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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素手银针欲断魂
   重回升云客栈已是深夜时分,店中早已打烊,只有俞千山独自坐在大堂中饮酒等他。苏探晴先将自己的化装细细洗去,重新打扮为卖药郎中的模样方走入店中,俞千山看到苏探晴连忙问道:“秦小哥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情,若是遇见神禽谷那三个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探晴心中暗笑,别说遇见了卫天鹫,还将他们冤枉做了江洋大盗。但看到俞千山脸上关切的神情,亦有些感动:“小弟有些事情耽误了,有劳俞兄久等,我妹子呢?”

 俞千山叹道:“还不又是喝得大醉,先回房休息去了。”放低声音道:“我看她似有很重的心事,你这个做兄长的有机会可要好好开解一下她。”

 苏探晴暗生愧疚,知道林纯必是被自己迫着说出了意中人是顾凌云,而又想到顾凌云身陷洛生死不明,心头烦闷所以才借酒浇愁。但这番情况却不好对俞千山明说,只得摇头苦笑。

 俞千山细细打量苏探晴,喃喃道:“奇怪,怎么半不见,秦小哥仿佛变了一个人?”

 苏探晴只道自己脸上化装尚未洗净,掩饰道:“俞兄可是看花了眼?”

 俞千山一拍桌子:“我明白了。初见秦小哥时总觉得你眉间似有隐忧,可现在看去,却是神完气足,莫非是逢着了什么喜事?”

 苏探晴一呆,细细一想,才明白自己先是解开了对林纯的相思之念,又得到陈问风一言点醒,隐隐有了对付擎风侯的计划,更得到陈问风的相助,对振武大会之事把握十足,种种情由加在一起,令他信心百倍。相由心生,脸上自然是容光焕发。想不到俞千山虽然看起来是个豪汉子,却亦细心若此。随口笑道:“今遇见了俞兄,便是小弟的大喜事。”

 俞千山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能与秦小哥结识,亦是我俞某的一大喜事。”说罢又是举杯劝饮。

 苏探晴陪他干了一杯,按杯苦笑道:“俞兄酒量惊人,小弟却是不胜酒力了。”

 俞千山醒悟道:“我却忘了你尚未用饭,空腹喝酒只怕伤身。你先吃些东西,我便以酒相陪,改你我去了外,放下心事后再来个一醉方休。”

 苏探晴心想俞千山如此看重自己,到了隆中后找个机会对他说明自己的身份,才不枉与他相识一场。

 俞千山新结识了苏探晴,心中欣喜,又喝了不少酒,待苏探晴吃后,他亦有了三分醉意,卷着舌头道:“时候不早了,明一早要赶路,秦小哥还是早些休息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抱拳,转身先走了。

 苏探晴本打算与俞千山联夜话,亦可免去与林纯同处一室的尴尬。不料俞千山对他们“兄妹”没有丝毫疑心,又不好去解释,只得暗自摇头苦笑,呆坐了一会,亦回到房内。一进门便看到林纯侧躺在上,合衣而睡。

 房内燃着两支明烛,虽有两张,但北方不设纱帐,在摇曳的烛光下,清晰可见林纯俏脸通红,双目紧阖,平凶霸霸的模样再也不见,只余一份温柔。

 苏探晴虽有子的名头,却还是平生首次与一位妙龄女子同居一室,更何况他本对林纯就颇有倾慕之意,此刻望着她酣然甜睡的样子,耳中听到她悠长的呼吸声,鼻中更闻到一股少女芬芳体香,不住心头一阵怦怦跳。看她窄而薄的红若含苞花朵,娇滴,心头泛起一种想去亲吻的冲动…

 蜡烛爆起一星烛花,室内乍明又暗,苏探晴神智稍有恢复,暗骂自己糊涂。林纯不但已明确告知她已有了意中人,而且她的意中人还是自己的好兄弟顾凌云,岂可有这些七八糟的念头?想到这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刚要吹灭蜡烛,忽又犹豫起来,心想古人云君子不欺暗室,若是在黑灯瞎火中,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岂不是百口莫辩?

 苏探晴躺在上,闭上眼睛,却哪里睡得着,只觉得眼中浮现尽是林纯的盈盈笑脸,回想她平的娇嗔情态,渐渐不住心里那一线忐忑情思。也难怪他意,值此血气方刚的年纪,与自己心系之人同处一室,又怎能按捺得住?

 苏探晴辗转反侧再难入眠,索爬起身来面朝墙壁,盘膝打坐运功,内力由丹田至百会运行几个周天后,方渐渐下一丝绮念。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林纯一声得极细的呻声。回首看时,只见她原本安然宁睡的脸庞渐渐扭曲,眉头紧锁,仿佛正受着什么痛楚。苏探晴只道林纯在做恶梦,本不予理会,但过了一会,只见她‮体身‬不断‮动扭‬,渐渐蜷做一团,脸色更是一片煞白,心知有蹊跷,连忙起身来到她边,伸手要去轻拍她的背。可转念一想,若是将她拍醒,看到自己这等样子,岂不是平空招她误会?要将手缩回来,却似又有些不舍,掌心被她柔顺的秀发拂过,有一种微微的酥之感,心里不由一动…

 正当苏探晴不知所措时,林纯眼皮轻轻一跳,苏探晴只道她要醒来,下意识地惊跳而起。却见林纯只是缓缓张开眼睛,目中一片空茫,呆呆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表情。

 苏探晴有些不自然,喃喃笑道:“我看你酒量亦不大,以后就不要再喝了。”

 林纯不语,直地坐起身来,却仍是双目大睁,眼神呆滞。苏探晴张手在她面前一摇,林纯却似不能视物般毫无反应。

 苏探晴只觉心头发,在她耳边低叫道:“喂,你可别吓人?”林纯动也不动,浑若僵尸,忽吐了一口气,喉中咯咯作响,脸上肌跳动,‮体身‬亦颤抖个不停,却仍是没有一丝言语。随着烛光摇曳,她原本一张如花面容竟变得说不出恶,犹若鬼神附体…

 苏探晴不知在林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若说是与自己开玩笑又实在不像。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眼前发生的事情实是诡异至极,正要伸手过去按她的人中大好令她清醒过来,手刚刚碰到她的肌肤,忽见林纯转头望来,眼神竟是犹若鬼魅般凄厉。苏探晴被她这双充了鬼气的眼神一照,只觉心头生冷,不由打了个寒噤。

 只这一愣神的工夫,林纯蓦然从上一跃而起,右手往发簪内一摸,已将暗藏的巧情针拿在手中,喉中发出一记低沉的吼叫声,巧情针已恶狠狠地往苏探晴身上刺来。看那势道凌历,仿似面对的不是苏探晴,而是她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苏探晴见机不妙,弹步让开,林纯右针刺空,左手凝指成爪,劈头盖脸地往苏探晴抓来。苏探晴怕伤着了林纯,不敢反击,只得又侧身避开。林纯口中不断发出低低的嘶叫,就似中着魔一般,状似疯狂,右针左爪毫无停歇地袭来。苏探晴不断退让,只守不攻,又怕被墙外听到动静,还得顾着接住林纯随手掷的物品,十分辛苦。幸好林纯出手虽狠,却是毫无章法,并无什么武功套路,苏探晴勉强尚能应付。他边退边闪,知道这样下去终不是个办法,正要寻隙点她道,林纯却忽然定住,呆了一下,回身又直地躺到上。起初时是口起伏不休,不一会呼吸渐轻,竟然又睡着了。

 苏探晴又惊又气,心想不知这姑娘发什么疯,若不是自己刚才见势不妙躲闪的快,只怕真给她一针刺中了。幸好自己并没有睡觉,万一在睡梦中被她刺一下,岂不是糊里糊涂地被她害了。他虽知道林纯一向古怪精灵,但看起来这次却不像是作戏,寻思莫非她身有什么隐疾?有机会趁她心情好的时候不妨问一下,免得自己无缘无故地送了性命…

 苏探晴再不敢睡,闭目运一会功便睁开眼睛看看林纯的反应。林纯却再无什么动静,一夜安睡直至天明。

 第二清早,俞千山来叫两人起身。林纯听到敲门声后一跃而起,忽看到盘坐于另一张上的苏探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想到昨夜宿醉不醒,竟与他同居一室,微微错愕,脸上一红,瞪了苏探晴一眼后去打开房门。

 苏探晴本想从林纯的神态中看看她对昨夜袭击自己之事有何反应,却见林纯似是毫无所觉。俞千山大步走进房来,苏探晴当着俞千山的面也不好询问,只得把腹疑团放在心里。

 三人寒喧几句,便整理行装结帐出发,一路上看到襄城内戒备森严,官兵人来人往,俞千山大是惊讶,找人打听一下才知道竟是搜捕采花大盗,连呼奇怪。林纯与苏探晴心知肚明,不由相视一笑。林纯瞬即反应过来自己原应和苏探晴赌气,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理他。

 谁知到了城门口,却见吴梦通全身披挂,领着十余名亲卫挨个盘查出入城的行人。远远见到了林纯与苏探晴,策马行了过来。

 苏探晴心道不好,这吴梦通一意奉承擎风侯,若是被他拦着说几句亲热话,定会惹人生疑,万一被他说出自己的身份,俞千山知道也就罢了,就怕那些与炎好的武林人士得知他就是摇陵堂派去炎道的使者,非来抢“侠刀”洪狂的首级不可。连忙上前住吴梦通,拱手施礼:“小民秦苏见过吴将军。”他与林纯化名之事并未告诉吴梦通,怕他说漏了嘴,所以先报上假名。

 吴梦通翻身下马扶住苏探晴:“苏…秦郎中不必多礼,我正要找你有些事情。”他倒也算机灵,总算未将“苏公子”三个字说出口来。

 苏探晴急中生智,对吴梦通挤挤眼睛:“可是吴将军小妾的病又复发了?”

 吴梦通一呆,及时反应过来:“正是如此,还要请秦郎中再赐两粒丸药。咳咳,此处人杂,我们不妨借个地方说话,最好叫上林…”说到这里急急住口,只是望着林纯对苏探晴连打眼色。

 苏探晴看吴梦通的样子知道必有要事,先对俞千山打个招呼,让他稍等片刻。俞千山看起来倒似并无疑心,但显然不愿意多与官府打交道,远远一旁站开。

 吴梦通将苏探晴与林纯带至一处僻静的地方,低声道:“侯爷的信使连夜赶回,带来了侯爷的口信。”

 林纯连忙问道:“义父怎么说?”

 吴梦通清清喉咙道:“侯爷只说了八个字:‘早去金陵,不必生事’。”

 苏探晴心里一惊,听擎风侯的意思,似乎并不将振武大会之事放在心上,仍是要自己先去杀了郭宜秋才肯放了顾凌云。

 吴梦通又道:“今天早上末将带着二十几个亲卫去了长安客栈,果然查到有个模样似钱楚秀的人已在那儿住了二,只是他昨晚彻夜未归,所以未能擒拿归案。不过末将已令人在客栈中守侯,城内亦四处暗布眼线,只要他还在襄,必定能抓住他。”

 苏探晴问道:“与他同行的有几人?”

 吴梦通一呆:“他还有同么?这个末将倒不曾注意,只知道他是一个人来住店。”

 林纯道:“他隔壁的几个客人你可查过了么?或是与他这两交往密切的人?”

 吴梦通黑脸上泛起一丝羞惭之:“林姑娘教训得是,末将这就去长安客栈查问。”

 林纯笑道:“若他有同,一见官兵查房,定是早就走了,岂会还等着你去捉?”

 虽是早寒晨,吴梦通脸上却已隐见汗珠:“末将办事不力,还请林姑娘责罚。”

 林纯与苏探晴早知道凭吴梦通带几个官兵如何能捉得住张宗权、铁湔等人,目的无非是令对方疑神疑鬼一番,或许在忙下会出什么破绽,看吴梦通如此惶恐,心里暗笑,林纯安慰道:“吴将军辛苦了,等我回洛后自会让义父记下你的功劳。”

 吴梦通连声道谢:“有劳林姑娘美言。”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黄的小布包:“对了,那钱楚秀尚有一件未带走的行囊,末将亲自搜查过了,里面除了衣物外还有不少药物与人皮面具。末将正好带在身边,两位可看看是否有用…”

 林纯接过小布包,打开一看,却是数十个小药瓶与五张人皮面具,那些药瓶中的药粉皆没有标记,五张人皮面具却是制作精美,几可真。苏探晴眼睛一亮,想不到误打误撞下竟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细细翻捡一番,微笑道:“好家伙,连我这个假郎中的身上也没有这许多的药瓶子。”

 吴梦通道:“这些药物已请人看过,只认得有二瓶是药,四瓶是药,其余的不知派什么用场。”

 林纯听到药二字,俏脸飞红,连连呸了几声:“这个采花贼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正要将小包还给吴梦通,却被苏探晴一手接过:“药粉也就罢了,这几张人皮面具却是有用处。不知吴将军能否把这些赃物交给我们?”

 吴梦通陪笑道:“苏公子若用得着,尽管拿去便是。”

 林纯奇怪地望一眼苏探晴,不知他拿这些人皮面具有何用,苏探晴却是有成竹,将人皮面具放于怀里,与吴梦通告别。

 林纯低声问苏探晴:“义父似乎并不赞成我们参与振武大会之事,我们是否还要去隆中一行,要么直接往金陵去吧。”

 苏探晴沉道:“不管擎风侯如何说,振武大会不但事关武林安危,更还牵扯到蒙古人南侵,我们绝不能置之不理。”

 林纯咬着道:“可是,义父与你定下的一月之约…”

 苏探晴截口道:“无妨,四后便是振武大会,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等振武大会之事一结束,我们立刻赶往金陵。”又加重语气道:“顾凌云是我十几年的好兄弟,我相救之心比你更急迫。”林纯哼了一声,默然不语。

 苏探晴心中暗叹,林纯自幼在京师长大,心中本就没有正之分。何况她这样的女子,一旦动情便是不顾一切,此刻一心只想救出她的意中人顾凌云,哪还顾得了什么武林安危?

 两人汇合俞千山后,却见俞千山神色略有些不悦道:“想不到秦小哥竟还认得襄城的吴总兵?”

 苏探晴正要解释,林纯抢先道:“俞大哥不必多疑,我们只是替他小妾治病,岂是投靠官府之人?”

 俞千山嘿然道:“其实人各有志,就算你们与官府结原也无可厚非,不过我朋友一向有个原则,便是绝不与朱家皇帝的手下人打交道。”

 苏探晴知道俞千山的父亲当年就是被永乐皇帝手下大将所害,方有此言,苦笑一声。林纯道:“俞大哥此话未免有失偏颇,就算做官的亦有清正廉明之士,岂可一概而论?”

 俞千山正道:“除非万不得已,江湖人最忌与官府打交道。所以被朝廷所支持的摇陵堂才令武林中人不齿。”

 林纯忍不住分辩道:“摇陵堂中数万堂众,其中亦不乏有志之士。俞大哥如此讲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俞千山道:“不错,摇陵堂中亦有不少侠义之士。但江湖上之所以人人皆知摇陵堂的恶名,却是因为堂中有些人欺男霸女、作恶多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久而久之,自然坏了摇陵堂的名声,像我们在外若说到炎道,皆要竖一下大姆指,而一旦提及摇陵堂与擎风侯的名字,都要忍不住大骂几声…”

 林纯听俞千山言语中辱及义父擎风侯,脸色阴沉:“就算摇陵堂中有些害群之马,但那擎风侯却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代宗师,不但未做过什么坏事,而且当年随圣上北征蒙古大军立下了赫赫战功,亦将洛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我们经过洛城时,听得人人都只说他的好处,为何还要骂他?”

 俞千山冷哼一声:“擎风侯靠着表妹赵可儿得宠皇恩,才有了今的权势,得已封王赐爵,说起来羞煞人。何况他做上了摇陵堂堂主后,却只顾着发展势力,招揽了许多武林中的败类,才令摇陵堂中良莠不齐,这些岂不都是他的过失?纵然洛百姓都认为他是个好人,但天下人眼睛都是雪亮的,是非善恶,自有公论。”

 林纯从未听过有人将摇陵堂与擎风侯骂得如此不堪,气得脸都涨红了。苏探晴怕他二人说僵,连忙暗地拉一把林纯:“我们如今在襄城,又何必去管洛城的事?还是赶路要紧。”

 林纯哼了一声,理也不理苏探晴,抢走往前走去。

 苏探晴对俞千山苦笑道:“小妹一向固执,俞兄且莫见怪。”

 俞千山淡然道:“其实我早看出你兄妹二人必非寻常走江湖卖药之人,有些事情若是不方便对我说,我亦不会问。只不过我与秦小哥一见如故,知道你是个性情中人,所以方这般直言无忌。”

 苏探晴心头涌上一股感动之情,忍不住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若有空暇,小弟再与俞兄详谈。”

 俞千山哈哈大笑,急走几步赶上林纯,低声与她交谈起来。苏探晴早看出俞千山对林纯颇有好感,心想瞅个机会倒要给俞千山说明林纯已有意中人之事,免得他亦像自己一样不知不觉陷足情网,难以自拔。

 隆中位于襄西南三十里处,三人沿路看到不少服饰各异的汉子成群结伴而行,都是参加振武大会的武林人士。苏探晴一向在关中活动,林纯少现江湖,俞千山更是来自外,武林中大多不识他们,只当是寻常游客。

 林纯少女心,虽对俞千山刚才的话十分生气,但不多时便已抛在脑后。她自幼被擎风侯收养,只知道自己出生在外,却从未有机会去过,便央着俞千山讲些外之事。俞千山有意哄她开心,只挑一些外奇趣娓娓道来,一路上惹得林纯银铃般的笑声不断。

 苏探晴稍稍落后他二人几步,留意看沿途上有没有铁湔等人,可惜他并不认识铁湔,虽看到几个貌似教书先生的武林秀士,却不能肯定是否是铁湔。而神禽谷三大弟子亦并未见到,想是还留在襄,要过几等振武大会召开时方才去隆中。

 隆中滨临汉水,风景优美,这一路行来,只见道路两旁古树参天,林荫匝地,鸟鸣啾啾,花草繁茂。不知不觉三个时辰后便已到达隆中县城口。

 城门边有一方大石牌,上书龙飞凤舞的二行题诗: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一位葛衣老者与三位青衣少年并肩立于石牌旁指指点点,只听那葛衣老者道:“这二句诗乃是唐代诗圣杜甫的名句,说得正是在当年刘皇叔三顾茅芦,请出在隆中蛰居多年的诸葛武侯之事。那诸葛武侯可谓是古今往来第一智者,虽是足不出户,却对天下之事了若指掌,先以《隆中对》定天下三分,再辅刘皇叔战新野、走江夏、借荆州、舌战群儒、火烧赤壁、进兵西川,终成鼎足之势…”那葛衣老者面容古拙,颇有些道骨仙风,说到得意处,更是口沫横飞,摇头晃脑。那三个青衣少年却不似学堂中的书生,个个生得孔武有力,倒像是江湖人士,不过他们三人对那葛衣老者的态度十分恭敬,虽是听得脸上隐不耐烦之,却仍是不住连连点头。

 葛衣老者续道:“只可惜刘皇叔为了替二弟关羽报仇,一意孤行与东吴开战,结果被陆逊火烧八百里连营,最后在白帝城郁郁而亡。诸葛武侯为报刘皇叔三顾之恩,出祁山,伐中原,鞠躬尽瘁、竭殆虑,直至最后星殒五丈原,实是令人扼腕叹息啊。”说到此葛衣老者怪眼一翻,发问道:“你们可知为何以诸葛武侯的经天纬地之才,最后仍是功亏一篑,不能一统中原?”

 那三个青衣少年面面相觑,不知应该如何回答。隔了一会,三少年中年龄稍大些的那位方怯生生地答道:“或是蜀地贫瘠,不比中原富饶。因此蜀国虽有良将,却无兵,所以被魏国给灭了。”

 老者气得直吹胡子:“你们这些人整只知舞刀剑,不读诗书,亏我这几给你们讲了许多道理。若是诸葛武侯泉下有知,必会被你活活气死了。”

 林纯本在与俞千山说话,听到老者这番言语,忍不住嘻嘻一笑:“大叔你说话真好玩,诸葛武侯既然已经死了,如何能再被气死一遭?莫非是先从墓中复生,然后再被气得倒头睡下去?”

 三个青衣少年早看到林纯容貌秀丽,娇俏可喜,听她说得有趣,俱是大乐,只是当着那葛衣老者的面不敢放肆笑出声,只得苦忍。

 葛衣老者一瞪眼:“你这小姑娘懂得什么?莫要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说话,诸葛武侯天纵奇才,岂是你可随便调笑的?”

 林纯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子,听老者语气中颇有瞧不起她的意思,毫不示弱,双手道:“大叔怎么知道我不懂?”又指着刚刚回答问题的那位青衣少年道:“我听这位大哥回答得也有道理,大叔又凭什么认定他说得不对?你不妨说说你的理由。”

 葛衣老者不屑地瞥林纯一眼,目光瞪住那三名青衣少年,缓缓道:“纶巾羽扇驱胡羯,出师一表立勋名。但你们可曾想过为何刘皇叔生前诸葛武侯无往不利,而皇叔过世后,虽能深入南荒七纵七擒蛮王孟获,一举平定南疆,更有空诚绝计吓退司马、天水关前智收姜维、剑阁装神伏杀张合,可最终却仍是屡伐中原无功?由此可见,诸葛武侯之所以功亏一篑,最大的原因并非其它,而就是由于刘皇叔临终前将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阿斗托于诸葛武侯,刘禅任用臣,对诸葛武侯用兵多加掣肘,方致使诸葛武侯空负腹经纶,却依然功败垂成。此事历史上早有定论,所以良禽要择木而栖,良将要择主而事,尔等可须得记住这个道理。”看三少年大有所悟的样子满意一笑,又转过头对林纯道:“小姑娘可明白了么?”

 林纯听葛衣老者侃侃而谈,心中大是不服,可偏偏自己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索胡搅蛮一番:“你又不是诸葛亮本人,不过是依着前人之言抱着先入为主的意见,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解,如此怎可为人师?”

 葛衣老者在几位晚辈面前被林纯说得挂不住面子,气呼呼地大声道:“莫非你有什么新鲜的想法?不妨说出来让大家评一评。若是有道理,我亦甘拜你为师。”

 林纯灵机一动,朝着苏探晴揶揄一笑,对葛衣老者道:“我虽讲不出什么道理,但我这位大哥却是诸葛亮的徒子徒孙,大叔何不问问他?”

 葛衣老者上上下下打量苏探晴:“不知这位小兄弟有何高见?”

 苏探晴正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林纯忽找上了自己,知她借机报复,暗骂林纯多事,对葛衣老者抱拳道:“晚辈听老人家字字珠玑,得益菲浅,哪敢有什么高见…”正要讲几句客套话,却听林纯嗤鼻一笑,低声道:“看你平时趾高气扬,今怎么做了缩头乌?”

 苏探晴心头大恨,眼看着俞千山、葛衣老者与那三名青衣少年都望着自己,若是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定是惹人笑,苦思无计间忽急中生智,想起小时候看戏听书时的疑问,对葛衣老者道:“不过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老人家。”

 葛衣老者面现得意之,捻须长笑:“小兄弟尽管发问。”

 苏探晴道:“诸葛武侯学识广博,自然懂得养生之道,却为何正值壮年时却病死在五丈原,留下千古遗恨呢?”

 葛衣老者叹道:“诸葛武侯为报皇叔深恩,军中诸事皆是巨细无遗,每皆巡察至夜深方归,所以才积劳成疾,病死征途。留下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千古佳话,实堪吾辈效犹。”

 苏探晴又道:“诸葛武侯身为蜀国丞相,有些杂事自可任手下去做,又何需事事操劳?终致积劳成疾,出师未捷身先死。”

 葛衣老者愣了一下:“他身负皇叔托孤重任,凡事谨慎细致以防有误,这难道有错么?”

 苏探晴叹道:“自从误用马谡痛失街亭后,诸葛武侯用人加倍小心,无论朝中、军中诸事皆需经他过目方可定夺,世人皆赞诸葛谨慎。但依晚辈之愚见,表面看来诸葛武侯事必躬亲,暗地里却亦因此而种下了西蜀灭亡的祸!”

 在场诸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三国之事,苏探晴此言一出口,俞千山面惊容,林纯则以为他信口开河,那三个青衣少年更是当他哗众取宠,皆是一脸嘲,只有那葛衣老者若有所思:“小兄弟此言何解?”

 苏探晴朗声道:“三国大势,魏境胜于天时,地域辽阔,素有百万精锐之师;吴地胜于地利,长江天堑易守难攻;而蜀国则胜于人和,不但刘皇叔身为皇家后裔,仁义之名远播天下,更在于蜀国人杰地灵,良材众多,武有五虎上将勇冠三军,文有诸葛武侯惊世韬略,若能由诸葛武侯运筹帷幄,再令诸将其各展所长,何愁不能平定中原,恢复汉室。但只可惜诸葛武侯用兵谨慎,手下谋臣勇将虽多,却难以放手任用。先且不说由于诸葛武侯诸事手,总揽大权,惹来刘禅的疑心,便是蜀国诸将只知听命于诸葛武侯的神机妙算,难以独挡一面,等到诸葛武侯撒手一去,蜀中除了姜维外便再无堪用帅材。所以说招致西蜀灭亡的最大关键之处,并不在于君臣不和,而恰恰是诸葛武侯的‘谨慎’!”

 自古史家对诸葛亮敬若天人,何曾敢想他的生谨慎方导致蜀国灭亡。苏探晴这番话石破天惊,虽不免有失公允,却亦可算是前人未有之奇想。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林纯本想捉弄一番苏探晴,却不料他当真能振振有词地说出这许多道理,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抢先鼓起掌来。苏探晴接触到她温柔眼神,心中一,转过头望着葛衣老者喃喃道:“这只是晚辈一些私下想法,倒叫前辈见笑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那葛衣老者瞠目结舌,良久后方长叹一声:“我柳之珂研三国数十年,却从未想过这一点。”

 苏探晴听他自报姓名,心中一惊,疑惑道:“前辈莫不是明镜先生?”

 葛衣老者脸有愧:“遇见小兄弟后,方知天外有天。柳某安能厚颜论三国,这明镜先生四个字,从此再不敢用。” 原来这位葛衣老者竟就是江南四老中的明镜先生。这明镜先生柳之珂武功并不很高,却是博览群书,对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了解,更是擅相人之术,因读三国成痴,自诩可比三国时期向刘备推荐诸葛亮的水镜先生,自己封个名号叫做“明镜先生”本名柳之珂反倒不被人提及了。武林中凡经他点名提携的年轻人后果都得成大器,久而久之,明镜先生善于品评人物的名声不胫而走,成为了江湖上最有名望的一位伯乐。

 林纯久闻明镜先生的大名,却不料竟是这样一个穷酸秀才,没半分武林前辈的模样。想到刚才他话语中对自己毫不客气,嘻嘻一笑:“却不知明镜先生觉得我大哥这番话有没有道理?”

 明镜先生呆呆点头:“此言论独辟蹊径,虽似荒诞,却绝非无稽之谈。”

 林纯笑道:“那你说的拜师之言算不算数?”刚才明镜先生曾说若是她能讲出令人折服的道理便拜她为师,这本不过是一句戏言,想不到林纯却较起真来。

 苏探晴急忙喝住林纯:“纯儿不得无礼。”林纯俏皮地一吐舌头,做个鬼脸。

 明镜先生却对林纯的调侃浑若不觉,仍是站在原地发呆,越想越觉得苏探晴之言有理,竟真的倒身下拜:“蒙小兄弟一言点醒,若不嫌弃,还请小兄弟随老夫回江南蜗居小住几,一起细细研究。”其实苏探晴对三国所知大多源于少年时看书听戏,比起明镜先生中所知相差千里,只因苏探晴提出的见解实在是闻所未闻,这才令痴于三国的明镜先生欣喜若狂,甘拜于地。

 苏探晴慌忙扶起明镜先生:“前辈何须如此,若晚辈有暇,必当来江南拜见前辈。”他那见沈思剑面对神禽谷三弟子的挑畔避而不战,本对这些武林宿老没有太多好感,但此刻看明镜先生虽然有些迂腐,却是生纯朴,心中不由多了一分敬意。

 明镜先生目光扫到苏探晴的面上:“不知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

 苏探晴道:“晚辈秦苏,一向漂泊四海,卖药为生。”

 明镜先生望着苏探晴背后药囊,眼中透出一份惊讶之:“我看秦兄天庭,颧高鼻隆,眉骨清朗,神光内敛,乃是天下少有的华贵之相。再观秦兄言行,中大有丘壑,绝非池中之物,若有时机,必会大有作为。”他一向恃才自傲,说话尖酸刻薄,但却是惜才如命。因苏探晴提出了前人未有之见解,虽比他小了几十岁,仍是恭称一声“秦兄”

 林纯听到明镜先生夸奖苏探晴,一丝不之意亦烟消云散,拍手笑道:“能得到素有伯乐之名的明镜先生如此赞许,我大哥后定会名江湖。”

 明镜先生得意道:“老夫别无所长,一双眼睛却是不沾半点沙子,绝计错不了。”目光转向林纯:“这位姑娘么…”眼中忽出异光:“令尊‮体身‬可好?”

 苏探晴与林纯同时一惊,几乎以为明镜先生看破了林纯的身份,林纯以袖掩面笑道:“家父‮体身‬康健如常,多谢明镜先生。”

 明镜先生微微一愣:“奇怪,奇怪。咳咳…不知三位可是来参加振武大会的么?”

 苏探晴听明镜先生的言语中似是别有隐情。他知道明镜先生于相术,或是看出了林纯命相中有何缺憾,才会忽然转换话题。本待追问下去,但转念一想:江南武林与摇陵堂势成水火,传闻中明镜先生目光如炬,若是真瞧出林纯是擎风侯的义女可大大不妙。只得将疑问在心底,回答道:“我们三人本是路过隆中,听闻有此次武林盛会,亦很想去见识一下。”

 明镜先生哈哈大笑:“既然如此,秦兄何不与老夫同行,振武大会上老夫也好给天下英雄引荐一下…唔,若是这几秦兄无事,不妨来与老夫促膝长谈。”

 明镜先生此语一出,与他同来的那三位青衣少年脸上皆出妒忌之,其中一位酸溜溜地道:“这次振武大会乃是天下武林的盛会,来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这位秦郎中去了却有何用处?”他有意将“郎中”二字咬处特别重,似要提醒一下苏探晴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这三位青衣少年乃是江南武林的几个世家子弟,此次与明镜先生一并来参加振武大会,一路上小心服侍,只盼明镜先生能在大会上替他们扬名。只可惜这三人武功虽还马马虎虎,却是无点墨,沿途遇见什么名胜古迹全然不知,明镜先生自然对他们不肯稍假辞,动辄呵斥不休。此刻看到一个卖药郎中得到明镜先生如此器重,心中大是不平。

 苏探晴倒不在乎他出言讥讽,林纯却对那青衣少年冷笑道:“什么振武大会,还不是一群江湖人打打杀杀争一个盟主位置。若你被人打得半死,难得不要我们给你治伤么?”

 青年少年闻言大怒,正要发作,却被明镜先生狠狠瞪了一眼,强忍着一口气,默然不语。

 苏探晴连忙道:“多谢前辈好意,晚辈这几还有些事情要办,届时振武大会上再与前辈相见。”

 明镜先生笑道:“也罢,老夫亦不勉强你,不过振武大会中你可一定要来找老夫。”苏探晴只得先答应下来。

 三人拜别明镜先生,在隆中城中找家客栈住下。眼见已到了午时,俞千山叫上一桌酒食,请苏探晴与林纯一起用饭。

 苏探晴下定决心不再对林纯动情,又经陈问风点醒,解开了对擎风侯的心结,心绪极佳,席间与俞千山引经据典,谈天说地,更是妙语如珠,林纯虽是板着一张脸,终也忍不住被他逗得连连发笑。指着苏探晴道:“你今天怎么如此多话,大违平子,莫非就是因为被明镜先生赞了几句,以为真是个大富大贵的面相?我看你莫要高兴太早,只怕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也未可知,嘻嘻。”

 苏探晴心道往日自己在林纯面前总是放不开,现在才总算恢复真正本。这份心态却不便说出口,笑而不答。

 林纯看苏探晴一付成在竹的模样,更是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连声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何事情瞒着我?还不快说。”却看到俞千山望着她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心事,矛头立时对准了他:“奇怪,我们兄妹说话,你为何一脸不快?”

 俞千山失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我看到秦姑娘的样子,想起了一个人来。”

 林纯与俞千山混得了,也敢开他玩笑,调侃道:“可是俞大哥的心上人么?”

 俞千山古怪一笑:“我哪有什么心上人,她不过是我少年时的一个小伙伴,唉…”言又止,却端起一杯酒劝饮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甚。我看你们兄妹情深,真是恨不得自己也有一个小妹妹,哈哈。来来来,我们喝酒。”

 林纯闻言脸上微微一红,啐道:“谁与他兄妹情深了?这杯酒不喝。”

 俞千山调侃道:“难道不是么?为何刚才那青衣少年言语中对秦小哥十分不敬,不见秦小哥动气,倒是你这个做妹妹的先跳了起来。你二人平闲时总是赌气不停,一旦遇上外人倒是十分齐心。”

 林纯大窘,转转眼珠:“俞大哥不许岔开话题,你且说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小妹妹。”

 俞千山微微一怔,方沉声吐出四个字:“她早死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纯吃了一惊,看俞千山眉头紧锁,他所提到的人必是对他极为重要,心中泛起同情之意,也不多问,只是陪他饮了一杯。苏探晴连忙按住林纯的手:“你可莫再要喝醉了。”

 林纯反手给苏探晴手背上拍了一掌,翻个白眼:“才不要你管我。”她出手如风,苏探晴亦不及防备,手背上立时起了红红的五道指印,虽不疼痛,只是被俞千山瞅在眼里,面子上十分不好看,只得讪讪一笑。

 俞千山大笑,对林纯挤挤眼睛:“秦姑娘昨晚还没有打够么?”

 苏探晴听俞千山如此说,立刻知道他昨夜虽是喝醉了,却已将隔壁房中林纯刺杀自己之事听在耳中,只不过他以为是两兄妹间的打打闹闹,却不知林纯几乎要了自己的命。

 林纯却是一脸疑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苏探晴看林纯的样子不似假装,心想以后找个机会再慢慢问她,正要岔开话题,突然店门一开,一个大腹便便身材肥胖的中年人大步行入,却是径直往他们这一桌走来,对苏探晴一拱手,暗地打个眼色:“兄台好久不见,可还记得在下么?”

 苏探晴细看来人身形面容,全然陌生,还以为他认错了人,正要开口,忽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扑面来,脑中刹时涌起一阵淡淡的晕眩感。那种感觉稍纵即逝,苏探晴却已恍然大悟,一把握住来人的手,大笑道:“原来是兄台。”回头对俞千山和林纯道:“他乡遇故知,此乃人生大快之事。俞兄陪小妹用饭,小弟先去与老友叙旧,一会就回来。”不等林纯与俞千山回话,亲热地搭着中年人的肩膀出门而去。

 客栈中林纯与俞千山面面相觑,不知苏探晴遇见了什么好友至,竟可这般不顾而别。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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