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面个人信息
敲着铜碟儿,卖冷香草籽⻩布丁的小哥停下脚步,朝她微笑“女生学来客布丁吗?这可是用正宗稀
油做的!”苏曼卿脸一红,连忙摇了头摇,捏紧手中包袱,匆匆往桐花大街的许宅赶去。
霞光渐暗,直按了三记门铃,才有老听差耸着肩膀过来开门,领她绕过花园子,转进小偏厅,没甚耐心地嘱咐她在此等候。
空气中充盈晚香⽟的甜腻,朝南角落摆放一台线形流畅的摩德利三角钢琴,黑⽩两⾊按键于昏暗光线中,亮泽莹莹,低调而奢华。
苏曼卿情不自噤走过去,心中微动,右手悬空置在琴键上,流连弹奏。早听闻摩德利钢琴音⾊极佳,许多人不惜千山万⽔,从英国买了转送到海上,再从海上运到沛州。
“曼卿,今天换你来送⾐服。你姨妈⾝体还好吗?”许太太已从璇花楼梯走下,朝她淡淡一笑,⾝后跟着穿⾖绿拉夫领丝蕾长裙的许姐小。直至许太太走到跟前,苏曼卿方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连忙点了点头,含糊地吐出一个“好”字。
“妈,我不要穿旗袍嘛!好老土的!”许姐小拉着妇人手撒娇,耳畔的蓝宝石坠子,沙沙打着⾐领。
“胡说。”许太太拍拍她脑门,爱怜道“女孩子穿上旗袍才婀娜秀气,你看曼卿天天穿旗袍,是多么的漂亮。”苏曼卿只觉许姐小的眸光倏然朝自己⾝上
来,然后很不客气地在她⾝上一滚。
她今⽇穿的是一件淡蓝绲⽩边的斜襟旗袍,布料已经洗得发旧,实在算不上好看,这便羞得垂下脑袋,两
手指头死死抠着裙摆,慌地连动都不敢动。
好半晌,许姐小方收回眸光。作为对许太太的反抗,她一语不言,兀自拣了本欧洲邮来的音乐杂志,坐在弹簧沙发上,闲闲翻读。苏曼卿抖开包袱,给许太太看了⽩坯布样⾐,又低着声三请四请许姐小量体。
“做旗袍也太⿇烦了。居然要量三十多个地方,我都不知道我⾝上哪有这么多地方可以给你们量。”许姐小抱怨,青舂洋溢的脸庞満是烦躁。少女握⽪尺的双手微微一滞,半弯着
,很轻声地解释“寸尺越详细,做出来的旗袍就越合⾝。”
“听说宛城的百货公司都改卖成⾐了,一件旗袍都寻不到,我看你们那家裁
店迟早是要倒闭的…”就在许姐小喋喋不休时,许太太捧了个⻩梨木的小匣子走来。
“曼卿,给丝琪做的旗袍,我想盘扣的扣头上嵌上这颗翡翠珠子。”许太太打开小匣子,只见丝黑绒的绸缎布料托着一颗紫莹莹的椭圆⽟石,是极为罕见的椿⾊翡翠。自古便有“十椿九木”之说。
然而眼前翡翠种⽔透亮,质地细腻,曼卿微微一瞥,便知价钿连城。“这珠子还是我当年的嫁妆,曼卿,你要是弄丢了,我可不饶你。”许太太笑着将小匣子递了过来。许姐小当场“啊”了声,跌落在沙发座,哭丧小脸叫唤“又是旗袍,又是翡翠,妈,我又不是出土文物。明明现在流行的是小礼服和钻石链!我穿成这样,一定会被那些从宛城来的太太姐小们笑话死。”宛城是永军的大本营。
随着近年来永军征战国全,昅引了无数青年才俊前去效力,这便愈发的繁华时髦,至如今,简直已成为国全时尚的风向标。光是今年秋季,便一连上演了十二场灯光璀璨的中外梯台秀。
“你个小东西,妈妈为你费尽心思,你还嫌三嫌四。听你伯⺟说,少帅传统,最爱姑娘穿旗袍,戴翡翠。
你不投其所好,还准备天上砸馅饼?”许太太来了脾气,喉咙也跟着响了几分“等你以后嫁进司令府,爱穿什么,戴什么,我才懒得管你。”听到少帅两个字,许姐小没来由的双颊砣红,坐在沙发上,嘟着小嘴,不再吭声。
***暮⾊昏冥,苏曼卿疾步快跑,赶着回家做饭。刚走至裁
店门口,半盆脏⽔“哗”一声泼到她脚尖,接着便是腾腾而起的怒骂。“你这个讨债鬼,拖油瓶,又跑去哪里混了?”女人嚷得街坊四邻都伸出脑袋来瞧。
“不孝啊…你姨妈嫂嫂在家苦得累死累活,供你读那劳什子破书,结果你倒好,弄得跟人家正二八百闺阁姐小似的,天天打扮花姑子般模样,下了学也不知回来做活。就知道出去野!”
女人一面骂着,一面从⾝上摸出条绿花手绢揩拭眼尾,情至深处,抚着门板嚎啕大哭。
“陈家阿嫂,我们都知晓你是好人。你这个大妹子,小小年纪就住你家,倘若不是你细心照料,哪里会长得这般大,出落得这般⽔灵?可见你的慈悲心,下辈子啊…定是享福享寿的太太命呦。”
隔两家店面的李大妈赶紧跑来劝和,又一扭脸朝少女使眼⾊“还不快过来给嫂嫂赔不是,你看把她气得,俗话说长嫂如⺟,曼卿,以后万不能再这般淘气了。”
少女垂眸,扭捏挪到女人跟前,樱
微张,委屈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我这是遭了什么罪啊…皇天菩萨要这样对我?”
女人见少女不服软,直接在地上啐了一口,继续骂道“嫁了个男人是泥做的⻩鼠狼,万般不中用,天天就知道偷了家里钱出去赌,现在又搭上这个⽩眼狼妹子。我的老天爷呀…”
哭喊声震天动地,响彻整条沛州四街。少女拽着浆洗得⽩惨惨的裙摆,愣愣站在那儿,眉眼低垂,难堪极了。“你又在这里闹什么?”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咳嗽,蹒跚步出一位瘦骨嶙峋的中年妇女。曼卿如看到救星般,急忙跑过去,躲在她⾝后。
“是我让曼卿去许太太家送⾐服的,桐花大街离这里隔着好几条横马路,难道我们家曼卿会飞不成?”陈⺟嫌恶地⽩了女人一眼,回头牵起少女手往店里走去,在灶台前忙活半⽇,少女方将一碗炖菜端上桌面。
陈⺟从碗里捞出⾁片,送到少女碗里,微笑嘱咐“曼卿,多吃点,为着过两周,永军在沛州的驻军仪式,这些⽇子来做旗袍的太太姐小着实多了好几波,你看你都瘦脫相了。”
“姨妈,我不累。”少女又将⾁片捡到姨妈碗里,乖巧道“你吃。”陈⺟摸了摸少女脑袋“我们家曼卿就是懂事。以后毕了业找个好人家,姨妈我也能安心闭上眼了。”
少女嘴角刚绽出笑靥,便见自家嫂子咬着筷箸冷哼,她将一张印有⾼谱号的洒金笺纸大力拍在桌面。曼卿
口蓦然一紧。居然是宛城音乐学院的报名表,上面的个人信息,她早已用墨蓝自来⽔笔填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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