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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关盼盼,二十岁,艺大二年级,主修文学。三岁时,父母相继过世,被送到『慈晖之家』,十三岁时,由秦英伟收养,至今。”

 眼前,坐在披著虎毡的宽敞椅里的男子,手持著一份文件资料,像在宣读法律条文般地,逐条念出我的过去和现在。

 十天前,他们把我送到这里,交给眼前的这个男子。他们说他是J的弟弟,J的遗言里代他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这里是他的房子,同孤儿院旁的那处一样,也是临湖的别墅。

 我来了十天,只见到别墅的管理人,和一位打扫煮饭的阿婆。阿婆的孙女偶尔会来帮忙,但只是偶尔。春天来了,学校都开学了。

 他很忙。马不停蹄的会议要召开,小山篓篓的文件要批示。管理别墅的黄老伯通知了他三次,总算他能出时间来看我。

 他一来,办公室也跟著被移到别墅的书房,机要人员全都跟来了。

 他只打算给我半小时的时间。因为我听到他代秘书通知各部人员准备三十分钟后开会。

 在他来之前,我曾无意间在花园里听到阿婆和黄老伯谈起他的事。阿婆叹气说:

 “英伟少爷也真是的,竟然把小姐交给英夫少爷!英夫少爷那个个性啊!一工作起来就没完没了,小姐跟著他一定会吃苦的!”

 黄老伯边修剪花木,边回答阿婆说:

 “不会的!英夫少爷虽然情冷漠,不苟言笑,可是他的心肠很好。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了解他的个性,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的。更何况是英伟少爷的遗言!”

 由底下人的谈话,通常可以了解主人真正的情。可是从秦英夫抿得紧紧,透出距离的线;从他剑眉不展,传递出冷漠的视线;我不敢相信黄老伯那席话的可靠

 他把文件丢在桌上,思索地看着我。

 “你已经成年了,本来我们已没有义务再照顾你,可是我大哥在遗嘱里代,要我照顾你的生活,并且继续供你念完大学。”

 我低著头,垂著眼,听他继续说。

 “我很忙,根本没有空照顾你。你已经是大人了,应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过,你可以搬来跟我一起住,有专门的人会照料你的生活起居。”

 “请不用费心,先生,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仍然垂著眼。

 “随便你!”秦英夫的声音里,并没有诚恳。“不过,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海边的那栋别墅,我已经代律师把它处理掉,你不能再回去那边住。”

 “不能回去?”我愕然地抬头。

 这项宣布太‮忍残‬了。那里有我和J七年的回忆啊!

 秦英夫却一点也没有怜悯的心肠。他面无表情的说:

 “是的,你不能再回到别墅住。我大哥已经死了,留著那栋别墅也没有用,而你说你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是的,我明白了,先生。”我顺从的回话,没有再答辩。“我会找个房子,搬离开别墅。”

 “好!我会在‮行银‬帮你开立户头,把你每个月所需的生活费汇入‮行银‬。”

 我又低下了头,没有开口。我的确需要那些钱。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的吗?”奏英夫把背转向我,意思很明显。

 “我想…先生,如果不会很麻烦的话,我想在离开之前再回去别墅一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带走J留下的一些纪念品。”我无意识的看着地上。

 “J?”秦英夫转过身,扬了扬眉。

 “我是指英伟先生。”

 “哦…”秦英夫将语气转折的意味深长,我以为他会追问什么,不过他没有。只说:“好吧!你自己看看爱挑什么走就拿走吧!找到住的地方时记得通知我一声,我虽然很忙没有时间管你的事,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还是得向我报告,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先生。”

 “好吧!没事的话就下去吧!”他挥挥手。

 离开时,我在门口和英夫先生的秘书擦身相遇。她亲切的对我微笑,身上散发出—股淡淡的茉莉香。

 那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我想尽快离开这里,便走回廊底的房间。阿婆把走廊上的窗子打开了好一点阳光进来,我忌不住探头出去,阿婆的孙女咏薇正在草坪上洒水。

 “盼盼!”她看到我,挥手招唤,忘了手上正拿著洒水管,水柱倒,溅了她一身。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问。

 “才刚开学,时间比较多,也比较闲。”她说:“你要不要下来?天气这么好,下来嘛!陪我—起洒水!”

 我望望看起来很暖和的阳光。才开,空气中其实还充凉人的气息,咏薇却

 这样开心的玩乐著水珠。

 她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只比我小一岁,发育却很好,模样儿、外表举止,都比我还像个大人。

 “下来嘛!”她又邀催了我一声。

 我迟疑著。

 我没有和同年龄或接近同龄的玩伴戏耍的经验。在孤儿院时,每次的游乐玩戏和天真活泼都是有目的的,难得有真正自由解放的时候,我不是偷跑到J的湖边别墅,就是埋在那一堆早已线分尸,弥散著一股陈腐气息的故事书里。

 J送我上中学,高中,大学——可是除了他,我不愿意感染到任何人的气息。

 咏薇却是一个极其平易近人的女孩。我们才认识十天,见面不到几次,她招呼我的方式却像是已认识了千年万年。

 她似乎对人充了信心,举止言行处处表现出她对人生的乐观态度。第一次和她见面,她就亲切的叫著我的名字,自动且自发,和盘托出她的故事。

 当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从小父母就死丧,和阿婆相依为命时,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那个笑容那么灿烂的她,会是她叙述里的那个小女孩。

 同是自小失去怙靠,我想改变她和我对人不同的态度,在于她还有一个阿婆相依为命。

 亲情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愫,不值什么钱,却可以让一个人彻底的改头换面。

 “盼盼!快下来嘛!”她又催著我到草坪,这次挥著双手。

 “好!我马上下去!”我被她的热诚感动了。

 我谨慎的走进草坪,她看我长衣袖、长、紧得密实的短靴,那样一身的不轻松,夸张的以手覆额说:

 “天啊!盼盼,你干嘛穿得这么严肃?把管卷起来、鞋子掉吧!春天的泥土是很香的,要赤才感受得到。”

 “赤?”我吓了一跳。

 “我是说赤脚啦!你看看我!”她抬了抬脚。

 她赤著脚,管卷高到了小腿肚,上半身是一袭衫。

 我怀疑的看着她,为她起了一身皮疙瘩。

 “咏薇,你这样不冷吗?”我问。

 “冷?才不会呢!”她来到墙边把水笼头关掉。“我看你一脸苍白才倒是真的。”

 她又走回草坪中央,慢慢把洒水管收好。

 “你把鞋子丢掉踩踩草坪试试。”她说:“真的,我不骗你!草坪刚洒了水,赤脚踩起来很舒服。而且,有春天的味道。”

 我看着她,她鼓励的回视我。

 所以我就把短靴掉了,再掉白袜进靴子里,两手提著靴子,慢慢的踩著。

 “怎么样?很舒服吧?”

 我慢慢走着,没卷摺的脚沾了—点微

 草坪踩起来很冷,水珠很冰凉。寒气由脚心直透到我心脏,我冷不防打了个颤。

 可是那个感觉真的很舒服,寒寒凉凉。凉气微麻著我的心脏,虽然我一直不地打著颤,然而失去了J以来的悲痛,同时也被那凉寒冻封在一角。

 我不仰起头闭著眼向著太阳。春光融水光,暖心房。

 “我说的没错吧!很舒服对不对?你实在应该多多出来晒晒太阳!”咏薇说:“明天下午我带你到别墅附近逛逛。你还没看过吧!这附近风景很美!”

 “谢谢你,不过,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我还是把脸朝向阳光,舍不得太阳温温的吻触。

 咏薇一下子扑到我身边来,连珠炮似的问:

 “什么?你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这么快!去那里?是不是英夫先生要带你去他那儿?”

 我收回向的仰姿,看了她一眼,然后微低了头,踢踢脚踝下的草

 “不是。”我说:“我要先回去海边的别墅一趟,然后在学校附近找间房子。已经开学了,我不能再耽搁下去。”

 “学校?你还在上学?”

 “嗯。”我点头。

 “我还以为——”她甩甩头发。“你都没说,我还以为——算了!你念那间学校?大学吗?”

 “嗯。”我又点头。“跟你一样,不过我是文学部的,高你一班。”

 “是这样啊!”声音有些消沈。

 很意外的,她的反应竟是这样无打采。我还以为又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

 我看看她,她脸上的表情管不住的在说她心里有事。

 这似乎不像她的个性。她的神情就像有鱼刺鲠在喉咙里般那么古怪。

 “对了!你说你要在学校的附近找间房子,搬来跟我当邻居怎么样?”她稍稍恢复一丝活泼的生气。“我住的那栋公寓,顶楼还有一间套房要出租,你如果有意思,我就帮你先跟房东订下来。”

 “这…”我犹豫著。我不想和人群有太接近的关系。

 “怎么样?”咏薇热情的眼神很坦率。

 “好,那就麻烦你了。等我把事情办完就去找你。”我用脚趾触摸草丝,又加了一句说:“我以为你跟阿婆住在一起。”

 “本来是住在一起。”她走到草坪边缘,坐在小径上,脚却仍踩在草坪里。“后来上大学来往麻烦,我就搬到学校附近,阿婆还是住在别墅旁的小屋子,我有空就回来看她。”

 “你呢?海边离大学相当远呢!”她抬头间。

 我跟著坐在她身旁,学著她,也把脚搁在草坪上。

 “我搭火车通勤,不过J都会送我到火车站和接我回家。”我把靴子搁在一边,把手玩著草丝上的水珠。

 这一处的草坪没那么凉,而且乾乾的,大概刚刚咏薇洒水时漏了这个方向。

 “J?”她有些疑惑,尾调扬得很特殊。“你说的是英伟先生?”

 我轻轻点头,把脚缩回来,放在太阳下曝晒。

 “我很好奇?剑∧愫陀⑽跋壬?烤故鞘裁垂叵担俊顾?侦栋仰嵩诤砹?锏哪歉?愦掏鲁隼础?br />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她有些自言自语。“本来我还以为你是英伟先生的情人或什么的,可是你那么年轻!然后我猜你大概是英伟先生爱慕的人的女儿,不过这更不合逻辑,英伟先生从来没有爱上任何女人!”

 “我真的对你和英伟先生的关系感到很好奇!”她继续自言自语。“英伟先生虽然对人很和蔼,可是他只有对英夫先生和你这么特别。”

 她看我一眼。我拍拍晒乾的脚踝,慢慢穿回白袜。听见她又接著说道:

 “你大概不知道,英夫先生和英伟先生不是同一个太太生的。英伟先生十岁时,秦先生又娶了英夫先生的母亲。秦夫人很生气,一直不肯承认他们母子,秦先生就把他们母子安置在这间别墅。”

 “英夫先生是在这里长大的。二夫人一直得不到秦家的承认,英夫先生也一直受到秦氏家族的排挤。在秦氏企业里,秦夫人娘家的势力一直很盛,事实上,秦家那些亲戚根本不承认孤儿院出身的二夫人和庶出的英夫先生。”

 “可是英伟先生却对二夫人和英夫先生很好。”咏薇一直在自说自话。“我记得我小时候,英伟先生常来别墅看二夫人和英夫先生,很疼爱他这个弟弟。”

 “二夫人一直郁郁寡,英夫先生十四岁时,她就积郁成疾过世了。二夫人死后,秦先生才正式领养英夫先生,让他认祖归宗。奏家所有的亲戚都烈的反对这件事,秦夫人更是不承认这个儿子,可是英伟先生却独排众议,敦促秦先生早领养英夫先生。”

 “本来,英伟先生是秦氏企业当然的继承人,秦家家族也只承认他是唯一有这资格的人,秦先生心里也比较偏爱他。可是七年前,他拒绝他父母为他安排好的婚事离开家,听说是为了一个孤儿院的女孩,秦先生一怒之下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英伟先生从此也就不知所踪,直到你出现——”

 故事怎么会这么复杂!我穿好鞋袜,表情木然。

 “那个女孩就是你了,对不对?你和英伟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奇心起来就人厌了。

 我将腿并拢,曲收到小径上。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问她。

 “你忘了?我就住在这里,一天总要听阿婆叹上几回!”她放下管,拍拍脚丫,开始穿鞋著袜。

 看她仔细把鞋带穿好绑紧,我也起身拍掉子上沾的尘土说: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房把东西整理好。”

 我从草坪穿过去,没有等她。她在我身后喊叫说:

 “盼盼,你记得事情办好要来找我哦!房间我会帮你留著的!”

 我回头对她挥挥手,再转身准备进入别墅。头一抬,秦英夫站在书房落地窗前望着草坪,手上的香烟袅袅绕回在头顶周侧,蒙成了一层雾。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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