤地冷笑一“声,”你心里可是想要对他说这些话么?“她不等任风萍开口,便又转向南宫平道:“我若是你,我也会立刻走得远远的,甚至跑到那‘飞环’韦七的面前,告诉他你与梅雪这个人根本毫无关系…‘她语声突的一顿,竟放肆地仰天狂笑了起来:“梅雪呀悔雪…”她狂笑着道“你真是个既不幸、又愚笨的人,你明明知道武林中人不会放过你,因为你不是‘侠义道’,因为你既可怜而又可恨的脾气…但是你也该骄傲而足了,为了你一个孤单的女子,那些侠义道竟出动了倾城之力!”

 南宫平双紧闭,面色木然,任风萍眼神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望着这失常的绝女子,只见她狂笑之声戛然而顿,沉重地坐到椅上,眉梢眼角,忽然变得出奇地冷漠与坚毅,好像是她所有的情感,都已在那一阵狂笑中宣,而她的血,亦似真的变成水般冰冷。

 狂笑声后的刹那,永远是世间最沉寂、最冷酷的一瞬…

 任风萍双眉微皱,暗暗忖道:“这一双男女既不似情人,亦不似朋友,却不知是何关系。”转目瞧了南宫平一眼,沉着道:“事不宜迟,不知兄台有何打算?”

 南宫平微微一笑,道:“兄台之好意,在下心领…”

 任风萍道:“众寡悬殊,兄台不妨且自暂避锋锐。”

 “众寡悬殊…”南宫平沉声道“但终南一派,素称名门,总不致于不待别人分辩解说,便以众凌寡的吧!”

 任风萍暗叹一声,忖道:“冷血妃子久已恶名在外,还有什么可以分辩解说之处…”口中却沉着道:“这个…”

 梅雪突地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看来聪明,其实却这般愚笨,那班自命替天行道的角色,早已将我恨入骨髓,还会给我解说的机会么?”

 任风萍暗忖:“她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目光一转,只见南宫平神色不变,不又暗中奇怪:“此人看来外和而内刚,却不知怎会对她如此忍受。”

 思忖之间,突听门外一声轻轻咳嗽,魏承恩已蹑步走了进来,见到房中突然多了一人,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但积年的世故与经验,却使得他面上的惊奇之一闪便过,只是垂首道:“小的本来不敢来打扰公子,但——”他面上出一种谦卑的笑容,接着道:“小的一班伙计们,以及西安城里的一些商家,听得公子来了,都要前来渴见,并且在街头的‘天长楼’设宴合情公子与这位姑娘,不知公子能否赏光?”

 南宫平微一沉,望了梅雪一眼,梅雪眉梢一扬,虽未说出话来,但言下之意,已是不言而喻,哪知南宫平却沉声道:“是否此刻便去?”

 魏承恩道:“如果公子方便的话…”

 南宫平道:“走!”

 魏承恩大喜道:“小的带路!”垂首退步,倒退着走了出去,神色问显已喜出望外,因为他的少主人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面子。

 任风萍心头一懔,此时此刻,城的武林豪士,俱在搜索着南宫平与“冷血妃子”他实在想不到南宫平竟会答应了这邀请,不暗叹一声,忖道:“此人不是有过人的勇气,只怕便是不可救药地迂腐…”

 南宫平微微一笑,似已觑破了他的心意,道:“任大侠是否有兴前去共酌一杯?”

 任风萍忙拱手道:“兄台请便。”忍不住长叹一声,接道:“小弟实在无法明了兄台的心意…”

 南宫平截口道:“家师常常教训小弟,事已临头,如其退缩,反不如上前去。”他微笑一下“神龙子弟,自幼及长,心中从不知道世上有‘逃避’二字!”

 任风萍俯首默然半晌,微喟道:“兄台也许是对的。”

 南宫平道:“但兄台的这番好意,小弟已是五内感铭,后再能相逢,当与兄台谋一快聚。”

 任风萍道:“小弟入关以来,唯一最大收获,便是认得了兄台这般少年侠士,如蒙兄台不弃,后借重之处必多,——”语声顿处,突地叹惜一声,道“兄台今,万请多多珍重。”微一抱拳,身躯一转,飘掠出窗外!

 南宫平目送着他身形消失,微喟道:“此人倒真是一条汉子!”

 梅雪冷笑一声,悠悠道:“是么?”款步走到门口,突又回首笑道:“我真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地去送到…”

 南宫平剑眉微剔,道:“你若不去…”

 梅雪道:“你既然如此,我又何尝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唉!…老实说,对于人生,我早已厌倦得很。”抬手一掠鬓发,缓缓走了出去。

 南宫平愕了一愕,只听一阵轻叹,自门外传来:“我若是他们,我也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的。”

 但是,随着这悲观的轻叹声走出门外的南官平,步履却是出奇地坚定!

 雨丝已歇。

 西安城的夜市,却出奇地繁盛,但平行走在夜市间的悠闲人群,今却已换了三五成群、悬长剑、面色凝重的武林豪士。

 剑鞘拍打着长靴,沉闷地发出一声震人心弦的声响。

 灯光映影着剑柄的青铜口,闪耀了两旁人们的眼睛。

 多彩的剑穗随风飘舞着,偶然有一两声狂笑,冲破四下的轻语。

 生疏的步履,踏在生疏的街道上。

 冰冷的手掌,紧握着冰凉的剑柄…

 突地,四下起了一阵动,因为在他们的眼帘中,突地出现了一个神态轩昂的锦袍少年,以及一个姿容绝世的淡妆女子。

 “南宫平!”

 “冷血妃子!”

 街的武林豪士的目光中,闪电般换了这两个惊人的名字。

 南宫平面含微笑,随着魏承恩缓步而行,他这份出奇的从容与镇定,竟震慑了所有武林群豪的心!

 数百道惊诧的眼神,无声地随着他那坚定的步履移动着。

 突地“呛啷”一声,一个身躯瘦长的剑士蓦地拔出剑来,剑光纷绕,剑气森寒,但南宫平甚至没有侧目望他一眼,四下的群豪,也寂无反应,这少年剑手左右望了两眼,步履便被冻结了起来。

 梅雪秋波四转,鬓发拂动,面上带着娇丽的甜笑,轻盈地走在南宫平身侧,也不知吸引住多少道目光。她秋波扫及之处,必定有许多个武林豪士,垂下头去,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悲观者便在心中暗忖:“难道是我衣冠不整?难道是我神情可笑?她为什么要对我微笑呢?”

 乐观者却在心中暗忖:“呀,她在对我微笑,莫非是看上了我?”

 街的武林豪士,竟都认为梅雪的笑容,是为自己发出的,梅雪见到他们的神态,面上的娇笑就更甜了!

 天长楼的装设是辉煌的,立在门口的店东面上的笑容也是辉煌的,因为“南宫世家”的少主人,今竞光临到此间来。

 南宫平、梅雪并肩缓步,走上了酒楼,谦卑的酒楼主人,虽然在心中抑制着自己,但目光仍然无法不望到梅雪身上。

 酒楼上盛筵已张,桌旁坐着的,俱都是西安城里的富商巨贾,在平,他们的神态都是倨傲的,但今,他们却都在谦卑地等待着,因为即将到来的人,是财阀中的财阀,黄金国中的太子!

 楼梯一阵轻响,楼的富商,俱已站起身来,却又都垂下头去,像是这商国中的太子,身上会带着黄金色的光彩,会闪花他们的眼睛似的!

 南宫平微微一笑,袍拳四揖,他们抬头一看,不觉又惊得呆了,但这次使他们惊慑的,却是南宫平飒的神姿,以及梅雪绝代的风华。

 此刻酒楼下的街道上,静止着的人群,却突然动了起来“南宫平与梅雪上了天长楼”这语声一句接着一句,在街道上传播了起来,霎眼间便传人了“天冥道人”以及“飞环”韦七的耳里。

 片刻之后,一队沉肃的队伍,便步入了这条笔直的大街,沉重的脚步,沙沙地踏着冰冷的街道,每个人的面目上,俱都似笼罩着一层寒霜,便自四散在街上的武林群豪,立刻俱都加入了这队行列,庄严、肃穆而又紧张地朝着“天长酒楼”走去!

 酒楼上的寒暄声、欢笑声、杯箸声…一声声随风传下。

 酒楼下,而行的“终南”掌门“天冥道长”却向身旁的“飞环”韦七道:“这南宫平闻道乃是大富人家之子…”

 韦七道:“正是!”

 吕天冥冷笑一声,道:“他若想以财富来动人心,那么他死期必已不远了,武林之中,岂容这般纨绔子弟混迹?”

 “飞环”韦七道:“此人年纪轻轻,不但富可敌国,而且又求得‘不死神龙’这般的师傅,正是财势兼备,他正该好好的做人,想不到他看来虽然英俊,其实却有狼豺之心,真正叫人叹息。”

 吕天冥冷笑道:“这南宫平自作孽不可活,就连他的同门手足,也都看他不起,羞于与他为伍。”

 “飞环”韦七长叹一声,道:“但无论如何,今我们行事,当以‘梅冷血’为主要对象,南宫平么,多少也要顾及一下‘不死神龙’的面子。”

 吕天冥道:“这也得先问问他与梅冷血是何关系!”

 他们的脚步虽是沉重而缓慢,但他们的语声,却是轻微而迅快的。

 霎眼之间,这肃穆的行列,便已到了“天长楼”下,吕天冥微一挥手,群豪身形闪动,便将这座辉煌的酒楼围了起来,显见是要杜绝南宫平与梅雪的退路,这举动惊动了整个西安城,无数人头,都拥挤到这笔直的大街上,使闻讯而来的宫府差役,竟无法前行一步。

 这变是空前的…

 手里拈着针线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惶声问道:“什么事?”

 怀里抱着婴儿的妇人,掩起了慈母的衣襟,惶声问道:“什么事?”

 早已上的迟暮老人,惺松的睡眼,惊起问道:“什么事?”

 做工的放下工作,读书的放下书卷,饮食中的人们放下了杯盏,赌博中的人们放下赌具,匆匆跑到街上,互相询问:“什么事?”

 有的以为是集体的抢劫,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夜西安城中的富商巨贾都在天长楼上,于是西安城里的大富人家,惊比别家更胜三分。

 有的以为是武林豪强的寻仇血斗,因为他们知道领头的人是“西安大豪”韦七太爷,于是西安城里的谨慎人家,俱都掩起了门户。

 焦急的公差,在人丛外呼喊着,挥动着掌中的铁尺!

 谅惶的妇人在人丛中呼喝着,找寻他们失散的子女…

 古老的西安城,竟然发生了这空前的动,而动中的人却谁也想不到,这一切的发生,仅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女子,一个美丽的女子——“冷血妃子”!

 但是,酒楼上,辉煌的灯光下,梅雪却是安静而端庄的。

 她甚至带着些微羞涩与微笑,静静地坐在神色自若的南宫平身侧。

 酒楼下街道上的动,已使得这些富商们的脸上俱都变了颜色,心中都在惊惶而诧异地暗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在这安详的南宫公子面前不敢失礼,是以直到此刻还没有人走到窗口去望一下。

 突地,下面传来一声大喝,接着四下风声飒然,这酒楼四面的窗户,窗台上便突地涌现出无数条人影,像是鬼魅般无声地自夜中现身,数十道冰冷的目光,穿过四下惊慌的人群,笔直地望在梅雪与南宫平的身上。

 “什么人?”

 “什么事?”

 一声声惊惶而杂乱的喝声,一声声接连响起,然后,所有的喝问俱都被这些冰冷的目光冻结,于是一阵死一般的静寂,便沉重地落了下来。

 南宫平轻叹一声,缓缓长身而起,缓缓走到梯口前,像是一个殷勤的主人,在等候着他迟到的客人似的。

 楼梯上终于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吕天冥、韦奇目光凝重,面如青铁,缓步登楼,灯光将他们的人影投落在楼梯上,使得它们看来扭曲得有如那酒楼主人的脸,又有如韦奇握着的手掌上的筋结。

 南宫平微微一笑,长揖到地,道:“两位前辈驾到,在下有失远。”

 “玉手纯”吕天冥目光一凛,便再也不看他一眼,缓缓走到梅雪犹自含笑端坐着的圆桌前,缓缓坐了下来,缓缓取起面前的酒杯,浅浅啜了一口,四下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但觉这清新的晚风,突地变得无比地沉重,沉重得令人造不过气来。

 只见吕天冥又自浅浅啜了口杯中的酒,目光既不回顾,也没有望向端坐在他对面的梅雪,只是凝注着自己雪白的手掌,沉声道:“此刻夜已颇深,各位施主如已酒足饭,不妨归去了!”

 一阵动,一群人杂乱地奔向梯口,像是一群乍逢大赦的死囚,早已忘了平的谦虚与多礼,争先地奔下楼去,另一群人的目光,却惊诧地望着南宫平。

 一个胆子稍大的银搂主人,干咳一声,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无故前来闯席,难道…难道没有王法了么?”他语气虽甚壮,其实语声中已起了颤抖。

 吕天冥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道:“你若不愿下去,尽管留在这里!”

 那臃肿的银楼主人四望一眼,在这刹那之间,楼的人俱已走得干干净净,他再望了望四下冰冷的目光,突地觉得有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匆匆向南宫平抱了抱拳,匆匆奔下楼去。

 于是这拥挤的酒楼,刹那间便变得异样地冷清,因为四下窗台上的人们,根本就像是石塑的神像。

 “飞环”韦七冷笑一声,凛然望了望孤单地立在自己面前的南宫平,突地大步走到吕天冥身旁,至重坐了下来,劈手一把,取来了一只锡制酒壶,仰首痛饮了几口,目光一拾,梅雪却已轻轻笑道:“十年不见,你酒量似乎又进步了些。”

 她笑声仍是那么娇柔而镇定“飞环”韦七呆了一呆“吧”地一声,将酒壶重重掷在圆桌上,桌上的杯盘碗盏,都被震得四下跌落出去。

 南宫平神色不变,缓步走来,突地手腕一沉,接住了一壶热酒,脚步不停,走到梅雪身侧,缓缓坐下道:“酒仍温,莱尚热,两位前辈,可要再喝一杯?”

 “飞环”韦七大喝一声,双手掀起桌面,但吕夭冥却轻轻一伸手,了下来,只听“咯、咯”两响,榆木的桌面,竟被“飞环”韦七的一双铁掌,硬生生捏下两块来。

 南宫平面色微变,沉声道:“两位前辈如想饮酒,在下奉陪,两位前辈如无饮酒之意,在下便要告辞了。”

 “飞环”韦七浓眉一扬,还未答话,吕天冥突地冷冷道:“阁下如要下楼,但请自便。”

 梅雪轻轻一笑,盈盈站起,道:“那么我们就走吧。”

 韦七大喝一声:“你走不得!”

 梅雪眉梢一挑,诧声道:“我为什么走不得,难道韦七爷要留我陪酒么?”

 吕天冥面色阴沉,冷冷道:“姑娘你纵横江湖近三十年,伤了不知多少人命,至今也该活得够了。”

 梅雪娇声道:“道长须发皆白,难道还没活够,再活下去…哈,人家只怕要叫你老不死了。”

 “飞环”韦七双目一张,吕天冥却仍然神色不变,微一摆手,止住了韦七的暴怒,自管冷冷说道:“姑娘你今死后,贫道必定为你设坛作酪,超度你的亡魂,免得那些被你无辜害死的孤魂怨鬼,在鬼门关前向你追魂索命。”他语声冰冷,最后一段话更是说得鬼气森森。

 梅雪轻声道:“哦!原来你们今夜是同来杀死我的?”

 吕天冥冷冷道:“不敢,只望姑娘你能饮剑自决!”

 梅雪道:“我饮剑自决?”她面作出惊奇之“为什么?”

 吕天冥道:“本座本已不想与你多言,但出家人慈悲为怀。只是你若再如此胡乱言语,本座便只得开一开杀戒了!”

 梅雪道:“那么你还是快些动手吧,免得我等会说出你的秘密!”她面上还是微微含笑“天冥道人”阴沉的面色,却突地为之一变。

 “飞环”韦七道:“我早说不该与她多话的。”双手一错,只听“铛”地一声清响,他掌中已多了一双金光闪闪、海碗般大小的“龙凤双环”

 面色凝重的南宫平突地低叱一声“且慢!”

 韦七道:“你也想陪着她一起死么?”双环一震,面前的酒桌,整张飞了起来。

 南宫平袍袖一拂,桌面向外飞去“砰”地一声击在他身后的墙上,他头也不回,沉声道:“两位匆匆而来,便要制人死命,这算做什么?”

 四周的武林群豪,似乎想不到这两人在此刻能犹如此镇定,不发出了一阵惊喟之声,楼下的武林豪士见到直到此刻,楼上还没有动静,也不起了一阵动

 南宫平四眼一望,突地提高声调,朗声道:“今两位如是仗着人多,以强凌弱,将我等剑杀死,后江湖中难道无人要向两位要一个公道?两位今若是来要我二人的性命,至少也该向天下武林中人待明白,我等到底有什么致死的因由!”

 他语声清朗,字旬骼然,下了四下杂乱的语声,随风传送到四方。

 “天冥道人”冷笑一声,道:“你这番言语,可是要说给四下的武林朋友听的?”

 南宫平道:“正是,除非今武林中已无道义可言,否则你便是天下武林道的盟主,也不能将人命看得如此轻!”

 四下的武林群豪,方才本是一时热血激动,蜂涌而来,此刻听到南官平这一番充正气的言语,俱都不暗中心动,立在窗台上的人,也有的轻轻跃了下来。

 吕天冥四顾一眼,面上渐渐变了颜色。

 梅雪娇笑道:“你现在心里是否在后悔,不该与我多说,早就该将我先杀了!”她话声虽尖细,但字字句句,却传得更远。

 “飞环”韦七目光闪动,突地仰天大笑起来,道:“你若换了别人,这番话只怕要说得朋友们对我兄弟疑心起来,但你这冷血的女子,再说一千句也是一样,纵然说得天花坠,我韦七也不能再为武林留下你这个祸害。”

 他目光转向南宫平“你既已知道她便是‘冷血妃子’,还要为她说话,单凭此点,已是该杀,但老夫看在你师傅面上…去去,快些下楼去吧。”

 吕天冥道:“你如此护卫于她,难道你与她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成?”

 南宫平剑眉微剔,怒火上涌,他原以为这“终南”掌教与“飞环”韦七俱是侠义中人,此刻见了这般情况,心中突觉此中大有蹊跷。

 四下的武林群豪,听了他两人这般言语,心中又不觉释然,暗道:“是呀,别人还有可说,这‘冷血妃子’恶名久著,早已该死,这少年还要如此护着她,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了。”其实这些人里根本没有一人真的见过梅雪,但人云亦云,却都以为自己观点不错,方自对南宫平生出的一点同情之心,此刻便又为之尽敛。要知群众之心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便是十分明理之人,置身群众之中,也往往会身不由主,做出莫明其妙之事。

 南宫平暗叹一声,知道今之事,已不能如自己先前所料想般解决,转目望了梅雪一眼,只见她竟仍然面带微笑,竟真的未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笔下写来虽慢,但当时却绝无容人息的机会,南宫平方一沉,四下群豪已喝道:“多说什么,将他两人一起做了。”

 吕天冥冷冷笑道:“你要的是武林公道,此刻本座只有凭公意处理了!”

 “飞环”韦七大喝道:“你还不让开么?”双臂一振,右上左下,他神态本极威猛,这一招“顶天立地”摆将出来,更显得神成赫赫,四下群豪哄然喝起彩来。

 梅雪不动神色,缓缓道:“你一个人上来么?”

 韦七心头一惊,突地想起了“冷血妃子”那惊人的武功,呆呆地站在当地,脚步间竟无法移动半步!

 南宫平哈哈笑道:“江湖人物,原来多的是盲从之辈…”

 言犹未了,四下已响起一片怒喝之声,他这句话实是动了众怒。

 梅雪娇躯微拧,轻轻道:“随我冲出去。”她神色不变,实是早已成竹在,知道对方人数虽多,但反而易,凭着自己的武功,必定可以冲出一条血路。

 哪知南宫平却傲然立在当地,动也不动一下,朗声大喝道:“住口!”这一声大喝,当真是穿金裂石,四下群豪俱都一震,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只见南宫平目光凛然望向吕天冥,大声道:“不论事情如何,我南宫平先要领教你这位武林前辈,梅雪到底有什么昭彰的劣迹落在你眼里,她何年何、在何处犯了不可宽恕的死罪?”

 吕天冥想不到直到此刻,他还会有此一问,不觉呆了一呆。

 南官平膛起伏,又自喝道:“你若是回答不出,那么你又有什么权力,来代表全体武林?凭着什么来说武林公道?你若是与她有着深仇大恨,以你一派掌门的身份,也只能与她单独了断,便是将她千刀万剐,我南宫平也一无怨言,但你若假公济私,妄言武林公道,借着几句不着边际的言语,一些全无根据的传言,来激动了百十个酒后的武林朋友,便奢言替天行道,作出一副替武林除害之态,我南宫平可是无法忍受,你便有千百句借口,千百人的后盾,我南宫平也要先领教领教。”

 他滔滔而言,正气沛然,当真是字字掷地,俱可成声。

 “飞环”韦七固是闻言变,四下的武林群豪更是心中怦然,只有“玉手纯”吕天冥,面上却仍阴沉得有如窗外的天色,直到南宫平话已说完诗久,他才冷冷道:“如此说来,你是在向我挑战的了?”

 南宫平朗声道:“正是!”

 一个初出师门的少年,竟敢向武林中一大剑派的掌门挑战,这实是足以震动武林之事,四下群豪,不又为之动起来。

 原来拥立在楼下的群豪,此刻竞忍不住一跃而上,有的甚至攀着酒楼的飞檐,探身向内观望,西安城的百姓更是惊惶,官府中的差役也不知城里怎会突地来了这许多武林高手,他们虽与“韦七太爷”有,却也担当不起,只得悄俏去转报上峰。

 吕天冥目光一扫,见到自己的帮手,此刻竟都成了观众,心中也不觉有些后悔,他却不知道人多误事,乃是必然,又何况这班武林豪士来自四方,宛如一盘散沙,又岂是他能控制得来。当下冷笑一声,缓缓挽起衣袖,一面道:“你既如此猖狂,本座也顾不得以大小了。”

 南宫平冷笑一声,他穿着的虽是大袖袍,但此刻竞未除下。

 “飞环”韦七怔了一怔,缓步退了开去。

 梅雪道:“有趣有趣,这地方若不够大,我再将那边的桌子拉开些。”言语之间,竟似此事乃是别人比武,根本与她毫无关系。

 南宫平知她生如此,心是便也不以为奇,但别人却不暗暗惊诧,有的便在心中暗道:“此人当真是无愧为‘冷血妃子’!”

 有些好事之徒,便真的将四面桌椅拉开,于是十分空阔的酒楼,便显得更加空阔起来。

 南宫平、吕天冥身形木立,对面相望,吕天冥自是心安理得,拿定了这少年不是自己的敌手,南宫平心中却不有些忐忑,要知他虽有铁胆,但初次面逢强敌,自亦不能免俗,当下暗暗立定心意,开始几招,先得以谨慎为先,暂且要以守为攻。

 吕天冥身经百战,见了他目光中的神色,便已测知了他的心意,心中更是稳定,沉声道:“七弟,莫要放走了那妖妇。”

 韦七答应一声,梅雪笑道:“如此好看的事,我还会舍得走么?”

 南宫平不闻不问,吕天冥冷“哼”一声道:“请!”

 他毕竟自恃身分,还是不愿抢先出手,哪知南宫平已决定以静制动,以守为攻,亦是动也不动。

 “飞环”韦七低喝道:“四哥,与这般武林败类,还讲什么客气。”

 吕天冥道:“正是!”

 纵身一掌,向南宫平肩头拍下!

 他这一招人未着地,手掌便已拍下,左手紧贴胁,全未防备自身,全身上下,处处俱是空门,右掌所拍之处,亦非南宫平之要害,名是先攻了一招,其实却等于先让了一着,四下的观众,俱是武林好手,怎会看不出来,不哄然喝彩。

 南宫平微微一惊,想不到这终南掌门竟会击出如此一招。

 他到底手经验不够,心中又早有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打算,眼看吕天冥这一只白生生的手掌拍来,竟没有乘隙反击,抢得机先,反而身形一缩,闪电般后退了三步。

 吕天冥微微一笑,脚尖点地,身形跃起,又是一掌拍去,仍然是左掌紧贴,人未着地,右掌便已拍下,竞仍然和方才那一招一模一样,南官平又自一愕,身形再迟,群豪再次喝起彩来。

 彩声未落,哪知吕天冥竟又一模一样地原式拍出一掌,南宫平心中大怒,方待反击,哪知他这一掌已是拍向南宫平的天灵脑门,自身虽仍处处是空门,但所攻却是对方必救之处。

 南官平暗叹一声,身影一拧,滑开两尺,群豪第二次彩声未落,第三次彩声便又发出,南宫平一招未发,吕天冥已连获三次彩声,强弱之势,昭然若见,有人不暗中低语:“如此身手,竟然也敢向‘玉手纯’挑战,真是可笑得很!”

 三招一发,吕天冥精神陡长,右掌追击,斜切南宫平左颈,左掌突地反挥而出,五指微飞,拂向南官平畔三处大

 南宫平沉了沉气,脚下微错,让开这一招两式,右掌一反,竟闪电般向吕天冥“丹田”上拍去。

 吕天冥暗暗一惊,闪身撤掌“唰唰”两掌劈去,他手掌虽然莹白娇,有如女子,但掌力却是雄浑惊人,掌势未到,掌风已至。

 南宫平微一塌,双掌竟齐地穿出,切向吕天冥左右双腕,他本是以守为攻,此刻却是寓攻于守,连卸带打。

 吕天冥低叱一声“金丝绞剪”双掌齐翻,南宫平身形一仰,蓦地一脚踢出,吕天冥“唰”地后掠三尺,再次攻向前去,心中的傲气,却已消去不少。

 他本抢得先机,这几招更是招中套招,迅快沉猛,四下群豪只当南宫平霎眼之间,便要败在他的掌下。

 哪知南宫平年纪虽轻,却是而不败,那一脚无形无影地踢将出去,时间、部位,更是拿捏得好到毫巅,群豪又不暗中低语:“神龙子弟,果然有不凡的身手。”

 只见酒楼上人影闪动,兔起鹘落,却是丝毫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刹那间便已数十招过去,南宫平心中仍有顾忌,身手施展不开,竟又被吕天冥占得了上风,群豪喝彩之声又起“玉手纯”白发颤动,掌影如王,掌戳指点,竟将“终南”镇山“八八六十四式春风得意剑”化做掌法使用,而他那十只纤秀莹白的手指,亦无殊十柄切金断玉的利剑!

 “飞环”韦七掌中紧握着的“龙凤双环”已渐渐松弛,凝重的面色,也已渐渐泛起笑容,侧目一望,哪知梅雪亦是面含微笑,嫣然注目,竟似也已有成竹,稳胜算。

 又是数招拆过,吕天冥攻势越发凌厉,但一时之间,南宫平竟也未见败象,群豪虽不断在为吕天冥喝彩加油,但心中亦不觉大是惊异,这少年初出师门,年纪轻轻,想不到竟有这般武功,能在“玉于纯”掌下经久不败。

 数十招拆过以后,南宫平心神渐稳,见到吕天冥攻势虽然凌厉,但亦未能将自己奈何,心中不觉大定,自觉致胜已有把握。

 要知“神龙”武功,本以空灵变化、威猛凌厉的攻势为主,南宫平此刻仍以守势为主,看似已尽全力,其实却只不过用了五成功夫。

 只见吕天冥双掌翻飞,一招“拂花动柳”攻来,南宫平突地长啸一声,腾身而起,吕天冥心头一震,只觉四股锐风,上下左右,击而来,他无论如何闪动,都难免要被击中,他若不闪动,虽然无妨,但对方身形已起,下一招瞬息便至,他木然当地,岂非是等着挨打!

 群豪亦都大惊“飞环”韦七变惊呼道:“天龙十六式!”

 他一生之中虽然最服“不死神龙”但在他心底深处,却仍存着一份私念,想要与“不死神龙”一较短长,如今见了这等妙绝人寰、并世无俦的招式,心中不怅然若失。

 原来普天之下,身形飞腾变化的身法招式,本只寥寥数种,但“苍穹十三式”、“天山七禽掌”、“昆仑神龙八掌”虽然亦俱是威震武林、留传千古的武功,但却都是在身形腾起之后。

 才能出掌伤人,以上击下,威力凶猛,但对方只要武功高强,便可先作防范,不难避过。

 只有这“止郊山庄”独创的“天龙十六式”中,最后的“破云四式”却是在身形腾起时,便已发出招式,或是攻敌之所必救,或是先行封闭对方的退路,招中套招,连环撤,是以“天龙十六式”一出“天山”、“昆仑”便尽皆为之失

 南宫平此刻一招施出,便正是“破云四式”第一式“破云升”中的变化“直上九霄”双掌双腿,乘势发出,先封住了吕天冥的退路,然后踢腿沉掌,变为一招“天龙爪”十指箕张,破云而下!

 他久已蓄势伺机,直待这一掌便奏全功,众人亦都失惊呼,哪知这“玉手纯”能掌一派门户,武功上果有超人之处,他身形木然,直待南官平十指抓下,突地一招“双掌翻天”向上去,只听“啪”地一声,如击败革,四掌相,二十只手指,竟紧紧纠在一处!

 南宫平这一招攻势,固是凉世骇俗,但吕天冥双掌上翻,竟能在闪电之间,接住了南宫乎变幻的手掌,其功力之深,部位之妙,时间之准,更是令人心惊。

 群豪齐地发出一声大喝,亦不知是喝彩,抑或是惊呼。

 只见南宫平凌空倒立,身躯笔直,竟宛如一枝凌风之竹,四下窗隙中吹来的晚凤,吹得他大袖轻袍猎猎飞舞,他本已苍白的面容,此刻更已没有一丝血,目光炯然盯着吕天冥的眼睛,良久良久,身形方自缓缓落下,但四只手掌,犹未分开。

 他脚尖乍一沾地,吕天冥左脚后退半步,然后两人的身形,便有如钉在地上似地动也不动,四道发亮的目光,也紧紧纠到一处,这两人此刻竟是以自己全部的心神、功力相斗,甚至连生命也押作了这一番苦斗的赌注。

 于是四下的惊呼声一起消失寂静,默默如死,但呼吸之声,心跳之声,却越来越见沉重,楼上的人,眼看着这两人的空门,同是心弦震动,楼下看不到他们的人,见了四面窗台上的人突地变得异样的沉寂,更是心情紧张,不知上面究竟是谁胜谁负。

 静寂中,突听楼板“吱吱”响动了起来,只见两人的额面上,都沁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南官平虽然招式奇奥,毕竟比不得吕天冥数十年性命修,功力的深厚,此刻更已显出不支之态,于是“飞环”韦七渐,梅雪面色却渐渐沉重。

 死一般的寂静中,楼下突地哄然发出一连串惊呼,众人心头方自一惊,只见这沉寂的夜晚,突地涌起了一阵热意,就连旁观者的面上,也沁出了汗珠,南宫平、吕天冥更是头大汗,羚群而落。

 接着,竟有一阵铜锣之声响起,一个尖锐的喉咙喊道:“失火了,失火了…”

 楼大街亦大,一片赤红的火焰,突地卷上了酒楼…

 四下群豪顾不得再看,接连着飞跃了下去,看热闹的人们,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跌跌冲冲地冲出了这条街。

 虽有救火的人,但这火势却来得十分奇怪,猛烈的火舌,霎眼间便将整个酒楼一起没。

 但南宫平、吕天冥四掌相,生死关头,却仍谁也不敢后退半步。

 “飞环”韦七头大汗,目光尽赤,双环“铛”地一击,方待跃去,哪知面前人影一花,梅雪已冷冷挡在他身前。

 他急怒之下,大喝一声,右掌“金龙环”疾地击向梅雪面门,左掌“金凤环”突地离腕飞出,一般劲风,一道金光,击向南宫平胁下。

 此刻南宫平心力瘁,莫说是这一只威力强劲、韦七仗以成名的“飞环”便是十岁幼童手中掷出的一块石子也受不住,只得瞑目等死。

 “飞环”韦七虽是双环齐出,但力道俱在左掌,右掌这一环只不过是聊以去雪的耳目,他自己也知道伤不了梅雪分毫。

 只见梅雪冷笑一声,身突地向后一仰,手掌轻轻抢出,她肢柔若无骨,这一仰之下,纤纤玉指,已将那疾飞而去的“金环”搭住,指尖一勾,金环竟转向吕天冥击去。

 南宫平方才心中一惊之下,被对方乘隙进,此刻更是不支,眼看已将跌倒,哪知吕天冥此刻头心亦不一震,他头心一喜,拼尽余力,反击过去。

 梅雪轻轻笑道:“这就叫做自食…”话声未了,突见那“金环”呼地一声,竟飞了回来,反向梅后击去。

 梅雪微微笑道:“好,你居然在环上装了链子!”谈笑之间,玉手轻抓,竟又将那飞环抓在手中,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要知她在棺中十年,苦练武功,终年静卧,耳目之明,实已天下无双,便是一飞针自她身后击来,她也一样可以接住。

 “飞环”韦七心头一懔,身形后仰,全力来夺这只金环,他在金环上系了一千淬百炼的乌金链子,虽然细如棉线,但却坚韧无比,刀剑难断,哪知梅雪笑容未敛,右掌突地一剪,便已将金链剪断“飞环”韦七重心骤失,虽然下盘稳固,却也不向后退了半步。

 此刻火舌已倒卷上来,将楼上四面窗台,烧得“哗剥”作响,炙热的火焰,烤得南宫平、吕天冥、韦七,俱已汗透重衣,梅雪亦不香汗淋漓,突地,南面的窗屏被风一吹,整片落了下来,燃起了墙角堆移的桌椅。

 渐渐,屋梁上已有了火焰,一片焦木“啪”地落在梅雪身畔,她纤足移动,避开了“飞环”韦七的一腿,右足一挑,挑起了那段带着火焰的焦木,呼地一声,向韦七而去!

 “飞环”韦七厉叱一声,左掌反挥,一般掌凤,将焦木击落楼外,他却忘了自己腕上还残留着半截乌金链子,左掌挥出之际,金链猝然反抡而出,竟击在自己的后颈之上。

 金链虽细,但却是千淬百炼而成,再加上他自身的功力,后颈之上,立刻鲜血淋漓,韦七大吼一声,摔去了左腕的金链,梅雪笑道:“好招式,这可是叫做‘狗尾自鞭’么?”

 口中虽在笑语,但身形却已转在吕天冥身畔,南宫平苦斗之中,见她仍然未走,心中不觉大感安慰,但此刻见她一只纤纤玉手,已将拍在吕天冥身上,竟突地低叱一声,双掌齐推,将吕天冥推开五尺,两人一起“砰”地坐在地上。

 梅雪惊喟一声,掠到他身畔“飞环”韦七亦自赶到吕天冥身旁,齐地俯身一看,只见他两人虽然气咻咻,全身力,但显见没有受到内伤,只是目光发怔地望向对方,似乎心里俱都十分奇怪。

 原来这两人苦斗之下,俱已成了强弩之未,加以连遭谅骇,真力渐消,两人四掌虽仍紧紧握在一处,但掌上却已都没了真力,南宫平铁胆侠心,不愿借着第三者的力量来伤残对于,见到梅雪一掌拍下,便不借自己身受重伤,将吕天冥推开。

 他一推之下,才发觉各各俱已全无余力来伤对方,不怔了半晌。

 突听楼下响起了一阵大呼“韦七爷、吕道长…”“呼”的一片冷水,往南面火焰上泼来,接着剑光闪动,四个灰袍道者,一手舞剑,紧裹全身飞跃而上。

 梅雪心头一惊,轻轻道:“走!”

 哪知吕天冥略一调息,又见来了助手,精神突长,大喝道:“南宫平,胜负未分,走的不是好汉!”

 南宫平剑眉怒轩,挣脱了梅雪的手腕,蓦地一跃而起。

 吕天冥人已扑来“呼”地一拳,击向他膛,这老人虽然须发皆白,但此刻目光尽赤,发髻蓬,神情之剽悍,实不啻弱冠年间的江湖侠少。

 南宫平心头一阵热血上涌,亦自起了心底宁折毋弯的天,身形一转,避开这一拳,左掌横切,右掌直劈“呼呼”两掌,反击过去。

 一阵火焰随风倒下,又是数段焦木“砰砰”落了下来。

 四个灰袍道人身影闪动,各仗长剑,围了过来,这四人俱是“终南掌教”座前的护法,身法轻灵,剑势辛辣。

 “飞环”韦七大喝道:“男的留下,先擒女的。”四道剑光“唰”地一转,有如四道霹雳闪电,反劈向梅雪击下!

 梅雪身居危境,面上娇笑却仍未敛,秋波转处,向这四个灰袍道人轻轻膘了一眼。

 这四人自幼出家,枯居深山,几曾见过这般绝美女,几曾见过这般甜美的笑容,四人只觉心神一,四道剑光,势道都缓了下来。

 梅雪柳一折,纤掌挥出,只听“铛铛铛”三声清鸣,三柄长剑,竟在这刹那间,被她右掌的金环击断!

 第四人手特长剑,方自一愕,只见眼前金光缭绕,右腕一麻,掌中长剑便已落到梅雪左掌之中!

 梅雪秀发一甩,右掌一挥,掌中金环,呼地向正待扑向南宫平的韦七身后击去,双掌一合,右手接过了左手的长剑,平平一削,第一个道人后退不及,额角一麻,惨呼一声,下鲜血,第二个道人俯退步,只觉头顶一凉,乌膏高髻,竟被她一剑削去,第三个道人心魂皆丧。

 哪知梅雪突地轻轻一甩,顿住了剑势,左掌无声无息地拂了出去,只听“铛”地一声,第三个道人掌中的断剑,落到地上,他左手捧着右腕,身形倒退三步,呆呆地愕了半晌,还不知道梅雪这一招究竟是如何发出的。

 第四个道人眼见她嫣然含笑,举手投足间,便已将自己的三个师兄打个落花水,哪里还敢恋战,转身奔了出去。

 梅雪笑道:“不要走好么?”声音柔软,如慕如诉,宛如少妇挽留征夫,第四个道人脚步未举,两胁之下,已各各中了一剑!

 “飞环”韦七身形方自扑到南宫平身前,身后的金环却已窃到,风声之厉,竟似比自己击出时还要猛烈三分。

 他不敢托大,甩身错步,右掌金环,自左胁之下推出,使的却是“粘”字一诀,正待将这金环挡上一挡,然后再用左掌接住,哪知双环相击,梅雪击出的金环,竟突地的溜溜一转,有如生了翅膀一般,旋转飞向韦七的身后。

 此刻一段燃烧着的焦木,突地当头落了下来“飞环”韦七前后被击,双掌一穿,斜斜向前冲出“铛”地一声,那金环落到她上、他顿下脚步,稳住身形,却见梅雪正含笑站在他的面前!

 火势更大,将四下燃烧得亮如白昼,也将这个坚固的酒搂,燃烧得摇摇坠。

 南宫平咬紧牙关,施展出“天龙十六式”中的“在田五式”双足钉立,与吕天冥苦苦斗!

 “天龙十七式”中,唯有“在田五式”不是飞腾灵变的招式,这五式共分二十一变,有攻有守,妙无俦,但此刻在他手中发出,威力却已锐减,便是真的击在吕天冥身上,也未见能将吕天冥伤在掌下!

 身形闪变的吕天冥,又何尝不是强弩之未,打到后来,两入已是招式迟缓,拳脚无力,有如互相嬉戏一般,只有面上的神色,却远比方才还要沉重,南宫平一掌“天龙犁田”拍去,吕天冥退步避过。

 突听“哗啦”一声,搂板塌了一,片,火舌倒卷而出,吕天冥这J步退将过去,正好陷在倒塌的楼板里,他惊呼一声,手指扳住楼板的边缘,但边缘处亦在渐渐倒塌,眼看他便要被火焰没,以他此刻的功力,哪有力道翻上。

 南宫平剑眉微轩处,心念无暇他转,一步跟了过去,俯身抓起了吕天冥的手腕,但他此刻亦是油尽灯枯,用尽全身气力,却也无法将吕天冥拉上来,又是“喀嚓”一响,他的立足之处也在倒塌之中,他此刻若是闪身后退,吕天冥势将跌入火中,他此刻若不后退,势必也将被火舌卷人。

 吕天冥全身颤抖,被火炙得须发衣裳俱已沾了火星,渐将烧着。

 南宫平望着这曾与自己拼死相击的敌人,心中突地升起了一阵义侠怜悯之感,手掌紧握,竟是绝不放松,一段焦木落将下来,他避无可避,闪无可闪,眼看着焦木击上了他的额角,若是再偏三寸,他性命就得丧在这段焦木之上。

 吕天冥眼帘微张,长叹一声,他此刻实已不被这少年的义侠之心感动,颤声道:“快逃…快逃…不要管我…”

 南宫平钢牙暗咬,右掌抓着他手腕,左掌紧握着一块横木,鲜血和着汗水,滚滚自他额角落,一滴一滴地滴在吕天冥身上。

 “飞环”韦七抬眼望见了梅雪,大吼一声,扑了上去“今我与你拼了。”右掌飞环,左掌铁拳“呼呼”击去。

 梅雪冷冷一笑,道:“十年之前那段事,可是我的错么?”

 她潇洒地避开韦七的两招,纤手一挥,一道剑光,直削韦七“将台”大

 韦七须发皆张,大喝道:“无论是谁的错,你总是启祸的由,若没有你,哪来这些事故!”

 他喝声虽快,但梅雪身形尤快,就在这刹那之间,数十道缤纷的剑影,已将她围了起来。

 但喝声一了,梅雪却不呆了一呆:“若没有我,哪来这些事故…”她暗暗忖道:“难道是我的错?但我又何曾错了!”

 “飞环”书七乘隙反扑,切齿大吼道:“祸水!祸水!今叫你死在我的手下!”

 那四个灰袍道人,此刻惊魂已定,再次扑了过来。

 梅雪长剑一展,剑光如雪,将他们全部在一边,秋波转处,突地娇唤一声,闪电般掠了过去。

 韦七见梅雪向吕天冥、南宫平那边跃去,不由一怔,转身望去,望见了南宫平与吕天冥的险况,右掌金环直飞而出,去势虽快,但到了南宫平面前却已毫无力道,要知他数十年苦练,已将这一双金环练得收发由心,不会有丝毫差错。

 南宫平目光转处,左掌攫住了金环“飞环”韦七双足立定,大喝一声,运劲回收,南官平身形随之开,吕天冥亦自随之升上,梅雪袍袖一拂,一阵柔力,将他们带出了险境,两人一起落到地上。

 四个灰袍道人又自扑来,吕天冥目光一转,低叱一声:“住手。”他呆呆地望了南官平两眼,忍不住长叹一声,默然垂下头去。

 南宫平息未定,嘶声道:“胜负未决,你可要再打一场!”

 吕天冥垂首默然半晌,颤声道:“我…我输了!”

 这三字说将出来,生似已费去了他平生的力气,南宫平怔了一怔,也想不到这倨做的道人竟然会说出服输的话来,只见他面容灰败,颓然站起,刹那间他竟由一个叱咤武林的一代宗主,变成了个萧条寂寞、风烛飘摇的失意老人!

 “飞环”韦七望着他师兄的身影,心头亦不一阵黯然,低低道:“四哥…”

 吕天冥头也不回,颤声道:“我们走吧!”话声未了,他已倒在地上,他身上的创伤,实在还远不及心底的创伤严重。

 “飞环”韦七惊呼着将他抱起,闪电般穿过火焰,跃下楼去,四个灰袍道人跟随而下,又是轰然一响,整个酒楼,已倒塌了一半。

 南宫平呆了半晌,突地长叹一声,道:“玉手纯,毕竟是个英雄!”

 梅雪轻笑一声,道:“你呢?”两人目光相对,默然无言,几乎忘记了火焰几将烧着了衣服。

 官府的兵马队,终于姗姗而来。马蹄声,惊呼声,救火声,倒塌声,叱咤声…

 在这古老的西安城里,混合成一曲杂乱而惊心的乐章。

 两条互相依偎的人影,却在这杂乱之中,悄然掠出了西安城。

 古城外,夜苍凉,偶然虽有一两缕杂乱的惊呼声,随风袅袅自城内飘出,却仍然打不破这无边的静寂。静寂,毕竟是可爱的,尤其是在方自混乱中离出的南宫平与梅雪两人眼中看来,静寂不但可爱,而且可贵。

 此刻,南宫平四肢舒但,正安适地仰卧在明灭的星空下,安适地享受着这一份可贵的静寂,方才的刀光剑影,生死结,火焰危楼…此刻在这静寂的星空下,都似已离他十分遥远。

 此地,是荒凉的,夜中,到处有断瓦残垣投落下的阴影,及膝的荒草,在夜风中回而舞,荒草中的虫语,在夜中听来有如诗人的曼声低,阵阵清风,吹开了南宫平的襟!

 良久良久,支颐而坐的梅雪幽幽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宫平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

 梅雪道:“这里就是始皇帝‘阿房宫’的故址遗迹。”她再次轻叹一声:“八百里阿房宫,豪华不可一世,但于今也不过只剩下了断瓦残垣,秦始皇一统江山,君临天下,此刻又在哪里呢?”

 她似乎忆及了自己多彩的往事,在这凄凉的静夜里,便不惆怅地发出了感叹!

 南宫平微微一笑,突听她曼声低唱了起来:“大江东去,淘尽,千古风人物…”这是苏学士的新词,文采风的南宫平,自然是早已知道的,他瞑目而听,心中也不兴起了许多感触!

 “英雄!”他喃哺地暗中低语:“什么是英雄?英雄安在?”

 梅声亦自悠悠顿住“祸水,美人…”她想起了“飞环”韦七方才的辱骂:“难道一个女子天生美丽,便是不可宽恕的罪恶么?…唉!匹夫无罪,怀壁其罪,难道天生丽质的美人,也和怀壁的匹夫有着同样的罪恶?”

 于是,很自然地,她连带想起了“英雄”英雄“与”美人“,自古以来,都是紧紧地连在一处的,她回过头,望了望面茫然的南宫平,想到他方才的铁胆侠心,秋波中突地闪耀起一阵眩目的光彩,但口中却轻轻说道:“你可知道,你方才原本毋庸那样的,你还年轻,难道你丝毫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南宫平暗叹一声,缓缓坐了起来“性命!”他低语着道:“我自然是珍惜的,但我总觉得世上还有许多比生命更可贵的事…自古的英雄,虽然都已化作枯骨,但直到今,他们还不是都活生生地活在人们的心里!他们生前也许会很寂寞,但死后却永远不会寂寞的…”他语声微顿,很自然地,便也连带着想起了“美人”于是接着道:“这正如美人生前虽多薄命,但死后也会常留在人心底!荆轲,范蠡…西施,昭君…唉,他们为什么会寂寞,为什么会薄命?”

 他唏嘘着顿住语声,目光远远投向一株孤立在晚风中的白杨树影,心中追忆着往昔的英雄,竟不知他身旁有一双明媚的秋波,正无言地望着他,就一如他望着远处寂寞的树影。

 梅雪目光凝注着他,只见他双眉微皱,嘴紧闭,面上的线条,竟是这般清秀而柔和,就连他纤长的四肢,也是清秀而柔和的,第一眼望去,谁都会认为这清秀的少年,会失之于柔弱——甚至是一种近于少女般的柔弱,但继续观察下去,这种柔弱的感觉,便会蓦地消失,他体内仿佛蕴藏着一种无穷的精力,过人的勇气,劲气内涵,深不可测。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沉、睿智、英俊,两眼距离很宽,被两道浓眉轻轻覆盖着,镶着长而黝黑的睫。此刻,这双眼睛虽是朦胧地半合着的,但当它突然开启时,便会爆出剑光挥舞般的火花,但同时又能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强烈而刚毅,柔和却人,像是要直刎入人们的心底。

 她默默凝注着这年龄较她轻的少年,心底突地起了一阵不安的漪涟,幽幽一叹,回转头去,面上仿佛有一层秋霜笼起,冷冷道:“你大约没有想到,你师傅留给你的责任,竟会这般艰苦而沉重吧。”

 南宫平愕了一愕,自远处收回目光,也收回了他的冥想。

 梅雪冷冷又道:“你心中此刻大约在想,为了我,你方才险些丧命,这的确有些不值,是么?”

 南宫平虽然聪明绝顶,但世上无论如何聪明的人,也无法猜得到一个女子心中的变化。他心中不觉大奇,不知这一瞬前还是那么温柔而和婉的女子,怎会突又变得如此冷削。

 梅雪仍然没有回过头来,她似乎不愿,又似乎不敢接触到他那发亮的目光。

 “但是,”她冷冷接着道“你纵然真的死了,也怨不得我,而只是你心里那些可怜的逞英雄的念头害了你,你本有一百个机会可以走了,但你却偏偏不走,可是,又有谁将你当做了英雄呢?即便是个英雄,又值得了什么。”

 她语声不但冷削,而且尖锐,似乎想尽量去刺伤南官平,就正如她自己刺伤自己一样,南宫平呆呆地望着她,心中怒气渐渐上涌,暗道:“你怎地这样不通情理,这一切,我还不是都为了你…”心念一转,突地想到方才在火焰中,危楼上,她守候在自己身边时的焦急,保护自己时的热心…也想到了自己跌倒时她飞掠而来,探视自己时关切与惊惶的面容,以及最后自己力不能支,她扶持着自己,从容自混乱中掠出西安城的情景。

 刹那间,这一切全部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他心里,他不长叹一声,缓缓道:“那么你呢?你方才为什么不走,你本有比我还多十倍的机会逃走的,你为什么一直陪着我呢?”

 梅雪娇躯一颤,像是有人在她感情的躯体上,重重了一鞭似的。

 她张口想说什么,但一阵空前而奇异的情感,却使得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南宫平凝注着她,只见她纤柔的削肩,渐渐起了颤抖…

 一滴清冷的泪珠,滴在她撑着荒草的纤掌上,她心头一颤:“我哭了!”反手一抹,泪珠已自涌泉而出,这“冷血”的女子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在她心底深处泛起的一阵深邃的悲哀,却使她忍不住下泪来。

 她更不敢回头。“你不要管我。”她大声说道“从此以后,我也不敢再劳动你的大驾保护我…”她语声终于颤抖起来“你师傅虽有命令,但…但你已尽了责任,而且尽得太多了…已…已经够了…”

 语声未了,娇躯一侧,终于伏倒在那冰冷而的荒草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南宫平叹息一声,只觉自己的眼帘,似乎也有些起来。

 任何人都会有悲袁的情愫,但唯有平“心冷”者的眼泪最值得珍惜,因为若非悲哀到了极处,他们的眼泪,是不轻易落的。

 “梅…姑娘!”他叹息着沉声道:“你可知道我这样做法,并非完全为了师傅——唉!即使没有师傅的话,我见到一个女子被人们如此冤屈,而没法辩白,我也会这样做的。我没有妄想自己成为英雄,我只是去做应当做的事而已,你…你…你该知道我的心意…难道你不知道么?”

 诚恳的语声,似乎使得梅雪陷入了一种更大的痛苦。

 她泣声更悲哀了。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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