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秦晤言原以为沙叱利必定会禀报庞世尊她行刺一事,好立下大功,将她碎尸万段,没想到,他竟真如那天所说的,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你何不乾脆将我杀了?”秦晤言斜倚在绣枕上,伤口椎心的痛楚隐没在微蹙的眉锋,冷汗从额际涔涔冒出,但清丽的眸子仍狠狠瞪向那张大刺刺的盈盈笑脸,丝毫没有畏惧之
。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倔强,伤口明明疼得紧,却还要以目光杀人。啧啧啧—晤言,不放轻松点儿,伤口好得慢喔—”沙叱利张著一双晶灿大眼,笑看着眼前脸色苍白,脾气却依旧不好的娇美佳人。
听到沙叱利亲昵地唤自己的名,秦晤霄秀眉一紧,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当他发现她是女儿身,并为她疗伤之后,彼此
会的眼神都不再同于以往,除了仇视,还有些别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用力撇过头,想挥去心中复杂、蠢动的情愫,不料伤口又因牵动而汩汩
出红色血
,染红裹伤的白布。
一见秦晤言的伤口裂开,沙叱利俊逸的容颜顿时褪去笑意。“在我从刺客手中救下你的那一刻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秦晤言冶哼一声。“救活了我,我还是会杀你,难道你不怕养虎为患?”清亮的双眼回瞅著他,嘴角弯起的优美弧线,充
不驯。
“别忘了,是谁伤了你?”沙叱利轻笑。他倒要瞧瞧,秦晤言是否真有本事伤他一分一毫。
“我不会忘的,这笔帐,我记上了!”再度的失血,使得秦晤言觉得头晕,却仍勉强睁著
蒙的眸子,不想在沙叱利面前倒下去。
瞧出了秦晤言的倔强,沙叱利眼中闪过一抹怜惜。“想赢我,就先把伤养好。”他拿出将军府内最好的金创药。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苍白的脸几无一丝血
,然而,一张不饶人的小嘴还在奋力抵抗。
沙叱利根本不管秦晤言允不允,迳自
起她的锦衫,先除去染红的伤布,再撒上药。
“你…”雪白的肌肤再次被沙叱利触及,秦晤言缩著身子,想避开他的触碰。
“别动!”沙叱利聚
会神地为她疗伤,
厚的掌细心地为她裹着白布。
秦晤言柳层拧紧,紧咬牙关忍著疼痛。
“好了,但要按时换药,否则迟早还是要去见阎王的。”
“你以为你吓唬得了我吗?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她冷哼一声。
沙叱利厉眸一眯,定定地看着她。这冶绝、不驯的
子,恰恰是挑起他兴趣的一大原因。长这么大,她是第一个胆敢挑衅他、不畏惧他的人。
他泛起一抹
魅的笑,瞧着眼前这头怎么也不肯屈服的小狮子。“收起你那愚不可及的想法,只要有我在,你是动不了庞世尊一
寒
的。”
秦晤言对沙叱利的自负之语丝毫不意外。既是庞世尊豢养死亡里的头号杀手,其本事是无庸置疑的。但,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置死生于度外之人,而她,恰恰就是这种人。不杀庞世尊,誓不为人!她这条命是豁出去了。
“我知道,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杀了你。”秦晤言清亮的瞳眸直视著他。
“手下败将还有颜面说要杀我?”沙叱利嗤声道。
“有种你就杀了我。”秦晤言咬牙。
“那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你的仇恨又将如何了结?”沙叱利突然替她担心起来,令秦晤言摸不清他是何用意。
“技不如人,我没话说。”她有点赌气地回道。大不了早赴黄泉,与爹娘团聚。
“啧啧啧!就这么算了?看来你的复仇心也不过尔尔。”冷如冰剑的讥笑刺进秦晤言的心窝,割得她血
如注,痛得她再度燃起熊熊复仇烈焰。是啊!她怎么可以如此草菅自己的生命?父母之仇未报,她怎有颜面下九泉面对爹娘?
但…沙叱利这一番话到底是何用意?
他为何要故意
起她杀庞世尊的意念?他该是矢志保护庞世尊这狗贼的死士,不是吗?
难道…他是想找一个杀她的正当藉口?秦晤言不免如此揣测。
可,就如他所说,杀她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何须再有藉口?只要现在奉上一刀,她必死无疑。
“你可以禀报庞世尊的,不是吗?”她疑惑地开口。
“这种小事,不须惊动他。”沙叱利耸耸肩。
“小事?”有人要刺杀他还叫小事?
“更何况,刺客已被我擒住,不足为患。”
换句话说,沙叱利
儿就不把她秦晤言放在眼里?!秦晤言闷闷地想着。
“若庞世尊知道了,难道他不会认为你忠心可议?”
“知道?这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若我不说,难道你会自投罗网,在他面前嚷嚷你就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叛贼吗?”
“叛贼?这称号只有庞世尊那狗贼配得上—”秦晤言嗤之以鼻。
“小心,一失言成千古恨哪!”沙叱利好心地提醒她。“你还是乖乖待著养伤吧!”
种种的疑惑再度袭上心头,她低著头,黛眉微微蹙起。她不明白,沙叱利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沙叱利自然有他的用意。留下秦晤言,一则是为了好好查探她强烈地想杀了庞世尊的原因;再则是,将她留在身边,可以就近监视,以免让她坏了他的任务。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是目前为止,唯一让他看得上眼的女人,所以,他当然得好好替她顾著她那条小命,以免一个不小心就被她给玩完了。
秦晤言螓首一抬,正好对上沙叱利投
而来的兴味眼光。这诡谲多诈的男人!
不管他是何意图,她都决定了,她要留在他身边!既然打不赢他,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承诺不再阻挠她,甚至是…帮助她!只要能杀了庞世尊,就算要待在豺狼虎豹的身边,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看来,秦晤言已决定好好“待”在他身边了。沙叱利坏坏一笑。“没这么想死了吧?”
他…他竟然调侃她!
“你——”经不起沙叱利的嘲
,秦晤言扬声正要反
相稽。
然而,还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却被猛然贴近
的手指给
回了肚子里。秦晤言睁大晶莹的眸子,一呼一
间,属于沙叱利的特殊气息也窜进她的脑子。
“如果你再这么容易让人影响情绪,你会离目标愈来愈远。好好休养脾
,是你目前首要之务。”沙叱利淡然道,眼神里仍让人瞧不出他是敌是友。
推开他的手指,秦晤言不以为然地间道:“你在帮我?”
“哈!哈!哈!”似乎被这话语逗得开怀,沙叱利朗朗大笑。“你以为我会养虎为患?”
秦晤言闻言,眉头一皱,那他到底是…?
明白秦晤言的不解,但沙叱利却忍不住想逗
这头难以驯服的小母狮。“你不觉得,这样比较有趣?”
有趣?
他竟然将她视为生活中的解闷品?那他下一步是不是要她舞龙舞狮,逗得他沙大人开心了才肯罢休?
可恶!太可恶了!
见秦晤言一会儿瞪大圆眸,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沙叱利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当初接下这个任务进庞府埋伏时,完全没料到会遇见秦晤言这个人。将自己置于充斥危险之地,对他这种热爱危险的人来说,无疑是大大地增添了生活的乐趣。
将沙叱利
富兴味的逗
尽瞧进眼底,秦晤言脸色一整。这
魅的男人,她该识相地不再随他起舞才是。沙叱利其实说得很对,她该收起这脾
,尤其是对他。
不该再让他有任何机会对她冷嘲热讽,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该集中在如何杀了庞世尊才对。
不再剑拔弩张的小脸蛋竟散发出
人的清丽气息,她,绝对有
惑众生的本钱。这么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人,却化身为杀手,实在可惜。沙叱利著
地扬起手指,画过她无瑕的脸庞。
肌肤的碰触,使得秦晤雷呼吸一窒,慌乱地别过头去。“别碰我。”
“不该碰的,我不都碰了。”沙叱利勾起他为她疗伤的记忆。
秦晤言虽想装作若无其事,但泛红的双颊仍
漏了她的心事。
“成为我的女人将是你最大的荣幸。”
“荣幸?”这人以为他是谁?“永远都不可能!”秦晤言撂下狠话。
“话可不要说绝,否则哪一天你有求于我时,就找不到台阶下了。”
“有求于你?帮我杀了庞世尊吗?可能吗?你有这个胆量吗?”秦晤言故意
他。
“胆量?比起你来,我更有勇有谋不是吗?我做事向来万无一失。”他沙叱利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又——
秦晤言气恼自己又被他
拨心绪。为何她在他面前总是如此沈不住气,不若在庞世尊面前的冷静果断?
她当下决定不再开口。
“怎么,没话说了?”秦晤言各种生气的神情在他看来,是很赏心悦目的。
秦晤言眼一闭、头一撇,乾脆闭目养神去。
真的生气了。
沙叱利轻轻一笑。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早点休息吧!把体身养好才有力气同我斗嘴,我可不爱看你病撅撅的样子。”临走前,他仍不忘逗逗她。
尽管秦晤言内心有千百万句反驳之语,却硬是强忍下来,不想再中他的诡计。
待沙叱利走后,她才有心情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走?现在她受伤了,恐怕有一段时间都不能去探望姊姊,不知姊姊会不会有事?她思忖著。
—个月后——
晤言一身男装,悄悄地潜进范飙尘将军的府邸,探视姊姊晤歌的情况。
她身手俐落地翻上屋脊,启开一片片砖瓦探视屋内情形。不一会儿,她即寻见姊姊所在之处。
秦晤歌正垂首织著绣枕。
听见梁上传来的轻微声响,晤歌抬头一看,发现竟是妹妹晤言。
她惊喜地轻唤道:“言…”开心地望着许久未见的妹妹。
晤言悄无声息地飘落地面,扯下蒙面巾,不忘注意聆听屋外动静,确定巡守的士兵没发现后,她才出声道:“姊姊!”
“言…你怎么会来?”晤歌喜悦地向前拥住好一阵子不见的妹妹。
“我想来看姊姊过得好不好?”先前因为碍于自身的伤势,怕姊姊会因此而忧心,所以才忍耐著下与姊姊联络。现在伤势已无大碍,所以才会在夜里前来探视姊姊的情形。
“言,我…”范飙尘最近已经开始在调查她,这件事需要好好与妹妹商量。
察觉姊姊面
难
,晤言担忧地问:“莫非遇上什么难事?”她的眉宇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将军怀疑我的身分。”晤歌轻声说道,脸上
是沮丧及心伤。
“怀疑你什么?”看姊姊的神情,晤言担心送姊姊接近范飘尘的秘密任务已然败
。
“他差人调查我,不过他以为我是回纥女子。”晤歌将飙尘将军对她的怀疑全数说给妹妹听。
晤言悄声问:“他怀疑姊姊是回纥派来的细作?”
“他还找不出证据,但对我已有戒心…甚至是疏离。”秦晤歌点点头,眉宇之间有著些许落寞。
晤言瞧出姊姊的落寞,她心疼地握住晤歌的一双纤纤柔荑。“姊姊,你与将军进展得如何?”若非为了报仇,当初她说什么也不会安排姊姊去接近范飘尘。如果事情并不如她们先前所预期的,她不希望姊姊继续待在将军府受苦。
“我…”晤歌也不敢断然定论。将军对她虽然不差,但总少了点什么。他虽然说过会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但这又意味著什么呢?她是奴、是婢、是妾、还是他唯一的
呢?他要她以什么身分留在他身边呢?
见姊姊沈默不语,晤言态度坚定地说道:“如果这里行不通,姊姊还是离开得好。”她已经失去所有的亲人,若为了报血海深仇而再失去唯一的姊姊,她也不想活了。
“不——”秦晤歌柔情似水的眸中突然绽出坚毅神采。她不能让妹妹一人牺牲至此,只要还有希望,她就不该退却。“再让我试试。”她要打动范飘尘的心,不管他是误会她也好、怀疑她也罢,她都该再试一次。
“可以吗?”看见一向柔弱温婉的姊姊变得如此憔悴,秦晤言有说不出的心疼。若不是她对自己也无十足的把握,她不会让姊姊也涉足险地,只为了有更多报仇的机会。
“可以的,再给我一些时间。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什么
细,他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什么来。”秦晤歌态度坚决地点头说道。
“真的可以吗?姊姊,你毋须勉强。”晤言担忧地问道。
“我一点都不勉强,而且我怎么可以让你一人奔波、牺牲,你已为姊姊做了太多太多了。”
“姊姊…”姊妹俩对彼此的疼惜溢于言表。
“他要查便让他去查吧!”
“这点姊姊也可以宽心,『
北里』及回纥那儿,我都打点好了,应该不会有人透
我们的身分,所以就算范飘尘以为你是回纥女子也无妨,待
后时机成
,他真心对待姊姊以后再告知真相亦不迟。”为了任务的顺利,在让姊姊进将军府前,她早就打理好一切说辞。俗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加上边族人民生
豪
、重义气,自不会出卖她,关于她与姊姊的身分应可保密无虞。
秦晤歌回握住她。晤言做事向来有条不紊,果断明快的行事风格、矫健俐落的身手,与一般男子几无差异。父亲生前就常说,晤言是投错女儿身,若她生为男儿,必有一番作为。
只可惜…
国家有如此忠臣为官却不知珍惜,未能明察事实即判定罪行。良臣何堪?家人何辜?原本和乐的幸福家园,就这么毁了…
家仇不共戴天,她姊妹俩永远忘不了庞世尊对她们所做的一切,她们一定要报此灭门之仇。
明了姊姊手中传来的笃定,晤言不再为姊姊担心,只有一事叮咛。“姊姊,若你察觉范飘尘会对你不利,你干万忍住,捎信等我,切勿轻举妄动。毕竟他与那狗贼有同样的身分,他们都是当官的,我们还是得小心官官相护的可能,反正留得青山在,我们不怕没有报仇的机会。”
“捎信?但如果将军…”
“我知道,我每个月也会偷偷来探望你,就算你没捎信来,我也会过来,只是若有任何紧急的状况,你在不危及自己生命的方式下通知我,我会马上赶来的。”晤言接著又说:“姊,这个月你仍会上法安寺上香吧?”
秦晤歌点点头,这是她唯一能自由行动的时刻。
“
!”秦晤言决定去找淳儿烈,想办法早
将姊姊送离将军府。“我会在你上香的那一天,乔装成老妇人,出现在函云亭,到时候你记得支开身边的婢女。”
“嗯,我知道了。”秦晤歌点头表示明白。她知道,在这个当口,谁都不能出任何差错。
了解姊姊大致的处境后,秦晤言判定目前姊姊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才是。若范飘尘真起了疑心,该会派遣诸多守卫看着姊姊,可一路走来,戒备是有,但并不森严,可见范飘尘街无多虑。
“姊姊,那我走了。”
一听晤言要离去,秦晤歌心中有些不舍。相聚只有片刻,她还有好多体己话想跟妹妹说。晤言知道姊姊挂念她。“放心,我没事的。”长姊如母,姊姊的关怀和体恤她都晓得,她也想与姊姊多倚偎片刻,但此地实下宜久留。
晤言重新蒙上面巾说道:“姊姊,多保重。”
纵有万般不舍,秦晤歌也只能放开妹妹的手,静静看她俐落地跃上梁柱,再从梁柱潜走。
出神的秦晤歌怎么也没料到,背后有一双充
愤怒的眼正瞪著她。
范飙尘气极败坏地踹开木门,弹向粉墙的撞击声惊醒仍陷入离别愁绪的晤歌。
范飙尘一个翻身跃上梁柱,朝来人遁逃方向追去。
秦晤歌回神后,只来得及见范飙尘的身影朝梁上跃去。
晤言有危险了!她一惊,连忙追出门外。
晤言发现身后有股凌厉杀气
近,回望一眼,只见范飘尘拳风欺近,她赶紧将身形一偏,落至地面。
范飙尘昂然立定,威吓道:“大胆狂徒,竟敢夜探将军府。”此人能避开他的拳风,且身手俐落,想来武功必是不凡。
晤言不敢出声,怕
漏了身分。她双拳紧握,随时备战。
追至门外的秦晤歌惶惶不安地看着互相对峙的两人,她担心范飙尘会对妹妹施出毒手,心一急,
救晤言
离险境。
“将军…”秦晤歌急忙唤道。
见范飙尘分了心,秦晤言趁此机会再度跃上墙沿,翻腾而出。范飙尘再回神已
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让人从眼前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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