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偌大的摄影棚中,虽然有冷气,但站在聚光灯下,依然觉得热得让人受不了。
雷亚成坐在一堆白布中间,这次的广告厂商要求表现夏日的清
透明感,一切都用白色系,连他的头发上都被洒上了亮粉。
“很好,看这里…眼睛抬高!再
蒙一点…”
雷亚成没听到摄影师的指示,恍神的注视远方,直到摄影师大吼:
“雷亚成!你有没有听见?”他才惊醒过来。
摄影师叹了口气。
“算了!你先到旁边休息,等你能拍了再告诉我!”
雷亚成有些难堪的走到一旁,这是他第一次在工作上出了问题。
此时一旁的工作人员马上替他补妆、擦汗,递上饮料。
“你今天怎么啦?”比较
的工作人员好奇的问。
雷亚成沮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但随即又想起还要拍摄,便停了手。
“我今天没办法专心。”
“是不是…因为今天贞雅没来探班?”
平常薛贞雅都会到他的工作地点来瞧瞧,但是今天没有,大家猜测可能是吵架了。但雷亚成随即否认。
“不…不…跟那无关…”
其实他之所以曾无法专心,还是因为前几天和陈庭介见面吃饭的关系。
第一次在那家餐厅看到他时,雷亚成真的吓到了。本以为没有什么可能再见的人,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随即产生的便是愧疚感、当初那样甩了他的愧疚。
再请他出来吃饭,本来是想更详细的采问他的情况,谁知贞雅硬要跟着来,然后陈庭介便揭出了自己以前的行为,为了这件事,他和贞雅还吵了一架,所以今天她也不来探班。
其实这整件事说来全都要怪陈庭介,可是雷亚成明白陈庭介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现任女友说这些话。
他一定还在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自己道歉时,他说都过去了,不用在意…但那只是说来欺骗自己、欺骗别人的,否则不会再听到自己和薛贞雅整整交往了半年时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这表示,陈庭介还没忘掉自己?
两人再度见面时,陈庭介生分得让人尴尬,但是一看到自己的女友,突然又恢复了过往的那种个性,那才是雷亚成知道的陈庭介。
和陈庭介分手后,雷亚成断断续续的和几个人有过几次关系,但恋爱之于他,变得无法像以往一般容易触碰。
每次谈一场新的恋爱,看着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他眼前就想到陈庭介的举动。
他笑的时候、伤心的时候、最后对自己怒吼的时候瞬间,他就会发觉眼前再有魅力的人都变得食之无味。
最后遇到了贞雅,两人是在一次服装展示会上认识的,贞雅先来和他攀谈,雷亚成当时也觉得这女孩颇有魅力,两人就开始约会,很自然的顺其发展,没有吵过架。
事实上雷亚成也很少和自己的情人们吵架,当发生冲突时,就表示该分了,唯独吵最多次的就是陈庭介,所以也分得特别惨烈吧!
这些事,他已经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了。只是,再遇到陈庭介之后,这些回忆又一段段的被挑起了,此时雷亚成才知道不去想不代表遗忘,只是藏在深处,当想起时,还是会一样鲜明。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对陈庭介的感情,一如当初离开他时那样强烈。
如果他没猜错,陈庭介也是一样。
这么说来,他们当初那样分开,之后又过了四年,居然毫无影响吗?
“休息够了吗?”摄影师派助理过来问道,雷亚成没有时间在浸
于自己的思考中,连忙点头。无论如何,他希望能尽快把这个工作完成,然后才有时间思考陈庭介对他为何曾有这样的影响力。
“好,那准备开始拍了。”
照相机的镁光灯啪啪啪的闪个不停。
从那天吃完饭后,他就一直在拍这个广告,摄影棚过热的温度,和为了表现清凉感而往他身上洒的水珠让他忽冷忽热。
雷亚成觉得自己一阵晕眩。
***
距离上次见面后的某个周末夜晚,陈庭介接到雷亚成的电话。
他的声音很疲累,陈庭介接起话筒的时候几乎听不出那是他。
“你怎么了?好象很累。”
“嗯?可能我刚刚才结束工作吧!其实本来不用这么久,但因为进行的不太顺利…”
听到雷亚成声音越来越沙哑,陈庭介担心的问:
“你是不是感冒了?”
“有一点。”
“要不要人照顾啊?”陈庭介想起他在台湾没有亲人。但是,他还有女友不是吗?“你女朋友有去看你吗?”
“她不知道我感冒。”
“哦?”“我们有几天没见面了…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刚吵了一回架。”
陈庭介心虚起来,该不是因为他上次那些话吧?不过如果是因为这样的话,雷亚成还打电话来给他做什么?难道是来责备他的?
陈庭介越想越怪,但雷亚成在咳了一声之后,又继续说:
“本来相处得都还好,但突然之间…”他的咳嗽声不断,让陈庭介有些慌了手脚,
鲁的打断他的话。
“别说了,我看你先去休息比较好。”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
“有什么话以后说不一样。”
“可是我…”
“可是什么?”
“我肚子很饿,睡不着。”雷亚成说得可怜兮兮。“因为没力气,所以叫了外卖,谁知越吃越吐,连胃里本来还有的东西都没了。”
“你的经纪人呢?”
“我说我要休假,叫他也去休息,怎么好意思突然再叫他来?”
陈庭介愣了一下,也就是说,雷亚成是在饿得发昏,无人可救援的情形下打电话给自己?
“你到底是拍什么广告片拍成这样啊?”
“啤酒广告。每天淋水表现清凉感。”
陈庭介深叹一口气,扶着自己额头。
“好,我知道了。你家在哪?你应该不住原来那里了吧?”
一阵沉默后,雷亚成答道:
“我是不住原来那里了。”他说了一长串地址,陈庭介随手记了下来。“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带东西给你吃啊!还是你要继续讲电话?”
“你要带东西给我吃?你不会做吧?”
“我是不会。但买稀饭这种事我就会。”
陈庭介现在自己一个人住,但吃饭都是到外面吃,厨房从来没有用过。
挂了电话后,他看时钟,正是十点整。
绕到夜市买粥,再给雷亚成送去,至少要一小时吧?
可是他好象很饿很饿。陈庭介想了老半天,决定直奔雷亚成家。
***
电铃响起,雷亚成打开门,看到陈庭接口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他扬了扬手上的一袋东西,里面尽是些调理包之类的。雷亚成请他进屋,但陈庭介先用手背靠在他额头上。
“还好嘛!你没有发烧。”
“你不是说要买稀饭带过来?”
“我原来是这样想,但后来算一算,可能要花不少时间,怕你饿死。所以我想直接熬稀饭,加上浓汤调理包,打个蛋,应该也可以吃吧?”
看陈庭介一副要拿自己做实验的样子,雷亚成也不敢反对
陈庭介
了鞋子,走进雷亚成四十坪的房子,忍不住发出赞美。他随即走进厨房,雷亚成站在一旁看他做,见他动作生疏,忍不住笑了出来,遭来一阵白眼。
“你还有精力笑,怎么不自己煮稀饭?”
“我煮的比你还差。”
“那就是了,走开啦!”
陈庭介不想自己差劲的做饭过程被人目睹,努力的把雷亚成推出厨房,然后一个人奋斗起来了,雷亚成无事可做,只好去浴室冲澡,把因为感冒而发出的汗洗干净。
等到他出来时,看到一碗粥放在桌上,旁边还放了张字条,要他趁热吃。
他已经走了吗?雷亚成拿起字条端详,忍不住心中失落。
但厨房传出的金属撞击声随即否定了他这个想法。
他是到厨房,一打开门,看见陈庭介
身狼狈的试图刷掉刚刚煮稀饭时溢在瓦斯炉上而烧焦的残渣。
陈庭介原来打算煮完就走,所以连字条都写好了,但看到厨房的惨状,又不好意思就丢下这么一团
自己跑掉,只好打算在雷亚成洗完之前把这些
干净。
一看到雷亚成站在门口,他你鹊厮担?
“我不知道你那么快就洗完了…”
雷亚成觉得自己心中
溢着将近爆炸的情感。
他拉起陈庭介,
掉他的塑料手套,低声说:
“不用刷了,你帮我做饭我就感激得很,这些我会请清洁工想办法。”
“是吗…”陈庭介看雷亚成抓着自己的手,他轻轻的甩开。“那你赶快吃,吃完就去睡吧!我要回去了,都那么晚了。”
“那么晚了,干脆就留下来。”雷亚成看着他,陈庭介经过四年,稍微又高了一点,但自己还是比他高了五、六公分,站在他身前,可以俯视自己落在他脸上的阴影。
“还好,捷运到十二点都还有车,现在才十一点半。”
陈庭介躲开他的眼神。
“但是自己一个人吃饭有些孤独。”雷亚成打定主意想将他留下,但陈庭介不领情,绕过他身旁,走到客厅,雷亚成追着出来,看到他正套上外套。
“你不肯陪我吃?”
陈庭介穿好外套,转过身,眼里有着不解。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不是你的女朋友。”
雷亚成因为他的话而表情凝固。
“我知道你不是。”
“那就别留我过夜。可能我这人比较小心眼,对曾经有过
体关系的人,无法以平常心看待。”陈庭介对他微笑,挥了手之后便从大门走出去了。
雷亚成兀自发呆,接着食物的香味飘过来,他才想起那碗粥还没吃。
走到桌边搅动食物,雷亚成一口口的
咽下去,良久才自言自语。
“我也不能以平常心看待呀…否则为什么想打电话给你?”
***
母亲已经去世将近五年。
当初雷亚成选择火葬,将母亲的骨灰放在灵骨塔中,一年去祭拜一次。
这次他破例了,还没到祭
就带着鲜花和水果去上香。
这个灵骨塔是位在一个庄园中,要把车停在山脚下,在一路走上山去,雷亚成
喜欢这段路的,相当宁静,而且除了清明节外,都没有什么人。
先在一楼的神像前烧了几灶香之后,他走去母亲位于灵肯塔四楼的牌位,放下水果,再点了檀香。
母亲生前的黑白照片笑得非常美丽。
雷亚成在母亲死后,开始想要寻找父亲的蛛丝马迹,但他没有能力,直到一年前因为工作关系可以到意大利之后,他才开始四处寻找。
看到妈妈,他就觉得像看到自己。
他们母子俩实在太像了,一样对自由感到极度向往,不准任何东西绑住他们。
只是母亲最后选择了自杀,那他呢?
等檀香烧得差不多了,雷亚成也把水果撒了下来,他还必须到灵骨塔外面的土地神庙再烧一些纸钱。
走到楼下的时候,有几个欧巴桑看到他,高兴的指着他
头接耳,雷亚成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过去。
他走到自己停在山下的车子,坐进去然后发动,此时他才发现刚刚自己上山时忘记把手机带到了,上面有一大堆的未接电话,都是薛贞雅打的。
他才想打回去,又一通电话进来。
“亚成!?你去哪了?我打了好久电话!”薛贞雅高分贝的声音传过来。
“我有事。”
雷亚成打了方向盘倒车下山。
“什么事?”
“我现在在开车,不能讲电话,等我回去再说好吗?”
“等…”薛贞雅的话还没说完,雷亚成又把电话切了。
***
陈庭介望着手表,已经快要七点了。
他今天八点和人有约,是父亲上星期
邀请到家里来的合作股东的女儿,叫林悦芳,接着就在父亲的压力下被
着这星期请她出来约会。
自从被父亲知道自己再度跟一个女人分手后,父亲对自己的忍耐度简直到了极限。
作为一个大老板,他的个性本来就很专制,但要搞到连
不
女友、和谁结婚都要干涉的话,陈庭介觉得自己根本一点自由都没有。
陈庭介下午去跑了客户,赶在七点而回去把公司的事也告一段落后,他连忙又出了大门赶去赴约,谁知一出门,便看到雷亚成的女友泪眼汪汪的站在公司门口,一看见他就
了上来。
“请问你…现在有没有空?”
“你…”
“贞雅。薛贞雅,你忘了?”
“我没忘。”
看到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陈庭介好奇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公司,还有办法在这里等他。
薛贞雅拭着眼泪说:
“我上次有在亚成那看到你的名片…本来我也很犹豫该不该来找你,也不知你几点下班,只是我…”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啜泣的样子看起来相当稚气。“我认识亚成的朋友也只有你一个,我不知该问谁了…”
陈庭介知道这女孩居然来找自己谈雷亚成的事,不
呆住了。
***
“喂?林小姐?不好意思,我突然得加班,不能去赴约,真的对不起…”陈庭介道歉完,挂掉手机,开始喝着自己在贩卖机买来的饮料,等那薛贞雅开口。
本来想找个好一点的地方谈,但薛贞雅不知有什么顾虑,坚持在路边谈一谈就好,两人买好了饮料,就坐在公司旁的公园座椅上,此时天色已晚,没有什么人经过,倒是一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对不起,让你的约会泡汤。”
“没关系。你先说你怎么了吧!”
薛贞雅
了下鼻子。
“上次见面时,你不是说了…亚成很花?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一开始我觉得不太高兴,可是想一想也就释怀了,不管他以前有多少个人,以后只要有我就好…”陈庭介在心里嗤笑一声,这家伙多像以前的自己呀!
“可是,最近他越来越冷淡,常常看着我却心不在焉。两个星期前,他甚至跟我说,他觉得他对我不太像爱情。我不懂!都交往了半年了,为什么现在才觉得那不是爱情!?”
陈庭介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他对雷亚成的心情变化也感到很有兴趣。
“我拼命哭,他才说,那让我们彼此冷静一会吧!”薛贞雅低声说:“可是他一直都不联络我,我昨天打给他时,他也不太在乎的样子,我是不是…被他厌烦了?”
你是。很想大声的说出来,这就是他的一贯模式,不过陈庭介怕薛贞雅受不住这种打击,只好含糊的说:
“找他谈谈啊!”“对,我要找他谈。我不能接受这种逃避的行为。”薛贞雅凄楚的说。
看到她的眼神,陈庭介有些不忍,轻拍她的肩头。
“你别想太多。”
“我没有。我只是要找他谈清楚。”
“…那就去吧!”
陈庭介淡淡的说,但薛贞雅却拉住他。
“陪我好吗?我会害怕…你只要站在那就好,什么都不用说。”
“别闹了,我怎么能陪你。”陈庭介甩开,但薛贞雅瞬间又哭得凄凄惨惨。
“我怕我听到他说要分手的话,我会气疯了…陪我好吗?就这一次。”
越看越像自己。怎么这么傻?年轻就会这么傻吗?
薛贞雅的脸蛋混合着一种稚气和沧桑,看来格外令人惊心。
陈庭介没办法,只好拉起她。
“走吧!”
***
两人坐出租车到了雷亚成位于半山
的公寓,他住在十二楼,陈庭介和薛贞雅径自和管理员打过招呼,便上了楼。
按下门铃后,雷亚成慵懒的声音传来。
“来了。”
随即门被打开,雷亚成见到他俩在屋外,有些惊讶。
“怎么会是你们?”
雷亚成看向陈庭介,眼神像在要他解释为什么会跟薛贞雅一起出现,但陈庭介只是耸肩,用眼神说!你造的孽自己负责。
雷亚成看到薛贞雅泡肿的眼,心里也有几分底,连将她拉入门内。
“我有话想跟你谈。”薛贞雅已经没在哭了,陈庭介来的路上一再
代她要冷静。
“什么话?”
薛贞雅看了陈庭介一眼,后者马上说:
“你们谈,我先走了。”
雷亚成却拦住他。
“没关系,你待着吧!”他转向薛贞雅。“我们到房里去谈。”
两人走到卧房去,留下陈庭介一人手足无措的站在客厅。
陈庭介上次没多注意,他仔细观察客厅的摆设。
黑色真皮沙发、黑色大理石茶几、黑色柜子配上黑色音响,客厅给人的感觉是高级的泠硬感觉。
这的确
适合电亚成的嘛!
陈庭介还在东想西想的时候,此时卧房传出了高亢的女声。
“我不相信!”
雷亚成又低低的不知说了些什么,薛贞雅开始尖叫、摔东西,陈庭介忍不住缩起身子,他觉得好象往日重现,开始后悔自己为何心软跟过来。
又过了良久,卧房门终于打开,只有雷亚成一人疲累的走出来,坐到陈庭介身旁两手埋在脸上。
陈庭介看得有些不忍,摸着他的头发。
“怎么了?”
“我跟她说…我要分手。”
陈庭介对这结果毫不意外。事实上从薛贞雅的叙述,他已经知道雷亚成已经是跟她分走了。
“为什么要分手?”
雷亚成握住他摸着自己头发的手。
“因为我不爱她。”
陈庭介的体身因为他的行为而弹跳,他想把手缩回来。
“你谁都不爱。”
“不,我渐渐的不知道了…我以前也以为我想跟你分手是因为不爱你,可是…”
陈庭介越听越惊慌,更用力的想把手扯回,而卧房传来东西翻倒的声音,两人都望向那个方向。
“她在里面做什么?”
陈庭介紧张的问。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这样的情况下,会做什么?
雷亚成也明白了,连忙起身跑到卧室前打开房门,而陈庭介也跟着,两人刚好看到薛贞雅拿着刮胡刀的刀片试图在手腕上划下。
“笨蛋!”陈庭介比雷亚成还快冲上前抓住她的手。“你以为划下去谁会受到伤害?只有你自己啊!”薛贞雅不停落泪和挣扎。
“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不要你又怎样?还有很多人要你!”
雷亚成听到陈庭介说的话,脸色苍白。因为这个场面,他接触到了至今他们见面后还没接触过的部分,那就是陈庭介为了他自杀的回忆。
那些话对薛贞雅说,也对他自己说吗?
薛贞雅哭着将脸埋进陈庭介怀里,雷亚成想碰她,却被她躲开,甚至她的眼睛对他有浓浓的恨意。
“贞雅。”
雷亚成抓住她的肩头。
“他说的没错,为我这种人死,不值得。”
陈庭介看向雷亚成,嘴巴
动着,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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