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光,在她的委屈与他的心疼中,静静地前进。
终于,她像是哭够了,不怒不怨了,双手松开,秀颜仰起。
星泪闪进楚翊眼里,瞬间即是永恒。
他淡淡一笑。“不哭了吧?”
叶茵茵一怔,忽地领悟自己方才的失态,枫颊染霜,急忙退离他怀抱,垂下脸。
太丢脸了!她居然在他面前哭成那样,一面哭还一面槌打他,简直像连续剧里撒泼的女主角。
不过他也可恶,为何不阻止她呢?为何要纵容她那般使
子?
她不情愿地扬眸,嘟着嘴看他。
她不知道自己这模样看起来多娇多俏,鼓动他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他一声叹息,带着几分伤脑筋的表情仿佛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再如何挣扎,这辈子,他的心怕是抛不开她了。
“你很过分耶。”她轻声抱怨。“人家病了好几天也不来看我。”
“对不起。”他只能道歉,顿了顿。“不过Amanda说你昨天就好很多了,为什么不来上班?”
原来他还是有向Amanda打听她的情况啊。叶茵茵睨他一眼。她还以为他真的完全不管她了呢。
“我不想去!”她撇过脸蛋。“到公司就会看见你。”
他苦笑。“这么生我的气?”
“对!”
“现在还气吗?”
“当然!”
“对不起。”他又道歉。
这下,反而是叶茵茵有些歉疚了,说穿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不过就小小跟她冷战几天嘛,是她自己难受得像世界末日。
“嗯,其实我也有错啦。”她细声细气地说,脸颊滚滚烧烫。
“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我不应该丢下你不管,刚刚在舞池里也是,我应该去扶你起来的。”
“你如果真的去扶我,我才会生气呢。”她不悦地眯起眼。“我不要你的同情。”
楚翊楞了楞,转瞬,
间逸出一串朗笑。的确,他方才若是对她伸出援手,只会令她更下不了台。
这小女人,可骄傲得很。
他笑望她。“刚刚你虽然跌倒了,可风度表现得很好,优雅得像淑女,高傲得像公主。”
“算了,学长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有多糗。”话虽这么说,她的语气却是轻松自嘲的,显然已不介意那桩糗事。
他欣慰地放下心,但转念一想,脸色又凝重。“对了,跟你来的那男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她轻哼一声。“那你的女伴又是谁?我也没见过。”以眼还眼。
“她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广告公司的经理。”
“就是那个倒追你快一年的爱慕者?不错嘛,你总算决定回应人家的热情了。”略显尖锐的嗓音里似乎浸在浓浓的醋桶里。
剑眉一扬,他盯着那仿佛写着不以为然的娇容,好想问一句:你吃醋吗?
但,不能。
就算是玩笑也不能开,因为两人曾经碎裂的关系好不容易修复了,他不敢冒险再凿出一道裂痕。
他只能无所谓似地笑着。“其实只是刚好她也接到邀请函,所以就一起来了。”
“就这样?”她不信。“我看她心里好像不是这么想吧?应该是期待着能跟你发展些什么。”
“那你的男伴呢?你打算跟他发展些什么吗?”他反问。
她一窒。“他只是舞伴而已。”只是用来表示她也有人追。
“算了,别说这些。”他识相地转开话题。“我饿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可以吗?学长不用回去照顾你的女伴?”
“不如请你的男伴替我照顾她吧,正好让我把你带走。”
“谁要跟你走啊?”她甩开他的手,背对他。“我才不要。这里好玩得很,我还要多留一会儿才走。”
“真的还要留在这里吗?不怕人家看到你就想起刚刚那一幕?”他逗她。
她闻言,一窒,气恼地旋回身子。“学长,你真的很过分耶!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恶劣的男人啊?”
她大发娇嗔,他却只是笑,一面安慰告饶,一面又忍不住逗她闹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
忽地,一道惊讶的嗓音扬起——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成一对了?”
两人楞住,同时将目光调向声音来处,一株装点得雍容华贵的银色耶诞树下,一双璧人相偕并立。
“圣修,你也来了?”楚翊涩涩地打招呼。“是啊。”于圣修走过来。“你们两个也来啦?真巧。”眸光一阵
错来回,俊
勾起浅笑。“你们两个…该不会开始交往了吧?”
“我们…”楚翊迟疑地想解释,叶茵茵却抢先一步。
“对,我们在交往。”
什么!楚翊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向身旁神色坚定的女人。她在想什么?
“太好了!那真是恭喜你们了。”看得出来于圣修大大松了一口气。“其实我老早就觉得你们两个
相配,能在一起最好了,真是恭喜啊。”
“谢谢。”叶茵茵淡淡地道谢,语气听不出特别的起伏。
“既然这样,那我也顺便在这里宣布我跟晓君的婚期,我们打算过年前结婚。呵呵,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吗?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说着,于圣修朝女友瞥去深情一眼,后者甜甜一笑。
“恭喜你们。”叶茵茵首先道贺。
“恭喜。”楚翊也道贺。
四人又寒暄了几句,于圣修携着女友离去。
叶茵茵定定地凝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楚翊则是定定地子着她苍白的侧面,几秒后,她像是察觉他担忧的目光,回眸朝他一笑。
“你还好吧?茵茵。”
“我没事。”
“刚刚…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她敛下眸,许久,悠悠一叹。“我想,是该做个决断的时候了。”
“决断?”他蹙眉,不解。
她却未加解释,只是低低地吐出请求。“学长,你可以陪我去一些地方吗?”
她说,她要做个决断。
于是这个冬季的夜里,他陪她走遍许多地方,每一处,都
是她和前男友的回忆。
她说两年来,自己一直牵挂着这些回忆,而她最爱的人却早已忘了,所以她决定将这些散落各处的回忆碎片收集起来,拼成一块,然后,埋进名为“失恋”的坟墓里。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失恋了,只是一直不承认。”她涩涩地自白。“我告诉自己,圣修不是不爱我,他只是忘了我;我告诉自己,他有一天一定会想起来,回到我身边…我是不是很笨?学长。”
她忽地轻声问他,他无语。
“我知道自己很笨。”她叹息着下结论,水眸蒙蒙地,凝视着前方水岸边,一条搁浅的小船。“就像学长曾经说过的,我的爱情早已死了,我还奢望它死而复生。”
他静默,目光随着她也跟着那一叶扁舟摇
。
“其实我很像那条船,这两年来,一直搁浅着,没办法前进。”她悠悠地说,收回目光,望向他。“我早就应该继续往前走了,对不对?学长。”
他看着她,话说得似是潇洒,眼潭却映着淡淡波光,就如同两人身旁这条河水,幽幽地含着月华的泪。
你是该往前走了。
他想这么跟她说,可不知怎地,言语卡在喉腔里。
也许是他等她顿悟的这一天等得太久,以至于当她愿意走出来的时候,他反倒退却了,踯躅地,不敢往前,怕踏错一步,又把她惊回去。
“学长,你知道这里就是圣修跟我表白的地方吗?你知道那时候他就是在这里跟我说爱我的吗?那天,
忭一兄也跟今晚一样,是银色的,我还记得,记得很清楚。”
他听着,心谷里回
着她的声音。
他知道,他都知道,这里对她和圣修而言代表什么样的意义,他很清楚,因为那晚,圣修一回家便急Call他,神魂颠倒地把一切过程全倒给他。
他也记得,那夜他被迫执着话筒听好友的爱情故事时,月亮是很刺眼的白色,悬在夜空一角。
“你知道吗?”她伤感地低语。“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一次我没参加社团的活动,没去合
山赏雪,就不会遇见圣修,不会爱上他,也不必…忍受这些痛苦了。”
如果,他不认识她,如果,失去记忆的人是他…
楚翊淡淡勾
,他也曾设想过许多如果,但“如果”是一首永不到头的回文诗。
“你有没有想过?”他望向叶茵茵,她正
着泪,泪水,在月
下莹莹闪光。“如果那天你没去合
山,你不会遇见圣修,也不会遇见我。”
她怔住。
他微微一笑。“如果那天我们不曾相遇,我不会知道,原来我的母校有你这么一个可爱的学妹,你也不会知道,原来校友里有像我这么猖狂又白目的学长。我们不会认识彼此,今天也不会一起站在这里。”
他们不会认识彼此,也不会一起站在这里。
叶茵茵楞楞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你会后悔吗?如果从来不曾认识我,你的人生,会比较快乐吗?”
不,她从来没想过,如果她的人生没有他,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难道我的存在,不能让你的悔恨减少一些些吗?”他柔声问她。
她怔然,颊畔的泪痕在冷冷的夜风中干涸。
他低哑的嗓音却还是那么温暖。“其实你这些想法,我也曾经有过,可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虽然我做不成你的爱人,但能认识你这样的学妹,我还是觉得很幸运,很高兴,我想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好朋友,经营一段很
的友谊,你说是吗?”
他们,可以继续做朋友。
她咀嚼着他温柔的言语,心头迭着茫然。
她奇怪自己眼前为何翳着一帘雾,这不是她的希望吗?跟他当永远的好朋友,一辈子的知音,不是她最大的期盼吗?
为何,她会觉得…有些失落?
“抱歉,我好像说太多了。”他忽地深
一口气。“我送你回家吧。”
她没有拒绝,心神还走在某条悬在深渊间的钢索上。
她坐上他的车,在他护送下回到公寓门口,下车后,他跟她道别,她陡地一阵恐慌,莫名地想留住他。
“学长,你要不要上来坐坐?我泡一杯热饮给你。”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他拒绝她的提议,温声叮咛过后,朝她摆摆手。
她只好上楼。
回到家,叶茵茵扭开客厅一盏立灯,投
一室昏蒙的光影,她站在光圈中央,怅惘、焦躁、仓皇,说不出的情绪层层
绕,像
线,捆绑她、纠
她,将她团团困住。
错了。
有某道声音在她脑海里劈过。
但,是什么错了?她想错了什么,错过了什么?她必须知道,必须找出来——
她忽地发了狂地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一迭相本,急促地翻阅着,终于,她找到了,她和他相识的第一张照片。
那是在合
山上的大合照,她被一群社团同学围绕着,圣修站在她身后,双手在她头上调皮地比出一对角,而他…他站在最角落,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他身旁有个女同学朝他投去仰慕的目光,他的视线却胶着在另一边。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
察觉这一点后,叶茵茵大惊,继续翻动相本,一页,又一页,接着无助地发现,这几年来,她人生的每一页,都有他。
她大学毕业典礼那天,圣修送她鲜花和肺,他送的,却是一本
历手册,他说她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迷糊,要好好规划自己的生活。
中秋节,他们一群朋友烤
玩,她忙着替圣修张罗吃食,他却要她自己多吃点,硬把一串
进她嘴里。
“圣翊”刚成立的时候,只是一间窝在巷角的残破小公司,她热心地帮忙打扫,不小心沾了
脸灰,他笑着把她的糗样拍下来,她嗔着拿扫把假意要追打他,他顺手夺了,反而替她扫起地来。
圣修生日,她在厨房烤蛋糕烹调食物,他赖在桌边偷吃她刚端上的每一盘料理,赞不绝口。
她生日,他瞒着圣修送她一套美术设计的书,每一本都是
装彩
印刷,她爱不释手。
那他的生日呢?她慌张地翻相本,想知道自己为他做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送他几张他喜欢的音乐CD,煎了一盘
式蛋卷,他就感动地笑容灿烂,频频声称哪个男人娶了她这辈子福气享不完。
他真傻。回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叶茵茵难受得眼眶泛红。只是那么简单的小事就能让他高兴成那样。
真是傻透了!
她颤颤地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继续看照片,让一张张写真唤醒过去沈睡在脑海里的记忆。
其实他一直都在,不论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或最伤心的时候,他一直都在。
他一直都在,就像这一幕幕与他之间的回忆,也存在着,只是她以前心眼蒙蔽了,看不见。
她不敢想,有多少次她在无意之间伤了他,有多少次,当她甜蜜地谈论自己和圣修的一切时,刺痛着他的心。
有多少次,她在他身上烙下伤痕,却还无知地笑着。
有多少次…
“学长!”她倏地弹跳起身,脑子晕晕然,仿佛要炸开。
她不敢想,不能再想,她必须——对,她要去找他!
一念及此,叶茵茵立即付诸行动,拿起皮包,冲出家门,下了楼,一打开大门,映入她眼底的景象,震撼了她。
他还在那里!
在路灯下,靠在车边,仰着头,看着她阳台的方向,默默沈思着什么。
月光,无情地剪裁着他的身影,孤单单的一片,贴在夜
里。
叶茵茵手执着门把,身躯顿时一波波地颤栗着,如
翻涌。
他,竟还在楼下等着。
他是否还渴望着,还期盼着,只是不敢僭越,怕伤了她,怕毁坏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他小心翼翼地压抑着情感,呵护着她,却伤了自己。
她知道,他正对自己做心理建设,过了今夜,他永远不会再对她提起上回那样的请求,他会理智地守住那爱情与友谊之间微妙的分际,不再越位。
她不会再听见他的表白,不会再感受到他温柔又
情的拥吻,她…她会拥有一个最
的学长和知己,却永远失去他某个部分。
她感到心痛,好痛好痛,像火在烧,刀在剜,每一滴血,都是懊悔。
她掏出手机,按下其实一直排在第一位的电话。
铃声,响破了寂静的黑夜,他慌忙找出手机,接起。
她听见他焦虑的嗓音。“茵茵,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为她着急,他一定以为,她又陷在黑暗里一个人偷偷哭泣了。
“我很好。”她强忍着几乎逃窜出口的呜咽。“学长,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之前的Offer,还算数吗?”
“什么Offer?”
“关于你请我…做你女朋友的Offer。”
他震住,她能看见他的手在发抖,俊容瞬间变
,然而,那惨白的
,却淡淡地吐出玩笑似的言语。
“那个嘛,已经过了有效期限喽。”
她静默。
“我是说,茵茵,你别介意。”他误解了她的沈默,急着解释。“我那天说的只是开玩笑,你就当我随便说说,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学长,你在哪里?”
“我?”她突如其来的问话令他一楞,不由得再度抬头,望向她的阳台。“我刚到家。”
“你准备要睡了吗?”她轻轻地问,轻轻地移动莲步,走向他。
“嗯。”他没发现她,还子着那亮着一点光的窗。“你也睡吧,别想太多,别把我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可是我很生气,学长。”
他脸色发白。
“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还不过是一个礼拜以前的事,你怎么可以要我忘了?”
“茵茵,你听我说——”
“学长,是你应该听我说。”她强势又温柔地打断他。“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你说过的话,愈想就愈觉得——”
“怎样?”
“我不想只跟你做朋友。”她吐出真心。
他惊骇。“什么!”
她来到他身后,展臂圈抱住他的
,芳颊贴在他坚强的背脊。
他僵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犹疑许久,才扬声。“茵…茵茵,是你吗?”
她能感觉到他全身震颤,能感觉到他原本寒冷的身躯一下子灼热起来,沸腾着激动的情
。
他真的、真的很爱她。
叶茵茵领悟着,心疼着,含泪微笑——
“学长,我可以做你的第十四号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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