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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离索泪2
 高肇因在朝中对胡氏的奏议不但无效,反而助长了胡氏气焰,急入中宫嘉福殿找高皇后,劝说皇后:“皇上已封胡氏为嫔,娘娘应暂时安定,以观动静,伺机行事。

 高后不听则已,一听更是急火攻心,气急败坏地说:“治死胡氏是当务之急,缓则无我立足之地,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做好这件事。”

 高肇说:“一小女子,身无后盾,有何惧哉?不过让她暂活几天。”

 高后说:“不立即除掉胡氏,我死不甘心。”

 高肇说:“事已至此,办事从速,实在要除掉此人,可用鸩毒。”

 高后说:“你速速取来,我拼一死也要在今天让这个溅人没有葬身之地;不然的话,我今后就没有葬身之地了。”

 高肇老谋深算地想了想,对皇后说:“皇上对胡氏情有独钟,娘娘还是谨慎为好。以你我这种地位,有机会的时候处死一个人,还不是如死一只那么容易。可否缓几再办?”

 可是高皇后死也要立即把胡氏死,高肇见劝说无效,只好动身出宫去取毒藥。这边,高皇后唤来张晋商议动手事宜,张晋说:“若办此事,底确应该从速,在皇上未下诏之前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办了,就是皇上知道了也没办法。若要缓之,必有变化,拖得时间越长,越对我们不利,还容易坏了我们大事。”

 高皇后自言自语地说:“先母后子,再来一次。”

 张晋献计说:“我即刻去叫胡氏来见娘娘,待她来时,娘娘就说是皇上旨意,赐她藥酒,不喝就硬灌死她。然后说胡氏自己认为已立太子,自己应该死,按照祖宗规矩自尽而亡,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高后说:“对,就这么办,到时候我去启奏皇上,你再作证,不由皇上不信。”

 说完,打发张晋快快去找胡充华,又嘱咐他不得误事。

 张晋气势汹汹地带着十多个宫人,一下子闯进宣光殿,向胡充华宣旨:“皇后娘娘宣胡充华既刻起身,到嘉福殿候旨。”

 胡充华见他们用这种气势来传皇后旨意,料无好事,便说:“谒见皇后须仪容端庄,待我打扮一下即刻便去。”

 张晋听此,也道:“这倒也是,我在这里等你,只是须快一些。”

 胡充华进到里面,急把冯赢召唤过来,如此这般安排了一番,打发冯赢从后门出去,这才慢慢地梳理妆扮起来。张晋也另有安排,他在胡充华刚进里面的时候就叫两个跟来的小太监去后面小门处守候,对他们说:“无论如何不可让胡氏从后面走了。”他自己堵在前门口,心想:怎么也不差这一会功夫,反正我是不会受骗的。

 张晋在外面等了好一会不见胡充华出来,他急让跟来的小太监进里屋看看,片刻时间小太监出来说:“正打扮呢。”可张晋怕时间长了有变,自己进到里面,刚一掀开门廉,就听胡氏在里面怒道:“大胆!”

 张晋只好又退了出来,在外面大声说:“请你快点,皇后等时间长该发怒了,再说这也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能担待得起的。”

 胡充华全不理会,依然故我的坐在原处梳理妆扮。张晋站在外面心如火燎,不时地催促她快点去见皇后。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胡充华才慢慢地走出来与张晋一起向中宫嘉福殿走去。

 高皇后这里早拿到了高肇亲自送来的鸩酒,见胡氏姗姗来迟,道是她现在就已经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不由的心中升起一团怒火,恨的牙,冲着胡充华嚷道:“大胆奴才还不跪下,唤你一声竟拖拉到现在,你知罪吗?”

 胡氏顺从地跪下,不卑不亢地答了一句:“妾无罪。”

 高皇后一听此话,气得火,两眼圆瞪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胡充华问道:“不知何事惹怒娘娘,要让妾死?”

 高皇后说:“你违抗祖制,花言巧语惑皇上,时常评议朝政,条条都犯死罪。现在皇上传来圣旨,令你自尽,由我监视,你自便吧。”

 说完向张晋使了一个眼色,张晋立即明白,他走到桌前拿起那瓶鸩酒,举到胡充华面前说:“请贵人自安。”

 胡充华直了身子说:“妾死无憾,但请把皇上诏书拿来一见。”

 高皇后说:“你不须看诏书,朝文武都已经议定让你一死,难道说你还不信吗?你不知违抗圣旨是灭族之罪吗?”

 “皇上曾说赐我不死。”胡充华乍着胆子分辩道。

 高皇后以为真是皇上说了这样的话,先是心虚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说道:“休拿皇上我,后宫天下我为尊,我的话就是皇上的话。今天你喝是死,不喝也是死。”

 说完,向着左右侍候的太监们大喝道:“你们还不动手!”

 一声令下,张晋立即带领十七八个太监将跪在地上的胡充华翻倒在地,拿过鸩酒就灌。胡充华紧咬牙关,屏住呼吸,拼命地往外毒酒。张晋见她如此,就用手掰她的嘴。按她的鼻子。胡充华的嘴出血了,还在往外吐着毒酒;鼻子出血了,还在往出着毒酒;身子和四肢被牢牢地住了,可是还在动。她的头发被一缕一缕地揪下来,可她还在挣扎…。

 高皇后见众人制服不了她,就又喊来几个宫女,命令她们:“快拿大针和锥子来扎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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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福殿中成一团,按照高皇后吩咐,宫女们急忙返身进里间屋取来锥子和大针,正要扎向胡充华时;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住手!”

 紧接着,便见殿门被众兵士推开。清河王元怿领着于忠。崔光。侯刚等人涌进门来。元怿见众人住手后,向着皇后施了一礼说:“娘娘见谅,皇上颁下急诏:封胡充华为贵嫔,请胡贵嫔立即出宫,无诏不得入宫。”

 高皇后气得一股坐在椅子上吼道:“把诏书拿来我看。”

 崔光上前从元怿手中取下诏书,上前两步递给高皇后。高皇后不接,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看他们,没好气地说:“念!”

 崔光转而朝着胡氏说:“充华胡氏接旨。”

 众宫人无奈之下,只好松开胡充华。待胡充华起身跪下之后,崔光读道:“皇帝诏曰:我朝旧制,太子之母位在嫔御下者赐死。然先皇遗训,改制更新。为弘扬皇家亮节,从今后废黜此制,赐胡氏不死,册封为贵嫔。但为防不豫,免除后宫戒心,令胡贵嫔即离宫,住于别殿,无诏不得回宫。”

 这时的胡贵嫔衣衫狼狈,头钗零,刚刚从惊恐之中明白过来,瘫软地跪在地上,口中机械地说道:“谢皇上龙恩”便昏倒在地上。

 元怿命随从召来冯赢等使女扶起胡贵嫔离开嘉福殿,随后,众人也就出宫去了。剩下高皇后眼见着煮的鸭子又飞了,气得跺着脚骂张晋等人是“废物”但也无济于事了。

 其时,胡贵嫔早已料到,立太子之后,高皇后是不会让自己活下去的。她在说服了皇上容她不死之后,便着手做了拼死活下去的准备。后来又得知皇上要封她为贵嫔,心中更加有了底,才敢于为自己的性命拼争到最后。

 当时,她见高皇后派张晋带着众人来宣光殿找她,便暗中派冯赢去求刘腾向四王爷元怿通了个风,求四王爷联系崔光。于忠等高肇的对立派人物按照皇上的意图救自己一命。

 元怿本是察一切的人物,心知其中厉害,何况朝庭之上皇上已经有所诏示,便决意保下这条命来。于是他飞马传齐众人,当即拟好诏书,亲自去找皇兄,偏巧魏主也正在场,用了大印立即前来救命,才使胡贵嫔躲过这一劫。胡贵嫔能坚持到元怿他们到来,也着实地多亏了她自幼习武练功,不然也就被高皇后那一帮人治死了,即便有少许毒酒被灌进体内,也因她发功抵住,无什么大碍。

 *******

 从此,胡贵嫔迁到别宫居住,一晃就是数年过去。

 那是皇宫外东南方的一个宫廷院落,原是作皇宫乐坊的地方,倒也很是别至。魏主派了军严格守卫,防止无关人员进入,也不准胡贵嫔外出。虽然没有自由,却也免除了高皇后再次施毒的机会。

 胡贵嫔经受了死里逃生的这一场凉吓,从住进去那一天起就开始卧病在,好长时间才能下地行走。冯赢是当然地跟着住进来的,两人本是互相知音,又都是宫中受打击,被押入冷宫的人,自然无话不谈。可是久天长,终究是寂寞人生,多的还是独守孤灯。

 胡贵嫔常以佛经为伴,赋诗写词,自以为将以此了却残生。她整诗读经为伴,整夜却始终难眠。特别刻骨铭心的,是让她放心不下自己那幼小的孩子。

 胡贵嫔对冯赢说:“进宫以来,幼时学的箭法都生疏了。你让人立个箭靶,咱们每天练箭消磨时间吧,也许能忘掉人世的一切。”

 从此,在法堂前立起一个箭靶,胡贵嫔每天感到无聊时,便在此练箭习。虽然她是以此作为消遣,却也把那本来就湛的箭术练得更加完美。特别是她箭箭中靶心的表演,总是博得众人不住声地喝彩。

 这次居于幽室更比以前凄惨,先时她孑然一身,只是唉叹自己的命运不幸和茫茫两目的思乡之苦。现在除了这些之外,更加了一层思念亲生骨——那个小小生命的弱儿幼质之情。骨分别,这人生最痛心的事,都让胡贵嫔在这不见天的幽宫中承担着,实在是难为她了。

 胡贵嫔在别宫居住的第二年,家中老父胡国珍才得知消息,虽然庆幸女儿免于一死,却又心疼女儿幽居之苦。但苦于公务忙身,每只能叹息而已。

 郑俨这时已经是胡国珍的参军,他十分了解老人的心情,儿时的旧影也时时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他与胡家小姐从小青梅竹马,虽然这时天地相隔。已是陌路人,但始终有一股难舍难忘的情义在心头。特别是胡家小姐现在正处在患难之中,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思前想后,他终于向胡国珍提起:“近听说我家小姐迁居别宫,不知详细底,怕老爷惦记,在下想去京城探望一下,看小姐是否需要家中帮助,也使大家都心中有底。”

 胡国珍听他如此说法自然应允,又给他一些盘,写了封家书托他带上。

 郑俨独自上路赶往洛,一路风餐宿,不来到京城。他不顾旅途劳累,直奔皇宫打听胡贵嫔的别宫所在。还算天随人愿,正好打听到一个曾为胡贵嫔别宫送衣料的小太监,他对郑俨说:“你是贵嫔的亲戚吧?太巧了,正好我现在就去那里送胭脂,你随我来就是了。”那小太监陪着郑俨,一路上说了不少胡贵嫔的好话,还说贵嫔曾赏给他银子…。郑俨为这次幸运碰上他而高兴,以为一会就可见到贵嫔小姐了。

 因他是下午进的城,到地方时,已经天将昏黑,守门卫士不让他进宫。跟来的那个小太监在一旁帮忙说了不少好话也没用,还被卫士训斥道:“你是宫中役人,难道不晓得皇宫规矩吗?若要再混说下去,连你也不准进到里面去。”

 郑俨见此,只好对小太监说:“承蒙公公费心,在下多谢了,既是这样,您就自己先进去吧,我等到明天再进不迟。”

 小太监对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进去差去了。郑俨站在关紧了的大门口,想往里面看看,却被守门军士撵走。他只好先离开宫门,找一个客栈歇息,待天亮再说。

 第二天,郑俨早早就来到别宫门前报名投信。门人只把家信收下,却依然不让郑俨进去,就连通报一声也不行。他在门前站的时间长了,又被那些军士像赶牲畜一样地撵走了。按照皇室规矩,这种门前通常是不让人随意来往的。

 以后,郑俨天天来求看门人,天天被训斥。被赶走。他曾企望贵嫔小姐看到家信后能出来寻一寻家中的送信人,可是一连在大门外等了四十多天,那个大门连门都没开过一次,更不用说看见贵嫔小姐的影子了。这些日子,他每天向苍天祈祷希望能遇见一个通情达礼的人,也曾试图求人或用钱买通守门人,可是全都行不通。又过了十多天,看看盘已尽,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洛,用他那空的心。无可言语地回到安定郡。

 胡国珍得知这种情况,望天长叹道:“任天由命吧!”

 *******

 胡贵嫔只在亲生儿子出生那时刻,很摸糊地看了孩子一眼,从此再没有看见儿子。不管怎么说,那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哇。哪个女人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哪个母亲不思念自己的儿子?可是她没有这个权利。她记得小宝贝那小样子十分可爱,那哭声是那么甜,那么地动听。只是小宝贝长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她每天都在拼命地想啊想,越是想不起来,她越想…。

 牵肠挂肚的还有那千里之外的亲人们,老父亲‮体身‬可好?妹妹和弟弟如何?真真是“鹿鸣思长草,愁人思故乡。”悠悠离家十二年,尚没有省亲一次,常思:一去数千里,何时还故乡?

 她听人说,三更半夜呼唤亲人,千里之外也能听到。她经常半夜爬起来向着西方静听,心中默默祈求神灵,让她和自己的亲人们说一说话。她对着西方呼唤爹爹和弟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完,有时能从半夜说到天明。她希望母亲的魂魄能来到这个院落见见女儿,可她常常是空相望。空相盼。除了梦中一见之外,醒来还是一个空悠悠。

 悲哉,不闻爷娘唤女声,但见滴漏记时间的器皿水如冰。她常问冯赢:“这难道就是皇宫贵嫔过的日子?”

 其实,胡贵嫔并不想再有什么要求,她能留下一条命,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还能再有什么过高的希望?后来,她想起在家时常常和妹妹一起纺纱织布的时光,觉得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于是向看守太监求情,请他们帮助来了两部纺车和一部织机。感到寂寞时,就和冯赢两人比着纺纱的速度,看谁快。这样一来,倒是把时光消磨得好快。

 太子五岁了,魏主带着众人到东宫,他对中书监崔光说:“卿是朕西台大臣,应当担任太子师傅。”

 崔光下拜说:“臣的才能不配担当这样的重任。”

 魏主说:“朕意已决,不必推辞。”并让太子及跟随太子的十余人即刻拜师。

 崔光忙又拜辞称:“不敢受太子大礼。”

 魏主止住崔光,坚持让太子向南拜师。这么一来,在场的官员们全都要求跟着拜师,魏主也都依了他们。得崔光惶惶然,坐立不住,站了起来面向着北方不敢答礼。众人随着太子向南拜了三拜,拜得崔光出了一身汗,接着他自己向着西面师祖的方向拜了两拜后匆匆地出宫去了。

 别宫中,照旧是昏昏沉沉的过日子,宫中大门还是那样无情地关闭着,不让任何外面的人与里面的人相见。胡贵嫔整天在郁闷中生活,照样还是过着不见天的日子。大白天没有事情可做,只能在院落中走来走去。时间长了,院落中会留下什么脚印,她都清清楚楚,便改个招术,白天睡觉,晚上看月亮,数星星,竟然也成了一大乐趣。

 一天下午,天上云密布,她怕下雨没有出屋,找了一本书坐下看。看了一会,觉得有点累,便依在桌案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身在水中,并在很快地游动着。一会又觉得飘飘乎乎,仿佛自己不是人形,觉得自己是条雌蛟。她身处的这个水中极其混浊,是土黄的;却又心知,这就是世上人们所说的黄河。虽然混浊,可是自己却是那么自由自在地游着,并且是心中无忧无虑地游着,以为这就是世间之乐。她感到奇怪,想要冲出来,看看水外世界是个什么样。她真的冲出了水面,她觉得自己飞上了天空。这一看不打紧,顿觉眼界开阔,心中一阵清新。她突然又觉得,自己那蛟形的通身上下全都弥漫着黄。粘乎乎的淤泥,很是狼狈不堪。再看这世上,那里像那黄水之中含混淤,到处是一片男耕女织的升平景象。于是她下定决心,决不再重回那个混浊的黄河里。她觉得,自己很心地在空中飞翔…。正在游得高兴时,突然天上下了一场雨,把她身上的泥水冲得干干净净,她更加心悦目地在冲上九霄云外…。再看那雨后的大千世界:天上彩虹掩映,红高照,朵朵白云随风飘舞…。地上银水金山,蜿蜒绵绵,像铺盖一层温柔的绿纱…。高楼广厦之中,人们丰衣足食,无忧无虑地生活。正在看着得意的时候,远远地听得天上有人呼唤她——。

 *******

 她抬起头,睁眼一看,竟然是刚从梦中醒来。冯赢正站在她的身旁唤她起来吃饭,再看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胡贵嫔心中思索着梦境,自言自语地说:“只觉黄河水中混浊,岂不知世上人心之混浊更比黄水混百倍。”

 冯赢好奇地看着她问:“不知贵嫔所说何意?”

 胡贵嫔长长地叹口气说:“我不明白,人世间有这么清秀的山山水水,为什么人心却是那么混浊?怎么没有哪位圣贤来洗一洗人心?”

 说归说,想归想,她们还得呆在这有限的院落中生存。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门卫似乎比以前宽松了一些。虽然照旧不充许外人进入,却也开始允许冯赢等佣人外出办事了。

 *

 这一天,看门人给胡贵嫔传进一封信来。她打开一看,是首《魂飞苦》的辞:

 情切切,

 意绵绵,

 梦影千里到君前;

 相思愁绪长垂,

 望眼心觉寒。

 *

 泪絮絮,

 珠涟涟,

 想断肝肠两不全。

 若云似雨你我,

 游魂何还?

 *

 没有落款。胡贵嫔起身出来去问门人:“此信何人所送?”

 门人说:“此人三十上下年纪,几天来一直在这宫门前徘徊,问他找谁,他又不说。直到今天才把这封信出来,还说要直接交给贵嫔本人。在下问他是哪里人,回说安定郡。”

 胡贵嫔心中知道,定是郑俨无疑。但不知他这次来京有何事情,又没有办法去问,真是让人挂念不浅。这几天,她一直看着这张纸发呆,想心事。自语道:“天地之隔,两情难续,既然高天,何附苍海?去兮,去兮。”

 *

 这天,胡贵嫔自己伏案沉思,也写了一首《魂飞苦》:

 意如飞,

 情如追,

 红妆颜容笑对谁?

 今霄明晨复旧,

 心能几回?

 *

 苗条身,

 羽衣肥,

 夜深只盼梦相陪;

 意境浮云泡影,

 依依心相随。

 *

 她写完后,自己念了一遍,觉得无聊。于是放下诗稿,拿起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白头》默读起来。她已经不知多少遍地看这首辞赋了,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背得滚瓜烂,可她还是照旧认真地看着。她放下书本又陷入沉思中,好一阵功夫她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无目标地坐在桌子旁,重又拿起笔,信手胡乱地抄写着:“凄凄复凄凄”等词。

 接着又思念起了自己的家和爹娘。妹妹等亲人,便顺手写着:“不闻爷娘唤女声。”“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一会功夫,就横七竖八地写了两三张秀绢,写累了,她随手把笔扔在桌子上,再一次躺在上直着眼睛深思。

 冯赢从外面进来,见她如此,知是又在愁感,便也默不做声地坐下等贵嫔愁绪过去,好陪她说说话。

 这样的过程,她们两人都已经习惯,日子就是这样打发过的。不过,今天冯赢是听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消息后,来找贵嫔解闷的。过了好一阵,她见贵嫔还是那个样子,便主动搭茬说:“我今天听说一件奇事,不知你想听不想听?”

 胡贵嫔没什么反映,好一会才回答说:“我本是天下最闲暇的人,又是最无亲无子无义的人,听什么与不听什么,都没有什么关系,你愿讲我就听,不讲就算了。”

 冯赢不理她那种不的态度,饶有兴致地说:“不知贵嫔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柔然犯境,皇上征兵讨伐的事情?”

 胡贵嫔说:“当时咱们正在龙门石窟那个地方郊游,也是我锋芒初的时候,忽闻柔然犯境,皇上急急回宫的。此事别人不记得,岂有我自己忘记之理?”

 冯赢接下去说:“那次征兵,有一冀州女子女扮男装,跨越黄河,自愿替父从军,冒充父亲花弧之名在军旅中苦渡十年,无人知晓。近因我朝与柔然和好,皇上派骁骑将军马义舒昭慰柔然国,撤换九城戌卒,才知此人竟是女子。一时感动了边疆战士,人人为她表功。皇上得此消息也诏令让她解甲归田,赏赐无数。”

 胡贵嫔说:“天下女子怎么都这样命苦?从军十年岂是女人所为,她在军营彼此都是男人之间,如何能处好自己的女儿之身,难为她是怎么过来的?”

 冯赢说:“这些细情,我倒是没有听说。”

 胡贵嫔说:“其实不用细说也知她的难外,吃穿住行不用说,单是那杀杀砍砍。行军打仗就能让她活不能。死不止,可想到她一定是天天咬着牙硬着过来的。”

 “咱们这样活着就十分不易了,哪知还有比咱们更难的。”冯赢转过脸去说。

 胡贵嫔说:“其实,我倒是宁愿像她那样,虽然隐瞒着心中的苦难,却也能在那种天高地广的大漠之中呼吸些自由的空气,就是看到的鸟儿也比咱们看到的多。”

 两人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都不说话了,都在兔死狐悲的想着心事。不知是想着那花氏女子,还是想着自己的一生。叹息一番后,冯赢自去歇息。胡贵嫔在屋中时间长了,觉得烦躁,随意地步出门庭。

 院子中,去年新栽植的木兰树正在吐开花,院里幽香飘袭,让人神往。这种树花一般只长在南方,是用于庭院栽培供欣赏用的。近年引入宫中,是为显示北魏皇家大一统的气魄,也为宫廷园艺增添一些秀,一般百姓是难以见到的。

 这种木兰花瓣,半紫红半粉白,朵儿极大,特别芬芳,是最好的欣赏花种。花蕾可入藥,把花瓣放在嘴里嚼发辛味。这种花给人一种高雅。大度。美观的感觉。

 胡贵嫔看着院。树的木兰花,想着它那种含辛茹苦的美貌蕴意,不面对木兰花默语道:“木兰花啊木兰花,你本是千里之外享受温暖的树种,被人移到宫中,冒着北方的雨霜和风寒为人开花。花若有灵,难道不思念家乡故土?你自己含着辛酸苦辣,为人编织着一片锦绣,谁知,谁怜?”

 *******

 想到这里,忽又想起刚才冯赢讲起的那个替父从军的花姓女子,孑然一身在边疆与男子们一个样地往复于沙场之中,在刀光血影里南征北战,她是为了什么?偏是这女子又姓花,不正和这木兰花一样吗?那女子心中所忍受的痛苦一定比自己更多百倍。

 她无心再欣赏眼前的木兰花,信步返回房间,桌上的《白头》还放在那里“凄凄复凄凄”的词句跃入眼廉,一股心中的冲动再也平静不下来,她拿起笔飞快地写了一首民歌,又给民歌定个题目,就叫做“木兰歌。”

 写着写着,她突然写不下去了,便放下笔在屋中踱来踱去,直到晚饭后才又有了诗兴,重又提笔写了起来。这次她连勾带改,直写到深夜,还觉得心中不满意。可又觉得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词句来,她躺在炕上摸摸糊糊的思索,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是在黄河边上,正在找那回家的路,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路,可不知道往哪里走。这时她发现郑俨站在河对面,两人互不相识,可又奇怪地知道他是谁。再一看,郑俨手中抱着个小孩,那小孩非常美丽,她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她想过河去抱回自己的孩子,可是过不去。正在她十分着急的时候,郑俨却把那个孩子狠劲地向高空扔了出去。她抬头一看,天空格外晴朗,红高照,早已没有了那个孩子的踪影,太阳却照得她混身发热。突然,太阳的火把黄河对岸的郑俨烧着了,突然间她又觉得自己骑马来到黑山头上。眼前是刀光剑影的战场,有大批的柔然人飞过了黄河,向她冲过来,柔然人的大刀就要砍着她的头了,可她不知怎么就是动不了,也躲不了,想喊人来救命,却又发不出声音,她急得身是汗,觉得口中出了鲜血…

 她感到有人推她,——把她推进了深渊,这么一急,大叫着睁开了眼睛。

 原来,她又作了一场好长的噩梦。冯赢坐在她的身边,扶摸着她的口安慰她。太阳已经老高,使女们早就把早饭送来,放在桌子上很长时间,已经没有热气了。冯赢吩咐宫人将凉了的早饭端下去,重新换些热的送来。然后又在桌旁坐下来,和胡贵嫔面对面地唠起家常。

 胡贵嫔一边说话一边穿衣下炕,开始梳洗打扮,然后坐在镜前往额鬓处贴花黄。她向冯赢询问外面的天气如何,冯赢说着话眼睛看着桌上的歌赋,见歌谣顺口,便称赞起来:“好辞,真是好辞!”

 胡贵嫔知她是在赞扬《木兰歌》,便说:“我昨夜差点写个通宵,正愁没法往下写,你怎么反倒称赞起来?其实这歌只是第一句还算好些,其它辞句都不如意。”

 冯赢说:“这辞赋雅妙无比,朗朗上口,怎么说不如意?”

 胡贵嫔说:“第一句中的唧唧复唧唧乃是受《白头》启发,这唧字含愁含声,似动似静,张还合,半掩半开不得伸张。其中以声代心,无限深意都在其中。但后面辞句未免拉杂,难以表达花氏女子柔身弱体驰骋疆场的境界。

 “全歌六七十句,前面的思。忆和愿就占了十六句,紧接着又是思亲。别离用了十二句,后面则全是归家之心。归家之情。那女子苦熬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全没有写。只有寒光照铁衣的六句说她征战,还很肤浅,让人觉得也太牵强附会了些。

 “你我都未经过战场博斗,更无女子从军的艰难历程;如何能写出刀光剑影。沙场鏖战之中的女子,用什么心理和行为顶替男人的情节?

 “只能写些机杼纺织。女儿叹息。别离之苦的陈词滥调。孤身女子在军旅中,在沙场征战的艰难怎么个写法?

 “现有的这些辞句不过是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一去一归,想念家乡的苦楚和思亲心切的辛酸而已。那些声声切切不闻爷娘唤女声的呼唤,不过是你我女人之发自心中的喊叫。哪里能表达出那种无奈之下,自愿舍己,替父从军,征战于千里沙场的女子那种豪迈情怀?

 “特别是那种刀戟之中。强敌面前的红装秀女形象,如何能写得出来?”

 说到这里,胡贵嫔颓然无语,更是犯起一层深思。

 冯赢却依然余味未尽地说:“是你文采高深,才想得这么多,我等之辈已是感到无限好了。这辞赋读起来非常好听,让人读过之后,还想再读,字字句句都让人牢记在心。那种柔柔的别离之心。归家之情,这种细腻的人情写照写得多好。”

 胡贵嫔说:“这便正是写花氏女子的不足之处了。”

 冯赢说:“才不是呢,不象你说的那样。”

 后来,胡贵嫔又推敲数遍,几次改稿,终究不能令自己满意,便把这首《木兰歌》放了下来。可冯赢实在是喜欢这首辞,她全文抄了下来整咏,后来传出宫中,又传到南朝的梁国。

 在梁朝末年陈朝初年之际,这首《木兰歌》被歌人释智匠以《木兰辞》的名字收录到《古今乐录》之中。直到后来的唐朝时期,又被一些文人墨客彻底改写为现在传的样子,成为我们现在看到的《木兰诗》。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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