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夜醒来,外面已然放晴,一夜的风雨除了庭院的花草有些摧折外,天空倒显得更蓝了。
时序已入夏季最热的三伏天,天气越见炎热,即使同单子瑾坐在书房里,木蓝的额上也渗出些细汗。
一早,两人即待在书房里,单子瑾除了让木蓝算了几笔帐本外,还让她代写一些书信。
“少爷,山西太原分行的信写好了。”她收笔,擦了一下额上的汗。
“嗯!”他应了声。“你先歇会,等会拿给张总管让他送出去。”
木蓝收拾了一下桌面,端上一碗冰镇梅汤。“少爷,你也歇会吧!喝杯冰镇梅汤。”
“你先喝吧!”
看着他递过来的梅汤,她有些受宠若惊,他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一样了。
“喝吧!”他又开始不耐烦的皱眉了:“不要让我再讲一次。”
她垂下眼睑,啜了一口梅汤,沁心的冰凉让人暑气大消。
难以想象今早如此平和相处的两人,昨天曾有过惊心动魄的一幕,木蓝的
子原就淡然沉静,而单子瑾则深沉难懂,可一夜过后,两人竟能像没事人一样。
单子瑾不经意的触到她身上的衣料,她穿的是丫头穿的湖绿色布裙,衣服宽大方便干活。在单家,较有身分的丫头和仆役们穿的衣服较平常人家好上数倍,但他的眉头仍是一皱。“这布料太
糙了,让张总管为你裁几件罗衣,罗衣轻软凉快,穿起来也舒服。”
木蓝微微一笑。“奴婢的身分不配穿罗。”
他挥挥手道:“我说你配你就配,何只是罗而已,丝、绸、绫、罗、绢你都能穿,等天气冷了再为你裁制冬衣。”
一边思索着,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你适合月牙
的丝布,袖口和裙?绣上湘绣荷边,外面罩一件淡桃
的出云纱,或者是黑裘披风,藏青色的衬里。”
他沉思着。单家最主要是经营布匹和绣坊的生意,在单子瑾未盲之前,都由他来亲自挑布配布,配上各种的花
,而单家布之所以名闻遐迩,可谓出自于他独到的眼光,以致有“单家布,进皇家”的美誉。
“出云纱一尺就抵得过奴才一年的卖身契了。”她轻笑。
他漫不经心的道:“那布细致轻柔又保暖,颜色也是新配出来的,只有单家配得出那样的颜色,让总管再拿今年的新丝为你做几件衣服。”
“不只出云纱,水岫绢、雪纺都是单家名闻天下的布,都是在大少爷手下织出来的。”
单子瑾沉浸在思绪里。“那是两年前绣坊新织出来的布料,两面的颜色不同,配以双面斜针绣足以名闻天下。”
“大少爷现在也可以再钻研出更胜出云纱、水岫绢、雪纺的布。”
“凭什么?我的眼睛已瞎,再也看不到布料的颜色、看不到绣工、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一个瞎子能做出什么来?”他冷哼一声,第一次在她面前讲这些话,不再避讳自己的眼盲。
现在单家布名闻天下,没有可以和他们匹敌的布坊,但单子瑾总有遗憾,身为一个布商,居然看不到布匹染上新
,裁制成衣,再配以绣线的样子。
听到他话语中的无奈,木蓝也随之怅然。“少爷虽然看不到,但以少爷的才华,即使瞎了也可以展现出来。”
他轻哼一声,没有响应,木蓝也不再多言。
此时,绣坊的李管事走了进来,笑咪咪的开口道:“少爷,我带来了这次新织出来的布匹。”将布料双手奉上。
闻言,单子瑾伸出手摸索着布料,感觉触感光滑柔软,的确是一块好布,他将布料给了侍立一旁的木蓝。
“你觉得怎样?”他微偏过头问。
“粉如鸭绒,鲜
动人,颜色染得均匀没有杂
,确是上等的月牙缎。”
“你不喜欢?”他听了出来。
她沉默几秒钟,然后叹口气。“大少爷…”
他太可怕了,就算她再如何掩饰语气中的情绪,仍是被他察觉出来,如果他再看得到的话,那她岂不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单子瑾不耐的挥了挥手。“你说。”
她略一思索道:“我不爱太过鲜
的颜色,也不爱太过繁复花稍的绣花,独独喜欢清淡的素
,有种平淡的天然之美。”
“素
?”富贵人家一向偏爱绚丽缤纷的颜色,尤其受到唐代前朝遗风的影响,大多喜欢大红大紫的牡丹和斑斓的花样。
“素
优雅宁静,绣以山水或花草,看来意境深远。”她微偏着头说,只有讲到丝绸时,她才不再平淡如水,而有了自己的坚持和喜好。
宋代的用
和前代略有不同,受当时社会风气的影响以及文人画家花鸟派的风行,趋向于反璞归真。
他沉思了一下。“是啊!素
以及淡雅的山水。”
看他认真思索的样子,脸上散发出光芒,木蓝只觉一颗心怦怦跳着,这样的单子瑾,才是那个名震天下的丝绸商啊!
“我想开始生产一批这样的衣服,先让绣坊送一些成品过来。”他转向李管事说。
“大少爷要照做这样的衣服?”木蓝着实惶恐了。
“我想会很受
。”
他有如此的把握,除了是生意人天生的敏锐度之外,一方便也是因为在和木蓝的谈话中所
发出来,她的想法与见解总是令他
赏。
“大少爷,这样的布做出来真是一个革新。”李管事忍不住也说话了,更对木蓝刮目相看,从大少爷的神态来看,他对木蓝的态度根本不像对一个普通丫头。
细细的记下大少爷的话,大少爷和木蓝谈话时补充下来,李管事连连点头称是,原以为少爷是天下少有的奇男子,再也没有女子可以和他匹配,想不到眼下的木蓝竟也颇有见地。
李管事走了之后,木蓝收拾着桌上的茶杯,听着杯盘轻触的声音,单子瑾莫名的感到安心,嗅着空气中她特有的气息。
他伸出了手,她看着他的手,又犹豫了,经过上次剧烈的争执后,她对他多了几分不安。
单子瑾绷紧一张脸,怒气让脸更显可怕,他的手仍固执的等着,彼此僵立着,空气里的
迫感几乎快让她窒息了。
木蓝一咬牙,决定漠视那宽厚的手掌,也漠视其中代表的含义。
“把你的手给我。”
低的声音暗藏风暴。
“不…”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坚决。
“把.你.的.手.给.我。”磨牙的声音清晰可辨。“不要让我说第二次,不要考验我有限的耐心。”
她骨子里的倔强冒了出来,她横了心道:“少爷请自重,木蓝只是个丫头,与单家签了三年卖身契的奴才。”
“你应该知道,我很喜欢你。”他平静道,紧捏的拳头却
漏出他的烦躁。“我想知道你的心意。”
空气里传来她清晰的
气声,他强烈的感情冲击着她,她倒退数步,捏紧衣裙,
心的仓皇,但一阵热
也如
水般漫过她。
“大、大少爷。”她的语音颤抖,带着
腔的恐惧。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他一向谨慎自重,不会拿个丫头穷开心,但是…她不能。
她狠下心道:“我已经有婚配了,三年后的立冬,就是我的成亲之
。”平静的说完这话,屋里却陷入可怕的沉默里。
单子瑾蓦地站起,额上暴起了青筋。“你…你已有婚配?”
“是,谢谢大少爷的厚爱,但木蓝自幼即许配了人。”声音幽幽冷冷、不疾不徐。
“那个男人是谁?”他一字一顿的咬牙道。
她咬着牙不说话。
啪!一声破碎的声音响起,直到感觉
手的碎片和黏腻,他才意识到自己捏碎了茶杯。
她该死的心如止水,该死的与世无争!她无
无求,几乎不曾听她拉高声音说一个字,除了对刺绣倾注热情之外,彷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有些“人”的反应,而她说…她竟是属于另外一个男人!
“大少爷…”他的反应让她害怕,看到他手掌滴滴答答的
着血,一阵心酸掠过心间。
“你说谎!”话语像是从他的齿
间挤出来。“你怎会突然冒出一个未婚夫?”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
里,但她浑然不觉疼痛“木蓝确实已有婚约,我来时没有言明,是怕──怕单家不要已有婚约的奴才!”
“胡说,单家才不会因为这样而不要一个奴才,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言明?”
在他尖锐的问话下,原已仓皇不安的她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我…我不知道。”
“说谎,全都是谎言!”他怒拍一下桌子,用力之猛,竟使得桌子裂开来,原已鲜血淋漓的手掌更是血
如注。
“为什么你要说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他的声音有着风暴来临前的压抑。
“我…”她已被
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他从牙
里进出话。“为什么?是因为我是个瞎子?”
这是他最深沉的恐惧,是他拉下高傲的自尊才会问的话。
木蓝捂住嘴不说话,害怕逸出的哭声让他听到,让他知道她的脆弱,捏得死紧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从泪眼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绝望,她知道,在此时,沉默是最最忍残无情的回答,所以,她沉默──为了让他死心。
一片死寂中,他
重的
息清晰可辨,单子瑾气得牙几乎咬碎,大吼道:“我说对了是不是?因为我是个瞎子、是个残废!”
她的沉默得到了预期的效果,他受到沉重的打击,冷峻的脸上苍白而绝望,只因她触到他最自卑的地方,也是他最害怕的一个答案。
“你走,走得远远的。”
哐!瓷杯被他摔得粉碎。
他暴怒得像只老虎,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他摔得粉碎。他被
怒了,只想毁了这个世界,疯狂使他的眼都红了,书房里的茶几、桌椅、骨董、花瓶被破坏殆尽。
“你不是无情无
,你不是高攀不上我,而是我高攀不上你,我一个残废怎么配得上你?可该死的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你滚,滚出这里,滚出我的世界…”他像只垂死的野兽,凄惨的挣扎着。
木蓝不敢出声,瑟缩的在一角,听着他发狂似的破坏着东西。
单子瑾的骄傲被彻底的粉碎,黑暗使得他更加的疯狂,只想发
腔如火燎原的怒气。
是她,是渺小的她让他怒不可抑,是那个无悲无喜的木蓝、是那株长在路边杂草的木蓝,她看不起他,看不起他这个瞎子…
“哈哈哈哈…”他疯狂的大笑,笑得凄厉又苍凉。
木蓝咬住手指,心揪成一团。天啊!她做了什么?她竟亲手把他推进绝望的深渊。
她不敢去惊动他,毫不怀疑他想把自己撕成碎片,震耳
聋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她知道没人敢靠近这里一步,没人有胆子靠近盛怒中的他。
天啊!她好忍残好忍残,就算拿刀捅他一刀都比不上她的忍残,言语是最可怕的利器,可以杀人于无形。
啪啦!
紫檀木椅被他掷出窗外,窗户应声而裂。
全碎了,所有东西都被他砸烂了,原本富丽堂皇的书房被他摧毁得面目全非、
目疮痍,破碎的声响就像他血淋淋的心,而一地的碎片是他没有得到响应的情意。
大少爷…大少爷…木蓝心里疯狂的?群白拧?br />
她好想抱住他,安抚他受伤的心,不再顾忌什么,即使是万丈深渊,她也要奋不顾身的一跃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安静了,眼前一片狼藉,单子瑾
着气、头发散
,脸上还有未退的戾
。
他红了眼,一对黑眸炯炯有神地在室内梭巡着,见他犹带怒意的脸,木蓝将手指咬得更紧,直到沁出血丝也不自觉。
看到他绝望受伤的神色,木蓝不舍极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就算再懊丧也收不回来了。
“木蓝…”他迟疑的、沙哑的喊她,漫天铺地的怒气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绝望和悲哀。
万两银子他弹指间就可以赚到,再难染的颜色他也可以染得出来,为何她的心意却难以测度?他简单的情意却无法传达?
屋里没了她的声响,气味也淡去了,他连她的呼吸都听不到,恐惧像一堵墙
面而来,这屋里瞬间变得空旷起来,而他感觉到…她不见了!
她消失了!又或者,刚刚在怒意之下砸到了她,她昏倒了,种种的可能
袭向单子瑾。
“木蓝…”他颤着声叫唤。
他开始在屋里摸索着,那些地方曾是书柜、椅子、桌子、茶几,但已被他砸得稀巴烂,地上的碎片被他踩得嘎嘎作响。
“木蓝,你在哪里…”惊恐紧掐住他的喉咙,让他困难的发出声音。
不争气啊!刚刚恨得只想把她
噬了,可下一刻他却为她担忧。
木蓝仍是没有应声,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可怕,静得让人几乎发狂。
她瑟缩的躲在一角,被他的怒气吓到了,她抱着膝,将体身缩得更小,从他发狂的那刻起,她的心也碎成了千万片。
好可怕!他不是单子瑾,不是那个深沉稳重的大少爷,而是一个发狂的男人啊!她的身子不断的打哆嗦。
西湖初见的他,那对温暖黝黑的眼睛已不复见,现在的他有的只是
暴和狂野,他爆发的怒气让她害怕。
“木蓝,你别怕…你在哪?”
眼见他越来越靠近,她慢慢的移动着身子,不让他找到,只要她不出声,他就不会找到她,而她也不用面对他的怒气了。
“木蓝。”单子瑾侧耳倾听,听到细微的声音,一阵狂喜冲击着他,他低身下子,循着声音往前摸索,感觉声音又向左移动了。
她在躲他,她怕他!
他索
四肢着地循声去摸索,她退得更急了,他则不断的往前,直到她退无可退,终于,他摸到了她的裙角,往上寻到了她的脸孔,察觉她冰凉的
直打颤。
“木蓝木蓝木蓝木蓝木蓝…”
一声声
含煎熬的声音困难的吐出,此刻的他没了狂
的气息,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寻常男子。
他触到她颤抖的
,和冰凉的面颊,燎烧的愤怒迅速的浇熄。木蓝背贴着墙,被他
到角落去,他的额抵着她的,彼此的呼吸
着。
“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么柔软的身躯,却有最坚强顽固的心防,
感细腻的心灵却独独没有男女的情爱,对她,就算是铁汉也化为绕指柔了。
她紧咬着
,但呜咽声仍逸出来。
单子瑾一只大手捧着她的脸庞,感受着她的温度,汲取她体身的馨香。他摸抚着这张在心里刻划过数百次的脸,黝黑的眼正对着她,鼻贴着她的鼻,
…也近得几乎相触。
“不…”她微弱的喊着,躲避着他的气息、他身上残留的狂暴、还有让她悸动的柔情,刚刚这只手破坏了一切,现在却这么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
单子瑾捕捉到她的
,炙热的
瓣贴在她颤抖的
上,她的
就像她的人,清凉而温润。不容许她后退,他的
加深了力道,霸道的探进她的口中。
两人浑身都是一颤,他的体身又贴近了一分,木蓝
而昏茫,他的愤怒、他的深情、他的受伤在此时织成一张大网,把她困在网中央,教她动弹不得。
“木蓝…”他的声音诚挚而深情,眉眼写
挣扎和痛苦。
她呜咽一声,她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对这样一个男人无动于衷,才能对这样的感情视若无睹。
他辗转的、
绵的吻着她,连她的泪也被他吻去了,他的手扶向她的后脑勺,不允许她退后,也不给她机会退后。
“不要…”她啜泣的拒绝着。“大少爷,我求你…不要这样。”
“为什么不要?为什么不行?”他咬着牙说。
残存的柔情因她再一次的拒绝而粉碎,残破的自尊再一次受伤,浓浓的挫败感席卷而来。
愤怒之下的单子瑾,
暴的
噬了她的拒绝、她的哭声,紧紧的抱着她,把她
在地上,
住身下这副柔软颤抖的娇躯。
“不要这样,我求你…我求求你…”她泣不成声,双手双脚拚命的挣扎着。
大手顺着她体身的曲线往下滑,
布衣裳下是一副让男人着
的娇躯,让他疯狂不已。
“呜…不要…”撼动不了他硬坚的体身半分,阻止不了他的
望,这样的大少爷让她害怕。
她的乞求让他震动了,伤心而绝望的声音触动了他。
天啊!他到底在做什么?!他震惊的离开了她的
,感觉到她的体身抖得厉害,触手一摸,她脸上竟是一片濡
,呜咽低泣的声音狠狠的敲醒了他。
“我…”
木蓝趁着他松开自己时,奋力将他一推,单子瑾没有防备的往后一倒。
她赶紧跳了起来,踉跄的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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