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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歌手
  连璧是一个歌手, 薄有名气, 本来在小型夜总会表演,一次,经理人问她:“美联公司三十周年志庆晚会,三首歌,去不去?”

 为什么不去,连璧看得很开,江湖规矩她最清楚,有得做的时候,不欺场不失场,可一没有生意,悄然引退,享受悠闲,千万不可有客欺客,无客拉客,继而怨客骂客。

 赚回来的钱一定要节蓄,免得象若干前辈那样,晚景凄凉。

 那天晚上,她穿得很端庄,唱了三首歌之后,主人家希望她留下来一起吃饭,她见有空,随和地宾主共,接着,又多唱了两首。

 主人很高兴,给多一封红包。

 过了一个月,经理人又问:“连璧,唱不唱婚礼?”

 “谁结婚想到我?”

 “上次美联公司还记得吗?”

 “记得。”

 “对你印象好极了,三首歌,酬劳加倍。”

 连璧笑“越来越讲排场了,婚礼上还要唱歌?”

 “整组乐队现场演奏,好让人客跳舞嘛,你挑些好兆头的歌唱。”

 “我明白。”

 美联老板姓叶,非常阔绰,还替连璧多做一件礼服,同伴娘的式样类似。

 连璧选的歌不外是“我爱你到永远”、“吾爱吾心”、“此心不变”之类的歌。

 之后,不知怎地,一传十,十传百,连璧良好的工作态度传开了,一年起码唱十多次婚礼,竟成了婚礼歌手。

 有时在豪华的游艇上唱,有时在酒店宴会厅,有时在主人家宽敞的后花园,真没想到市内有那么多豪华的婚礼。

 连经理人都诧异“有无客人认真欣赏歌声?”

 “我想没有。”

 “太浪费了。”

 “喂,难道不赚吗?”

 “百就‮行银‬的千金小姐想邀请你演出。”

 “没问题。”

 “她要求比较复杂。”

 “酬劳也比人高吗?”

 “多三倍。”

 “那不成问题。”

 “她想先听你试音。”

 “试音需另外付车马费。”

 “她同意了。”

 “几时?”

 “明早十时去银影路一号。”

 “我会准时到。”

 “那位小姐叫甘绮丽。”

 多么好听的名字。

 第二天,连璧准时去到甘宅。

 佣人说:“小姐在会客室。”

 连璧发觉有人比她早到,啊,甘小姐在试穿礼服,只见一层层轻纱包裹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另外有两个少女蹲着把裙脚钉上去。

 连璧不口说:“宛如仙子。”

 甘小姐转过头来,一脸笑容“你一定是连璧,请坐。”

 连璧本来以为甘绮丽会很骄傲,但是没有,她十分随和。

 “这么早请你来,起得了吗?”

 “我昨晚没场子,早睡。”

 “这件礼服好不好?””

 “是维拉王的设计吧?”

 “正是,你好眼光。”

 甘小姐像是累了,坐在沙发上。

 这时,有人把一顶钻冠轻轻戴在她头上。

 连璧呵地一声。

 她一直以为钻饰不过是一种奢侈的装饰品,没想到它真可使一个女子容光焕发。

 甘绮丽说:“是我的嫁妆。”

 她看上去像个公主。

 连璧由衷赞美:“甘小姐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新娘。”

 “谢谢你。”

 “我可以开始试音吗?”

 “这边有琴。”

 连璧决定自弹自唱。

 她开口唱:“山盟海誓,此心不渝…”

 “不不不”甘绮题说:“请唱情人的眼泪。”

 连璧一愣。

 “不怕,我喜欢这首歌。”

 连璧只得清唱两句。

 甘绮丽鼓掌“就唱这首,我喜欢你声音中隐隐无奈之意。”

 连璧说:“这歌不适合在婚礼上唱。”

 “为什么?”

 连璧微笑“有时,我们总得随俗。”

 “那么唱‘爱你在心口难开’。”

 连璧讶异“这也是一首惆怅的歌。”

 “我已经决定了,第二首是‘当时光逝去’。”

 连璧不出声。

 “第三首是‘如果爱你是错’。”

 “甘小姐,前两首还勉强可以,这首万万不可。”

 甘绮丽不悦“是我的婚礼。”

 “可是人家会以为歌手发疯,以后我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你好俗气。”

 连璧失笑“本来就是。”

 越豪华越铺张的婚礼越是庸俗,不过连璧没有说出口罢了。

 甘小姐说“你这个人很有趣。”

 连璧回敬一句:“你也是。”

 “第三首唱什么?”

 连璧答;“十二个永不。”

 “也好,—直至十二个水不,我仍然深爱你。”

 连璧凝视这个美丽的新娘子。

 不知怎地,连璧觉得闪烁的钻冠及晶莹南洋珠装饰下的甘绮丽并不快乐。

 怎么可能,一定是她多心了。

 连璧轻轻唱出指定的三首歌。

 甘小姐赞叹:“好嗓子。”

 “谢谢。”

 “应当大红大紫。”

 连璧微笑“可以生活已经足。”

 “是怎么样开始唱歌的?”

 连璧很坦白“家贫,来不及读书,急于找一门生计,碰巧表姐在乐团工作,由她介绍。”

 “啊,生活浪漫吗?”

 “我不是一个潇洒的人。”

 甘绮题说:“请到花园来喝一杯茶。”

 她下礼服,原来里头穿着T恤短

 这个新娘子真特别。

 花园里搭着鸽灰色大帐篷,工作人员正在摆放台椅及布置花束。

 甘绮丽轻轻说:“明天就结婚了。”

 “恭喜。”

 不料新娘反问:“喜从何来?”

 连璧怔住,不敢搭腔。

 甘绮丽挑张椅子坐下,斟茶给连璧。

 连璧四顾说:“舞台在那边,背光。”

 甘绮丽说:“这是一宗买卖婚姻。”

 什么,百就‮行银‬的千金还需寻求买主?

 连璧不相信双耳,于是瞪大眼睛。

 甘绮题忽然笑了“你我萍水相逢,无牵无挂,有话不妨直说,我也乐得出一口气,实不相瞒,我虽然姓甘,却是庶出,换句话说,我母亲不是大太太。”

 连璧轻轻说:“你仍是甘小姐。”

 “是二等小姐,上头还有两个姐姐。”

 呵一家有一家的难处。

 “她们金睛火眼那样留意我的一举一动。”

 “真是生活中的荆棘。”

 甘绮丽笑了“你很了解。”

 没想到如此锦衣美食的人儿也有烦恼。

 她的声音低下去:“所以我母亲一定要我争口气,非要我嫁到高家不可。”

 连璧点点头。

 嫁得好不纯是虚荣,后生活省却多少辛劳,世上每个女子,不论丑妍年纪,都盼望拥有一位具经济能力,强壮的男伴。

 “母亲‮奋兴‬得说不出话来。”

 “你很孝顺。”

 “一半也是为自己,自幼看惯了白眼,一直想扬眉吐气,出人头地。”

 连璧微笑“那多好。”

 “可是,”甘小姐忽然用悲痛的语气说:“我爱的是另外一个人。”

 “什么?”

 “我不爱高松基。”

 连璧发呆。

 “我爱的人叫宁子杉。”

 连璧看着新娘子,不知如何回答。

 花圃里有成群的蜜蜂嗡嗡地扑来扑去采,不,甘绮丽不爱任何人,她最爱自己。

 她低下了头“我不开心。”

 “那么,听从你的心。”

 “我的心早遭摘除,被名利取代。”

 连璧轻轻说:“那也没有什么好怨的了。”

 她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正在这时,有位太太走了过来,一看就知道是绮丽的母亲。

 她长得与女儿一模一样,只似大十来岁,化妆亮丽,衣饰名贵,身段保养一

 她客气地打过招呼走开。

 “我妈妈请了三百名客人。”

 “你今晚记得早点睡,养足精神应付客人。”

 甘绮丽却笑“我今晚约了人呢。”

 连璧看看表“我要走了。”

 “明天请准时。”

 “一定,请放心。”

 “下午我会把你的礼服送去。”

 连璧颔首。

 她驾着小车子离去。

 什么人都有烦恼,连璧并不特别同情甘小姐。

 论社会地位,她高她十倍,在世人眼中,一个是千金小姐,另一个是小歌女,势利人心里高下立分。

 可是,连璧心中感喟,娶到这种没有贞节观的富家女,也不知是幸是不幸。

 她的工作只是明把歌唱好。

 不但新娘要趁早休息,歌手亦需有职业道德,脸容枯槁,精神不振,令人望之生厌,对生计大有影响。

 下午,礼服由管家送来了。

 打开大盒子一看,连鞋子都在内,因是芭蕾舞鞋式样,大些小些无所谓,纱裙尺寸则刚刚好。

 有钱好办事。

 颜色式样划一比较好看,免得你红他绿,眼花?

 她不爱他还有什么关系?这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婚礼。

 白色纱裙略带一丝淡紫,十分留神才看得出来,连璧把裙子挂起,一早睡觉。

 经理人时常调侃她:“哪里有那么早睡的歌星。”

 所以红不起来,连璧喜欢挪揄自己。

 近年来收入其实不错,也薄有节蓄,她想上岸,结婚生子。

 不致于不自量力到要找一个毫无缺点的对象,只要人品高尚,对她好,那便可以。

 也有追求的人,她还在观望,连璧不能同不相爱的人结婚,然后在婚礼前夕对陌生人抱怨。

 第二天七时正她就起来了。

 甘家的社秘书打电话来:“请早点来,我们会补车马费,太太紧张得不得了。”

 “我明白。”

 “谢谢你。”

 她梳洗完毕,换上礼服,便驾车出门。

 呵,一夜之间,婚礼场所已经准备好。

 那么华丽动人,四处都是鲜花,香气扑鼻,十多尺的结婚蛋糕,香槟酒成箱拾进来,乐队正在演习,连璧立刻走到岗位上去。

 领班与她一早认识,笑着说:“连璧,你也似新娘。”

 连璧笑“差远了。”

 “是,你更美丽善良。”

 调准了音乐,连璧唱起来。

 看到有几个孩子跑来跑去,连璧叫他们上台,排成一行。

 “来,帮姐姐伴唱。”

 她教他们晃动右手食指,指点着唱:“你必需要记住这个: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一声叹息只是一声叹息,一切都留不住,因时光飞逝。”

 小孩们获得重用,乐不可支,唱完之后,要求再来。

 连璧再教他们款摆‮体身‬,煞有介事,客人都笑了。

 有人大力鼓掌。

 连璧一看,就知道是新郎。

 他英俊高大,穿黑色礼服,襟前别一朵白色茶花。

 连璧含笑招呼:“是高先生吧。”

 他递一杯香槟给她。

 连璧说:“现在不宜喝酒。”

 他笑了“喝香槟不论钟数。”

 连璧坐下“新娘呢。”

 他耸耸肩“可能已经起来,可能还没有。”

 连璧心想: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完全不关心,多自由,多自在。

 他做新郎,比做客人还轻松。

 管家前来说:“连壁小姐请你进来。”

 连璧进屋子里去。

 图画室里放着一张长桌,上面密密麻麻搁着亲友送的礼物,毫无顾忌地陈列展览,连名贵的珠宝都打开盒子任人参观。

 连璧啧啧称奇。

 新娘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请过来看这个。”

 她已经穿戴妥当。

 “哗,你真美。”连璧由衷地说。

 “谢谢你。”她手中拿着一只丝绒首饰盒。

 连璧过去一看,只见盒内是一串翡翠珠子,粒粒直径几达一寸,晶莹通透,像薄荷糖。

 “高家送给我的,好不好看?”

 连璧数一数,一共十八颗,她赞不绝口“拥有一粒也够了。”

 “你喜欢吗?”

 “只道翡翠是老太太的首饰,没想到这样好看。”

 “来,送你一颗,拿去镶坠子。”

 “什么?”

 甘绮题不知自什么地方取来一把小剪刀,一下子剪断翡翠珠练,拣出一颗,交给连璧。

 连璧双手摇,没想到她那么任“不,不可,这珠子价值连城。”

 可是甘绮丽把珠子在她手中,合上首饰盒,任意丢在桌上。

 “世上只有真爱是无价宝,这种东西,扔到保险箱里,一年也不戴一次,我会叫人重新串过。”

 连璧坚持不收。

 “你太拘谨了。”

 “对不起。”

 管家过来“小姐,牧师己到。”

 新娘挽起裙裾“来,我们结婚去。”

 连璧骇笑。

 宾客已经差不多到齐,宴会正式开始,这还不是晚宴,只是午餐茶聚,别出心裁,更加热闹。

 连璧上台去唱歌。

 一班年轻人热烈鼓掌。

 连璧一时高兴,又唱了几首,大赠送。

 礼成后,换戒指,新娘子与新郎翩翩起舞,双方家长出极之满意的神情。

 他们知道新娘爱的是另外一个人吗?

 连璧肚子饿了,在丰富的自助餐桌子上挑了蔬菜吃。

 她找到一个静寂角落坐下。

 一抬头,看到还有人。

 “对不起,”体贴的她立刻站起“打扰了。”

 “不不,请坐。”

 那年轻男子极富书卷气,斯文有礼。

 连璧笑问:“为什么不去跳舞?”

 “我快走了。”

 “宴会才开始。”

 他双手在口袋中,但笑不语。

 电光石火之间,连璧知道他是谁了。

 “你是宁子彬!”

 他讶异“我们见过面?”

 果然不差,他才是新娘的爱人,气质胜新郎百倍。

 “你看绮丽今天多美。”

 “她一向是个美人。”

 连璧冒昧地问:“为什么不留住她?”

 年轻人又一怔“留不住。”

 “你没有尽力吧?”

 “她们母女并没有把感情放首位。”

 这句话说得很好。

 “我要走了。”

 连璧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说:“刚才你唱的‘十二个永不’,那真是一首好歌。”

 “谢谢你。”

 他悄悄离去。

 背影潇洒而寂寞。

 宴会气氛更趋热闹,新郎与新娘跳起新学的爱尔兰舞来,步伐急促,充节奏,大家跟着上。

 这哪里象婚礼,这是个舞会。

 连璧感应了宁子彬的寂寥,站在一角不出声。

 她啜喝着香槟。

 伴娘过来同她说:“我在夏季也要结婚了。”

 “恭喜你。”

 “想找你在婚礼上主唱呢。”

 “是我的荣幸。”

 “到时一定要时间给我。”

 连璧笑“先向你道谢。”

 跑江湖,未开口先要笑,张开嘴,没口价道谢称是,一切没问题,什么都做得到,万事好商量。

 日子久了,累得想长眠不起。

 还得懂事地想:找得到生活,还想怎么样,多少行家讨饭呢,唱也没人要。

 连璧长长叹口气。

 新郎走到她身边。

 连璧似有预感,全神贯注看着他。

 新郎问:“今晚可有空?”

 连璧张大眼睛。

 “别紧张,吃顿饭而已。”

 连壁很自然地反问:“你不用陪新娘?”

 “她另外有节目。”

 “喂,你们为何结婚?”

 连璧以为他会词穷,谁知他笑笑,且毫不尴尬地说:“为着足双方家长呀。”

 连璧为之气结。

 “放心,我不是想追求你。”

 连璧瞪着他。

 “我女友是你行家。”

 连璧好奇“是哪一位?”

 “她一向很敬佩你,说行内只有一个好人,那就是连璧。”

 好话人人爱听,连璧不出声。

 “她叫王燕,听过吗?”

 “呵,”连璧恍然大悟“是已经很出名的一位新进歌星。”

 “几时有空一起吃顿饭。”

 连璧没有回答。

 “她有几首歌老是唱不好。”

 连璧笑笑。

 有几个歌星会唱歌?会唱的都沦落得天天唱,不会唱的才是大明星。

 “她想请教你。”

 “不敢当。”

 “我叫她亲自约你。”

 “好呀。”

 “她很迁就我,不介意我举行婚礼,仍然维持老关系。”

 连璧唯唯喏喏。

 “我给她换了房子与车子。”

 “你告诉我太多的私事,高先生。”

 他笑笑“竟把你当作半个自己人了。”

 他也寂寞。

 婚宴快散了。

 “来,连璧,再给我们唱一首歌。”

 连璧上台去,轻轻唱:“当情人们呢喃,他们仍然说我爱你,记忆无法挽留,当时光逝去…”

 大家都喝得半醉。

 连璧叹口气,悄悄离去。

 当然,不是每个婚礼如此。

 其他婚礼泰半很有诚意。

 过两天,她收到额外酬劳,打电话过去道谢,秘书接听。

 “小姐到大溪地去了。”

 “姑爷呢?”

 “姑爷在巴黎。”

 “说连璧谢谢他们。”

 “不客气。”

 一个星期后,连璧又收到高家司机送来的礼物,打开盒子一看,正是那颗硕大碧绿的翡翠珠,已经镶好,两头都衬着金珠,非常秀丽,连璧爱不释手,不打算退回。

 再拨电话去道谢,秘书笑“小姐现在伦敦。”

 看样子缘份尽于此了。

 连璧仍是最受的婚礼歌手。

 不过,现在她对婚礼的看法也大大不同了。

 以前她向往婚礼,现在知道那不过是一项仪式。

 她轻轻地哼:“当情人呢喃,他们仍然说我爱你,可是你必需记住,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一声叹息只是一声叹息,记忆无法挽留,当时光逝去…”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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