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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东来西去-第197章
 正文第192章东来西去

 这一,由汴梁至东岳泰山的官道上,正有一人奔如迅马向西疾行。途边行人见着,纷纷躲避。有的还未见着人影,只见前方烟尘弥起,便慌不迭的闪让一旁。一行商旅客觉着古怪,问边上一位货郎:“小哥,此人是谁?怎奔驰恁急?”

 货郎道:“先生,这豫鲁大道估莫你好久没走了吧?”

 商客点点头道:“还请小哥指点。”

 货郎道:“说也话长。数来,那人不知为何,每总在道上奔走。古怪的是,每次又总向西奔跑,却从未见他朝东回来过。”

 商客道:“这倒稀奇了。既往西去,便该回走后方可再去。那有始终往东的道理?莫非他白向西,夜晚再向东?”

 货郎嘿嘿笑道:“先生,倘若这样的话,除非他用不着睡觉,否则,怕是神仙也吃不消。”

 商客省起,颇为惭然,道:“小哥说是说得不错。只是这样便奇怪了。”

 说话间,那奔跑之人越过二人身旁,不过眨眼,便已去远。却见他双脚踏飞,直踩得尘土飞扬。如非亲见其人,只当是一匹骏马堪堪驰过。

 商客摇头道:“在下走南闯北多年,也算见过些武林高手,但论轻功一项,此人当是第一。”

 货郎道:“轻功不轻功,我不知晓。不过,先生要买些胭脂水粉么?回去给你的浑家,也好讨她欢喜。”商客一愣,朝他看看,笑道:“小哥果然会做生意。好罢,取一盒。呵呵…”至于二人如何讨价还价暂且按下不表。

 多之后,汴梁东城门外,赫然站着一人。瞧穿着,衣衫褴褛,支缕破碎,几是山中出来的野人;再看那长相,灰头土脸,长发蓬松,就似多未曾沐浴过的臭乞丐;但殊为古怪的就是,此人身形魁伟,直,无形中更有股子教人凛然生悚的霸悍之气。

 无论是进城的乡农或是商贾,经他身旁时,皆绕道而行,诚不退避三舍,然也恐避之不及。

 实话说,这人脏归脏,竟无丝毫臭气。且此人身形威猛,发间隙里,尤能看出五官生得极是端正,鼻直口方,剑眉星目,若是装扮一下,不定亦是风人物。实在是这人身上隐约有股噬人的兽味,教人骨子里觉得害怕,心生忌意。

 那人在城门口站了良久,双目熠熠亮。一双炯炯的眸子扫过城头上的汴梁二字,喃喃低语着:“回来了,回来了…哈哈…”前一刻悄声说话,后一刻笑声如雷,在半封闭的城门口下滚滚响起,尤显刺耳。

 守城兵丁很是恼怒,心道,这叫花子进城就进城,妈个巴子,在那笑啊?待上前斥责。可见此人伟岸的身躯朝城门口一伫,几似一横戈跃马的勇猛将军,威风凛凛,惮赫万军。一时竟觉趑趄。正迟疑间,由于笑声惊动了门后的兵丁队长。

 队长出来询问缘故,待兵丁叙明因由。队长朝那人看看,打量许久,踌躇道:“你、你姓赵?”

 那人咧嘴一笑,口白齿,道:“你怎晓得我姓赵?”

 见他没有否认,队长再无丝毫犹豫,猛地跪下道:“王爷,卑职给你请安了!”

 那人一怔,没想兵丁队长识得自己,道:“你怎认识本王?”

 队长道:“王爷,卑职以前在震北军待过,那会王爷视察军营的时候,卑职在边上服侍过王爷。”

 “哦!原来如此。”这叫化模样之人居然就是在伏羲陵失踪了半多月的小石头。那原想呵斥小石头的兵丁,这会暗道侥幸。心想,多半是老娘送的平安符起了作用。否则,今若是呵斥了赵王爷,事后就算没人寻上自己,自己铁定也要懊悔死。

 这时,队长又道:“王爷,可要卑职护送回府。”

 小石头摇摇手,示意不用。队长那肯放过这般奉承的机会,连忙唤了数名兵丁,一起跟在王爷身后,护他进城。小石头无奈的笑笑,也随他去了。到了震北王府。队长与府前守卫说明,是王爷回来了。一时间,震北王府人人雀跃,喧阗如

 王府中门大开,姜神君、隗斗、四大天王及一干天罗教的长老,喜气洋洋的出来接。见着果是小石头回府,大伙更是欢喜。不及多谈,忙拥着他进入府邸。至于队长如何向众人表功,又如何连升‮级三‬,再次略过。

 且说小石头回府,最是‮奋兴‬的莫过于冰清、璺儿、雷倩以及龙儿等诸女。待她们跑来,却闻小石头正在沐浴,不丧气。一个个坐在凳上,话也不说一句。神目天王打趣道:“教主回来,你们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悒悒无语啊?”

 雷倩道:“高兴是高兴,可石大哥回来,怎么就要沐浴了呢?”她子直咧,几来早与天罗教一干人等混得透。特别是与素没大小的糊涂二老,更是热络异常。她还记得当,胡长老扔骨的事体。就为此事,她的竹杠敲得可不小,就那胡长老视若性命的天翼飚也被其榨去不少。

 故此,她一说话,胡长老就接口道:“教主为何沐浴,你个小妮子咋就整不明白呢?”

 雷倩诧道:“明白什么?”

 胡长老一本正经地道:“既然是沐浴,就定要有人服侍。你不去为教主倒水背,老在这里唧唧歪歪做甚?”说完,自己却已忍不住“磔磔磔”怪笑起来。

 这下,雷倩算是明白了。不过此事实在暧昧,要与一个老匹夫犟嘴分辨,多半有输无赢,反正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只见她当即羞红双颊,低垂臻首。不过,外表是看着文静,其实心里早把胡长老骂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

 闻着胡长老说得实在不像话,广智道:“胡金,休得胡说八道。雷姑娘是我教的客人。”

 胡长老点点头,遂正襟端坐。

 广智又道:“五小姐,胡长老素来詀言詀语惯了,你可别见怪啊!”“不会,不会…”雷倩慌忙表示心意。

 广智一笑,目四顾,望着姜神君等人,道:“诸位,此番教主回来,老夫发觉似有些转变。”

 “转变?”冰清紧张万分。她身旁的璺儿和龙儿也是关切倍至。

 见诸女忧心,广智急忙解释道:“老夫说得是教主的气势。你们别耽忧。”跟着道:“如说教主原先散发出的气势是深邃不可测的幽潭,那现下的他就是一片汪洋。幽潭尚可浅涉,然汪洋岂可轻入,动辄便是滔天噩。”说着,又朝大伙笑笑,续道:“老实说,老夫刚才在教主面前,竟被其震摄得不敢说一句话。”

 听到这里,大伙无不怔愕。

 广智何许人?堂堂的天罗四大天王之一,功高莫测,宗师大匠。他在小石头面前尚不能笑谈自如,那换成他人,岂非是吓死的份?这时,神目也道:“广智老弟说得不错,为兄适才也是如此。只是没想及老弟与我感受相若。”

 大伙又惊,互相望着。只见多闻,通臂,相继颔首认可。姜神君和大伙又皆看向隗斗。只听他道:“大伙也莫看我,老夫与你们一样。”姜神君长一气,道:“原以为只有习过天罗武学之人,因气息源出一脉之故,才会如此。不料隗共工也是如此,那惟一的解释…”

 大伙急问:“如何?”

 姜神君重瞳烁烁,在大伙脸上扫过,道:“那就是王爷的修为已达一个未有记载的境界。”

 “未有记载的境界?那是怎样的境界?”雷倩好奇的问。

 姜神君微笑道:“未有记载,顾名思义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普天之下,唯王爷一人尔。你若想问个究竟,只管问他便是。”

 雷倩粉脸晕红,道:“问他便问他,可你为何笑得这般古怪?”

 大伙哈哈笑起。姜神君道:“老夫笑得古怪么?我自个儿怎不晓得?”大伙又笑,年轻的是前俯后仰,年老的却是莞尔捋须,眼角畅。

 诸女与小石头的情缘,姜神君等人早已了然中。只是前段,小石头无故失踪,大伙心里都不好受,也就没那谈笑的心思。这会,小石头回来,且由气势上判断,分明功境又提。值此皆大欢喜之际,即便素来不苟言笑的姜神君逢着雷倩这么一个招人喜爱的小妮子,也忍不住寻她玩笑。

 便在这时,小石头着一袭素儒衫,由里行出。他本生得俊朗,这会沐浴更衣之后,面如敷粉,眸清鼻,一头黑亮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当真是儒雅风,英气秀异。

 大伙站起,抱拳作揖。

 诸女眉开眼笑,一个个拥将上去,瞧他有没丢胳膊少腿。自当在伏羲陵分别,至今已半多月,每里冰清等无不是以泪洗面。虽有诸多人劝慰,但那情景实在骇人不过,令她们殊难相信,小石头能逃脱劫难。此刻相见,不免有恍若梦境之感。

 见大伙关切,小石头中暖和,笑着伸起胳膊,在原地转了一圈,道:“诸位,我没事。多谢大伙关心了。”

 寒暄完毕,大伙落座。

 姜神君辈分最高,当下有他起先说话。他笑着道:“这些时,教主可是又有甚奇遇?不妨说出来,好让咱们分享一下。”

 小石头神色一黯,道:“此事说来话长,唉…”大伙一怔,喜尽敛。却听他又道:“那在伏羲陵破解珍珑,想必你们也知道。”大伙颔首。

 小石头摇首叹息着:“那珍珑里究竟有甚跷蹊,你们不晓得吧?”

 “石大哥,有事就说么!我都紧张死了。”雷倩催促道。

 大伙莞尔,心想,就她这急子敢在今时今的教主面前这般莽撞。

 小石头朝她一笑,继而望着大伙,道:“那八卦珍珑严格说,该叫神之珍珑…”一番话娓娓而谈,把当伏羲与蚀之事,一一叙述。

 待说到他与蚀元神相斗,互相拼撞之际。又是悠悠一叹,道:“照理大神蚀的魂能,我是无论如何斗将不过的。但幸有伏羲大帝予我的些许能量和精神意识以及昊天宝镜的襄助,终于和他斗了个不分上下,且还稍占上风。可惜的是,要完全消灭,竟是难之又难。如今,虽然噬了他大半能量,然而他的记忆烙印,却深深嵌在我的元神里。以致于,白昼是我主导这副身,可过了戌时之后,便由他做主了。因此,在离了伏羲陵后,他每个夜晚总往岱岳奔去;而一旦到了辰时,我便再向西去,迳回汴梁。”

 “啊!?”大伙骇诧,人人呆若木

 小石头苦笑道:“值得庆贺的是,他夜里移动的路程稍不及我。一般晚上,他以白昼积攒的神力,瞬移百里。而我在白,靠着双腿却能跑个百十多里。就这样,凭着每多跑的路程,终于回到了汴梁。”

 “百十多里?”多闻疑道。要知,别说小石头这样已臻天境的武学高手,即便寻常江湖人一下来,也不止这数。小石头道:“也不知为何,虽说我的元神空前的浑厚强大,但法力悉无,连真气也提不起来。说到跑路,完全在靠体力支撑。”

 此话一说,众人惊讶。眼看玄门一脉对截教在人界的动静已有察觉,不定何时便是两教大战之刻。时此关键,作为主力军的一教之主小石头,居然失了功力,当真是雪上加霜。

 这时,小石头又道:“好了,诸位,在下要好生休息一下。半多月下来,我可没睡过一觉。”诸女听得心疼不已,连忙起身送客。姜神君等人原想与他商榷下朝中之事,然见这般,遂自告退。

 诸女围着小石头,扶他往后院,入卧房歇息。

 到了房内,冰清理开被褥,龙儿与雷倩为他宽衣解衫,待他坐于榻上,璺儿俯身,为他靴。看着诸女如此,小石头一阵激动,柔声道:“辛苦你们了。”

 诸女互视一眼,个个脸儿红红。这些服侍人的事,她们均没做过。也没想过,有朝一,自己会甘之若饴。可适才之间,心里根本没有一丝杂念。只知道让小石头快些躺下歇息,那宽衫靴之举,好似那么自然,又是那么顺理成章。小石头若是不说,她们也未想起,此刻得他提醒,一时心儿怦怦,均感无措。

 寂然片刻,冰清道:“石大哥,我、我先走了。”

 璺儿也道:“我、我也走了。”二女匆忙告退,行到门边,居然撞在一起。

 雷倩看着有趣,掩嘴葫芦,笑得畅。待察觉小石头目光,也是赧然窘颜,忙道:“我也走了。”说着,拉拉在旁的龙儿:“走啊!”“嗯!”龙儿应了。向小石头敛衽一礼,道:“公子,奴婢告退。”

 小石头怔然,道:“你…”话没问完,适才还莺燕环绕,此刻却已人去房空。望着款款而去的四女背影,小石头寻思,龙儿是怎么了?以前,她大大咧咧,天真不下雷倩,顽皮几似惊霓师兄,行事乖张发噱。今竟突然知仪懂礼起来。真真怪煞。思索不出之余,困意上涌,不觉酣然入睡。半多月里,未寝一刻,此番躺下,还真不知何时能醒?

 天色渐黑,头西去。静谧的震北王府内人人眉言笑,走过撞见的无不点头微笑,喜出由衷。只因失踪多的王爷终于回来。即便下人们也觉板儿直了,眉头开了。忽然,后院内一声大叫。紧接着,便有人大喊:“王爷,王爷…”瞬时间,无论有事或无事的,均往后院赶去。

 待姜神君等高手赶到,却见小石头披头散发,狂吼狂叫。龙儿与石虎两人围着他上窜下跳,似正挡住他的去路。大伙省起小石头间所说,看下头,正值戌时。均想,原来这会是大神蚀主宰着教主的身子,无怪龙儿和石虎着他。不遑多虑,大伙拥上,打算擒下再说。

 瞧着围者增多,小石头的状态愈发狂悖。扯着嗓子喊。白净的脖子上居然青筋爆裂,紫红一片。大伙惊悸,手上不免稍缓。瞅有破绽,小石头身子一晃,抢到多闻身边,以肩撞去。多闻心道他功力尽去,当下无惧,只以前。暗想,趁他身滞的时候,拿他腕脉,亦好让其安静。

 就在将撞之刻,小石头猛一瞪眼,目中光聚,其暴戾之气,直教多闻心下怛悚,下意识的闪过一边。原本大伙围着一圈,四面八方俱是人儿。多闻避开,自出一角。小石头一步跨出,由他身边掠过。囿这空隙,右手掐诀,身上黑芒烁耀。

 眼看小石头即要瞬移出去。大伙忿极,气恼多闻居然缓急不分,明明可以阻住教主,不知为何竟闪身让过。此刻不及斥责,但人人面色不善,也教多闻好生郁闷。便在这时节,龙儿双腿微弯,曲身扑去。她本身为青龙,这会尽管未现出原身,然这一浮空低掠,却如游龙翔穹,姿美工正,妙不可言。

 大伙眼前一亮,皆暗暗赞叹。情知,小石头若被龙儿碍上片刻,那瞬移的功法,一经打扰,便也等如废了。急忙中,也不管什么配合了。这些宗师级的高手们,窜高的窜高,伏地的伏地,竭尽全力地想羁留住已成为蚀的小石头。

 首先跃出的便是通臂,他的幻骨*确属天罗一绝。即便姜神君功高一筹,竟也慢他一拍。而且,他思绪缜密,不像多闻那样,以为小石头失了功力,便可强来。所以,他始终慎之又慎。一掌拍去,瞧着威力惊人,实际是虚招。

 果如他所料,瞧着龙儿扑来,小石头松了掐诀的右手,顺势一抓。轻轻松松地一抓,就像寻常拿一样东西。捷如掣电,身式诡异的龙儿居然就这么被他扣住左肩,瘫软在地。与此同时,通臂的一掌也至。小石头不看一眼,侧身掠移,由他身边划过,迳直上姜神君。左手摊开,一轮晕般的光芒瞬时照去。腾至半空的姜神君居然气息一窒,由空跌落。

 趁大伙尚在骇然呆愣,小石头急速地翻身返去,一掌向通臂,嘿嘿笑道:“好心思,变招快的。”声音诚是相同的声音,但碔砆就是碔砆,大伙决计不会当它是块良玉。心思相同下,众人招式不缓。

 这当口,通臂猛觉不对,小石头左手虚空处,突然传来一股浑沛的不可想象的强大力量。若真接实了,今铁定有死无生。匆忙间,依平时的状态,已不及闪避。命在旦夕,当机立断。无奈之下,咬破舌尖,用天罗灭心术强行提升功力。

 其余三大天王见及此景,无不面色大变。须知这天罗灭心术是天罗教的忌之术,向来有不至性命之危,切不可轻施的令。当通臂在摩天峰被众人围攻,尚未施展,孰料今为了留住教主的身居然使将出来。实可谓忠心耿耿。

 天罗灭心术一得施展,通臂在瞬间便猛增了数倍的功力,与此同时,他掠在半空的身影也随之骤然加速。就因这一点的急速,小石头的一掌以毫厘之差落在空处。只听他怪笑道:“好,不错,有意思。”说着,身子诡异的一折,循着通臂的滑行轨迹追去。

 由于功力陡增,通臂的幻骨*使得愈发纯。如说他原先只是条软体鱼,那么他这会纯粹就是一块面团。瘦长的身躯浑若无骨的漫衍变幻,或圆或长,时而七弯八拐,时而翻然折扭,身子的转改,着实已达眼难及之速。他自己也知道,依自己的禀赋,若非天罗灭心术的缘故,此生决计臻至不到这样的大乘境界。如果不能在灭心术效果消失的这段时辰里,好生的随心所一下,感受这酣畅淋漓的快,只怕此生将追悔莫及。

 与此同时,控制住小石头身的蚀数番出手,均以厘毫之差错过,不放声大笑,赞道:“好身法,和那臭小子有得一拼。”至于他口中的臭小子,无疑便是小石头。当在意识海里,蚀几次三番就是吃亏在小石头那包含着幻骨*的龙行八法之下。

 既然打不着,蚀当机立断,再次掐诀,打算瞬移往东。而且,这当口,他右手尚拿着龙儿,竟舍不得释开。

 大伙见及,无不焦如火焚。心想,咱们恁多宗师级的高手围攻一个失了功力的常人,居然一败一擒。倘若说出去,真真丢煞人也。

 广智殊难相信眼前一幕。要知,小石头间明明已说失了功力,可这会,晚上却神勇若斯。当下喝道:“诸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蚀带走教主的身。”说着,御帝手率先攻去。跟着,神目、多闻、通臂、隗斗及一干天罗长老,纷纷使出拿手绝技。

 察觉到莫大的威胁,小石头猛地怒吼一声,几是被困的洪荒野兽,听来吓人已极。突然,他双目一瞪,盯着大伙,咬牙切齿道:“你们再敢挡住本大人,休怪本大人与你们同归于尽。”那暴戾到极点的兽息,铺天盖地,似江涌来。

 霎那间,广智等一干宗师级高手竟觉心头惶恐,四肢发软。骇然之余,众人心忖,这难道就是神的力量?要知,就凭今夜这多人的集合,即便围攻一位天仙,许也大有胜机。不想蚀只是稍稍散发些气势,自己等人竟畏怯如虎,缩手缩脚。彷徨不解里,众人只觉羞愧难当。又想,原以为凭自己等人的力量便可兴盛截教,但自今夜一战,才知自己等人委实差得远甚。

 见他们住手,小石头嘴一咧,出森森白牙,笑道:“好,算你们识相。”话罢,他的瞬移术法力已凝聚妥当。只见黑芒一闪,整个人映在夜里,泛起几圈涟漪后,人影消杳。

 大伙面面相觑,看看小石头消失的地方,又看看各自的狼狈模样。这时节,他们也明白了多闻适才闪避的原因。实在是蚀的气势太过唬人。那感觉,就像蝼蚁面对高山,根本不是一个境界,一个档次。直觉得,如果违拗一下,等来得多半就是立成齑粉的厄运。

 倒冷气里,隗斗搀起姜神君。黯然道:“诸位,不必多想了。你们的教主原就是个怪物,也就他能遇得上这样强大的人物,且还在其手上三番四次的逃脱出去。如此神人不是咱们可以想得出所以然来的。”

 天罗教等人听了,本觉气忿,转念想,隗斗此言倒也非错。当今教主的遭遇,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先是上天巧遇闻仲,在昊天宝镜内又遇上古大神蚀,之后更是厉害,连大神伏羲都见着了。以后还不知他能撞见谁呢?依他这样的非凡奇遇,倘若平平常常,一点不怪,咱们倒要稀罕了。念及此,大伙会心一笑。

 广智道:“诸位,先去歇息吧。有事不妨等教主明回来了再说。”

 众人点头散去。

 正文第193章龙与龙神

 离汴梁约莫百里不到的密林深处,突然空气剧烈扭曲,周边静静的树枝也随之颤动。林中或禽或兽无不怛然至极,纷纷远避躲祸。偶有胆大些的小兽,张眼回望。便在这时,扭曲的空气,忽然往里凹陷,形如水面上的旋涡。

 大量的落叶被卷将进去。

 跟着,旋涡中央光芒烁现,随光晕衍成半月形的门状,由里行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男的肩阔背厚,高大威武,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四爪蟒袍;女的打扮前卫,若桃李。尤其身材凹凸,玲珑有致。瞧她这会正被那男子倒拎在手,前衣衫绷紧,双丸浮凸,端是感已极。

 这二人正是刚从震北王府出来的蚀和龙儿。

 蚀目四顾,寻了被猛兽撞断的树桩,坐了下去,顺势放落龙儿。由动作看,很是小心翼翼,仿似怕疼她。两个人,一个正襟端坐,一个横卧在地,目对目望了许久,蚀忽道:“你是条龙?”

 龙儿点点头,心想,你是大神自然瞧得出来,何必废话?然也疑惑,蚀竟没制住自己的法力。忐忑地站起身子,伸展下手足,堪想说话。却听蚀道:“别以为本大人没锢住你,便能轻易地逃掉。”尽管人未变,但说话时,口吻冰冷,迥非小石头平里的温和。

 龙儿撇撇嘴道:“我那里想逃了,真是滑稽。你鹊巢鸠占地据了我家公子的身,我得保护他。”

 蚀嘿嘿冷笑,轻蔑之极地诘问:“就凭你?”说话间,双眼极是放肆地上下扫动。显然对龙儿适才的话很不以为然。

 “怎么?不、不信啊?”龙儿恼羞万分。但在蚀的身上,她无由地感觉到一股令自己心旌忌悚的气势。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突然被威严的家长审问。故此不免支支吾吾。

 蚀面容一板,道:“就你这空有骨骼,毫无神力的小龙?哈哈…任你来得再多,那也无用。”说着,猝然笑起。直惊得林中走兽伏地而不敢动弹。有些高飞的鸟儿更是可怜,噗嗵落地,搐不止。

 龙儿呆了片刻,期期艾艾道:“你、你别瞧不起人,我虽没有神力,但我有法力,一、一样…不惧你。”

 “法力?嘿嘿…鸿钧老儿留下的修炼术法,也就你们拿着稀罕。”

 听蚀此言嚣张到了极点。龙儿气道:“稀罕不稀罕,不干你事。你…”她原想说,你若不信,咱就比比。但话到临口,方是省起,自己适才一招未递,便教人活擒了。如再比斗,也是自取其辱。念及此,遂悻悻无语。

 蚀看出她心思,微微一笑,又道:“你有龙的血脉,理该天上地下唯吾独尊才是。怎落得做人婢女的下场?”

 “要你管,罗嗦!”龙儿叉着,气汹汹地道。自晓得他想夺取小石头的身,她待这位“近亲”便殊无好感。而且,若被敌人问得哑口无言,似也丢了颜面。情急间,惟有大耍雌风。

 蚀也不恼,嘿嘿一笑。旋下横卧在地,右手支脖,左手平放腿上,闭眼调息。

 龙儿看着稀罕,心道,听公子说,他是晚上往东,公子则是白回西。时下为何瞬移了一段路程,便不再前去?又见蚀调息的姿势极是古怪,就像是庙宇里的睡罗汉。暗忖,莫非这家伙与佛门还有甚关系?

 又过许久,见他始终不动,且眼睛一直闭着。龙儿不动了心思。琢磨着,与其这样无所期待地等候,不如四处转转。若有机会,便先逃走,然后再寻暇跟在后头。脚足刚动,蚀语声响起:“再敢动一动,本大人便废了你。”

 龙儿一吓,收回脚尖,侧过头道:“凶什么啊?我、我只不过想到处走走罢了。”

 “走走?”蚀睁开眼睛,冷笑道:“我看你是想溜走才对。”

 “胡、胡说。”这一刻,龙儿是百味集。既有拆穿真相的羞赧,又有事情不成的恼恨。轻咬贝齿,右脚一个劲的踩地。那遮羞的举动,那里像是一条龙,简直就是一位年少的美姑娘。

 蚀颇具玩味地目不转睛盯着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龙儿忽然想起往日那些垂涎自己美的人类男子,似乎与其无差分毫。念及此,心儿怦地一下。怯怯地问:“你、你想干什么?”话音甫落,大觉羞愧。心想,我是什么人?我可是一条青龙啊?堂堂的四相神兽之一。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简直丢了龙的身价。想到这里,怯意稍减。不过望见蚀那深邃幽远的眸子,怯意复起。感觉中,自己就像是钩爪锯牙下的小可怜,正等待着勇士地搭救。

 片刻之后,蚀猛地大声笑起:“你放心,我是神,是至高无上的神。像你这样的低级生物,本大人没兴趣。”

 这话说得龙儿羞忿万分。要知道,自她能衍化人身后,跟着小石头走南闯北,潜移默化之余,不知不觉的便有了人类的丰富情感。如果蚀表示对她有异念,誓死反抗那是无疑的铁打事实;但如果说一点绮思都没有,不免大伤自尊。愤懑难当下,再无丝毫惧忌。扬声道:“谁稀罕啊?幸亏你没兴趣,不然我要自戕了。”

 “哈哈…这么有烈吖?难得,难得…”蚀看着滑稽,竟也陪她笑语。

 龙儿道:“我问你,你为什么想夺取我家公子的身。普天下那么多的凡人,你偏不去,非要寻到我家公子头上。”

 蚀道:“没办法,是你家公子首先闯进了昊天宝镜。在那时,本大人的魂能已经与他初步融合,若非我的意识较为强悍,就此被他噬了也不定。”

 “噬你的魂能,有甚好处?”龙儿好奇地问。

 蚀阴沉余裕,道:“噬了我的魂能,你家公子立能成神。你说好不好?”龙儿点点头,傻乎乎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蚀又道:“你现下能衍化人身,不言而喻已到了身化万物的境界。想必你的龙丹已修成龙珠了吧?”

 “那当然!”龙儿器满意得道。

 蚀瞥她一眼,颇为语重心长地道:“人类修道的最高阶便是修元神。先以气聚丹,再散丹化婴,接着凝婴固神,最后神衍万千。反之,咱们龙也一样。你现下的龙珠,实际和修道人的元婴境界差之相仿。又有何气傲?难道忘了器将覆的亘古常理么?”

 龙儿听得窒闷不已,要知道,当她与石虎在野外打算捕捉小石头元神的时候,不过堪堪修成龙丹。时至今,不过数个旬月,便已散丹结珠。诚有仙丹之效在内,但这样的修炼进境,无论是妖道抑是龙族,均也属粲然可观。殊不知,落在蚀口里,偏偏被他教训得一无是处。

 正有些积羞成怒时,蚀笑笑道:“自然,你这么小的岁数,能有此功境,已算不错。不过,切不可目空一世。当须戒骄戒躁,谨记长傲饰非必不久矣的道理。”

 龙儿耳红面赤地跺足道:“喂,我来这不是听你数落我的。你连自己身都没了,有甚资格教训我啊?”

 “哈哈…”蚀大声笑起。

 “喂,你笑什么?有话倒是说啊!”蚀摇着头道:“小姑娘,你太荒率了。子高傲那是无错,快人快也是优点。但不能直视自己的缺漏,未免太过恣肆。”

 “我荒率,我恣肆?”对他的指责,龙儿不至极。

 蚀道:“不算入昊天宝镜的万年岁月,本大人也活了数万年。难道,作为一个龙族的长者小小的说你一下,也不成么?”

 “我、我…”龙儿无语。想想这家伙说得倒也有理。一时赧颜汗下。只是对眼前这人又何以是龙族,未免诧异不过。要知蚀虽是跟盘古相若的创世大神,但之后一场诸神大战成了败者。在上古人类的眼内也就成了魔。对于魔歪道,人类之笔自然毁者多,誉者少。且典籍记载也稀。龙儿这么一条只是守护帝陵的幼龙自必不甚了然。

 瞧她容泛惭,蚀续道:“这就对了嘛。不管你是做龙还是做人,尊敬长者,都是一样的。但也难怪,看你这么年幼就被人抓了当侍女,多半家中早无长者,而你如此不懂礼数,想必也是欠缺管教的缘故。”

 “你、你、你…”龙儿已有些抓狂。人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想她自幼丧父丧母,与弟弟白虎在颛顼陵内相依为命,守护千年。可以说,父母就是她心中永远的疼。不想今朝竟被蚀拿出来说事。气极愤懑之余,一脚踹去,也不管打不打得过,总之这一脚若能踢中,好坏也能浇灭些心中的怒火。

 蚀淡笑,伸指点中她足踝,反手一扔,摔她出去,瞧来轻松惬意至极。

 龙儿跌倒在地,爬起,复又冲上。这下有了准备,已不像前一刻那么焦躁,双脚翻飞里,大有章法。青色裙角随风飘展,一双玉腿却如疾风骤雨,时而点如轻棉,时而如磐石,双腿连环错,如水瀑布,潺潺声振,滔滔势漫,磅礴到了极点。心下尤思,看你此番摔不摔得了我?

 蚀依旧从容地端坐在地,上身忽东摇,忽西晃,前俯后仰里悉数化解了她的狠招。待她气势一滞,再次急伸右指,点她足踝,跟着反手一扔,以先前一般无二的手式摔她出去。口里更是调侃道:“你这青龙摆尾似乎不怎样?”

 连吃两亏,龙儿情知打他不过,可是心中的怨气无法发,却教她恨得入骨。跌倒在地后,气得锤地数下,直刨出一个拳大的深坑后,方是怒目切齿地回转头道:“你等着,等我练好了本事,再寻你报仇。”

 蚀笑道:“就你这样的资质和本事,怕是再没机会了。”

 龙儿闭起眼,以法力住双耳,索装聋作哑,不再理会。

 瞧她真怒了,蚀笑笑,道:“好了,不说你就是。”

 龙儿不语。

 蚀用手在她面前晃晃,继而推了一下,道:“不说你了。不必用法力阻住听觉。”

 龙儿眼开眼睛,道:“喂,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我家公子的身上!”

 蚀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没可能了。”

 “啊!?没可能?难道你永远待在我家公子的身上?你、你真是太可恶了!”龙儿气得脸都青了。柳眉倒竖,双目火,倘非实在打他不过,许是又出手了。

 然而她愈是异常恼火,蚀便愈显澹定,拖长了声调,悠悠地道:“我也不想啊,实在没办法。你以为你家公子的身很好很香么?”

 龙儿嗔道:“你倒先说个理由。既然我家公子的身不入你的法眼,又何以死赖着不走?”

 蚀道:“你以为我不想走么?只是有心无力而已。先前,我数番想夺取你家公子的身,可惜几次都是功败垂成。而且,你家公子还大占便宜。眼下元神之强,在这片空间已不作二人之想。”

 龙儿道:“元神强大有什么用?晚上的身终须被你侵占使用着。”

 蚀道:“原本我是侵占不了得。只是前次破那神之珍珑的时候,伏羲那家伙留下的能量居然被你家公子得了去。如此,便主客颠倒了。以后,不是你家公子担心我噬他,而是我要担心你家公子一旦融合了伏羲的玄生能量后,会噬掉我。唉…”说到这里,他挂眉垂嘴,一副苦瓜似的哭相。

 龙儿乐道:”活该,谁叫你好死不活的偏偏藏进我家公子的意识海里。你也不看看,那是谁人的公子,会差得了么?”原本她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但见蚀苦着脸,不由觉得不忍。又道:“你也别担心了,快想想法子,有没什么办法,好让你不被我家公子噬。最好你们两人均能相安无事,或者以后各走各路,那就是上上之善了。”

 蚀朝她看看,微笑道:“小姑娘,真真看不出来吖,心地倒是蛮善良的。”

 龙儿道:“你可别夸我。我只是担心你们两个人而已。”

 蚀道:“那你倒说说,在心里,我与你家公子,比较担心哪个?”

 龙儿道:“废话,自然是我家公子,难道是你啊?”话语出口,不觉脸儿一红。暗道,幸喜只有这家伙听见。

 “我想也是。”蚀笑着道。片刻后,忽又道:“小姑娘,你是我自被昊天宝镜以来,首位遇到的龙族。既然相遇,也算有缘。罢了,这便教你套心诀,若能稍有小成,将来的好处决计让你笑得嘴都裂了。”

 龙儿一怔,忙道:“我不要你的心诀,只要你快些离开我家公子就是。”

 蚀道:“怪了,我这套心诀可是天外天最上乘的神功,而且也最合适龙族使用。如能习得,保准成为这片空间的至尊,从此不怕任何神仙。你倒好,明明唾手可得的机缘不要,偏偏关心你家的那位呆公子。莫非…你…”说至此,他眼神里出的尽是一副明了于心的暧昧目光。

 龙儿羞得耳红面赤,道:“你这人真爱多管闲事,我不学你的心诀,难道有错么?为何要这样啊?”

 蚀笑道:“什么这样啊?我到底怎么了?”

 龙儿气急:“不和你说了。”

 蚀一笑,道:“好,你和你家公子的事,我从此不说。不过,你要跟我学那套心诀。如果学不好,我便天天想法子对付你家公子…”话没说完,龙儿抢着道:“如果学得好呢?”蚀答道:“如果学得好,我就不再对付你家公子,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地筹谋如何离开你家公子。怎样?学不学?”

 “学!为什么不学?”龙儿喜出望外。心想,既能为公子解决隐忧,又能学的一套神功心诀,何乐而不为?

 次一早,辰时还未至,蚀的意识便再次沉睡过去,小石头神智渐渐复苏。刚刚睁眼,便是一张媚比花的娇颜映入眼帘。小石头一怔,定睛细看,发现竟是龙儿。不诧异:“龙儿,你怎么会在此处?”

 蚀传了龙儿一套神功口诀后,便闭眼调息,一直没与她说话。一人枯坐无聊了大半晚,此刻闻着小石头能开口说话,顿时欣然不已:“公子,你终于醒了。”

 “嗯!”小石头应了声,继续追问:“龙儿,我在问你,你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龙儿道:“是你昨晚突然发狂,咱们怕你走开,便设法留住你。谁知道,留倒没留住,反而教你把我抓到这里来了。”

 小石头一愣,担心地看看她,道:“那不是我,是蚀的意识在作祟,他没拿你怎样吧?”

 瞧他对自己关切倍至,龙儿心里甜甜,笑道:“没什么。他还教了我一套龙神心诀。”

 “龙神心诀?”小石头疑惑不解。

 “是啊!”龙儿把昨夜在密林里与蚀如何相处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将出来。直听得小石头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方道:“你没记错吧?蚀会那么和蔼?”记忆里,蚀暴戾恣睢,心狠手辣,而且笑里藏刀,能在谈笑中想着怎生吃掉你?这样的人,会和龙儿大侃特侃了半个晚上?不仅如此,还传了她一套心诀?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百思不解余,小石头道:“龙儿,蚀是如何想的,我是不知道。但我劝你,他教你的那套心诀,最好暂时不要修炼,以防他有甚鬼蜮伎俩。”

 “是!”龙儿高兴地应了。

 不知为何,凡闻着小石头的关心之语,无论好坏,便能让她心花怒放。心里就像灌似的甜。不过,心下仍有些不以为然。昨传了心诀后,便教她独自修炼。起初她对这套所谓的“龙神心诀”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想着,快些练好了,蚀就不再继续纠公子。殊未料,一旦修炼之后,竟而奇效盛著。原本停滞不前的功力,非但飞速的增长,即便最难修炼的龙珠也涨大一圈,且晶莹璀璨比之先前尤胜三分。如此效果,真令她喜不自。相信,若能保持下去,凝珠铸神,成为当世第一条万劫金龙都是大有可能。

 因祸为福,喜从天降之余,她此刻的心情本就欣无限,再骤得小石头的关怀呵护之语,那眉梢都喜到额头去了。蹦跳着站起身来,顺势搀起小石头,道:“公子,今你享福了。”

 “享福?”小石头茫然。随即尴尬地挪挪身子。原来,龙儿扶他时,前那丰的高峰,不时在他臂膀上擦来擦去。那柔刚结蕴,弹十足的温情,竟惹得小肚热火。尽管甘之如饴,但念及龙儿与自己仅是寻常关系,同时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只得忍痛避开。寻思道,龙儿说得享福,我是不明白,但此刻的福,若再继续下去,只恐消受不起。

 思忖间,他也不敢继续望向龙儿,直是打量这片密林。这会时当清晨,林中薄雾弥漫,松涛阵阵;周边萋草过,不时有两三只野、山兔、猕猴或是松鼠探出头来,或在树下窜跃,或在枝梢蹦纵。整片密林遮天蔽,四周更有那奇形怪状的岩石,犬牙错,层层叠叠,有些桑树生长在石里,尤枝繁叶茂,结白鲜。

 身处这样的静谧自然氛围里,临风而立,心跳趋静,不觉心旷神怡。适才的难言窘迫,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忽然,龙儿俏皮地道凑上来道:“公子,前几,你不是总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么?今有我在,难道还用你自己走?”说着,背转身,道:“公子,上来吧。”她弯,作势要背。但衣衫绷紧之下,美妙人的曲线愈加勾勒明显。尤其巧不巧的又站在上风处,风儿轻吹,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馨兰芬芳悉数送入小石头鼻内,引得堪堪平稳的心旌再起波澜。

 “啊!?你背我回去?”小石头失声。忙道:“这不太好罢。”这时节,他英武的脸上尽作赧,分明尴尬到了极处。

 “有甚不好的?”龙儿回转头问。

 “这?”小石头无法回答。

 心想,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若是对一条龙讲的话,多半也是对牛弹琴。实际里,要龙儿背,他私下并不反感。照其现代意识的记忆,就算拥抱一起也没甚大不了的。只是他长久待在古时,所见所闻俱是古人古事,耳熏目染下,固然不想有改变,也自潜移默化的顺应世事。更何况,他也怕龙儿口大无遮。万一回去后,到处宣讲,她是如何把自己背回来的。俟那时,又怎生向冰清等女解释?

 而且,她虽是一条青龙,现下却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大美女。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由个女子背着回去。固然姜神君和四大天王们不会说甚,然在他心里,也觉障碍不小。

 正想着如何做答的时候,龙儿急道:“既然公子回答不出,那就上来啊。时辰不早了,别尽在这里耽搁!”说着,见他总是踯躅不决,索拉了他一下,催道:“公子,你在想什么啊?平你御乘小禽遨游天穹,不是爽快的?”此话说来,脸上已有凄苦之。心下直想,公子宁愿和小禽、小金相处,也不愿我背。难道,我真的那么惹人讨厌?

 听她提起小禽,小石头愕然,急着解释道:“龙儿,我虽不歧视小禽,但它毕竟是…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咱们…”碍口之余,不搔首耳。瞧来憨态可掬。

 龙儿幽怨地瞥他一下,正道:“那你没当我是龙,当我是人喽?”

 “那个自然!”小石头回道。

 一听此言,龙儿转愁为喜。心想,公子当我是人,岂不也视我如冰清、璺儿一般。念及此,愈发畅。不由分说的一把抓住小石头的双臂,反身拉在背后,道:“公子,事急从权,等你自己跑回去,多半又是晌午。恁短的时辰里,你又能做些什么?要知道,家里可有不少事,等你回去处理呢!”说着,妩媚地向他笑笑,也不等回应,口里业已低五行遁术的法咒。

 正文第194章云心盼怜

 以龙儿五行遁术的速度,不过片刻已至汴梁城外。当望见高大坚固的城墙时,龙儿收了遁术,回头道:“公子,府里被姜神君下了制,咱们只能步行进去了。”

 “下了制?”小石头疑道。心想,这事我怎不知?而且昨儿夜里,蚀不还是由府里瞬移出去。

 龙儿道:“神君的制只针对府外之人,至于府里如何,却没甚用处。”

 “哦!”小石头释然。那倒是,如果制不分内外,万一府里的人有急事外出,譬如石虎龙儿等,岂非要出了府才能施展遁术。又见汴梁城已在眼前,小石头道:“反正业已不远,咱们步行过去,也不过余裕。”说着,当先而行。龙儿急忙跟在后头。心下却想,自己从没与公子单独逛过街市,今朝机会难得,当真教人欢喜。

 无几何,二人到了城下。门口的兵丁昨就见过小石头,此刻蓦遇,顿时点头哈。眼看众兵丁就要铺跪拜。小石头恐又像昨那样,得声势浩大,连做手势,要他们不必张扬。幸喜兵丁还算机灵,如此,二人跟着清晨赶集的大队百姓,一起入了汴梁。只是龙儿生得实在太过美,却又引起一阵不小的观看热

 汴梁东门名唤崇明门,进城之后,展现眼前的便是一条可并驷马的青石大道。道旁店铺鳞集,商贾密云,有些店老板把摊位直接摆在道边,上面罗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陶瓷、茶叶、酒具、丝绸纺织,甚至铁匠铺外挂了刀剑戟。

 小石头知道,这些铁匠铺实际俱是官营,无战事时,为百姓打造些民用器具,一旦有战争爆发,即立改军器。

 而且,这些铁匠铺的直接上司,便是工部司首座项太程。说起这位项太程,便不得不说当与小石头情谊笃厚的项猛。这项猛其实便是项家的未来家主,也就是项太程的唯一爱子。只可惜,上次洛亲王叛,广智为了铲除大周的旧有势力,趁此空隙,一举诛尽了六部首座。如今,大周的六部首座,依旧空悬高阁。而朝中的其余官员以及其他颇有实力的家族,纷纷瞄准这六块香馍馍,只望能一跃成为大周的新贵。

 走不许久,道边的店铺变得稀疏。这会离宫的御道已然很近。要知,大周虽然重视商业,但帝权意识仍然浓厚异常。倘在帝皇专用的御道边开设店铺,别说周帝自己不答允,若是传将出去,只怕全神州的百姓均要笑话司马家。与此同时,小石头与龙儿到了一个岔路口,往前是御道,横卧左右的则是汴梁城南北主干保康大道。拐过弯后,气氛顿变,道边的店铺比适才入城所见,尚要密集多多。

 一间接着一间,一店连着一店。而且所经营的特色更为丰富多彩。量衣铺,酒楼,客栈,车马行,以及西方商人开设的桑拿浴场。每家店铺的招牌,也是千形万状,俱全。其时,刚过辰时。不过街上已有很多行人。不仅有黄皮肤的华夏人,还有黑色,白人,诸人等在此街市,众说纷,吆喝游逛,一眼望去挨肩擦膀,热闹非常。

 龙儿第一次进汴梁,是为了夺取小石头的元神;之后,反被闻仲锢。第二次入城,由于伏羲陵的变故,她和冰清等女也无甚心思上街。此刻,诸烦尽消,小石头又在身旁,嬉闹之心顿生。一路走一边看,只觉眼花缭,目不暇接。发觉她看得开心,小石头也缓下脚步,陪她慢行慢走。心下直想,权当作感谢她这次背我回来。

 堪走过一家店铺,二人眼前一花,竟是一蓄着小胡的瘦个子拦住去路。龙儿大嗔,今儿好不易有个机会与公子一同游街,何尝愿意他人来扰?刚想娇斥。那瘦个子笑眯眯地对小石头道:“这位公子,尊夫人丽无双,美貌非凡。而敝店恰有许多头饰,笄、簪、钗、擿;华胜,步摇,应有尽有。公子可要为尊夫人选上一二?”

 小石头愕然,龙儿却自窃喜,原想叱呵的心思,自听了夫人二字,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瘦个子见二人既不应承,又不反对,遂道:“公子,夫人,请…”

 小石头沉着,想开口解释。边上龙儿素手搀进他臂弯,双靥绽放,拖着他便入了店铺。小石头叹息,心道,龙儿尽管化作了人身,但俗世间的男女忌防偏是半点也不知。如此下去,早晚被人笑话。

 店铺内女儿家的美饰品果然很多,簪、钗、步摇、梳子、头花、耳饰、项饰、臂饰、指饰,均按类分别,一眼望去,琳琅目,品种繁多。瘦个子是店内的老板,了两位客户进来后,便热情招呼起来。龙儿喜不自胜,直看得心花怒放,摸摸这,掂掂那,一副恨不能悉数买回去的势头。

 瘦个子取起一枚珠滴,上饰有金玉花兽,并缀有五彩垂珠,晶莹夺目,稍一晃动,即玎玲作响。

 龙儿瞧着欣喜,一把夺过,拿在手上玩转不停。却不知如何用法?小石头朝她头上一看,头青丝随意用丝巾绾了几结,除此之外,别无它饰。又见她贪婪的眼色以及欢喜偏不知如何用的神色,莫名的心下一疼。寻思着,龙儿自做了我的婢女,始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也帮了我很大忙。而自己竟从未打赏过什么东西予她。别说她是一条神通广大的青龙,纵是寻常乡妇,没薪水给予的话,人家也不会卖你帐啊?

 念及此,即道:“老板,这步摇需价几何?”

 瘦个子先伸出五指,跟着缩回两指,道:“三两纹银。”

 小石头点点头,想拿荷包,手刚伸,继思起昨儿夜里事起仓促,何曾带得银两?尴尬道:“老板,今儿不方便。你看能否赊欠下或者遣人到我府里去拿?”

 瘦个子闻得此言,顿即变颜作,道:“公子,敝店本小利薄,那里赊欠得了。何况…何况…”瞥了眼小石头后,不再说话。小石头问道:“何况什么?”

 瘦个子叹了一气说:“不瞒公子,敝店的地址已被新任的东城卫所看中。如今,不过是大甩卖而已。所以这些头饰的价格委实低廉。”

 小石头讶道:“城卫所司职城防要务,他们看中你的店址有何用处?”

 瘦个子道:“公子,一言难尽啊!自洛亲王叛,城中防务便悉数由震北王府接管了去。原本依王爷的为人,理该军纪严明才是。孰料,唉…闻说王爷现下出使南唐,他的那些手下,多半是待惯了边苦寒之地。这一回京,那个不是耀武扬威?有些微有军职的更是拖儿带女。可朝中又不帮着安置。于是,这些兵痞便看上了我们这些商贾。但凡生意好些的店铺,无不被他们下了严令,一月之内就得征用。否则,便以叛罪处置。”

 “什么?”小石头然大怒。即便他素来好脾气,蓦闻这惊天讯息,也是愤懑难当。他这会又气恼,又伤心。气得是,自己出使南唐前,一切事务尽皆予广智和奚先生。现下,不仅让军丁扰民,更且毁人基业,这与杀取卵有甚不同?伤心的是,自己对二人素来信任有加,那料及他们竟然如此渎职。

 精通韬略有甚用?算无遗策又有甚用?只要是害民扰民,任你天大本事终得受人谴责。何况,自己的任务不是倾覆周国或是篡夺皇位,实际是要兴扬截教。照他们这样的做法,别说吸引民众信仰,只怕人人唾弃都是眼前之事。

 想到这里,再无丝毫购买之心。对瘦个子道:“老板,此事我知道了。俟时,定给你一个代。”说完,放落步摇,拖着龙儿便待离去。

 “公子且慢!”瘦个子大声喊道。

 小石头回首看他。

 瘦个子取起步摇,道:“小的初见公子,便知您必非常人。既蒙公子允诺为小的做主。小的别无报答,这枚步摇,便送予尊夫人了。”

 “这…”小石头想要推却。龙儿本就喜欢得紧,听瘦个子说送她,那还客气,一把抢过,眉开颜笑。小石头见及,颇为无奈,只得道:“老板,此物权当是我赊欠的。待我回府,便唤人送钱过来。”抱了下拳,昂头走出店外。

 龙儿急步跟上。

 望着二人走远。瘦个子捋捋小胡,轩轩自得。店内忽然门帘掀开,行出一年轻妇人,道:“老爷,咱们店原就要关了,你怎还送东西结朋友啊?”

 瘦个子回过头,沉声道:“妇人之见。”

 妇人抿嘴一笑道:“妾身是妇人,所以不懂,这不向老爷问个明白么?”说着,捱在瘦个子身旁,极尽温柔之能事。

 瘦个子颇吃这软功夫,须臾间即开眉欢笑,向她解释道:“适才那公子,为夫虽不知是何身份,但他间那条玉带却价值不菲。那可不是单用钱便能买来得。而且,他白袍上的四爪蟒龙,也不是寻常人家便可绣上去得。依此品轶服饰,那公子爷不是皇室贵胄便是世家子弟。若由他出面为大伙说项,此事即成大半。”

 “哦!?”妇人撒娇道:“还是老爷精明,换成我,那会留意这些琐碎事体。”

 瘦个子得意地笑起,又道:“稍顷,为夫去王老板和刘老板那里。店里便予你了。”

 妇人疑道:“去他们那里有甚用?”

 瘦个子道:“先去敲诈一番,待那公子事成,此番功劳岂非俱是我的。到时,他们吃不透为夫有多大背景,以后生意往来,咱们便可大占便宜。”

 妇人眼光离,跷起拇指,道:“老爷,妾身当真佩服死你了。”

 瘦个子哈哈笑起。

 小石头腹恼火,一路急赶,途中根本不做逗留。他身材雄伟,步伐奇大,一步几如他人两三步。龙儿固是身态轻盈,但在不能轻施法术的状态下,依然难以跟住。走了半条街后,龙儿嗔道:“少爷,你便不能慢些么?我跟不上你啊。”说话间,又是奔了数步,方与小石头并肩。

 小石头道:“适才那店老板所言,你也听见了。此事万不能拖拉,须当急办才是。否则,民心浮动,教业尽去。俟时…唉…”思到急处,也无心多谈,把头一甩,又往前赶。

 龙儿急步跟上,道:“公子,你别急吖,反正时辰多得是。”

 小石头一边走一边道:“此事须在戌时之前办成,否则,一旦蚀苏醒,又要拖到明了。何况,明没你伴随,我定要自行回来。”

 听到这里,龙儿眼珠一转,道:“公子,忘了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小石头随口问道,脚下依然未止,反而愈趋疾了。

 龙儿道:“我与蚀商量好了,以后,当他醒来的时候,不再往东去了。”

 “嗄!?”小石头愕然,那想及,素来不可理喻的大神蚀居然会和龙儿相处得恁般融洽,非但授神功予她,现下简直是说甚应甚。一时有些将信将疑。

 龙儿拍着脯,道:“是真的。我没说谎。”

 小石头道:“那你知道他为何喜欢向东去么?”

 龙儿道:“这他也说了。据说若要由这片空间至他的故乡天外天,便一定要去岱宗泰山。那里有条世人难见的空间通道。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没回故乡的希望了,所以,亟盼着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到那去感受一下故乡的气息。”

 “原来如此!”小石头口道。他也不知蚀此言是真是假?但因为自己也是异空间来人,境遇相若下,对蚀的思乡情绪,倒是感受甚深。一时怜悯大生,说道:“假如真是这样,待我得暇之时,未尝不能足他的心愿。只是,此人穷凶极恶,暴戾恣睢,在上古之时便以逞凶肆而闻名,如今突然归转曜,确实教人难以置信。”

 龙儿道:“那怎么办?”她与蚀相处一晚,其实觉得他为人还不错。不懂公子为何这么喜欢怀疑他人?

 小石头沉余裕,道:“此事急切间也难以解决,不妨改再说。”说着,便又前行。不过这趟却比先前慢多了,毕竟看着龙儿气吁吁的样子,也觉不忍。只是他不知道,龙儿完全是装出来的体累,私下只想试试自己在公子心目中究竟占多大分量。而今一看,不满意至极。一路上靥如花,喜意漾,也愈发捱得小石头近了。那身子更是有意无意的撞他几下,把以往学来的狐媚本事,尽数用在了他的身上。

 可惜的是,小石头心念纷杂,对此飞来遇,根本没有半点觉察,让她一腔心意悉落水。

 不觉间,二人七拐八弯地行了数条街。眼看离王府已然极近。小石头游目四顾,却见一脉堂赫然在前。那横匾上“医德世家”四字,依然猷劲昂扬,璀璨生毫。寻思,自前番出征西秦以来,始终是一步一事,汲汲忙忙,有时甚而疲于奔命,不遑宁息。说来,杜老先生倒是好久未见了。今既巧,不如前去拜访一下。

 念及此,唤了龙儿,信步走去。刚到门口,杜雍的弟子常笙已然瞧见。笑着将上来,道:“王爷,今儿吹得什么风啊?竟把您老给吹来了?”

 小石头抱拳还礼,也笑道:“常大哥,莫来取笑。”又道:“杜老先生可在里面?”

 常笙道:“在、在…这不,正给几位官宦公子治疗外伤呢。”

 “哦!那我进去看看他。常大哥先忙罢。”二人寒暄完毕,小石头也不要常笙引路,自个儿便走了进去。要说这一脉堂,他可是透。错身间,常笙向龙儿看看。心道,这王爷当真是风啊!闻说当今皇上已为他订了门亲事。不想,他胆子恁大,居然敢带着一名美女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街上游逛。也不怕皇上恼怒。

 一脉堂里的许多医师与小石头均。见他进来,只要不是手上有急活,纷纷起身作揖。小石头也忙于还礼,微笑颔首。须臾,即到了堂内专门治疗外伤的包厢外。他也不通报,迳自帘而入。眼目所见,便是杜雍那胖胖敦敦的身子和头银发。即笑道:“杜老先生,忙什么呢?”

 杜雍侧头觑视,见是他来了,笑道:“王爷,你可是大忙人吖,是不是今儿特别清闲,总算想得到老儿这一脉堂了。”

 小石头道:“还清闲呢?唉…别提了,如我有你一半自在,便好喽。”

 杜雍哈哈大笑,不过手上倒是未停。

 “赵兄?是赵兄啊!”突然,里间一位病人大声喊道。

 小石头一愣,循声望去,更是愕然。原来,杜雍诊治的病人非是他人,正是自己兵学堂的学友项猛。在他身旁尚有两个人,一个是王彦昌,另一个则是尚在哼哼唧唧的邴占元。要说邴占元此刻的形象,实在不敢恭维。记忆里,他原是白衫飘飘的浊世佳公子。今衣衫褴褛不说,头上脸上更是肿得头包。狗皮膏药横一块,竖一块,可谓犬牙错,鳞次栉比。

 “你们?”小石头诧异万分地指着邴占元,忍住心下笑意。

 邴占元嘴角一牵,想要说话。边上正为他绷带的杜怡“啪”的一声,拍他下肩膀,道:“别动,不然毁容了,可别怨我。”痛是小节,毁容却是天大之事,邴占元闻言,急忙闭嘴,咬紧牙关,那里还敢有说话的念头。杜怡训完他,回头道:“赵大哥,是你来了?”

 “嗯!”小石头这会着实有忍俊不之感。要知,他通晓歧黄,前世更是外科医生。像邴占元这样的伤势尽管看着怕人,其实根本没甚大碍。别说毁容,固然疤痕都不会留一个。照杜怡的为人,理该不会这样对待堂内的病人。由此可见,邴占元的伤势缘故,想必不怎光彩。不定是调戏那位良家妇女,以致教人通揍一顿。而杜怡作为大夫,又不能推出病人,故此只得在口头上唬唬他。

 再看项猛,原来是手臂臼,杜雍正为他按摩。而王彦昌却毫无伤痕,在边上坐着。适才喊自己的也就是他。

 见小石头面讶异。王彦昌叹了一气,道:“赵兄,别提了。咱们三人被个小女子整得好惨。”

 听到是女子所为,脑海里立时浮起留兰郡主刘茵。心道,眼前三人个个俱是簪缨世族,官宦之后。纵然三家均失了主脑。但多年积威之下,谅也没甚寻常人家敢对他们不敬。难道是刘茵?毕竟三人里,唯王彦昌毫发无损,倘说那女子不是特意手下留情,有谁会信?最紧要的是刘茵与王彦昌可是表姊弟,看在这表亲的分上,刘茵放他一马,也无甚异处。

 寻思间,只听项猛道:“赵兄,你可要为咱们主持公道啊!”小石头一怔。又见王彦昌神色窘迫地道:“赵兄,咱们此番惟有依赖你了。那小女子实在太厉害了,咱们均不是她的对手。”

 那边厢邴占元生怕毁容,说不了话,却自颦颦点头。

 杜怡拍他一下脖颈,道:“还好意思点头,五六个大男人打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有甚颜面寻人帮忙。”明面上她说得只是邴占元,实际里,美眸盼,凡在场男子,除她父亲之外,无不被其瞪眼巡视。

 邴占元苦恼地低下头来,再不敢动弹丝毫;而王彦昌也是神色讪讪,哑口无言。须知,杜怡身为汴梁神医的女儿,虽然家世并不高贵,但城中的官宦子弟寻常均不敢得罪她。毕竟,谁没个头疼脑热,万一杜神医挟怨报复,自己一条小命岂不完蛋。

 项猛道:“杜姑娘说是说得不错。不过,今晚咱们要是再输了,从此不得再踏足大楚馆倒是小事,只是这面子往那搁啊?而且,咱们三人作为国学院的翘楚,居然联手不敌一位年轻姑娘,倘是传将出去,太祖一手开创的国学院,从此是威名扫尽。而院中的生员在人前也难抬头了。”

 杜怡娇哼一声,刚想开口。杜雍道:“怡儿,这是人家三位公子的事,与你何干?快去帮爹看一下,邴公子的药煎好了没有?”

 “不是啊,爹,他们…”杜怡老大不服的又想说话。

 “还不快去?”杜雍突然大声道,口吻里颇含指责。在他看来,旁人礼敬自己,自己也不能得寸进尺。见杜怡牙尖嘴利的口舌不饶人,不由恼极。生怕万一惹了这些年轻公子们。虽然自己不怕,但女儿还小,万一有个闪失,自己老来如何是好?

 杜怡不解父亲的一片苦心,直觉委屈至极。小嘴嘟起,脸不高兴地掀帘而出。不料,龙儿正候在帘外,她这么气急地冲出去,一下撞个怀。“哎呀”一声,没等她跌倒,龙儿急忙抓其手臂,扶住她身子。事起猝然,里屋人俱惊。小石头抢步走出,见杜怡没摔倒,不欣然,关心道:“小怡妹妹,没事吧?”

 匆忙间,杜怡早发现扶住自己的也是一位女子,不觉心下稍慰。回了句小石头没事,跟着站直身子,就这么婀娜娉婷地站在门口,笑眯眯地问龙儿:“姐姐也是来看病的么?”

 “不是,是跟我家公子来的。”龙儿答得是她,看得却是小石头。

 “哦!”杜怡俏眸翻翻,望了眼小石头,随即去了。

 这会儿,里屋的三位男子却觉惊讶。那龙儿既叫小石头为公子,显然是婢女的身份。堂堂一位王爷有位婢女,自非大不了得事。但这位婢女生得如此千娇百媚,不教人遐想翩翩。

 听见三人俱在干咳,且眼神里显然颇有暧昧。

 小石头大为尴尬,忙对龙儿道:“我与几位朋友还有些事叙谈,你若觉得无趣,尽可先自回府。”

 “不嘛,我在这等你便是。”斯时,龙儿头上已上适才的步摇。所谓步摇,其实便是簪随人摇。她本生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端是一位绝世佳人。那五彩缀珠摇摇晃晃,熠熠生辉,直映得她娇丽不可方物。再加上她特意腻着声音地撒娇,纵王彦昌等一干阅人多矣的官宦子弟,也觉神魂飞,情难自

 小石头怔然,觉着龙儿今极是不妥。他修炼得是宇内第一的守心要诀《太素心境典》。即便目下暂失法力,但心境尤存。决非龙儿这堪学狐媚手段之人可以住。而且,平接触的雷璺、邓蓉,论姿任谁也不逊于龙儿;固是冰清容貌微有瑕疵,但气质之超俗,众女均难比肩。故此,这免疫力不知比里屋的四人强胜几倍?

 心神微漾之后,即道:“龙儿,我确实有要事。你先回府知会一声,要他们务必等我回来。”至于口中的他们,指的便是广智等人。由于外人在场,有些话不好明言。但他相信,龙儿定然领会得了。

 “哦!”龙儿颇是委屈的应了。走着走着尚且一步三回首,那哀怨之,小石头倒不觉怎样,却让里屋的三个家伙大起义愤。倘非晓得小石头的厉害,不定要出手教训教训。好不易骗走龙儿,小石头长吁一气,不解龙儿怎地把学来的狐媚本事,用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不知,龙儿与石虎姊弟二人守护颛顼陵千多年,悠悠岁月里又何曾接触过他人?自是质野难驯。但随他做仆后,所见所闻,除新奇多异之外,便是小石头与众女的两情缱绻,你爱我怜。龙儿堪化人身那会,尚不明人世情感,只知一昧忠诚。然在如此环境的熏陶下,白纸似的心旌未免染上微漾。要知,人需要关爱关护,龙又何尝不是?而这段时里,所阅男子之中,也惟独小石头入她心境。何况又有冰清等女之前鉴,在她看来,单须能得公子疼爱,此生便无憾矣!

 她之所为,实谓云心望怜,而小石头偏如榆木疙瘩,全然不知神兽龙儿也有盼爱之心。直道她学世俗女子,竟而走火入魔起来。

 待龙儿离去,小石头便把王彦昌三人之事问了清楚。

 原来,此事起因还在胜施身上。自当胜施回周,由于密谍们的顶头上司洛亲王叛潜逃。这些无名英雄回到汴梁之后,竟无任何一个部门愿意接受。而广智和奚方因为各自门派中早有眼线,并不缺人手;再思虑到,万一被这些外来者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倘若他们有异心,倒是麻烦得紧。是以,也没接受之意。

 其间,虽有些家族看中他们的探密本事,然念及洛亲王下落不明,当今皇上又忽情大变。若自己全盘接受了,不定那就被朝廷以叛罪抄家灭族。最紧要是,当今朝廷的大红人震北王均未接受,他们又那有这胆量?因此,一个个全当不知。既无人定他们的罪,更无人为他们表彰功勋。

 无奈之余,同时为了手下密谍们的生计,胜施只得重旧业,暂时伫足于大楚馆的寻阁。胜施的牌子堪堪挂出,慕名而来者便云集大楚馆。大周商贾之多本就甲天下,肯掷万钱之人更是多不胜数。尽管不知万花楼的头牌何以落脚寻阁,然凭一些传闻再加一些自个儿的揣摩,便琢磨着胜施此番定有麻烦身。

 商贾之精明,无庸置谈。既有此琢磨,若再像以往那般只见欢笑,不得其入的淡水境遇,自然不愿。于是乎,高呼着要为胜施姑娘开苞梳拢者大有人在。其中,王彦昌等三人也是热烈响应之辈。可惜的是,起心者实在太多,胜施又只一人,如何足得了恁多愿望?处此纷扰之下,胜施虽然暂时无恙。不过那些飞蝇飞蜂却自大打出手。

 当然,最后有邴占元险险胜出。要知,凭邴家的财势和朝中的威望,如今不过只有刘、庞、项、王四家能比。诚然邴家家主户部司首座,在宫一役里遇难身亡,不过同时遇难的是六司首座。如此皆亡之下,邴家与另几家相比,并未势衰多少。

 不过,刘家因有皇后撑,虽然逝了太学大人,但老宰相依然养病在家,在六司乏人的情势下,反而愈见势盛。而庞家因子裔众多,那会庞太尉在世,可没荐人避亲的习惯。因此,尽管没有一品高轶大员入阁为辅,然三四品的官员,竟有五六人之多。且庞家五虎,有三虎是军中统领,一虎主持家族产业。太尉虽死,庞家竟未有丝毫像。

 如此一来,项、王、邴三家若单独与之相比,未免势弱。处此情势下,邴占元、项猛、王彦昌索联起手来,共同抗衡另外两家的压力。这么一来,在谁去首先为胜施姑娘开苞之事上,见便喜的邴占元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游说王彦昌和项猛,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竭尽所力的襄助自己。就为此事,在三家合作上,他宁愿多让几步,也要二人同意。

 项猛与王彦昌为了家族继续生存,甚而能保持以往的荣光,便弃爱助他。孰料想,那胜施姑娘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年轻女子,且刀法,奥妙无比。凡心怀不轨者无不尽折其手。待知道邴占元志在梳拢之后,今儿早上更是单人独刀闯进国学院,点名要邴占元出战。

 邴占元伊始倒没怎挂心,权当是小姑娘胡闹。即便出战,也只图应个景儿。且在他想来,这小姑娘也生得秀丽异常,既为胜施出面,想必不是她的姐妹便是她的婢女,俟时,收了她小姐,难道还怕逃得了这小小的婢女。他没上心,只取了杆大,在那耀武扬威一番。刚耍了几招,便被小姑娘一刀砍下头。要知嫖客为青倌儿梳拢,实如

 花烛之夜,除无名份之外,其余别无两样。想他房在即,竟在比武际被个小妮子砍下头,委实不算好兆头。

 便在一众同窗谑笑之时,他是恼羞成怒,唤上王彦昌、项猛这两个好友,一起围攻那小姑娘。如此一来,更大羞辱尚在后头。小姑娘见邴占元死不悔改,出手便毫不留情。先是点倒了王彦昌,接着拗崴了项猛的胳膊,之后还刀入鞘,纯以一双粉拳把邴占元揍得是猪头瞎眼,鼻青脸肿。尤让人叫绝的是,她不打‮体身‬,不打四肢,专揍邴占元的脸蛋。事后且说,看你这猪头像还敢去大楚馆否?话罢是扬长而去。直教三个可怜虫泪汪汪地独卧演武场。

 哥仨一合计,先来了一脉堂诊治伤势,打算稍顷遍邀汴梁城中的武林好汉,无论如何都要予那小姑娘些教训。谁料想,正筹谋着找何人时,小石头竟是突然闯将进来。他们是见过小石头本事的,那飞天入地的神通,直至如今依然津津乐道。一见之下,当真有睡觉人找枕头,可枕头却自行走来的惊喜。这会,三人好说歹说,要小石头替他们出面,势必要挽回男子汉的颜面和尊严。

 至于小石头听了他们一番叙述,心下已有定计。虽不知那小姑娘是谁,但其能为胜施出面,必是胜施的闺中好友。既然这样,那自己看在胜施的面上,也决计不能欺负人家。何况,胜施姑娘为大周一统天下,献智献策,鞠躬尽瘁,这般功臣不去赏赐,反教她落得遭国人欺负的地步。说来,自己着实愧疚,又如何再可让她雪上加霜。

 四人心思各异余,待邴占元吃过汤药,敷好药膏,便别了杜老先生,迳往寻阁而去。

 正文第195章相思无畔

 大楚馆最有名的寻阁便坐落在金水河畔。涓涓河水蜿蜒曲折,人步岸边,轻风微波、水宜人;目四顾只见深荫婆娑,飞檐雕梁,目光所及又见嵯峨高耸,连绵不绝。其间有一最高建筑,朱甍碧瓦,形似玉楼金殿,富丽堂皇,雄伟万分。那便是大楚馆最为著名的青楼寻阁。

 说起这寻阁何以能在如此烟花胜地独傲其首,无非两个原因。

 一来此阁的后台老板是大周五大世家之一的王家。王家家主是礼部司首座,权高位重不说,平招待外国使臣也多到寻阁来。能做到使臣的,一般均是本国的大才子,大文人。这等人物一至,兴致所至,挥墨泼毫,实为平常。似此一来二去,多得又是这般人物的捧场,寻阁想要不红都为极难。尤其更是声名外传,遐迩神州。

 二来么,风留香之人无不晓得,东寻,西万花。万花楼的姑娘国天香,风情万种;寻阁虽然整体实力不错,但论特别拔尖者,譬如像胜施这般冠群芳者,却无一个。然而由于王家的财力,是以它的硬件设施,无疑是天下第一,即便万花楼也难比之一二。因此这寻阁同时也以气派大而闻名。

 紧邻寻阁后的是一座椭圆形宝顶的建筑,之间有一条石径相连,周围繁花似锦,桂柑飘香;偶尔有两三座重檐构顶的亭台点缀其中,再伴以江南太湖巨石,经匠人错落有致的精心搭配,更添无限清幽,显得分外雅致。

 这会儿,一位素面朝天的女子正悒悒地倚在寻阁的一户窗边,望着那条通往阁后建筑的曲幽小径,呆呆出神。她穿一件雪白大袖的罗裳,薄薄的料子掩饰不住匀婷的骨间粉红抹,浮凸沿上坦一片冰肌,比之罗裳尚要白上三分。阳光徐徐,透过窗格照进,仿似为她的衣裳染上一片朝霞。

 素手皓腕轻巧优娴地搭在腿上,仔细看,竟有晶莹水珠滴在其上。原来此女虽在俯视绿洲,遥望曲水,却自感怀神伤,潸潸泪下。而且,她非是别人,正是如今寻阁的头牌——胜施姑娘。

 过不半晌,屋内房门轻启,入来一位侍女,手上托着一盘精美的糕点,行至胜施身旁道:“小姐,吃一点吧,自辰时起,你还未进过半点食物。”

 胜施没回头,悠悠地道:“我吃不进,也不想吃。”

 侍女叹了一气,顺着胜施的目光望去,见着那椭圆宝顶的建筑。不再次唏嘘。她知道,今晚小姐的梳拢就将在那间厅里。闻说,凡是寻阁排名头三甲的青倌人,一旦要被人梳拢,便是在那间名唤云雨台的厅里。

 她不明白的是,自家小姐明明立了大功劳,为国家无私奉献了那么多年,为何功成之后,竟遭这般冷落?无功无勋那也罢了,眼下为了大伙的生计,小姐居然要抛弃这保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躯。要知道,小姐在敌国尚能保璧完身,如今回到故国,却要卖身求活?这是什么世道?苍天啊!小姐太可怜了。想到这里,这位自小便跟着胜施的侍女,再也忍不住心酸,珠泪涟涟,哇哇大哭。

 胜施回转臻首,看着她道:“小旦,谁欺负你了?”

 小旦哭得更是大声。寻思着,小姐自己都要掉进火坑了,可见到自己哭,却仍在关心有没人欺负自己。这样好的小姐,上那去找?

 胜施站起身,拉过她,道:“好了,不哭…”抚慰半晌,忽道:“你看,我吃你的糕点就是。别哭了,乖…”拈起一块平最喜欢吃的糖糕放入嘴里,竟是味同嚼蜡。

 与此同时,她越是迁就,小旦便越是念及她得好,呜呜咽咽,啼哭不止。说道:“小姐,小旦不要你被人梳拢。也不想你被不喜欢的男人欺负。”

 听到这里,胜施终于明白她委屈的原因,强颜笑道:“谁说我不喜欢?你没听嬷嬷说么?做咱们这一行的,要被人梳拢,惟在十四岁正当其时。而我眼下十八,说来已经迟了。”

 小旦道:“可小姐你是不愿意的啊!假如你想被人梳拢,那会在长安,不知有多少贵胄公子为你打得头破血,何必到现在呢?”

 胜施的葱玉指,轻刮小旦的鼻子,笑道:“傻瓜,长安的公子们均是大周的敌人,而现在汴梁的公子们却是咱们的国人,这里面是有区别的。”

 “真的么?小姐,你没骗我?”十一岁的小旦尚不懂少女情怀,胜施的悲恸,又怎生领略得到。何况,胜施也不想让她忧怀,直以笑颜答道:“当然,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旦歪着脖子想想,道:“真的哎,小姐确实没骗过我。”

 胜施笑道:“那不就是了?姐姐不会骗你的,你放心罢。”

 “嗯!”小旦用力地点点头。

 胜施又道:“金大哥他们回来了没有?”

 “唉…”小旦叹气道:“金大哥他们在汴梁找事做,那次不是被人轰将出来。这次多半还是一样。”

 胜施道:“不要胡说。记住,待会看见金大哥他们,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要鼓励他们…”没等她说完,小旦接口道:“我知道,男人么都是需要面子的,特别是在我们女人面前。是么?小姐。”她这话分明是学着胜施的口吻。

 胜施一愣,不被她逗笑,假嗔道:“小滑头,学嘴学舌,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小旦道:“我不怕。”

 “为什么?”胜施愕道。

 小旦道:“嫁不出去,我也学小姐一样被人梳拢。或者…”

 听到她要学自己,胜施伤感万千。但听她似有后话,偏是停顿不说,催道:“或者什么呀?”

 小旦这会狡黠地笑笑,道:“或者我就跟着小姐,小姐去那,我也去那。反正小姐看中的郎君,决计差不了得。”

 胜施轻点臻首,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想,那有我选郎君的份,晚上只是任人选而已。万一…想到,倘是一耄耄老者选中自己,俟那时,却该怎生是好?与此同时,莫名的感到一阵骇怕。浑身如玉的肌肤宛似起了无数皮疙瘩。一个劲地暗道,自己不会这样倒霉的。对,决计不会这样倒霉的。如是安慰了自己数遍。心旌渐趋平稳。但思起,晚上即将和一位从未共过话,谈过心的陌生男子同共枕,且把自己这保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身悉数付于,便觉心儿惶惶,忐忑不定。

 唤了小旦帮她取过琵琶,然后命她出去,跟着一人继续独坐窗边。怀里抱着冰冷的物事,脑海里不自地忆起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剑眉星目,志气英,谈吐不凡,温文尔雅。如此轩昂男子,世间无双。

 自己尽管自负绝,但在他面前依旧有自惭形秽的感觉。特别是那个月朗星稀的明空之夜,他与一位仙子似的美女眸眸凝望,柔情缱绻。在那时,自己便如倾身冷雨,浑身冰透。他的目光里完全没有自己,即便自己的妙心凡谛可以得住天下任何男子,但在那天神般的男人面前,竟无半点效用。

 她知道,自己与他的身份地位,委实差距太远。一个是九霄之上,入阁登坛;自己却似路边芬芳,尽管摇曳生香,也仅限踏歌而过,纵然徘徊依恋,终究枉然。

 念及此,眸光盈盈,泪水潋滟,手弹琵琶低首唱:“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弹着相思曲,弦肠寸寸断…”闻音思怀,更是伤心怅然。

 外人看来,一位绝美女子周旋于华堂绮筵与灯红酒绿之中,受到万千达官要人的追捧,着该觉得荣光已极。但是谁又知道她内心深处的落寞与凄苦,与现实生活却有着霄壤之别。繁华喧嚣的背后隐藏着感情世界的一片空白。无论是作为青倌人的红还是大周的密谍探子,既为女儿身,又何尝没梦想过她的情、她的爱?

 她甚至幻想过自己拥有一个牵肠挂心的情郎,只因战而天各一方;情郎出征未归,自己则独守空闺等待着他的蓦然归来。然而,她也知道,事实上的身世飘零,张送魏,让自己不能象一个寻常女子一样守着一个体已知心的丈夫,甚至连做一个等待离夫归来的怨妇资格也没有;于是,她只能用自己的无瑕情思和优美诗句,编织一个个凄美酸楚的情梦来麻醉自己。

 她曾把自己想作孤高的青竹,与先秦狂贤一起酩酊大醉;也曾化作滔滔湘江水,与娥皇、女英同发悲呼;既然现实中的万丈红尘留不住一颗千疮百孔的高傲心灵,惟以一腔幽怨寄托于苍茫的远古。可惜,她毕竟有血有,更有着细腻情感,尽管深切渴望真正属于自己的一份真爱。

 不过,内心深处却知道,麻醉皆是假,醒来一场空。

 想到自己也曾是官宦之后,若非父亲朝中失势,最终郁郁而死,现在又何尝不能承膝下?更可恶的是族中叔父见自家孤儿寡母,竟趁机夺取田产,把自己与母亲一并赶出家园。母亲既疼夫逝,又怜惜女儿从此无依无靠,流离途中也是一病不起。临逝前,唤自己到京城寻找父亲昔年好友。孰料,那好友表面收养自己,背底里竟是看中自己姿。为保清白,深夜逃出,最后恰被大周的密谍机构收留。

 又想起,自己在密谍机构总部学习的时候,为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躯,不知与多少起心的狰狞头目争斗过?有时甚而以死相抗。最终,由于自己的优异表现,再者任务是到万花搂当青倌人,于是终于守住了自己的清白。不想,以往自己誓死抗争的宝贵,如今却要一手毁去。

 想到这里,不觉涕零泪下,尽罗裳。

 要说她为何会答允老鸨,被人梳拢,说来着实无奈。要知,当她离开长安走得匆忙,许多贵重财物根本不能一并带走,只是带了些金银细软之物。回到汴梁后,原以为密谍机构会收留自己等人,至不济也须打赏些东西。殊不知,当他们一行人到了总部后,竟发现已然人去楼空。

 至那会,他们明白了,自己一行人其实已经被大周官方抛弃了。所以,他们也就再未去找过任何一个衙门,当晚便宿在了客栈。一行人总计几十余,整价光出不进的岁月,即便金山银山也难抵挡得住。何况胜施当不过携些细软等物。无几何,大伙便发现,身上均已囊中告涩。

 无奈余,胜施想起了寻阁。因以前在万花楼当头牌时,与寻阁的老鸨五姐颇有情。此刻落难,也只有想到她了。那老鸨见胜施姑娘主动要来寻阁,那还有不愿之理。当天便挂出了胜施的牌子。由于胜施为了让她答允留下所有人,便把自己的窘境一五一十的全盘抖出。

 那料想,五姐着实精明。表面上嚎天喊地,为胜施打抱不平。私底下,为了留住这棵摇钱树,她是千方百计,运施起所有的人际脉络,以赶尽杀绝之策,让胜施的众多手下成了一大梆子吃白饭的废物。三十余位四肢健全,‮体身‬强悍的男子汉,在偌大的汴梁城里兜兜转转,硬是找不到一家愿意收留他们工作的所在。即便有那位老板前一刻答允了,但等他们正式去时,无一不是陡然变卦。

 如此一来,胜施自然不忍跟着自己多年的手下挨饿受冻,便只得服软,听从五姐建议,随一位权高位重之人或是家财万贯之辈从良。凭胜施的精明,其实也知道里面必有蹊跷,却从未想到过一切均是五姐在作祟。相反,她对五姐能及时收留大伙,倒是心存感激。

 其实,胜施在走投无路下,也想过,要不要寻上震北王府,请那人襄助一二。可是,与生俱来的倔强,令她抛弃了这个念头。而且,自听闻那人在大江上死南唐兵马大都督李世昌后,便始终杳无音讯。固然前次他的几位红颜知己回府,也未曾跟随。想必,他也有许多大事要忙。自己这些为生计奔波的琐事,又何必去烦扰他?

 思忖间,未时悄悄来临。

 小旦入房,静候一旁。

 胜施放落琵琶,深知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刻即将到来。

 房中,小旦点起了兰花熏香,浴桶里撒上了兰花瓣。修长优美,纤浓合度的雪白娇躯缓缓浸入兰汤之中。小旦在旁,又不断地添水撒花。待到申时,胜施净身,抹上特制的香兰,穿上红色的大喜衣。绾起盘绕的云髻,一枚金翅步摇。通体乃金丝织成,凤凰翱翔其间,整个凤形与云纹皆用细如发丝的金丝垒就。要知,青倌人的梳拢与寻常女子出嫁除名分之外,余者皆同。故此,平时不能偭规越矩凤形步摇也能装饰起来。

 那步摇做工极为精美,垂下之金珠,恰在胜施的额间星形华胜。如此一装扮,适才那自怜伊戚的憔悴佳人顿时面貌全改。黛眉凤目,粉面桃腮,高贵之中尽显光照人。

 待她诸般状容一一完就,户外梆子响起,已至酉时。此刻淡月东升,落霞一片。寻阁外摊贩栉比,行人熙攘;而阁内姑娘的欢笑声、低声也是此起彼伏。

 小旦用羡慕地眼神望着胜施,道:“小姐,你真漂亮。”

 胜施一笑无语。心下却对顷刻后的梳拢大会感到意惶神恐。记忆里,在万花楼的数年生涯,几不知办过多少文会,做过多少次的都知(等同司仪),但思来想去总没今朝这梳拢大会来得教人生忧兴怕。深深了口气,心旌稍稳,继而佩上香囊。

 手指抚过柔滑的喜衣,更是思澎湃。这件喜衣是她那会在万花楼闲极无聊时,亲手制。记得当时自己是以一种‮悦愉‬的心情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即便猝离长安,多少金银不及携带,但此件喜衣却不曾忘怀。“唉…”思及此,唏嘘无限,悠悠地道:“小旦,咱们去吧。”

 话音甫落,门外传来五姐‮奋兴‬的声音:“胜姑娘,吉时到了,你好了没有?”

 “嗯!”胜施轻应一声。

 “吱呀”门被推开,五姐进房,浑身上下光鲜亮耀,就像她要出嫁似的。不是小石头有过一面之缘的五姐又是谁人?前脚刚跨进门槛,便见她笑得肥直抖地道:“胜姑娘,你今儿个好大面子。知道么,今晚这梳拢大会,都有谁来了?”

 胜施毫无兴趣晓得,淡淡地道:“谁呀?”

 老鸨嘿嘿笑着,道:“姐先不告诉你,等你到了那,便知道了。”忽见胜施的喜衣极有特色,又不啧啧赞道:“胜姑娘,平你就已是国天香,今儿穿上这件喜衣,怕是仙女也不及你了。”

 胜施摇头一笑,不置可否。边上小旦忍不住了,央声道:“五姐,今儿是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你怎还瞒瞒藏藏的?”

 五姐道:“好,姐先为你们透一个。那人啊,曾是我大周的第一风才子;如今啊,又是我大周万千百姓的保护神。他生得是貌若潘安,家世之显赫除当今皇上外再无人与他相比…”

 自五姐说出大周第一风才子,之后她所说的任何话语,胜施半字都没入耳。脑子里“嗡嗡”地响腾一片。娇躯颤抖里,不寻思,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干什么?是为我梳拢么?还是纯粹过来凑凑热闹?一时间,七上八下,连自己如何到了云雨台都不晓得。

 小石头郁闷地被王彦昌三人拖到了寻阁。之前遇到他们尚是清晨,怎料想,先是被带到了国学院,说要找那小姑娘理论一番。去之后,发现小姑娘早走。跟着,便说要到寻阁。行到一半路程,王彦昌拍股惊醒,嚷道:“时辰尚早,去的话,姑娘多半尚在休寝。”于是,便又兜兜转转地去了附近的王府,见到了礼部侍郎王彦俊。

 此番王彦俊的待人态度可谓一个大转变,与先前那傲慢少礼,咄咄人之势当真是天差地远。不仅大开中门,更且亲自相。两边家丁排得犹如检阅似的整齐。一见小石头,毕恭毕敬。不过此人毕竟是礼部要人,家族又长期掌控外,私底诚有谄媚之意思,然外表上依旧神意自若,春风和气,半点看不出低声下气之势。

 这一点,小石头倒是暗暗钦佩。瞧在王彦昌面上,他也不好拒人千里,何况,与王彦俊本无大的冤仇。当下也是善气人。摆出一副事过情迁,直当行若无事的蔼然之态。王彦俊暗暗观察,心中窃喜,举止间便愈发温良恭谨。

 在门外笑暄片刻,众人进府品茗。

 饮茶之刻,小石头才知,王、邴、项三家原已结成同盟。共抗实力雄厚的刘庞两家。至于自己,一来名声显赫在外,威震神州;二来手掌百万雄师,麾下更是强将如云。作为文官体系的他们,自没眼红之理,且有拉拢之意。紧要的是,这段时仁秀帝情大变,每每朝会必夸扬一番震北王的卓越功勋。

 在他们看来,帝皇赞臣,一般均是深为忌惮方会如此。但仁秀帝此举,却并不相同。一来,凭众百官的丰富阅历,仁秀帝朝上慨谈,情四扬,不像作假,句句皆出由衷;二来,仁秀帝自秦回转,便疏于朝事,根本没有以前那种奋发图志,意气飞扬的雄主之势。

 不但如此,古怪的是连皇后寝宫,也未曾再踏一步,只是终恋长生之术。谅来,秦国一战对其打击之大,已彻底击溃他的一统之心和帝皇之气。如今的仁秀帝在百官心中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废物而已。以后左右大周局势的惟有六司首座和手控百万大军的震北王。

 可惜的是仁秀帝现下颓废至斯,明明晓得六司首座皆亡,数月来竟未有再立之意。百官上奏多次,批复均是待震北王回来再议。由此可知,在百官心里,以后的自己不定就是大周的摄政王。念及于此,他们三家暂结同盟,意图向自己表示效忠之心。目下,前有小怨的王彦俊首先俯首认错,而今再看自己毫无追究之意。想必他们定是喜在心头,‮奋兴‬不已。

 小石头通过几人的谈话,渐渐拟出了时下百官的心态以及王、邴、项三家的来意。与此同时,他也暗暗盘算。仁秀帝早晚是要废的。眼前百官还不知道,宫中的仁秀帝早已换了别人。惟有趁其时,速战速决,方能不其秘。而且若想兴复截教,单靠武力也不行,终须有文人之笔为之渲染夸赞,方可美名传扬。

 大周的五大世家均是文官体系,更有上百年的历史,在大周国内也是深盘扎,枝叶繁茂。想要剪除,谈何容易?既然难除,不妨结之同盟,甚而收为臂助,岂不大好?

 不过,他诚有此念,但毕竟欠缺果断,又少独谋大事,现代民主意识又深植脑海。心想,此事务须寻大伙共同商榷。于是,他也未当场应允,只表示既与王彦昌等几人成了朋友。那么做朋友的两勒刀着实算不得什么。此话一说,王、邴、项等几人尽管未得确切答复,但也欢喜不。接着,自是宴席大摆,直喝得酒酣耳热。

 吃吃喝喝,言笑晏晏,本就不觉时长;何况王氏兄弟一觞一问,其间又极尽劝酒之能事。待席撤去,望望天光,小石头大愕,竟已将至酉时。想起戌时一至,蚀便将替自己主宰这副身,顿时心慌意恐。当下便想借故归府。

 怎料,邴占元一句话顿让他伫足不去。他道:“赵兄,今晚可是小弟为胜施姑娘梳拢之夜,你若不去捧场,未免不够意思。”你道他为何挽留小石头,实在是生怕那小姑娘突然再次杀至,到时万一在众目睽睽下被人逐将出去,那邴家的面子算是被自己彻底丢光了。故此,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极力留住小石头,期望这位能挡百万军的大周第一勇士可以为自己今晚的花烛夜保驾护航。

 只是他万没想及,小石头的最终目的,实为解救胜施而来。何曾想过要做这帮凶?

 正文第196章云雨语韵

 一行四人离开王家再次来到大楚馆。这会虽还未至酉时,但此处风趣已与它处不同。户户家家,帘儿低垂,笑语喧阗,门儿里更是萧管嗷嘈,靡音绕耳。进入寻阁,老鸨五姐兴致昂昂地将出来。瞅见少东家身旁尚跟着如今红透半边天的震北王爷,顿时欣喜若狂。要知,小石头尽管只来过一次,然做这一行的人,眼光何等犀利,别说仅只数月,纵然数年之后,定也记得住这位风潇洒的英武王爷。

 有首俗词说得好:“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亦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风月场中的紧要之论便是“爱俏,鸨爱钞”若人人均像小石头这样既有雍容的风度,又有着世人难及的权位,自然是上下和睦,做得烟花寨内的大王,鸳鸯会上的盟主。特别是小石头这般人儿,原就是世间奇男子,做得了文,行得了武,到这寻阁来,好比那鱼儿入水,谁家女子不喜,铁定是脑子不好。

 五姐‮奋兴‬之余,那是足蹈手舞,乐不可支。逢着姑娘便道,今儿个连文武双全的震北王爷也来了,当真是阁里生出金蛋来,教人又惊又喜,如获至珍。姑娘们听了,也是喜跃抃舞。赵王爷的盖世英名,方今天下有谁不知?世上女子谁又不想嫁个才气无双,傲视天下的伟男子。

 有私下想,若缘分来了,不定王爷一眼便相上我;也有颇具自明的,寻思着,固然服侍不了王爷,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却也趁心如意。他与人一说,定是有头有脸,十人九羡。囿于此念,凡小石头所经之处,眼目望去,尽是红飞翠舞媚生姿,千娇百态情无歇。

 花信年华者故作翠消红减,楚楚可怜;时而滴粉酥,步步莲花;及笄豆蔻者,明眸善睐,袅袅娜娜;不时的花枝颤,妩媚横波。其时,寻阁的乐工们竟也分外卖力,只闻鼓乐齐鸣,急拍繁弦,一派笙歌鼎沸。乐声趋急,姑娘们载歌载舞,撒娇撒痴,作出各种曼妙的姿态。

 只见得,蛾眉螓首,此起彼伏;风鬟雾鬓,各尽其美;无论是丰肌,抑是秀骨,仅凭自身一片慧巧,有演粉妆玉琢者,也有扮德容兼备者。只是万紫千红里隐见玉腿,直教人晕晕乎乎,昏头昏脑,仿佛天旋地转起来。如此盛况,在寻阁来说,可谓空前,许也绝后。

 王彦昌哈哈大笑道:“赵兄,你这一来,当真是抢尽了咱们的风头。”

 “何解?”小石头颇感诧异。说话间,又是避让了几位女子的痴

 王彦昌手一伸,大有指点江山之势,道:“君不见这些红粉个个在南户窥郎,贪爱盼怜么!”

 小石头微窘,道:“王兄说笑了。”

 邴占元不甘寂寞,笑道:“似赵兄这般昂藏七尺,英武不羁,又生如傅粉何郎的俊雅人物,别说此处女子,固是名门闺秀,争风吃醋怕也大有人在。”他被杜雍诊治之后,又经小石头妙手再施,此刻脸形恢复得极好。不然,还真没颜前来这寻阁。

 小石头摇手道:“赵某生来愚鲁,如此香事体,还是三位仁兄来得精通。”

 邴占元道:“赵兄此言差矣。你少年英雄,立下赫赫之功;如今又是飞龙乘云,圣眷正隆。依你如此花攒锦簇之时,若不及时行乐,岂不负大好韶华?况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趁时风,自寻欢乐,未免老大徒伤。”

 除小石头外,另二人呵呵大笑,频频颔首。

 王彦昌道:“小弟明白赵兄是惜玉怜香之人,时下坐怀不,不过是怕寻此闲花野草,惹闹了我家表姊留兰郡主罢了。赵兄,小弟说得可否属实?”

 他三人初见小石头,慑于威名之下,倒还颇有艰涩;说话也是望风希旨,承顺人意;此时鼓助兴致,歌笑舞,渐渐地竟是谑笑傲,绝无忌。而且,王彦昌如此急于撺掇小石头放纵风,无非为了这与王家产业休戚相关的寻阁。一旦小石头在此留夜,或是留下什么笔墨,寻阁的声名定能再跃一个层次。囿此私心之余,他是呶呶不倦,有的放矢,与平的罕言寡语截然相异。

 小石头一怔,没想他蓦然提起刘茵。说也巧,他正思索如何遣辞措意,突见一月牙门赫现眼前。立道:“王兄,云雨台可由此处入?”

 王彦昌点点头,情知他是闪烁其辞,刻意不谈风月之事。但想,既已至此,又何尝由得了你?想到这,神怿气愉,却无半分灰心丧气。而姑娘们瞧他们目不瞥视,迳自入月牙门,枉费了自己的大好表演,不燕妒莺惭,大生不平。

 出了月牙门,穿过松柏浓荫,再绕过数座假山,一条林间石径赫然眼前。沿路再往前,不须臾,但见花遮柳护之下,一间美仑美奂的高耸大厅座落其间。周遭鸟雀啁啾,气氛寂然,然厅内却丝管钟鸣,喧哗一片。回首四顾,楼宇层出不穷,飞檐出甍,富丽堂皇,独有此处雅中有致,分外清幽。

 四人走入,大厅内冠盖如云,人山人海,今这会多半城贵公子尽会一堂。俏丽的侍女仿佛蝴蝶穿花,手中或托果品,或捧酒壶,在这些达官贵人之间缭来绕去。前中央有座齐高的平台,除前后有两排阶梯外,四面皆饰以檀木雕栏。平台前,尚摆着一对赤金的龙凤鼎炉,炉内香烟袅袅,淡淡缕缕。小石头寻思,顷刻后的助兴节目估计就在此台展开。

 再环顾左右,发现整座大厅看似简约,其实布置得极为奢华。无数精美宫灯闪烁熠熠,照得大厅任一处角落均是亮如白昼。两边又各设不少席位,矮凳矮几,皆为八宝竹雕琢,更显古朴庄幽。几上陈八江南细点,俱盛白磁碟中。有松子糖、小胡桃糕、核桃片、玫瑰糕、糖杏仁、绿豆糕、百合酥、桂花饯杨梅,细巧异常,别有韵味。另又置一壶一觥一箸,虽非象箸玉杯金酒壶,却也尽为银作

 小石头暗自咂舌,心道,这寻阁果然奢侈异常,人说富贵王侯家,然拿自己的拙政园与它一比,简直天壤地别。

 这当口,厅内的文人及贵公子也发现了他们。有些人虽不识小石头,但王彦昌与邴占元二人即便化成灰,他们也认得清楚。至于,项猛喜习武,此种烟花地倒是罕至,故而除了国学院的同窗外,余者大多不晓。固是如此,在场人念及王、禀两家的财势声望,对稍后的梳拢大会,不失了大半信心。尤其大会之前,邴占元已到处宣扬,今夜是势在必得。眼见他终于现身,大伙均忖,这小子倒没说大话。

 突然“啪”的一声。有人倏然上前,拍了下王彦昌肩膀。跟着,邴占元“哎哟”一声,竟教人狠狠敲了记栗。邴占元气极,回头看,眼前站着两位年轻士子。

 一位着白裳,面白如玉,如朱漆,生得是潇洒倜傥,正笑地望王彦昌。另一位穿着青袍士衫,秀颜沉肃,轩眉高扬,却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

 邴占元最气这人,明明打了自己,不但不气怯,反而理直气壮的样子。

 不过,两士子看来陌生,但隐又面,邴占元不敢造次,抚着头对那青袍士子道:“兄台,这玩笑未免开大了!本公子可不认识你。”

 青袍士子娇哼一声,撇头不睬。

 此人明明英气飒,偏作出一副小女子态,邴占元骨悚然,寒意彻肌。暗道,这家伙多半有别癖,还是不要多罗嗦得好。正琢磨着,要否就当被疯狗白咬了一口。另边厢的王彦昌对那笑的白衫士子端详半天,忽然呢呢嚅嚅道:“表…表姐,你、你是表姐?”

 大伙闻言一怔,仔细打量,原来这白衫士子竟是留兰郡主刘茵装扮而成。

 汴梁城里,小石头最忌惮的就是刘茵。一来,二人有婚约在身,尽管自己老大不愿,然毕竟现实已成;二来,前次在宫不小心看到她的沐浴,如今想起依旧大觉惭愧。总之一句话,他实在不晓得该怎生面对刘茵?或如何与她相处?

 与此同时,刘茵幽怨地瞥他一眼,旋以众人不察之速,笑靥陡开,笑眯眯地盯着王彦昌道:“彦昌表弟,看来你在国学院里是没被教训够,否则,怎么还敢到这来?”说着,美眸横睐,瞥了小石头一下,又道:“也或许认为有人在背后撑,所以胆子便大了起来,是不是啊?”

 要说这王彦昌,平挥洒自如,气度恢弘,但一遇及刘茵,宛若耗子见猫,什么气势、什么风度尽皆抛至九霄云外。吃吃地道:“表、表姐,咱们、咱们不是…就是来看看么!看看…对,看看…你们说是不是?”说到后头,急中生智,连忙拉着大伙一同帮着顶杠。

 “嗯!是看看!”项猛点头道。他的确是陪着来看看。此言毫无虚妄。

 邴占元脸涎颜谑地道:“对、对、对,咱们均是陪着赵兄…”他知道赵刘两家的婚约,这时节便试图扯进小石头,好让刘茵心生忌惮。由于青袍士子是刘茵的同伴,尽管不知是何身份,但已不敢有丝毫追究之意。直想,尽速敷衍掉刘茵,盼她万不要干扰自己待会的“房花烛夜”

 没等他说完,小石头一听,目瞪口呆,心想,好呀,你想梳拢人家,却拖人下水,把我扯将进来。他本就觉得愧疚于刘茵,此刻更不想让她气恼。抢在邴占元之前,道:“我是邴兄拉来得,其实本不想来。”

 邴占元脸都急白了。“我、我、我…”期期艾艾,吐吐,组织不起适当的语言。

 “哼,男人均没一个是好东西。”青袍士子蓦然斥道。此言说得较响,附近几个文人及公子,均向这里看来。小石头等也讶,皆思,你说男人不是好东西,莫非你自己不是?寻思间,朝他细睨。

 青袍士子恼火道:“看什么?没见过女人啊?一群狼。”

 大伙皆晕,没想此人也是女子装扮。蓦然,项猛大吼一声:“好呀,原来是你。”跟着,邴占元颤抖手指,又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怎么是你?”不多刻,想起此处人多嘴杂,怎好把内心惊惧表现出来。急忙正容肃声。不过,须臾间的变,却早把他的怯意显示得淋漓尽致。

 青袍士子道:“怎么?就许你们来?我便来不得?”说话时,手叉,柳眉倒竖,另一手指几乎点到邴占元的额上,全然是泼悍之妇样。邴占元口道:“来得,来得…”话甫出口,省起自己这般模样,未免显得怯懦。当即深一气,仰头责问道:“你个婆娘,早上拿咱们一顿好打…”

 青袍姑娘瞪他一眼。邴占元心下无由的一颤。厉内荏下,先前之话,再无胆继续。这时节,小石头终于明白,眼前这位英气秀异的西贝货,居然便是白以一敌三的那位女子。只是暗暗奇怪,此女子好像从未见过,何以面容微

 王彦昌何尝想及,痛揍自己三人的小妮子,竟与表姐刘茵识。且看二人肩撞肩,踵并踵,显然情极好。想起刘茵适才的调侃,脑子里灵光一闪,尴尬地道:“表姐,看来早晨之事皆你背后主使。”

 刘茵先是噗嗤一笑,随后一本正经道:“你们啊,真真气煞我了。我在皇姐那里得知,这位胜施姑娘以前可是我大周暗伏长安的密探。前番为了救圣上困,方是曝身份,无奈回转故国。你们这梆纨绔,非但不予以同情,更而妄图玩人家。还把人家当货物般卖来买去。你们说,如此行为是否算得残害忠良?难道你们一个个均想做那良为娼的佞么?”

 “我…”王彦昌想要辩白,急切间,遇着刘茵一番正气之言,竟只口碍舌滞。俊脸涨得通红,那里说得出半句?

 青袍女子横他一眼,又看看小石头等人,嘀咕道:“四个人魑魅魍魉,蛇鼠一窝,连嫖也是上下齐手,猫鼠同。真够卑鄙的!”

 大伙怔然,孰想这小女子骂起人来,恁得恶毒。

 “小…”刘茵喊她道,似怪她把小石头一起骂将进去了。

 项猛气得嘴都结巴了,吃吃地道:“姑、姑娘…休要赤口白舌,恶语伤人。”

 那叫小的姑娘,重哼一声,叱道:“胜施姑娘破家为国,一心为君,保社稷、安天下,数年来忍受屈辱,藏身敌国,其功甚于领兵大将。而你们呢?荒无道,亵娼优。被人擿穿了,又在那假仁假意,瞧着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简直教人发指。”

 项猛一时无言,想想自己来此虽无有狎心,但毕竟是为捧场。且胜施的遭遇,自己也明了于心,不过为了家族利益,故作不知而已。念及此,颇为惭颜。

 小见及,又道:“幸而你还算有知之心,否则,早上那胳膊怕是白拗了。”

 小石头这会猛然省悟,那叫小的女子居然便是当宫中偷袭自己一刀的青衣女子。想到这里,又思,无怪项猛三人联手也不敌她。那会我便发觉此女的功力半点不下于宗贲,依此实力,别说三人,固然三十人怕也结果相若。不过,他也暗自头疼。要知那曾与青衣女子照过一面,琢磨着此女万万不要认出自己。就算认出,也求神拜佛的希望千万不要当着刘茵的面说将出来。不然,今当真是衰到家了。

 心虚意惶之余,不由挪后一步,悄自隐在项猛身后。

 其时,刘茵尚在絮叨不休,不断指责着王彦昌。说什么逞妄为,又说什么辱门败户。不过,她表面说得是一人,实际眸子盼,函盖四个。邴占元几人既不敢顶嘴,又无法身,只得低着首,在那一个劲的唯唯诺诺。如此半晌,好不易待刘茵说累。

 王彦昌拭把虚汗,赔笑道:“表姐,你与表姐夫好久不见,咱们不打扰你了。”说着,侧身让开,又一把拖开项猛。

 刘茵闻言羞赧,嗔道:“你胡诌道什么?”

 王彦昌故作稀罕之,道:“表姐,这可是当今圣上定的亲事,想必你不会反对吧?”话音甫落,见刘茵,已有恼羞之态。急忙一拽邴占元和项猛,便想溜之大吉。不料,前步刚跨,小身子一晃,挡在面前,横眉瞪目道:“干吗去?”

 王彦昌那想这姑娘恁地爱多管闲事。正措词思意,项猛却是刚直脾忿填膺道:“小姑娘,你什么身份?咱们的事,何须你来罗嗦?”

 小也是蛮横惯了得,听他口吻恶劣,火气更盛,大声道:“你管我什么身份?反正我武功高,你们的事,今我管定了。”

 话说到这里,项猛词穷,念及自己确实奈何不了她。不过肚内却是火冒三丈。想自己平生,何时被人诘责如是?而且对方还是一位名不经传的小姑娘。此刻,他也不管小到底与刘茵是何关系?总之一口怨气,教他愤懑难当。哇哇大叫道:“臭丫头,气死我了。”说着凸肚,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小也不示弱,抢身上前,昂着头,喝道:“你敢骂我臭丫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项猛道:“难道你打死我不成?”

 他前番倒是大有气概,可这一句未免气怯不过。小石头哑然失笑。

 “莫非我不敢么?”小回道。

 说话时,一方柳眉剔竖,一方怒目切齿;男的捋袖,女的揎拳。

 眼看他们越吵越凶,且有动手的趋势。

 大伙不着急。刘茵道:“小,住手,住手…”跟着,王彦昌等二人也叫项猛住手。

 这时节,厅里的其余人却是指指点点,大看笑话。

 小石头上前,慢条斯理道:“项兄,和个姑娘家有甚争的?”

 项猛惊醒,扬眉瞬目间,方知厅内人俱围了上来。又见小依旧盱衡厉,心下一阵气恼。即道:“夫子说过,世上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言果不欺人。”又道:“罢了,看你是个女儿身,今饶你一遭。不然,定予你些厉害瞧瞧。”

 这话显是他下台阶用的。怎料,小也是落人,且世事少谙,自问从没被人这么训斥过。竟不给他退场的余地。嚷道:“喂,到底谁饶谁啊?是不是皮又了?还是那胳膊接得不好,待我再打折了它。”

 项猛气得咆哮如雷,得了小石头提点,原想以忍为阍,就此揭过这梁子。可小的一番话,简直他走投无路。若再不出手斗过,只怕明汴梁城的所有贵胄公子皆会笑谈项家的大公子,在寻阁被个小姑娘奚落得哑口无言。方想不顾一切冲将上去。身势堪动,后头被人一拽。回头斜睨,却是小石头。

 见王爷终肯出面,深知今朝决计无虞了。他心下笃定,又装做忿忿不平之态,道:“赵兄,莫要拉。看我如何教训这臭丫头。”

 小石头一笑,知他是死要面子,实质心里巴不得有人劝架。倘若自己当真后撤,许他也跟着下来了。便道:“项兄,今是寻阁的梳拢大会,可非是什么比武大会。若你们斗将起来,损坏东西倒是小事,万一搞砸王兄的寻阁。瞧你怎生向他代。”

 这话一说,王彦昌省起,忙道:“不错,不错,你们即便要斗,也万不能在此。”他被刘茵好一顿训斥,心绪慌乱里竟几乎忘记自己是这里的少东家。

 项猛点头道:“赵兄说得是,幸喜你及时点醒。否则,差点坏了王兄的大事。”

 三人那在自演自导,直望消弭纠纷。小却并不买帐,气鼓鼓道:“分明自己怕死,还故意寻些理由出来。算了,此番就饶你一遭了。”项猛直做未闻。心道,好不易由赵兄出面,若再忍不住气,只怕项家的颜面今要被我代在这里。

 吵吵嚷嚷里,忽然鼓乐四起,编钟鸣响。众人闻声,便知胜施姑娘即将出场。这些贵公子今夜大多冲着胜施而来。既然正主要出,自没心思再看他们。当即轰然散开。

 项猛大一气,朝小看看,却见她回瞪一眼。与此同时,乐声渐洪,六位霓裳少女,款款走上平台,迅即翩翩起舞。

 抬手举足,移步换影,无不美绝。

 台下公子们拍手喝彩,大肆叫好。

 这时节,小石头悄悄向刘茵看去。他眼目见及旁人霓裳舞,脑海里却无由地想起她当所跳的惜离楚舞。不想,刘茵也正朝他看来。两人目光相对,均感一愣,随即耳微热,各自避开。

 台上几女舞了片刻,老鸨五姐忽然走上台去。见她上来,舞伎散开,以落英缤纷式而终场。

 五姐笑眯眯地看着下面,在其眼里,下面这些人可都是她的大金主。她道:“诸位公子,今儿是本阁胜施姑娘的梳拢大会。五姐我也不多话,反正规矩照旧,公子们也都知道的。只是请诸位记住,出价高者得,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万不要伤了和气。”说着,轻拍一掌。

 只闻繁弦复起,丝管清鸣。

 适才那献舞的六位舞伎簇拥着一位身着大红喜衣的绝美女子缓步行出。

 正文第197章烟波聚依

 小石头急忙瞪目凝视,来者果然便是胜施。宽大的喜衣遮住了她的削肩细,那长挑的身材,却因一身喜红,显得愈发修长。六位着白裳的舞伎拥着她拾阶上台,袅袅娜娜,不尽轻巧,就如一朵娇滴的火中红莲冉冉上升。神驰魂里,大伙根本不知她是如何丰姿绰约地站到平台中央的?

 囿是梳拢拍价,今儿胜施并未像初次在万花楼一般以纱蒙面,而很是大方地站在那里,任人品赏。只见她桃腮粉脸,云髻高耸,凤形步摇在她额间轻轻颤晃,泛现丝丝金芒,衬得那张姣好的美颜越发妩媚动人,光可鉴。

 大红喜衣通体绕身显得庄严肃穆;广袖齐,婀娜多姿,凸现清雅飘逸;下摆紧箍,然叠叠皱皱中,又有无数精致苏沿衣而垂,散溢华彩风。似这般明亮丽,又精美别致的喜衣,诸人均是首次得见。尤其她周身缀以闪亮的明珠,身后曳着薄雾般的裙裾,堪堪沐浴后的自然体香,又自隐隐散发,闻此幽兰馨香,直教人疑似仙子下凡。

 台下人垂涎滴者有之,啧啧赞赏者亦有之。但无论心思正,怜香惜玉之思,却是无不皆若。

 五姐很是满意台下这些大金主的反应。笑兮兮地再次登台,道:“诸位,胜姑娘业已上台,你们大伙也均看见了。是不是国天香,我见犹怜啊?”

 众人轰然喝好,彩声热烈。

 此时,胜施美眸顾盼,也正扫视台下众人。适才听闻小石头也到云雨台。虽未有盼,他是来拯救自己的心思,但下意识的却具一种亟盼之绪。一眼瞧见俊逸超拔,犹如鹤立群的他。靥上不觉出一丝微笑。不过顷刻,笑容凝敛,又是哀怨又是凄楚。因为,她见到邴占元等几人均紧紧地站在他身旁。

 邴占元是汴梁城里有名的场公子,先前也是他强烈要求为胜施这位大红大紫,名扬神州的青倌人开苞。眼前小石头既和邴占元一起,怕也纯粹是来凑凑热闹而已。想到这里,不娇躯瑟抖,又是伤心,又是感怀。

 寻思间,只听五姐对台下道:“按老规矩,姑娘在被梳拢前,均要演一段拿手的绝活,给大伙瞧瞧。自然,胜姑娘也不例外。不过,胜姑娘实在多才多艺,我得问问她。呵呵…”五姐回头,刚想说话。胜施道:“五姐,我演一段自编舞。”五姐一愣,要知,先前早已说好,胜施是演奏一段异域的琵琶曲,不想竟是临场突改。幸而她经验老到,不过怔了须臾,即笑着拍手,对台下人道:“诸位,胜姑娘要载歌且舞,你们当真有眼福了。”

 台下诸公子和文人,抚手喝彩,甚而有人撮唱吼。这时,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星月照金水,婵娟意迟迟。把酒江月酹,青娥盛妆来。明眸辉黠烁,笑看痴人惊。牡菊竞异彩,千古辉今情。”待他摇头晃脑的唱罢。众人又是彩声一片。此诗虽不文高,却亦意雅。短短数句,便把时、景、人及胜施故意挑人胃口,之后又以美得大伙晕头晕脑的种种代得清清楚楚。最后,更以结句点出了此场盛会,足以光辉千古。

 世间孰不好名?场公子们怕是尤甚三分。

 赞扬声里,小石头诧惑地发现,此人竟是当在王家烧尾宴上痴刘茵的那位青年公子。

 也不知出于何故,他下意识向刘茵看去。只见她俏笑盼兮,眸清神朗,直与小低头细语,似无任何忿意。而且这刘茵也怪异,照理小生得英姿飒,换男装的话该比她酷似才对。殊不知,拿二人暗中一较,小时而撅嘴,时而蹙眉,女儿之样不时的;相反,刘茵本是闺中翘秀,又温婉可人,如今偏是举止潇洒,笑谈自若,全然是个风书生之态。

 心道,约莫她时常乔扮,次数一多,便得心应手了。

 忖思间,五姐下台,命侍女们引大伙入座。由于小石头等几人的身份不凡,被安排在了一处既无立柱挡眼,又在七盏宫灯之下,更是台下台上的目光焦点,实可谓百川纳海的前排首位。而且五姐眼光忒毒,尽管没认出刘茵,更不识小,但见及二人均为女儿身,且与小石头矜,也一并安排在了一起。

 落座时,邴占元轻声嘀咕道:“这庞家的小子着实可恶,生得油头粉面不说,还在赵兄面前卖。当真气煞人也。”王彦昌与项猛尽皆附和之。

 小石头一怔,坐于凳上,淡笑道:“那位庞公子诗做得甚好,我多有不及。何堪邴兄谬誉?”

 邴占元道:“哎…赵兄论武,百万军中轻取敌首;说到文,翰成章,字字珠玑,大周有谁不知?那腹草包者安能与赵兄比?”

 被他夸誉如是,小石头暗自汗颜,遂也无语。心道,此种事多说无益。说不好,反被人疑作假虚伪。

 “哼!”小不服地道:“百万军中轻取敌首?吹甚法螺?说文,我不知道,但要在我面前说武,先试过我的蔽刀再说。”

 小石头愕然,寻思,她是不是认出自己了,否则,为何总与自己过不去?像如此骄横蛮纵又不可理喻的女子,他实在有处之头疼之感。何况,他心下又一个劲地担心那戌时。

 若非,念及此趟梳拢大会,全汴梁的贵公子和文人,来了十之八九,他早硬闯而来,抢了胜施便走。琢磨着,截教即将重现世间,自己也将暂代司马家掌控天下,倘若今儿硬抢胜施,纵然没有猥亵之心,但在文人的口诛笔伐下,怕是要丑声远播,臭不可当,从此污名狼籍,四方唾弃。

 爱惜羽之下,他才不得不强忍不适,与人虚应其事,只盼拍价早些开始。俟时,自己抛个天价出来,一举震倒多人,随后,堂而皇之带胜施离开寻阁,为她安身置业,也好让她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不用再为了生计,而抛头面的出卖身。以上这些,便是他私下为胜施的将来所做的绸缪,只是世事难料,天下间难有遂人所愿之运。

 听见小口气恁大,项猛反相稽道:“小姑娘有些片长末技,便这么喜欢蠡酌管窥,说些狼烟大话。教我等笑死了。”闻着滑稽,邴占元与王彦昌均忍俊不

 小霍然起身,指着项猛,道:“片长末技?哼,片长末技,便让你折了胳膊,若再强些,你还有命在么?”

 项猛气得脸作紫膛,一时愕然以对。

 王彦昌笑道:“小姑娘的刀法姿势美妙,灵巧多变;行云水处倏如掣电星芒,我等三人均是佩服至极。”此时,小乐得开怀,眼睛眉毛都笑得凑一起。可惜,王彦昌话锋一转,道:“不过,依姑娘的繁巧刀法,倘与一位刀法大家相比,你这以快捷绝伦而取胜的刀法,无疑落了下乘,显得浮而不实。”

 “胡说!”小大声斥责。引得在旁众人以目望来。她急切间,声调尖利,早忘了低嗓音。这间大厅里皆是留香的风人物,一闻便知,原来那青袍矮个的书生,竟是一雌儿。再看她修眉凤目,面如粉玉,倘做女装,势又一美女。有人曲意歪想,王彦昌与邴占元莫非想玩双星伴月,故在胜姑娘的梳拢会上尚携一女来此。

 不提众人思,这会厅内人纷纷杂杂地大半落座停当。

 与此同时,磬、萧、筝、笛轻轻奏起散序,玲玲落落的音调,虽然稀寥,但用击、擫、弹、吹各种技巧,却让乐曲逦迤而绵长。

 见小兀自气嘟嘟地伫着,刘茵劝道:“小,别和他们闹了。看,胜姑娘出来了。”

 小转眸望去,果然,胜施改装易服已妥,缓缓走上平台,且古怪的是衣裳的由及袖处缀以无数羽装花边及装饰。当即一气坐下。只是粉面含煞,修眉倒竖,显然气恼难当。如有人此刻上前滋事,势必火山顷爆,炸得体无完肤。有鉴于此,王彦昌数人也非不识时务之辈,旋下闭口不语,再不做半点寻衅。

 其时,诸人端酒轻抿,耳中听着林籁泉韵似的水琮琮,再见胜施一袭玄舞裳,如鸟惊起,飞临平台。刹那的惊,顿教人遐思无限。又见她上台后,并未立时起舞,迳是素手拈衣,轻扬如翔,蛾首低垂,裾曳足抬,几如牝鹰离巢飞空,保留一种宿云未飞,停枝半收翅的不舞状态。

 跟着,又有四名舞伎着一身兽皮豹装走上台来,围着胜施飘然起舞,或旋身,或裹腿,转旋纵送里,仿如四只矫健的牡豹,盯着那头优雅高傲的牝鹰。

 便在这时,胜施轻轻的旋舞开来,风袖低昂,云裳高旋。接着,乐曲散音渐密,清声转浊,移羽换宫之下,原本柔水似的云起雪飞,始如黄钟大吕般的庄严正大而高妙和谐。正声雅音里,铜琶铁板,楚管蛮弦,八音迭奏。

 胜施原就姿容秀丽,身段优美,着此霓裳,舞起来如风回旋,如云漫卷,予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的朦胧美感。不知不觉便把众人带入难以言说的妙境。

 邴占元却自不断感慨:“这是《杨柳枝舞》的柘枝…这是《烷纱舞》的莺啭…这、这是西域兹《婆娑舞》的胡腾…啊,这简直就是大魏宫廷失传千年的《飞天舞》。”每当胜施稍作美姿,他便在旁予以解说舞蹈的动作名称。不过,也念及场中非自己一人,故而话声极轻,几是喃喃自语。但坐他身旁的小石头等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小石头诧道:“邴兄对舞蹈竟如此得其三昧,堪称强识博闻啊!”邴占元谦道:“那里,小弟只是见得多了,再者先父身前执掌户部,喜欢收残缀轶,拾掇些旧文古籍。而小弟平无事,便阅读一些。久而久之不免略知一二。”

 小石头点点头,意示赞许。

 突然,乐曲遽变,由宫及商,之前若说尚是峨峨洋洋的春日靡音,此刻却是管嘈弦切,奏如风雨将至,天昏地暗。其间钟鼓金鸣,宛若天公凌威;又夹杂着呜呜咽咽的悲情埙篪。随着乐声的烈,先前始终围绕胜施的四位豹装舞伎开始急速的扑向胜施所扮演的那头母鹰。

 胜施则在四头花豹里,倏忽间凌空飞跃,倏忽间翻地滚倒,万千体态,婉转生媚;尤其她神情,时而凛然不可犯,时而如怨又泣诉;或形或容,无一不教人揪之于心。整个人,便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或喜或愁。瞧她飞袂拂絮,乘云翔天时,大伙乐不可支;然见她手双垂,身无力,将难逃豹吻时,众人又是撕肺裂心,悲恸莫名。

 这会儿,胜施突然手臂展开,拟化双翅,出肋下雪白一片。

 便这么一瞬间,心正之人多半纯在欣赏胜施的绝美舞姿和那演绎出的无尽自然奥意;而心者,却不由地亟盼,那四头花豹最好迅速地把母鹰的羽翼,扯拉尽光,让其一览

 小见不惯场中人的态,又不好一一施予教训。惟有寻最近的,又最最看不惯的邴占元:“喂,你知道胜姑娘现下跳得什么舞么?”

 邴占元摇摇头,眼角余光掠及她面显不屑,不微有赌气,道:“我虽不知舞名,但胜姑娘这会所演的舞蹈,却拟鹰搏四兽。”

 小撇撇嘴道:“为何非是鹰呢?诸如鹤鸾岂不皆有翅?”她这显是无端找茬。

 邴占元气恼的白她一眼,继而迳自观舞…

 小不忿,又想开口。

 刘茵及时阻住。

 这时,胜施的翩翩旋转终告停止,状似痛苦的卧倒在地。四只矫健凶猛的花豹则对她不断的撕扯拉咬。在胜施的扑腾颤抖里,众人看得清楚,她脸上出的分明是不屈和悲恸。随羽状的霓裳一片片扯掉,浑身仅剩片缕遮盖以及一条窄小的百褶短裙,大片的雪肌曝在众人的眼球之下。

 场下公子们红着眼,紧紧地盯着,未有眨闪之时。

 小又自语道:“胜姑娘,为何做出如此羞人之态?”说罢,见众人均不理会。不气嗔。眸子斜睨,发现那所谓文武双全的震北王竟也与他人一样,呆呆痴痴地盯着胜施。当即大生鄙夷,暗自唾道:“瞧着人模人样,原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那知道,其余人是被胜施的半身所引;而小石头却是在她那痛苦眸光里看出了她心如槁木,生不如死的念头。一阵难言的心疼,令他怔怔痴痴,遐想联翩。他想起了当初见胜施时的情景,光照人,风情万种;又想及她骤遇僧时,为保贞洁的誓死明志;再看她此刻那万念俱灰的灰淡瞳子,以及肘行膝步极力躲避花豹撕咬的艰难情状。

 一时竟有股擗踊拊心的冲动。

 胜施为国暗伏西秦,数年来忍尤含垢,以笑事人。又何尝是一平凡女子便可完成?原道归国,便是苦难的结束,虽不想申冤吐气,但风风光光,富贵显荣应该是大周予她的奖励。孰不料,非但没有披红戴绿的荣耀,甚至要她为了生计,再次倚门卖俏,而在场的这些寻花问柳者,便曾是她不惜一死也要保护和忠于的对象。

 思忖间,胜施实质也在偷窥小石头。她想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由于自己过分而生发的醋意;或是在他眼睛里看到那么一点半点的恋。注视久久,最终无限失望。她看到得是澹泊的深思和宁静的沉,显然,他对自己一无所恋。

 心如死灰自余,一个艰难的翻滚,意示母鹰死去。

 四头花豹心满意足的缓缓离去。

 与此同时,大多乐器均已停顿,惟独一支竹萧,悠悠怨怨,泣泣诉诉,仿若凄风酸雨里一道温馨的孤韵轻轻抚慰着众人的心灵。

 全场人目瞪口呆地待舞蹈完毕,又待胜施退场,久久之后无不唏嘘嗟叹,接着便是暴风雨般的拍案叫绝。

 常言道,歌以咏言,舞以尽意。胜施此舞实是表达出自己虽有倾国的美,无比的才艺,但在世俗的毒下,纵然你有鹰的翅膀,最终仍难逃过庸人俗辈的摧兰折玉。直到让你的丽质骨,皆化香泥,世人才会放过。

 小石头虽不大明了完全,但其间隐意也略知一二。怅然而叹里,心起伏。此时幸他失去功力,否则,难保不会引亢长啸,以舒不平。

 随胜施退场久久,厅里众人渐渐回神。

 邴占元忽发感慨:“没想胜姑娘的舞技如此出神入化,今即便不能攀折,但坐对名花,心灵融,又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小石头等人均感怔然。要知几人里惟以他最为风,之前信心,说要攀花摘蕾的也是他。可如今,竟突然说出一番如此雅高致远,别具风情之语。当真教人眼球落地,瞠目结舌,只觉匪夷所思。”

 王彦昌笑道:“邴兄先前壮志成城,我等陪同,也为打气而来,何以猝然全失信心?”

 邴占元道:“虽然好花丽,人人倾慕;不过我邴占元依旧有一尝之思。然而胜姑娘已非好花可喻,她之无双才艺,当得上名花,成得了国香。我若再存攀摘之心,委实亵渎过甚啊!”众人闻言,愕然余无不钦佩由衷。

 小石头笑道:“惟真英雄能本,是真名士自风。邴兄怜花惜花,能臻如是境界,堪为风名士矣。”

 此言一说,众人笑起。却独小嗤之以鼻,道:“谁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稍顷不定就厚皮涎脸地扑上去了。”

 邴占元得意之余,被她一句话气得几乎噎死过去,直是在那猛翻白眼。深知此女武功既高,又和刘茵情非凡,自己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怨气,决计讨不回来了。心下又想,这小妮子皓齿明眸,美俏如花,若在榻上收伏住,倒也倍尝荣耀。他一人转着龌龊心思,眼珠子未免滴溜。

 小见及,微微一辨,叱道:“臭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邴占元大惊,双手猛摇,惶声道:“不曾,不曾,姑娘这般厉害,在下那有此胆量?”

 项猛等也罕见邴占元的窘态,此刻不哈哈大笑,大为快畅。邴占元也思及,这会实非两人共处,怎显如此胆怯?不免懊恼万分,低头耷拉,一副有气无力之样。

 几人说笑间,五姐引领胜施再次上台。而胜施也换过衣裳,重新穿上那件亲手制的大红喜衣。囿于小石头之前的无所动作,她这会敛首低垂,心下全无盼念。只望梳拢大会速速结束,免得多受此种无言辱。

 五姐在台上轻挥花帕,笑着道:“诸位公子,吉时已至。我也无须烦言,大伙便请出价吧。”

 厅中人闻得此言,顿时群情沸扬,一个个暗自盘算,待会该出价几何?

 便在这时,一个胖嘟嘟的商贾起身道:“我出一千两。”

 众人哗然。要知,青楼楚倌地虽有一掷万钱者,但那不过是换算成铜钱而已。古时,几十两纹银便可置地,几百两纹银在家已算是康富之人。像商贾这样出一千两的,等如是十万钱。不可不谓是天价。

 五姐‮奋兴‬已极。大声道:“李老板果然出手不凡。”

 商贾小眼眯眯,甚为受用。

 不料,胜施却自恼极。她当应允五姐梳拢,曾有一要求,便是梳拢者皆要是读诗书之人。眼前这商贾其貌不扬,又大腹便便,显是一追名逐利的铜臭之人。想她超凡脱俗惯了得,所阅之人又多是才子翘楚,似此庸俗不堪之辈安能入得了她眼?刹那间,一种被欺骗的羞辱感涌上心头,直气得手脚冰凉,几晕厥。

 适才诗的庞公子蓦然起身,扬声道:“我出一千一百两。”

 五姐听了,当下又是一番恭维。

 如此你喊我吼的,不多时,胜施的梳拢价已至两千五百两。而这价格也正是那位庞公子所叫。自始至终,小石头未喊过一价。只是呆呆地坐在那,愣愣的出神。至于王彦昌几人也未留意,直是看邴占元在那疯喊叫,不得不为他助威呐喊。要说邴占元何以言行不一,拿他的理由解释,便是姓庞的小子如何配得上风华绝代的胜施姑娘。听他这么一讲,竟连素爱闹别扭的小,对于他的食言也原宥了。

 就在人人以为今的梳拢拍价将在庞家公子和邴占元之间展开,忽然,一个清朗越的声音响起:“我出一万两。”众人大惊,循声望去,竟是那始终不发一语的小石头。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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