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侠气如龙,挟罡风而飞去
分别一年多后,醒言与居盈,竟在郁林郡太守的水云山庄中无意相逢。
在这明月之下,芦秋湖上,玉带桥头,醒言居盈二人对答完往日喜爱的词句,品着其中意味,不觉都有些出神。相顾无言时,浑忘了身边所有的存在;玉带桥下,惟有一圈圈涟漪,围着载浮载沉的少年,朝四下扩散开去。不知不觉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开始在两人之间悄悄的蔓延…
片刻之后,一阵湖风拂来,醒言终于清醒过来。见居盈明眸望着自己,他便微微一笑,说道:“居盈,没想在此处见到你。方才听了歌声,才知你在此地。”
望了望四下里的烟波,醒言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这番御气浮波而来,实是因为认不得庄中道路,匆忙间只好踏水赶来,正好也练习一下道术…”
“我知道。”
半倚桥栏的居盈,闻言抿嘴一笑。
就在醒言说话之时,这玉带桥边水月正明。皎洁月辉中,居盈看得分明,桥下清波中这位凌波独立的少年,
拔的身形随波起伏;青衫拂摆之际,就恍若破水而出的神人。相别一年多后再次相见,少女略带娇羞的发现,眼前这当年的饶州小少年,现在那灵动无忌之外,又平添了好几分俊逸出尘的英华之气。凝注之时,不知不觉间这位向要傲然对人的高贵少女,俏靥上竟悄悄现出一抹羞红。
就在居盈脸上红晕微漪之时,醒言也在微笑望她。明月清辉映照下,这位本就风华绝代的白衣少女,现在更显得娉婷淡丽,明皓如仙。望着居盈,醒言心道:“贵客原是居盈;那白郡守之前赞语,实在算不得过誉。”
他现在已知,白郡守口中贵客,定是居盈无疑。方才自己凌波而来之时,那
仙台中奔出不少人影;居盈只不过轻轻一拂袖,那些人便默不作声,静静候在幽暗月影里。
想到这里,他才记起自己此来何事。略想了想,他便告诉桥上少女:“居盈,其实我和琼肜雪宜,正在白公子府中作客,此不过中途离席。现在既知道你的住处,那我明天再来找你;你现在还是早些歇下。”
原是醒言想起白世俊之前所说,居盈不惯人多之所,便准备让她早些安歇。只不过,待说出这样的关心话儿来,不知何故他却又有些后悔。正在患得患失间,只见得桥上貌可倾城的少女俛首想了想,然后抬手拢了拢被清风吹
的发丝,朝自己这边嫣然一笑,轻轻说道:“醒言,琼肜小妹、雪宜姐姐也来了?正好许久未见,我现在就想去和她们说说话,行么?”
一听这话,正有些后悔的上清堂主帘如释重负。回首望了望身后那一路烟波,醒言便弯
将手中红莲轻轻放在水面,让它随波逐
而去,然后抬首向居盈笑道:“我带你去。”
于是,枕
阁中众宾客,便看到那位水月之间的少年,接住那个翩然跳下的少女,捉臂凌波而返。一湖烟水中,他两人并肩点水而回,行动之间,凭虚御风,
带飘飘,真恍若是凌波微步的仙子神人。
就在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之时,座中那位青云道人,心思却似乎并不在观看那两位行动如仙的少年男女身上。望着西天边那片正在蔓延的鱼鳞状云阵,青云心中正是惊疑不定:“难道、这又是七十二地煞之术之‘召云’?”
原来,这青云道人修为,决不像表面那样浅薄。醒言方才吹笛之时,泠泠笛音中微蕴“水龍
”之意,不知不觉就让西天边那几绺云翳,逐渐扩展成阵。这情形若看在别人眼里,也只道是天上微云渐起;但落在青云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且不说他内心里惊疑不定;再说醒言,携居盈返回枕
台上,从容回到座前,便对脸色古怪的此间主人白世俊笑道:“白公子,未想这么巧,竟在你府中遇见故人。”
说罢,侧首微尉意,身旁少女便上前盈盈一拜,笑
说道:“白郡侯,醒言是我居盈故友。今
能碰见,也真是凑巧。”
那白世俊也是七窍玲珑之人,一听居盈这话,帘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回礼笑言说道真巧。待居盈在醒言旁边侧跪坐下,裙裾如白云铺地之时,白世俊觑眼看去,见她竟和其他二女一样,跪踞处稍稍偏后,竟是执世间寻常女子礼。
见她这样,白世俊和他身左那位心腹谋士,不约而同对望一眼,眼睛里尽是惊疑神色。整个席间,也只有他和这位心腹谋士许子方,知道这居盈真正身份。这少年究竟何人?即使他法术再是高明,又如何能让居盈这般以礼相待?
正当白世俊
腹狐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时,便听得居盈朝他笑盈盈说道:“白公子,张醒言张公子是我修习道法的良师益友。我和琼肜小妹雪宜姊一样,也呼他作‘堂主’。”
她这句话,就好似一道电光瞬间照亮心中
雾,白世俊立即失声叫道:“张醒言、就是那位新晋的中散大夫!”
原是居盈刚才这话,正把白世俊心中那些隐约知道的事儿串联起来,立即让他想起一年前京城传来的邸报。那时他义父昌宜侯派人传话,曾顺便告诉他,说是上清宫一位新晋堂主,年纪不大,因助南海郡剿匪有功,被皇上示以殊荣,将他从草莽间直接超擢为中散大夫。据他义父耳目,探得这其间,似乎还得了倾城小公主盈掬之力。
当时,听了这消息,白世俊也只不过是置之一笑。虽然对于一个山林草野的平民道人来说,能被御封为中散大夫,从此进入士族阶层,确实算是殊荣。但这等事,对白世俊这样整
绸缪大事之人,又如何会放在心上,只不过是听过便罢了。当时听到这消息,最多也只是在心中赞扬一下心上人心地良善而已。
只是,当刚才,等亲眼目睹这位上清堂主与居盈把臂而还,自认与她青梅竹马的无双公子,心中便如同打翻五味瓶一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不过,白世俊毕竟不比常人;看到居盈跟醒言同来的那两个女孩儿,就如同亲密小姐妹一般呕呕私语,白世俊脸上神情丝毫无异,只管举杯向醒言笑言:“醒言老弟,今
才知道,我白世俊还颇有识人之能。”
“哦?”醒言一听便知白世俊大略何意,只不过仍是凑趣相问。只听白世俊继续说道:“其实,之前我就见你不似常人;刚才又看到你高强法术,果然不愧当世的少年豪杰!”
听他这样赞誉,醒言连道不敢。正谦逊时,白世俊却认真说道:“你不必过谦。说个不谦之语,当今世上,若数我白世俊为第一少年得志之人,那张堂主你,就该在第二之数!”
听他这话说得夸张,脸上神情也不似虚礼客套,醒言倒有些出奇。正要出言相问,便听白世俊颇有些感慨的说道:“醒言你真是命好。你可知道,当今圣上超擢你为中散大夫,一则确实是天子圣明,二来、”
说到此处,白世俊略停顿一下,于是他右首有两人,帘有些紧张的倾听下文。只见白世俊慢条斯理的说道:“二来,醒言你这散官擢拔,竟还得了倾城公主的进言!”
“呃?真的!”
一听此言,醒言顿时激动非常,连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是自然。”
得了肯定答复,又激动一阵后,醒言却突然有些迟疑:“白郡侯,那位公主殿下为何要替我说话?须知我也只不过是山林间一个普通小民而已。”
“这个…”
白世俊这次又是话说半截;略一停顿后,却突然望向那个看似专心和小姐妹说笑的少女,笑言道:“此事其实还都靠居盈之力。”
“啊?”
“原来如此!”
就当居盈闻言大为紧张之时,却看到自家堂主转过脸来,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对自己没口子的诚心道谢,说道心中甚是感佩此情,但其实也她不必这样。
见到醒言这般作为,居盈正不知所措,然后就见他一脸好奇的问自己:“居盈,你真是倾城公主身边的侍女么?”
“…”原来醒言一听白世俊之言,长久存于心中的那个谜团,就好似在瞬间解开。按他心中想象,那倾城公主身边的女伴,自然都应是达官显贵家的子女;居盈陪伴于尊贵的公主陛身下边,自然能替他瞅空说些好话。
看着这位自以为找到正解的少年,居盈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垂首略略思忖,便抬头抿嘴一笑:“醒言,我先和琼肜雪宜说话,待几天再告诉你。”
说罢,便又去转脸和小琼肜低低私语。
且不提席首这几人一番对答,再说席末那位青云道人。此刻,这青云道心中疑惧之情,越来越强烈:“这少年,果然不似端人。”
原来,在旁人只顾偷瞧那个举止高贵的少女容颜时,青云道却暗中细细打量那个少年。许是刚刚施用过太华道力,现在醒言手指间那只司幽鬼王戒,被
转而过的太华气机相牵引,正
出丝丝鬼气。这丝诡异气息虽然微弱,但青云却能清楚的感应到。在这缕
气的萦绕下,那原本就神采飞扬的少年,此时更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不知何故,这位来历不明的青云道人,目睹眼前情状,此刻竟是进退维谷。
也许,世间很多大事,最终能够发生,也只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契机。就在青云道进退两难之时,却见那个明珑可爱的小女娃,见居盈姐姐替自己用手梳拢发髻,便喜得笑靥如花,开心说道:“居盈姐,谢谢你!——今天姐姐来晚了!之前有人在这儿用水变酒,还有堂主哥哥让荷花开花,都很好玩!”
这句话,落到有心人耳里,就彷佛是一个引子;那个一直迟疑不决的青云道人,听了这话,帘暗暗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于是,席间正各自饮酒闲聊的宾客,便见得席末那个曾逡巡酿酒的道人再次起身,拱手请缨,朗声说道:“无双庄主,诸位高朋,既然座中新添仙客,未曾见得贫道戏法,那贫道我不妨再献丑一番,表演一个‘竹筷化龙’的戏法,以搏诸位一笑。”
听他此言,座间宾客俱各鼓舞;待白世俊点头首肯后,众人尽皆翘首待他演示。
于是那青云道,便在众人注目中,从怀里掏出一支乌
竹筷,朝空中一抛——这一回,他再也没念什么咒语,那支乌黑竹筷便已经无翅而飞,在枕
台上空盘旋绕圈。紧接着,就听青云道一声大喝:“神木有灵,显化龙形!”
话音未落,只听“呼”一声风响,空中那支细长的乌竹筷,眼见着就变成一条长大的黑龙!这黑龙,化形之后一飞冲天,在圆月光中盘桓飞舞,乌须展动,鳞爪飞扬,就与往日画像中描绘的龙形毫无二致!
看到竹筷果然化龙,众宾客仰望瞻仰,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此刻,在那条黑色巨龙飞舞夜空之时,立于地上的青云道,则是袍袖尽鼓,如藏风飙;那张平凡猥琐的脸上,现在须发皆张,竟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庄重无比。
注意到他这副模样,醒言心中却隐隐觉着有些不对。青云道人现在这副郑重神色,竟彷佛是如临大敌。
心中正有些狐疑,却见这神情凝重的青云道,突然间伸臂戟指,暴喝一声:“疾!”
目不转睛的四海堂主看得分明,青云道指点方向,竟似是冲自己这边而来!
…
“咦?”出乎青云道人意料之外,作法之后自己那法宝竟仍在空中盘旋,似是畏惧何物,只是不肯下来。这时,席间已有不少人面
怀疑之
。见得如此,青云道再不敢迟疑,把心一横,袖出一刃,将指割破,然后运气一
,就见一道血箭直
天空,化作一团血雾罩上龙身。
“不好!”见他这样举动,饶是座中人大多并非术士,也看出他这番做作绝非善意。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条高飞在天的黑龙,触血后身形遽然涨大,巨目赤红如血,朝席首这几个少年男女张牙舞爪迅猛扑来!
这变化如此之快,以致于枕
阁中几乎没人来得及奔逃。才想起逃跑,却发现那条遮天蔽月的黑色恶龙,
吐着呛鼻的腥气,已扑到枕
台近前。
“咣啷!”
见奔逃无望,座中也有勇武之士,奋力向黑龙抛掷席中巨觥。谁知那些沉重金觥才一近身,便被黑龙利爪一扬,拍飞得无影无踪。转眼间,这歌舞楼台中已是狂风大作,吹得众人东倒西歪。
只是,就在旁人或懵懂或惊恐之时,那位似是首当其冲的少年,此时却是神色如常。已经历过几次生死杀场,醒言此刻又如何会把这条幻影黑龙放在心上。见它摇头摆尾而来,醒言泰然自若,微一招手,那把搁在枕
阁入口台架上的瑶光剑已是应声飞来。
就像是算好一般,几乎只相差电光石火那一瞬,就在醒言神剑入手时,那条凶猛黑龙也飞扑到身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龙鼻息冲得他衣袖
之时,醒言双手握剑,冷静一劈——
“吧哒。”
只在一瞬间,已是漫天黑影俱消;整个枕
台中重又安静,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一支小小的乌竹筷跌落席前。
几乎与此同时,那青云道见事不谐,立即身形
,朝身后湖天中倒飞而去,转眼就只剩下一条淡淡的人影。
醒言见状,正要仗剑追时,却听得半空中忽传来一声充
恨意的怒叱:“无知小儿,助纣为
,他
必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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