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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缀补乾坤,是男儿本份事
 “杨某罪过!”

 杨峻只道是自己误触了柔福的伤心事,放下酒杯,缓声赔罪。

 “杨将军哪有罪来!柔福不过心伤上京诸人,自惭自恨罢了!扫了将军佳节好意,将军勿罪才是!”柔福哽咽着解释,言下颇为谦冲客气,却让老杨更加难受。

 本是冲锋陷阵的勇汉子,却在这温柔乡中面对佳人垂泪,无计可施,情何以堪!

 “阿蛮留下来为杨将军斟酒,李姥姥,带人下去吧。”

 柔福低声吩咐,那老妪深深躬身一礼,带着众人退去,偌大厅堂,烛光中只有一名俏婢侍立身后,杨峻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那年开封城破时,柔福本该死了!…”

 帘后佳人语声幽咽,若断若续:“父皇和韦妃都强劝柔福,不可轻生,却哪里知道,原以为忍一时之辱…”

 杨峻隔帘都能看到柔福脸颊上滑下的两行清泪。

 “后来到了上京,柔福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不过一具行尸走,哪曾想竟然被那…那狗贼将柔福和韦妃…柔福那时才知道何为‘生不如死’!呜呜——”

 柔福的哭声先是幽幽咽咽,后来竟然变得撕心裂肺,不可抑止,人也伏靠椅榻,再也起不来身。

 杨峻微微动容,眼圈也有点发红,回头示意一下,侍女阿蛮才到帘后,为柔福拭泪。

 “十年前,随侍的阿蛮逃出来,找到柔福,愿带柔福同归大宋,后来…贼子紧追不舍,阿蛮舍身,与柔福换衣,终是惨死刀下,形容俱非…”柔福轻轻拭着一旁那位阿蛮的泪脸:“南归后,找到阿蛮的这位妹子,柔福还是叫她阿蛮!”

 阿蛮伏身椅侧,也是泣不成声。

 “九哥虽然宠柔福,这十年来,哪一夜不是噩梦相伴,中夜难眠!只要梦到那贼子,柔福再不敢睡,须阿蛮作陪直到天明!…间只要念及此事,切齿啮心,饮食俱废!这十年间,实在了无生趣,倒不如当初跳下开封城,还一了百了,如今若轻生,又恐对不住为柔福而死的阿蛮…”

 杨峻心中悯然,杯中美酒也似索然无味。

 “将军神勇,为柔福报此大仇,虽家国犹不全,可是看着那贼子死在面前,这半个月来,柔福才真的睡得着,吃得下,皆是拜将军所赐!…”

 阿蛮缓缓将纱帘挂起,出宜嗔宜喜的一张俏脸来,虽然犹自梨花带雨,却已经勉强带上一丝笑容。

 柔福轻移莲步,走到案边,盈盈向杨峻拜倒。

 杨峻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看到一对玉兔如要出,心旌摇动,情难自抑,热血上涌,血脉贲张!可在这关键时刻神智稍复,转瞬间却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当朝公主正向自己跪下!

 “公主请起,折煞杨某了!”

 杨峻忙离席拜倒,伏地不起——这若是传了出去,被谏官参上一本,这刚上任的副都统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扑哧”一声,却是阿蛮在一旁破啼为笑。

 这你亦拜倒,我亦拜倒,加上红烛高照,不正像一对新人么?

 跪在地上的两人转眼明白过来,一抬头相距不过尺许,鼻中闻到醉人的謦香,杨峻老脸通红,忙不迭地爬起来,入座时又碰掉了筷子,桌上桌下叮噹作响。柔福也是红霞面,回到椅上后半晌不敢抬头。

 阿蛮左顾右盼,瞧着两人尴尬样,忙出面圆场。

 “将军且用菜,这酒怕是冷了,阿蛮这就叫人暖酒去!”

 “不!”杨峻和柔福同时叫了一声,不过两个人的声音加起来也大不过蚊子,阿蛮又是一笑,俏生生地出门去了。

 这下子厅堂中的两人之间,一种莫名的气氛开始蔓延,难以名状,更让人开口不得。

 “杨将军且尝尝菜,要不要让厨下也热一热?”

 还是柔福身为主人,知道冷落客人不该,开口劝菜,杨峻支吾两声,夹了两筷,却是味同嚼蜡,连吃的是什么菜都不知道。

 柔福在帘后轻叹口气:“柔福今这些话,便是对九哥也不曾说过——难得将军肯听柔福唠叨——只是这些话一说了,不知怎的竟好过了许多,却是让将军为难了,柔福罪过,连重也没让将军与家人同聚。”

 杨峻放下筷子,喟然叹道:“公主说哪里话来,国家遭难,山河破碎,缀补乾坤本是男儿肩头之事,怎么却让女儿家承受这等磨难,还好老天庇佑,毕竟让公主得以南归故国,家人团聚。杨某当初于世中附贼渡,兵败之时,离子散,至今踪影渺无,还不知死生何地!兵败城破,与儿女辈何干,乃横受此灾!杨某有生之,当不会再令贼子南下,大宋子民蒙尘!”

 柔福本来还听得慷慨昂,心下暗赞,听到后来,却知晓杨峻眼下孤身一人,无无子,甚至话中隐约还有护花之意,不觉大是娇羞,垂首不语。

 老杨本是无心之语,待看到柔福反应,细细回味,差点掌嘴:这话不等于标卖首么!

 阿蛮这壶酒暖得颇久,进来时看到柔福娇羞模样,再见到杨峻一副牙疼模样,心中倒有七八分知晓,虽然距离事实情节尚远,但与眼下形势竟然有几分相符。

 “将军为阿蛮的姐姐报了大仇,也是公主恩人,能为将军斟酒,是阿蛮偌大的福份!”阿蛮一边为杨峻斟酒,一边絮絮叨叨地念道,一番心意尽在酒中了。

 “杨将军,请!——”

 柔福举盏劝酒,脸上却不觉得又再一红:这算不算喝——那个酒?

 杨峻见势头不对,应也是错,不应也是错,干脆酒到杯干,不论柔福劝,还是阿蛮敬,只要酒到面前,都是仰脖子一饮而尽。

 这绍兴黄酒本来就是入口好喝,后劲却大,暖过以后,醉时一丝不觉,月上中天时,杨峻已经不省人事,口中喃喃只道:“谢公主赐酒,他公主烦闷,不妨便叫杨某来!”

 柔福脸上,不知是悲是喜,竟然怔住,不再发一语。

 “公主!——”阿蛮见杨峻已经不支,有些焦急地望向柔福。

 “备车,送杨将军回府!”柔福和声吩咐。

 “公主!——”阿蛮失声道。

 “去!——”

 柔举杯对着杨峻,默默地一饮而尽,玉颊上,两行清泪缓缓而下。

 香雾云鬟,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杨峻醒来时,温香软玉怀,失声叫道:“柔福!——”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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