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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
 一条泛着铜绿色的青石小径蜿蜒着,不远处的月门后,隐隐探出几竿瘦竹,虽有微风拂过,却是纹丝不动,让本就心踟蹰的人看得越发忐忑起来。

 本是高照的盛夏,却因这园子里明明暗暗的大片浓绿而增加了几分森,龙承霄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明知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那门后,却怎也迈不出步去。前一天他刚来过这睿王府,面对子墨虽心有不忿,却因为早已想好如何应对,便也能挥洒自如的尽显帝王风范;可眼下,他却真的拿不定主意了,竟还有一丝心悸!

 今晨子墨派人送信给他,说是朱颜想要见他一面,当时他就有些发愣,脑海里种种情景纷至沓来:池边嬉戏,月下抚琴,印象中的朱颜,即使是在病中,也不掩其仙姿楚楚,然而奇怪的是,那本该让他记忆深刻的玉容,却模模糊糊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怎会记不清朱颜的样子!

 仿佛原本存在的记忆突然不见了似的,龙承霄一下子慌乱起来,几步之外的那扇月门显得越发遥远。正惶恐间,一道浅灰色的人影缓缓的从门后出现,如同晨雾消散般,龙承霄的眼前渐渐清晰。

 “皇上!”

 朱颜一身灰色长袍,头青丝绾成了一个松松的髻,素颜朝天,整个人清淡的就如同一幅水墨画,她似轻云出岫般微微欠身,举手投足间更带着一丝禅意,让人看着只觉得心旷神怡。

 然而这声“皇上”却如一颗被投进湖心的小石子般,深深的坠入了龙承霄的心里,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五脏六腑却已是作了一团。

 “你…‮体身‬可好些了?”龙承霄的嗓子有些哑,他原本也想着自己就该自自然然的走上前去,如同往常那样将佳人轻搂入怀,却发现两人间似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阻隔在眼前,横亘在心里。

 “好多了。”朱颜缓步走到龙承霄身前,微仰起头,似在细细打量他的容貌,一向蒙的双眼此刻却如碧泓般明澈。

 龙承霄一接触到这双清朗如霁的美眸,只觉得脑海里空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一片绿荫里,久久不语。

 “记得当你曾说:‘人生最大的遗憾,是自由’,”朱颜终于先开口,声音却轻如蚁呐“如今方才体会到个中真谛。”

 “你要自由么?我…可以给你!”龙承霄承诺着,却觉得吐字异样的艰难。

 朱颜漾起一抹飘忽的浅笑“自由…不是说给就给的…”她笑得越发恍惚起来“你可知道,我的自由,已经被锁起来了?”

 “颜儿!”龙承霄心中一痛,伸手握住朱颜的柔荑,却不料被她轻轻的挣开。

 朱颜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却似是越过了龙承霄,定定的看向了他的身后“就在那边…”她又重新将眼神投向面前神情疑惑的皇帝,忽然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宫礼:“今颜儿,特意来与皇上作别。”

 她从长袍宽广的云袖中取出一卷画轴来,递到龙承霄的手中“颜儿身无长物,这幅画,便给皇上当个念想吧。”

 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拂在自己的喉咙上,龙承霄的眼神倐的化作刀锋,声音终于变得骄傲而自信“你会回来的。”

 “是的,总会回来的。”朱颜盈盈一笑,福了一福道:“皇上,请多保重。”说罢,便顺着来路返回。

 龙承霄怔怔的目送那抹淡灰色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突然仿佛想起什么来,蓦的转身,向适才朱颜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巍巍高墙后,便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皇城,层层宫殿如山峦起伏,明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显得刺目异常,与他眼下所站立的这一方绿荫比起来,感觉竟像是在眺望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倘若那个世界里有了她,会不会变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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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又是冬天。

 无论外面是如何的冰天雪地,天潢贵胄们居住的所在却永远是温暖如,用最好的银朱炭燃起的炉火,完全不会有呛人的烟味。案上供着的错金博山炉里正拢着些许香片,红罗帐里时不时传出低低的调笑声,伴着几句娇嗔,即使是让那早已不能人道的玉喜听了,也不魂移梦驰,下意识的将脊背紧紧的贴到墙上,越发的低眉敛目起来。

 “别捣乱啊…”娇软的嗓音带着丝嗔意,直叫人酥到骨子里去,藕臂轻舒,将帷帐轻轻起,映出一大片赛雪欺霜的肌肤来。

 这帐中佳人漫不经心的将身上的桃红长褛掩了一掩,施施然走下榻来,就着侍女连忙呈上的茯苓玫瑰清饮了一口,娇滴的朱挑起满意的微笑,这才挥手让侍女退下。似又被那空气中氤氲着的香气所吸引,阖上美目,瑶鼻微耸,深深的了口气,樱微启道:

 “芙蓉帐薄锦衾冷,梦里犹忆白檀香,”回眸朝那帐中浅笑道:“这香的清冷恰到好处,正好降了这屋子里的热气,直把那什么合香、龙脑香的都比下去了。”

 “呵呵,朕的舞儿果然不俗!”帷幔又是一掀,一名昂扬男子破帐而出,虽是赤上身,但周身尊贵之气浑然天成,正是大陈朝当今帝皇龙承霄。

 龙承霄走到那美人身边,铁臂一探,已是软玉温香跌了怀“舞儿就不嫌这白檀陋么?”他附在这美人的耳侧轻轻的说着,嘴已印上了那洁白无瑕的玉颈。

 柳轻舞已是瘫软在龙承霄的怀中,兀自强撑道:“白檀多用于庙宇,怎会陋…哎呀,皇上别闹了…这就该上朝了…”

 龙承霄不依不饶的又将佳人一番,直到柳轻舞娇连连这才放手,这才冷声吩咐道:“叫起吧!”

 恭谨的跪送龙承霄上了御辇离去,柳轻舞这才轻舒一口气,扶了贴身宫女凌波慢慢站起身来“我也该换衣服了!”

 “小姐…哦,娘娘不再多睡会儿?天还黑着呢!”凌波瞅了瞅外面淡黑的夜空“您身子弱,这大冷天的,不如再睡个回笼觉…”

 “话是这么说,可照规矩,我还得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呢!”内廷的规矩,嫔妃在受到皇帝临幸的第二,需向皇后娘娘请安,听皇后训诫,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大小事情皆由德妃主理,柳轻舞不过是个婕妤,虽说受宠,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下了这半夜的雪,估计德妃娘娘也起不来…”

 “凌波,快别胡说了!”柳轻舞进宫不过几个月,却已看出那简德妃在后宫的地位,她自己出身低微,即使圣眷隆重,终究只是个低级嫔妃,听说德妃娘娘治宫严谨,又受到皇帝和太后的倚重,得罪了她,只怕倒霉的日子就不远了。

 裹着灰貂皮的大氅,柳轻舞乘了一袭软轿,四名太监提了“气死风”宫灯,在那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德妃的凝华宫而去。

 凝华宫里早已亮灯,柳轻舞刚下轿,就听到殿内传来一阵说笑声,心里一紧,情知自己还是来得迟了,不由恼怒的瞪了凌波一眼。

 这凌波仍旧是少不更事,被主子一瞪,顿时小嘴儿就扁了起来,她见德妃宫里的主管太监魏四德沿着台阶了出来,忍不住就问道:“魏公公,这么冷的天,德妃娘娘竟起的来!”

 魏四德老脸一板“这后宫里的大小事儿,哪一件不等着咱们德主子批示!那是皇上和太后老佛爷的信任!”

 柳轻舞忙陪笑道:“德妃娘娘理万机,魏公公也少不得要替娘娘分忧,真真的是辛苦!我那边有些上好的雪蛤膏,冬日里最是滋补的,凌波,你回去取两瓶来,送给魏公公。”

 “哟,奴才这就先谢过婕妤娘娘了!”魏四德是收惯了礼的,当下不卑不亢的躬身谢过,又道:“娘娘进去吧,德主子正等着您呢!”

 柳轻舞又推了一把凌波,见她领命跑开了,这才提起裙摆,拾级而上。

 她之前听见殿中的说笑声,就知道里面不止德妃一人,果然,刚一进店,就见到德妃身边已经环坐了好几位娘娘,皆衣着鲜亮,簪环摇错的在德妃跟前凑趣儿。

 柳轻舞收敛心神,盈盈拜倒“轻舞给德妃娘娘请安,给贤妃娘娘请安,给昭媛娘娘请安,给充仪娘娘请安!”

 “柳婕妤来了啊,坐吧。”

 简若惜微微颔首,美眸中光闪过,却是一脸的和颜悦。自从被封为宫内品级最高的德妃后,龙承霄着她处理后宫事务,权限竟与那皇后无异。此刻她云鬓高耸,戴着镶嵌了六颗东珠的金步摇,旁边一朵正红色的芍藥上制绢花,衬得她一张芙蓉秀脸越发明动人。一袭紫金线云纹锦袍,饰以浅碧嵌祖母绿宽带,更显得她纤楚楚,不赢一握,举止间隐见后宫之主的风范。

 “婕妤妹妹今儿可是迟了,莫不是皇上在你那耽搁了吧?”

 说话的嫔妃就是不久前为诞下皇次子的许若琳,母以子贵,从充容一跃而成为地位仅此于简若惜的贤妃,子也从以前的一味唯唯诺诺变的骄纵跋扈起来。除了表面上还忌惮简若惜三分,别的妃嫔早已不被她放在眼里了。大皇子因为丽妃倒台,从此失势,简若惜虽掌后宫,却无皇肆作屏,放眼整个后宫,只有她许若琳要地位有地位,要皇子有皇子,还用忌惮谁来?

 只是这才进宫三月的柳轻舞,勾引的皇帝专宠,不但迅速的被封为婕妤,还被特许不用饮那净身汤,这怎不叫徐若琳咬碎一口银牙?

 “娘娘取笑了…”柳轻舞状似害羞的低下头去。

 “这可不是取笑,刚才还在说呢,皇上光顾你那延禧宫,好几次差点连早朝都误了呢!德妃姐姐,您说这可怎么行,皇上龙体要紧啊!”“娘娘!”柳轻舞吓得连忙跪下,身子轻颤如风中残烛。

 简若惜瞥了眼正洋洋得意的许若琳,心里一阵厌恶“起来吧,皇上宠你,是你的福气,但也得注意分寸,一是皇上圣躬要紧,二是后宫雨均沾,方是正理。你既常在皇上身边,也该好生劝着皇上。”

 柳轻舞忙又叩头谢恩,虽是重新落座,却也只敢沾着点凳子的边儿,昨被龙承霄折腾了半宿,这会儿背上也隐隐作痛起来。

 “行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用再做规矩了,大伙儿散了吧!”简若惜心中烦闷,扶了魏四德便站起身来。

 “也是呢,我也该回去预备预备,皇上下朝还要来看旭儿呢!”许若琳掩轻笑,摇曳生姿的离开大殿,其余几人也都纷纷告辞。

 “娘娘,这贤主子也忒张狂了!”素云替简若惜身后加了个软垫,嘴里却是愤愤不平的抱怨着。

 “她是张狂了些,话却是没说错,”简若惜似笑非笑的看向魏四德“四德,你看呢?”

 “回娘娘的话,奴才觉得,柳婕妤要是继续这么专宠下去,过不了多久,只怕就要成为第二个贤妃娘娘了!”魏四德人老成,说话也是一针见血。

 “专宠?不过是个替代罢了…”简若惜轻轻一嗤,忽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脑子里嗡嗡作响。魏四德警醒,立刻发现她的不对,忙上前道:“娘娘,您怎么了!”

 简若惜挥了挥手,等那劲儿过去了后才睁眼道:“还不是那眩晕的老毛病!不碍事。”

 素云一听忙道:“娘娘,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这几发作的好像次数更多了些…”

 “有什么用?那些个庸医又有哪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简若惜不耐的站起身来“本宫去躺一会儿,除了皇上太后有事,别的都给回了。”她也知这病来的蹊跷,但也不妨碍什么,便也只能听那太医的解释,说是事务繁多,过于劳累。她自己也只当是自己心事太重,导致精神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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