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轻轻细细地飘著,一名
心无奈的大汉,一个孤身无依的女子,一匹昨
刚刚换了主人的马,一同在郊道上慢慢前进著。
“姑娘,你在京城之外可有亲戚?”低沉喑?的嗓音,轻轻送入身前人儿的耳中。
慕容倚在邢天湛怀里,摇了摇头,感受到他的体身因她这样的动作而有些紧绷,似乎是非常困扰的模样。
“我…”她想开口,但舌上的痛楚却令这个原本简单的动作变得极端困难。
她用力绞紧邢天湛的衣襟,企图想完整表达她别无选择地麻烦到他的歉意。
“我明白了,你舌上有伤,别再开口。”他叹气,确认自己招惹来了一个麻烦。
她仰起头颅,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他却因为察觉她的意固而迅速别过脸,不让她瞧清,并用蒲扇大掌
下她的头。
由黄夜奔驰到晓明,马匹也有些累了,于是他放慢速度,想找个地方让马歇息,也让她休息一番。
没想到放慢马连后,软玉温香在怀的知觉却瞬间清楚起来,让他有些头痛。
怀中坐著一位无家可归,只能倚靠自己的落难美人,该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幸福吧,聪明一点的,就应该好好把握!
可这并不是他愿意的呀,怎么知道一时仗义相助竟会救个包袱随身。
瞧这姑娘身上的轻纱华服,哪里会像无路可走的样子?更何况他当时是站在远处,清清楚楚著见那个恶少拦轿,虽然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什么,那个态势也明明白白显示武力胁迫的意图。
在远处,她傲然的神态以及轿夫、侍女急急奔走寻求救兵的惊慌,他也是看得分明,怎么她又说地无家可归?
也许她有苦衷,只好藉此求助于他的保护吧。
可是他们也不过昨夜才相识,她怎能如此信任他?
况且现在两人还同乘一骥…他再怎么想,就是觉得自己占了人家便宜。
“到了城中驿站后…咦?”手心中传来的热度,让他心底一讶,连忙将手置于她的额头,以确认那异样感。
察觉到他略显急迫的动作,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病了呀,难怪总觉得头昏昏沉沉。
反
地将置于鞍绳上的手抬至额头,想测测温度,却恰巧与他的手背相触,他连忙缩回手,紧紧握住缆绳。
如果连自己都觉得手背热烫,应该算病得不轻吧?也许是昨
躺在
地上过久的后果,她迷糊地猜想着。
无力地将身躯向后倚靠,他厚实的
膛和结实的肌
所透出的热度,令阵阵发冷的她觉得好温暖。
被她如此信任地靠著,邢天湛苦著脸,只能无话问苍天。
这姑娘,不能因为自己曾救了她就如此不设防呀!如果今天换做别人相救,她怕不早已陷身另一个狼爪?
也罢,别再多想了,先带她到镇上寻看大夫再说。
然后还得再买一匹
情温驯的马供她骑乘…让佳人安稳喂在他怀里,他加快速度,奔往镇城。
卜卜卜城外的独栋小屋内,慕容捧著邢天湛特地熬给她的稀粥,慢慢地、费力地
咽著。
邱寅虽然即时阻止了她的自裁,却来不及阻止某些伤害的产生,想来舌上的痛楚,她还得忍受一段时
。
邢天湛之前在屋内找到原来屋主所储存的木柴,为她生了炉火取暖后,便抱著木头到院落里劈砍。
望着他打赤膊在屋外奋力砍柴的魁梧身影,她不解地蹙眉。
在这样的寒天赤身
体,他竟然承受得住?
几
来的相处,让她开始了解他的
情,也终于明白他为何总要回避她的视线了。
肤黑如墨,浓眉倒竖,眼似铜铃,鼻宽
厚,他的长相,真可说是…穷凶极恶。
魁梧高壮,虎背熊
,这样身形与容貌的结合,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分明像是土匪头子一个!
若不是由于先前在暗夜里的相救之情,若不是由于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大概在初见他的第一眼,也会被这样的丑汉吓著吧。
若不是先见著他那双正直坦率的眼…因这双眼,令她放心依赖,也因这双眼,让她开始为他感到心疼。
她发现,他其实相当少言。
同行的这三
来,她因痛楚而无法开口,他也不大说话,除了因某些必要,需与商家沟通之外。
她也发现,他与商家做买贾,必定是低垂著头,话语能省则省,深怕吓到人似地。
她明白他之所以会与商家
涉,都是为了她。为了她的起居,为了她的衣著,为了她的吃食…她更明白如果不是为了她,在这样的料峭寒天中,他必是了然独宿于野外也不在意的。
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常常是沉默笼罩,但奇异地,她却因他而产生从未有过的安心与踏实感受。
对一个相貌穷凶极恶的丑汉产生安心的感受,这话说出来,怕是连她自己也要觉得奇怪吧。
可就拿这碗稀粥来说好了,同行以来,他体贴地不再过问她的身世,不提她那晚的遭遇。知道她颊上疼痛,于是撕了衣
,装些积雪,让她按在颊上缓和痛楚;知道她不方便开口,也不让她说话,默默注意她的感受,处理她的切身事物,为她熬著咸淡适中、方便入喉的稀粥。
吃惯了华撰佳肴,这样清淡的吃食,应该是难以入口才对,但只要想到他在炉前拚命吹气煽风的模样,硬是让这碗粥的滋味远胜过以往品尝过的桌上珍髓。
想起昨
在小镇的市集中,她因为好奇而多看了串著红通通喜气,听说叫糖葫芦的东西一眼,他使一语不发地走上前去,同被他魁梧身形吓到而瑟瑟发抖的小贩买了一
糖葫芦,自始至终都低垂著头。
只要想到那名小贩呆愕的表情,她的嘴角就下意识地扬起。
当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舌痛不能吃那玩意儿时,那懊恼的表情到现在仍令她忍不住偷笑。
想到这儿,她不
看向自己坚持开敞的窗,外头有他为了她养病赏景的心情,在白苍苍雪地中斜斜
上的那一株红。
那抹红,是细心,也是自嘲,衬著一地雪白,竟是如此的美丽…有著如此凶恶外貌的丑汉呀,怎会有如此柔软的心思?
就如同现在,他劈砍柴薪,是为了不让已经感染风寒的她再度受凉。
以往习惯于王孙公子的竞献殷勤,可怎么没有一个及上他的窝心温暖?
初时,只是为了能逃离京城,其他并无多想。现在,她却有些沉溺在这预期之外的守护中了。
她知道,他是唯一一个真心顾虑她,对她付出关怀却丝毫不求回报的人。
如果她现在说要走,他大概也只会将她安全护送到任何她指定的地方,而后远远离开,从此与她再无瓜葛吧。
没有云锦
头,没有华言美语,他所拥有的,是最朴质的心意。
自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面对男人,她毋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自由对她来说,已不再是遥不可及了…邢天湛劈完柴后,抱起一捆进入屋内,放下柴后才猛然想起自己衣衫不整,赶忙将木柴放好,冲到屋外檐下著装完毕,才敢再低著头,缓缓抱著剩下的木柴走入屋内。
慕容看着他的动作,真觉哭笑不得。
这二愣子,只怕自己唐突了佳人,就没想到佳人可能在方才就已将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看尽了吗?
想来他大概以为她是哪家大户闺秀,谨遵非礼勿视的教条吧。
“好些了吗?”他瞄著她已空的碗,侧过头问道。
她点头,并不答话,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笑出来。
他接过她手上的空碗置于桌上,而后望向窗外天空,努了努嘴道:“看样子,今晚开始将有一场好雪,我们势必得在这屋子里住上几天,只怕得多委屈姑娘了。”
闻言,她轻轻摇头,并不觉得自己有何委屈,反正她睡
,他则在门边打地铺兼守护,她很放心。而且纵使无软衬裘枕,他一样会为她
得妥妥帖帖。
如果今天他救的是另一个女子,他一样会对她如此照顾吗?
这个想法掠地浮上脑际,不知怎地,心底竟然觉得有些闷闷的。
“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合宜,可是现在也别无他法,不过还好这儿没有第三人,姑娘的名节不至于受损,只是得请姑娘多担待些。”
邢天湛扯开随身行囊,自里面取出麻布包,将荷包内的药材倒进小瓮中,再倒入早上方打好的井水,就著原本就已经燃得相当旺盛的炉火,准备煎煮风寒药汤。
望着他又开始忙碌的身影,她的思绪亦开始纷
,百味杂陈。
看一个莽汉在她面前尽力收敛
鲁行止,出口嚼文,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深深明白他并非刻意讨好她,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吓到她。
识字、知礼、懂嚼文,他的家世应也是不错的吧?
只是他竭力收敛的
鲁与那夜不经意吐出的低咒秽语,又好像存身草莽似地,这样的矛盾,实在令她感到胡涂。
轻叹一声,自己对他的过度观察与在意,也让自己胡涂了。
听见她叹气,他停下煽风的动作,墨黑?S眸瞥向她,低声道:“还是姑娘仍然觉得不妥?那我可以另外找地方睡。”
她闻言轻笑,摇了摇头,胡乱想着这大概是相处几
以来,听过他说最多话的一次。
又是叹气又是笑,实在搞不懂姑娘家的心思,改天得问问玄俗,是不是女人都这么莫名其妙?
不过像她这种纤弱到随时需要人保护的女子,看到他居然不会害怕尖叫,也丝毫不在意他的靠近,实在也够特别了。
对于自己的容貌,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也就尽量避免与人正视,尤其不接近女人。
她倒是特例,居然要求他带她走。
就算是因为夜晚著不清他的面容,第二天早上应该也瞧见了,怎么完全没有他以为会产生的反应?
不仅她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当昏昏茫茫、摇摇
坠的她
使得他放弃为她另买匹马的提议而无可奈何地选择两人共乘一骥时,她竟没有排斥或推拒,反而窝在他怀中,安安稳稳地睡著。
虽然说他救了她,她若心存感激算是人之常情,但也该让他的容貌吓得退避三舍才是,怎就这么放心地依赖他?
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吗?
更何况怎么看,她都像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千金,既单纯而又不知人间险恶,如此信任初相识的人,实在令人忧心。
唉,看来不想保护她都不行了。
他怎么会如此多事,让自己拉了个大麻烦上身?
要是让玄俗知道了,铁定会嗤笑他很久。
“姑娘…”
“慕容。”她纠正他的称呼,语气极轻,深怕扯动伤口。
“姓氏?”他问。
“不,是名。”
他闻言壁眉,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
。
也许是有此复姓的关系吧?甩甩头,不再理会这种异样感,他继续说道:“若你在意,反正我身强体壮,睡檐下并无关系。”
“我不在意,真的。”她煌眉答道,语调虽轻,却很肯定。
见到她的表情,他不再说话,怕她又会因为回答他的话而受疼。
屋内又恢复了静默,只剩炉火烧煮的声音,哔剥哔剥作响。
慕容侧身靠向屋墙,看着他的忙碌,感受著这种即使一语不发,却依然令人觉得安定的温馨。
邢天湛一会儿用口吹火,一会儿以手煽风,一会儿添加柴薪,一会儿掀开瓮盖,查著汤药的颜色…明明不需要那么多动作,却仍不敢使自己停下来。
她怎么一直盯著他?
虽然他已经努力让自己很忙了,但很不争气地,耳
子仍旧因感受到她的视线而慢慢烧灼。
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还会脸红,真是够丢脸的!
还好还好,他天生肤
黜黑,应该看不出来才对…她可不可以别再看了!他的容貌丑陋,难以入眼,他一直都很清楚。
别再看了…慕容著著他的局促,美颜上勾起一弯坏坏的玩味笑容。
当他将药汤煎煮好,倒入方才略微冲净的碗中,并吹凉到过口温度,侧著脸将药递到她面前时,她颊上的笑窝已经消失,神色又转回原先的娇柔虚弱。
而这些改变,忙著压抑心慌的他当然看不到。
“谢谢。”慕容倚著墙,乖顺地将药汤饮完,涓滴不剩,赢弱堪怜的姿态,轻易勾起观者的保护
。
“别说话了,省得又受疼。”邢天湛接过空碗,见她
躺下的样态有些迟缓,连忙伸手攘扶,助她安稳躺好,并为她盖妥被子。“这帖药听说有些安神效果,可以助你入眠。”
他又侧过脸,不敢正视她了!
因著他表现出来的那份深沉自卑,让她心底突然产生奇异的不舒服感,于是扯住他的衣摆,语气轻缓又无助地开口“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
他的脸,因这句话,又迅速染红。
卜卜卜不,不可能。
她不是那个意思,说这种话只是纯粹表达她对自己的信任,就别胡思
想了。
可是她的语气…无可否认,她有令人动心的容貌,有令人心怜的气质,有令人心慌意
的依赖…但这些都不会成为他的!
再怎样感激,也不会有人将他列入对象来考虑的,对于这一点,他还有自知之明。
可是,她紧握住自己衣摆的模样…停止,别再想了!
邢天湛默默将微
的木枝挑出,摆放于坑火边烘干,止不住自己
纷纷的思绪,因而让动作显得有些烦躁和气闷。
他救了她,让这次的回程多了个包袱。
她的衣著和行为举止,显示了她的身家,也可能因此成为他的麻烦。
他因她的泪而心生怜疼,但帮助她并不是为了其他回报。
所以别再像个登徒子,老是偷瞧人家,在心底偷偷作著不该属于自己的幻梦。
纵使初见面时,他的心便已因她而不由自己,但他其实真的没有别的想望,只要她别再用那种有点暧昧的语气说著令人感觉双关的话语。
他明白她为了某种目的在利用他,而他也愿意帮她,只是她可不可以别这样逗他,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太美,太好,似天上明月,他摘不得,也构不著。
所以,别想了吧…将木枝堆好后,他背倚著墙,闭眼假寐,想藉此停止思绪。
慕容侧躺著,缓缓睁眼,瞧看周遭状况。
她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方才微睁眼睁偷瞧时,将他显现烦躁的动作全看在眼里,偷偷叹息。
真是个直心肠的人呀,反应都会显现于外。
就是因为如此,才会让她坏坏地兴起捉弄心理,顾不得他的救命之情,想逗逗他,著他单纯直率的反应。
也或许是因为离开京城的解
感吧,让她早已觉得灰败的生命再度现出光彩,也让她放开了心怀,有了关心周遭一切的心情,不然怎么会如此在意他?
有最深沉的自卑,有
率的行为举止,有贴心的行为,有温暖的眼神…真想知道,是怎样的家世,养出他如此矛盾的个性?
她想知道,但真的问了,又显唐突,而他会愿意告诉她吗?
见他又慢慢浮上红
的脸,她颊边的笑涡更深了。
卜卜卜屋外大雪渐渐止息,邢天湛在确定她的风寒已经无碍后,为她开窗,让她如愿欣赏外头景致。
“你是如何打败那些持刀大汉的?”她双手环住弓起的双脚,头侧枕著膝问。
“有所凭恃的人,通常会因为过度自
而遭致挫败。那些人仗著手上刀械与自己的身形和人数,便以为不会有人敢接近冒犯,警戒心也就相对降低,遇上突袭,自然便因招架不住而败阵。”
他这么说,她可懂了。
原来他不若行为所显示出来的憨厚,而也是
于战阵兵略的吗?
“就和赌徒一样,因为几次胜注的机会,便凭恃著自身运气,豪赌狂博,导致倾家
产,落魄潦倒。”她低头轻语。
他深深看着她无意间散发出来的落寞,并不答腔。
察觉到他的沉默,她收拾心绪,抬起头,见他快速别过脸。
“何必闪躲我,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我又怎会被你的容貌吓著?”她轻笑,吐
不解“只怕这样的丑颜,唐突姑娘的眼。”
“若我说,你的闪避才是唐突呢?”她直勾勾望他。
他不回答,只是慌忙起身,走至屋内一角,端起炉上药汤说道:“你该喝药了。”
看着他端起瓦瓮,将药汤倒入桌上碗内的忙碌身影,有丝气恼浮上她的心头。
“天湛,或许我不够了解你,却明白你直率温暖的心
,所以别闪躲我,别把我当外人好吗?”她接过药汤,轻声说道。
他不说话,站在
边等待收拾空碗,她亦执著地看着他,药汤就这么端在手上,半口未进,任其冷凉。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你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你的决定呢?”她问他。
“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因我信任你,不愿将你视作外人。”
“可是你要天天面对我的容貌,不怕被骇著?”
“既然是天天面对,就早该习惯,又怎会被骇著?”
“但我却不习惯与人四目交接。”原本侧头凝望墙壁的铜铃大眼缓缓重视。
“我也不愿认同你不必要的自卑。”她直语。
他闻言一震,并不是因为被她过于直接的话给刺伤,相反的,他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她看见的他,没有世俗美丑。
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地信任他,肯定他呵!
他终于抬起头,与她对望,在她的眼撞中,著到自己凶煞丑陋的脸,也看到在她浓密扇睫下,那温暖的、纯粹的
欣笑意。
“瞧,四目相对,哪里困难了?”她开心地喝下药汤。
他则
失在她
出绝美笑时,剔透双颊上的深深漩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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