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火花，还继续在燃烧着。

　蒙卡慕答自“飞梭”背上被弹击落，火花在“飞梭”身上跳跃。“飞梭”悲嘶了一声，前脚直立起来，将跌落在地的蒙卡慕答踩在脚下…

　蒙卡慕答痛苦地嚎叫着，火花坠落在他身上。

　火花，还继续在燃烧着。

　笙…

　花笙泪面惊叫地醒了过来，她着气，重重地咳了几声，泪止不住地着，头好痛。可是蒙卡慕答在呼唤着她，蒙卡慕答在…

　“笙，你没事吧！”有人急急推门而入。

　“小沙？”她诧异地看着身穿军服的他。“你怎么会在…”说话间，又猛然忆起爆炸的一瞬间。“蒙卡慕答呢？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已经属于‮府政‬军了，”他面带胜利的微笑凝视着花笙。“我受命管辖这个地方。”

　顿时，花笙仿彿被雷击中似地怔住了，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这是你原来的房间，对吧？你好好安心休息吧！”小沙拍拍她的肩膀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难以接受似地问。“这里不是属于蒙卡慕答的吗？你不是小沙吗？游击队长马伦库伦的参谋呀？”

　小沙对她笑笑。“我是当局‮府政‬派到游击队卧底的，很抱歉，那次马伦库伦看上你时，我碍于当时情况，实在无能为力。”

　见花笙娇怯不胜的模样，他忍不住坐近，痴痴地凝视她。“一直到破了这个山寨，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在马伦库伦那鬼发现你前，先找到你，然而，还是先让他看见你了。抱歉，我差点就来不及救你了，不是吗？”

　花笙却抱住手臂，低头不语，似乎还承受着当时状况的震撼。

　他不伸手将她的长发拂到耳后，声音温和地说：“这次上级因为我破贼有功，所以不但升了我的级，成为中校，还让我管这个地方。”

　“你说破贼是…”她突然开口问。

　“当然是指蒙卡慕答这群马贼，还有游击队喽！”他看着她。“当然，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缓温柔。“你！”

　花笙的身子不由得猛烈一震，脸色跟着变得惨白，头也痛得厉害起来。

　“你怎么了？”小沙关切地抚着她的脸。“很不舒服吗？”

　她下意识地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扶着额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头上绑着绷带。“我…头痛…”

　“直升机爆炸时，飞过来的石块刚好打中你的头，你就昏过去了，直到刚刚才醒来。”他爱怜地看着她。“我马上叫军医来替你看看！你先躺着。”

　“小…小沙…”

　“嗯？”他很高兴花笙如此亲匿地喊他的名字。“什么事？”

　“蒙…”花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蒙卡慕答他…他…”

　“蒙卡慕答实在罪有应得。是他一击中驾驶员，那直升机才会坠落爆炸的，”他盯视着她好一会儿，微笑地道：“他真是死有余辜，不是吗？”

　刹那间，花笙感到全身被掏空了，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蒙卡慕答就在她面前…可是她并没有亲眼看见呀！

　“你是说他…他…”她说不出那个字。

　“那痞子，”小沙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迳自轻松愉快地耸耸肩。“粉身碎骨得可说是尸骨无存哪！”

　花笙全身僵了几秒钟，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突然涌上口，她下意识地用力掩住嘴，但是这回呕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来得猛。

　“笙，你不要紧吧？”

　小沙见她挣扎地要从上爬起来，立即大喊军医过来。花笙不理会他的叫唤，推开他伸手过来的扶持，迳自冲进浴室，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笙…”

　小沙追进浴室，正好看到她奄奄一息地倒在马桶旁。

　******

　“她的情况怎样了？”小沙低声问着刚做完诊断的军医。

　军医看了一眼躺在上虚弱的花笙，耳语似地说：“还不能判断是因为头上的撞伤，还是…”

　“是什么？”小沙狐疑地看着他。

　“怀孕。”

　“…”小沙的脸色微微一沉，眼光瞥向昏睡的花笙。“你是说她被蒙卡慕答…”

　“是他的女人，当然会…”军医耸耸肩道。

　“胡说！”小沙面带愠地低斥。“她是被迫的，她现在是我的。”

　“是！”小沙是他的长官，他不好说什么。“不过，她现在的身子虚弱，要是真的怀孕就麻烦。”

　“要真怀孕，那就把它拿掉。”

　军医摇头道：“拿掉，对她‮体身‬不好，不拿掉，也一样对她‮体身‬不好，所以最好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好了！我知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小沙微蹙着眉对军医摆摆手。

　军医依言行礼告退。

　小沙转身坐在边凝视睡着的花笙良久，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抚着她苍白的脸庞。他梦想这样的时刻已经好久了，这样娇如花的人儿一直到此刻才属于他的，马伦库伦已死在他的下，蒙卡慕答也不存在了，再也没有人会来和他抢夺花笙了！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地俯‮身下‬去亲吻着那凝脂般的面颊。难怪那晚花笙要跟着蒙卡慕答，原来她怀了蒙卡慕答的野种。但她是被迫的，还好自己及时救出她，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

　花笙的心是属于自己的。小沙沉在自我的想法中，不由得伸手轻抚着花笙浓密的秀发。否则她就不会特地到地牢救他，还跟他不辞辛劳地一起回游击队的营区。

　“最好是因为头部撞伤引起的。”想着军医说过的话，小沙不自觉在花笙昏睡的边喃喃自语道。

　******

　蒙卡慕答死了、蒙卡慕答死了、蒙卡慕答死了！

　她对着蓝天说、对着空气说、对着墙壁说、对着自己说。可是在心灵的深处，花笙仍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因此她没有流泪。她不流泪，因为她不愿相信蒙卡慕答真的死了。

　她失神地看着窗外的蓝天，春天到了，她的心却依然停留在寒冷的冬季里。

　冬季，花笙痛苦地闭上眼睛，那过去的冬季是多么温暖快乐呀！她想起蒙卡慕答第一次带她去那个温泉岩的时候。

　你为什么老爱说些不中听的话来惹我？

　那是他们最初一次的肌肤之亲，自那回之后，她便醉于他霸道的温柔，又气愤他的跋扈嚣张；爱他的坚定不移，也恨他的蛮不讲理。过去绵缱绻的种种，至今想起，犹历历如昨。

　那晚，在爆炸的火花飞散开来的前一刻，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笙！”小沙轻快地推门而入，见餐盘上文风不动的食物，不关怀地看着呆坐在上的花笙。“东西做得不合你的胃口吗？”

　“我没什么食。”她勉强收回缅怀过去的心神，不懂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活着。

　小沙看着花笙，她呕吐的情况有好转的现象，但是神情总是郁郁寡。

　“你应该多顾着自己的‮体身‬，”他扳着她的肩头，叹了口气。“都怪蒙卡慕答那个无恶不作的痞子，搞得你拿掉也不是，不拿掉也不是。”

　花笙原本无神的眼眸，一听到蒙卡慕答的名字，不觉亮了亮，不解地望向小沙。

　小沙担心地注视着她。“你千万别太难过，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你在说什么？”地还是不懂。

　“军医说，”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经过几次诊断的结果，你…你有了身孕，大概快两个月了。”

　花笙怔住了，她…她怀孕了？她怀孕了？继而暗自推算一下生理期，她…她不由得屏住呼吸，一时间，口涨了莫名的喜悦，她感觉自己体内有了一股活力。

　小沙见她怔愣在那里，以为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忍不住开口要安慰她。

　“别难过，笙！”他抚着花笙的臂膀。“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的。你知道吗？在我头一次看到你时，我就被你吸引住了。”

　她有了蒙卡慕答的孩子。噢！蒙卡慕答的孩子。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小沙见她眼角闪着泪光，以为她正悲伤，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继续说：“看到你为了我，再三挡住蒙卡慕答不让他杀我，当时，我就在想，多难得的勇敢又美丽的女孩，只是当时，我觉得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如何向你示爱。”

　花笙兀自沉浸在怀有蒙卡慕答的孩子的喜悦中，浑然不觉大表爱意的小沙已将她揽入怀中。

　“但是，现在不同了。”小沙也沉醉在拥有花笙的梦想中，说着说着，便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我可以好好保护你了。”

　直至此时，花笙才发现自己被小沙环拥着，不猛力一推，挣脱小沙的怀抱，双手紧着因惊吓而起伏不已的口。

　她在害臊！小沙见花笙慌忙推开自己，别着脸，双手按住起伏剧烈的口，不微笑想道。那种娇弱羞怯，情不自胜的模样还真教人又爱又怜。

　“笙…”他情不自地欺上前去。

　“别这样！小沙。”花笙及时痹篇，坐到的另一边。

　然而，小沙却将她的抗拒误以为是娇羞矜持的作态，不又坐过去，一把将她拉向自己。

　“你干什么？快放手。”花笙见他纠下休，不由得用力挣扎，急急后退。“小沙，别这样！”

　“笙，别这么矜持。”他痴醉地抱住她，更是不肯放手。

　“你放手呀！”花笙心一焦急，挣扎得更是厉害，更是拚命往后退。

　一直奋力退避的花笙没注意到已是的尽头，忽然，整个人往后猛地跌落，小沙本能用力一抓，却只抓到花笙的衣袖。

　“笙…”

　他赶忙跳下，只见花笙脸色发白，倒地不起，弯着身，托住小肮，紧咬着牙关。情急之下，小沙立即大喊军医前来。

　******

　经过一番急救，花笙痛苦的表情舒缓了不少，但仍令她虚弱无力得必须躺在上。

　“沙中校，”军医微皱着眉头。“以她现在的情况而言，必须待在上休养，否则…嗯！我们能不能到外头谈一下。”

　小沙点点头，转身要走，衣角却被花笙拉住了。

　“笙！”他示意军医到外面等，温柔地俯‮身下‬看着她。“怎么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孩子！”花笙听不懂适才军医和小沙交谈的语言，但想到必定是和自己有关，便伸手拚命拉住小沙，虚弱地说：“我要孩子！”

　“什么？”小沙以为自己听错了，花笙怎么可能会要蒙卡慕答的孩子呢？

　“我要孩子！”她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坚定。

　小沙这次听清楚了，却不明白。“为什么？”

　花笙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丝幸福的微笑。“我要蒙卡慕答的孩子。”

　小沙的心猛然一震，难道花笙所爱的是蒙卡慕答那个无恶不作的马贼？

　“不行！”他不假思索地阴沉拒绝。

　花笙原本苍白的脸庞，此时变得更白了，那清澈的双眸立时涌上盈盈的泪水。“我要这个孩子。”

　“蒙卡慕答是个罪大恶极的匪徒，你不该要这个孩子。”尽管那凄的眼神令他怜惜，但是他恨蒙卡慕答占有花笙的心。

　“求求你，小沙！”她孱弱委婉，近乎乞求地说。

　小沙看着那哀戚无助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轻抚那苍白瘦弱的脸颊。她看来是如此脱俗清丽、如此教人爱怜。

　他猛然俯下脸，紧紧吻住那略失血的瓣，花笙该是属于他的！

　当小沙的舌尖强行探入她口中时，花笙紧抓住被角，硬生生住要反抗的冲动。理智拚命告诉她，除了腹中的胎儿，她什么也没有了。腹中的胎儿是她和蒙卡慕答相连的一线希望，她要蒙卡慕答的孩子。

　花笙忍住心头的痛楚，凄凉的泪水却无法控制地自眼角滑落。

　“蒙卡慕答已经死了。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小沙轻划着她眼角的泪水，残酷地提醒她。“省省替死人的眼泪吧！”说完，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沙中校，”军医见他出来，立即说。“我刚想到一个既能保住胎儿，又能让母体健康的法子…”

　“把孩子拿掉。”小沙冷冷地截断军医的话。

　军医微微一怔，马上行礼回道：“是，中校！”

　******

　“这是什么？”

　花笙狐疑地看着小沙将一只装黑褐色体的碗递到她面前。

　“安胎用的，是我让军医特地去找来的，”小沙对她笑得很有说服力。“我们都是汉人，都是讲究补身的，把这喝下吧。要知道，到这东西可不容易哩！”

　原是抱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一听小沙说是安胎用的，花笙立即松懈了心头所有的敌意和警觉。她明白自己体质孱弱，若想要保住孩子，就得先照顾好自己的‮体身‬。

　“小沙，谢谢你！”她接过来，真诚地说。

　“别这么客气。”小沙笑得很亲切。“趁热快喝吧！”

　“嗯！”她乖顺地点点头，端起碗，缓缓将碗内的体暍下去。味道有点苦，让她咽不下，但是，一想到腹中的胎儿，她还是忍耐地将它喝完。

　“你好好休息吧！”小沙满意地接过空碗，对花笙温柔地道。

　花笙对他感激地点点头，躺在上，轻轻合上眼睛。听着小沙推门而出的声音，她的意识逐渐朦胧，不久，便带着对未来怀憧憬的微笑，安心入睡了。

　不知过了乡长时间，天仍亮着，她却被下腹一阵剧烈的翻绞给痛醒了，痛得她冷汗涔涔，几度要尖叫。她本能地大口大口着气，下腹传来一阵一阵如被人用力刮过般的痛楚，令她差点要崩溃。

　猝然，她感到‮身下‬一片温热的濡，仿彿体内的一股活力不试曝制地往外失。她的心骤地一沉，颤着手猛掀起被子，身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水明白地告诉她是怎么一回事。一时间，她无法理清头绪，怎么会这样？原本都还好好的呀！忽然，她想到小沙给她的那碗中葯。

　半晌，花笙终于忍不住大声悲恸地嘶喊出来，小沙欺骗了她。而她全心所系的一丝希望也落空了，她与蒙卡慕答相连仅存的一个生命哪！

　“蒙卡慕答…”花笙绝望地呼唤着。

　******

　窗外的天空好暗，暗得没有一丝光采，连月光和星光都挥不去那分黯淡。

　花笙背对着窗，卷曲在上，空地望着墙壁。世间一切对她都没意义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自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一息尚存，让残酷的现实无止境地‮磨折‬她。

　推门而入的声音唤不起她失落的心神，坐在边的动作更令她没有回头探看的意愿。

　小沙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曼妙身形，想起军医几个星期前所告诉他的话。

　“沙中校，”军医替因产而虚弱不堪的花笙打了镇定剂和营养剂。“她这‮体身‬起码要小心看护好几个礼拜才能稍稍恢复。”

　他当时看着脸上毫无血的花笙，不心生怜惜，一方面却又暗自为产成功而得意着。他让军医每天来看花笙三回，二十四小时专人守候着她，不让有些许微恙出现在她身上。

　现在，花笙依然赢弱，但与几个星期前的模样相比，确是健康多了。他感到十分满意，唯独她仍旧神色忧郁。不过，小沙并不担心，他相信花笙不久就会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和自己重新开始。

　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要抚摩那柔美的线条。但是一触及花笙的衣服，她就惊得弹跳起来，眼光充愤恨。

　“不要碰我！”她嫌恶地甩开他的手。

　小沙读出她眼中的不屑与怨恨，不冷冷一哼，近她。“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我这么悉心照顾你，还不够吗？”

　“你杀了我的孩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她往后退移，眼光是仇恨。

　“那不是你的孩子。”小沙扑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那是蒙卡慕答的野种，不要也罢！”

　“住口！那是我唯一生存的寄托，你却把他扼杀了。”她死命挣扎着。“你放开我。”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小沙将她倒在。“你不应该再让我失望。”

　“你令我作呕！”她愤恨挣扎地推开他，慌乱中，从间出那把她从不离身的小手，对准小沙的鼻头。

　小沙却有所准备地自衣袋中掏出一把东西，微哂着。“你开吧！少了这个，我看你怎么把人打死。”

　花笙看着他把握在掌中的子弹抛到地上，不愿置信地用力把着扳机，却徒有几声“嚏、嚏”而已。

　“你该相信我了吧！”他得意地看着她急惧的模样。“我怎么会重犯马伦库伦那个笨蛋的错误？让你留着一把在身边，还毫无所觉。”

　“不要过来！”她拚命推拒着小沙扑过来的身躯。

　“笙，”他强将她拥抱入怀，亲吻着她因挣扎而扭曲的脸庞。“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死命抗拒的花笙奋力摇头，一心要甩他。

　蓦然“噗”地一声，电灯熄了。

　“你看，笙，”小沙依然紧抱着她不放。“连灯光都不愿打搅我们哩！”

　“放开我！”花笙咬紧牙关，自牙中进出怒恨的语句。

　“蒙卡慕答那野蛮土匪算什么东西。”小沙犹在自我陶醉。“我们才是天作之合，想想，我们俩都是汉人…”

　门外突然传来的叩门声打断了小沙的话。“报告沙中校，发电机突然遭到破坏，怕是游击队的余搞的。”

　小沙踌躇了一下，终于放开花笙。“我马上回来！”说完，便推门出去，接着是上锁的声音。

　花笙这才无力地吁了口气，泪水在这时才汩汩出。老天到底要她忍受这样的‮磨折‬到什么时候？

　就在她在黑暗中啜泣之际，陡然感觉有人用毯似的东西将她自身后包裹，自上抱起。她的心一惊，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继而一想，到哪里都一样，反正蒙卡慕答已经不在了，而她也回不到堂妹花月的身边。心都不在了，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差别。何况，她再也不想看见小沙了。

　她没有挣扎地任凭被人悬空抱着，在黑暗中走着，她有如盲眼的人，随着抱住她的人离开房间，到任何地方。

　不知何时，乌云已将天上的明月与繁星都密密遮蔽住了，她看不清方向，也不去管，只知道自己像是被放在马背上，马奔得很快，她身后的人将她抱得很紧，大概是怕她会从马背上跌落吧！

　花笙沉沉闭上眼，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在这无可留恋的世界上，她只愿能在梦中与蒙卡慕答相会，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

　就连身后传来莫名其妙的爆炸声，在花笙听来似乎都很遥远。她不愿去想那些与她无关的事了。

　她只要能在梦中与蒙卡慕答相会，在梦中…与蒙卡慕答…

　******

　硫磺的气味，温暖的泉水。

　犷的蒙卡慕答却如此轻柔细腻地吻着她每一寸肌肤，如此温存爱怜地占有她的初次，就在这温泉岩里，他们缱绻绵着。就在那时她发现自己是如此深爱着

　他…她的蒙卡慕答呀…

　花笙不愿睁开眼，这梦中硫磺的气味如此浓烈，连温泉的感觉也真实得不像是梦，还是不张开眼的好！老天总算仁慈，让她与蒙卡慕答在梦中相会、回到从前。她不愿睁开眼，深知一睁开眼，所面对的，又会是残酷的现实。

　在梦中多美好！她能安全地依偎在蒙卡慕答坚实温暖的怀抱中，什么都不用牵挂。她的眼角忍不住落泪，梦令她留恋，她实在不愿再醒过来…

　有人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她不由得勉强自己睁开双眼，鼻中的硫磺味依然如梦中般浓烈，温暖的泉水…她怔怔地看着映入眼帘飘冒着白烟的池面，这是那个温泉岩。

　这时，花笙才发现自己贴倚在一个健壮厚实的膛上，她缓缓抬起眼光，仰起脸往上望去，接她的，竟是那对她朝思暮想，以为只能在梦中相会的深邃瞳眸。她怔如木人，是自己还在梦中吗？

　“睡觉也会哭成这样呀？”他对她莞尔一笑，指尖恋恋地在她腮边徘徊。

　连那温柔低哑的声音听来也犹在梦中，花笙说不出话来，只能哽咽地望着他。老天对她太好了！一场梦完了，又接着一场，请千万保佑她不要醒。

　“怎么不说话？”他俯身过来，眼中盛道不完的柔情。

　花笙迟疑地伸出手，颤着指尖轻触着他线条分明的轮廓。如狮鬃般的络腮胡，右眼角下有一道她未曾见过，淡淡的疤痕，那么，她不是在作梦了。

　“他们…”她终于忍住噎，断续地说。“他们告诉我说…说你…他们骗我。”

　她终于展臂紧紧揽住他的脖颈，立时泣不成声。

　蒙卡慕答抑着发酸的眼眶，稳稳将她环住，脸颊不住地摩挲着她的发问。这样的拥抱，他期盼多久了？他的小百合！瞧她哭成这样的泪人儿，不知吃尽多少苦头，尽多少委屈。

　他轻轻扳着她的肩让她面对自己，心疼地发现她的形容比以前憔悴。

　“让我好好看看你！”他轻轻地抚着她的面庞。

　看她心满意足地将脸颊偎进他的手掌，蒙卡慕答整颗心都要溶了。这是他的小百合、他的花笙哪！

　“他们骗我！”花笙依然泪不止。“他们骗我喝了东西，我没能保住肚里的孩子，我没能保住肚里的孩子…”

　“什么？”直至此时，蒙卡慕答才惊讶地知晓，原来自己有过孩子。中不涌起一分从未有的为父情怀。但花笙是如此的娇弱，怎堪忍受这样的折腾？

　“对不起！”她的声音悲不成调。

　蒙卡慕答对她一笑，将她稳稳拥在怀中。“只要你没事，其他都不重要了。”

　“小沙告诉我你尸骨无存时，我简直…”她在他怀中打了个寒颤。“后来发现有了你的孩子，我才感到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可是后来…”

　蒙卡慕答怜惜地轻抚着她的秀发，叹了口气。“害你试凄了。”

　“那时，以为你已经…那么孩子就成了你我相连的唯一命脉，而他们剥夺了我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当时，我一直在怪自己为什么没去死…”

　登时，一股寒意爬上蒙卡慕答的背脊，他恐惧地拥紧她。“不准你再有这样的念头，知道吗？”

　“嗯！”她依偎在他怀中，温顺足地点头。“你当时没受伤吧？我被石头击昏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才会上他们的当。”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抚了抚她的前额，见她摇头才放心地再次拥紧她，思绪回到一个多月前的傍晚。“那晚，那门生意其实是陷阱。”

　“是‮府政‬军和游击队。”她想起小沙的话。

　“你听说了。”蒙卡慕答的眼神又飘回那个山寨受陷的夜晚。“我们十八个人是安然无恙地回到山寨了，却发现守寨的弟兄被杀，又不见你的去向，而游击队的人四处可见。”

　“我跑到马厩要找马逃走，却被马伦库伦拦截住，”那晚的情景不是花笙愿意多想的。“然后小沙在马伦库伦背后开，后来我就听到你的声音…”

　“我也看到你了，可是直升机的机关阻挠了我的行动，几个来不及应变的弟兄就被打落，”他的眼角蓦然有了泪光。“我看着他们一一死在我面前，却束手无策。哼！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么没用。”

　花笙不默然地环住他的，将脸紧贴着他的口。

　“他们居高临下，势在必得“飞梭”几次险险被扫中，”他下意识地拥紧她，心却仍沉浸在悲痛的记忆中。“后来还是鄂多掩护我，让我有机会对直升机开，而鄂多却也被机关扫中，坠马死了。我二十多个弟兄，到头来只有我一个还活着…”

　“别这么说。”花笙温柔地伸出手，盖在他的上。“你自己当时肯定也受了伤，何况当时，还有这么多人要置你于死地呢！”

　蒙卡慕答痛苦地闭上眼，紧拥着花笙，追随他多年的手下们，其中有的甚至是一起长大的同伴，还有养父所遗留的那片山寨，全在顷刻间毁了！他在转眼间，一无所有。

　还是“飞梭”及时载着浑身是血，意图与敌人两败俱伤的他，逃离现场。

　是“飞梭”将当时情绪已近疯狂的他带回这里，经过这段时间的自我疗养和思考下来，他才决定了他该做的事。

　一星期前，在接近山寨，不期然地惊见花笙仍安然无恙时，他心中的喜悦简直无可言喻。

　“你是怎么潜回山寨的？他们看守得很紧哩！”花笙偎着他，低垂着眼皮，漫声地问。“昨晚，我好像迷糊听到爆炸的声音，是我在作梦，对不对？”

　“寨里有一条通往这里的暗道，我在还没成为蒙卡慕答以前，常在那里头逗留，所以就算闭着眼睛，我也不会走丢。”蒙卡慕答对倚在自己前的花笙笑笑。“我先在山寨各处安了炸葯之后，就破坏发电机，对了！你一定会吓一跳，那条暗道的出入口，就在你睡的那间房里。”

　“真的？”花笙讶异地坐起来，看着他。“我却一直没发觉。”

　“太迟了，”蒙卡慕答伸手了她的头。“现在山寨一定变成个大窟窿了，成了月世界。”

　她不觉对他的说法轻笑出声，随即想起那场爆炸，脸色不微变。“爆炸！那么里面的人不就…”

　蒙卡慕答肃穆地看着她。“站在我的立场，我不希望你同情他们，要知道，是他们先把我的手下杀得片甲不留，霸占我的地方。何况，这原本就是人吃人的世界，而且这也是战争的一种。”

　“难道就没有平息的一天吗？”她怅然若失地问。

　“有！”蒙卡慕答的眼光没离开她。“不过需要耐心地等上千万年罢了！”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蒙卡慕答见她笑如百合初绽，情不自地又将她揽在怀里，眼光温柔深邃地连在她的笑靥上。

　花笙被他凝视得脸颈发热，不觉别开头，另找话题地轻声问：“你刚说在你成为蒙卡慕答以前，那么，蒙卡慕答不是你的名字了？”

　“在寨子里，我们的语言和外面的有点出入，”他在她耳畔低语。“蒙卡慕答在我们的语言说来，就是首领的意思，所以…”

　“所以，我叫你蒙卡慕答，其实…”她低着头，咬着，带着困难说。“也就是叫你首领的意思了。”

　“没错！”蒙卡慕答忍不住轻吻着她羞红的粉腮“因此，你必须听从你首领的话。”

　“胡说！”她笑着躲开他随之而来的轻咬细啮，却没挣开他环在上的力量。

　“是你自己先这样叫我的！”

　他的鼻尖轻触着她的颈窝，深深嗅著令他醉的馨香，手忍不住拂去她的衣襟。这样与她肌肤之亲的感觉仿彿是历经几世纪来的渴望，他对她的眷恋像是无止尽。此情此景，他愿如此与他的花笙相依到永远，他的花笙呀！

　花笙微合著眼，微启着，为蒙卡慕答在她身上连的轻触而痴醉着。蒙卡慕答的平安无事令她备感对世界的留恋。她仰起脸，承着每一分来自他的轻怜意，回应着他每一丝柔情的。

　“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对不对？”她一手圈住他的颈项，一手轻抚着他的面庞，猝然柔声问道。

　“你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他眼中炽烈的光芒直她瞳眸深处，语调却低沉，充怜惜。“是为我而来的！”

　花笙不由得眼波盈盈地望着他，嘴角的微微笑意，似是默认。蒙卡慕答忘情地低喟了一声，俯首痴狂地碰了碰她柔软的瓣。在花笙要启回应之时，他已稳稳攫住她的，让彼此沉醉在久别重逢的浓情意中。

　******

　在温泉岩待了几天后，蒙卡慕答终于决定带花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要到哪里？”坐在马背上的花笙向牵着缰绳向前缓行的蒙卡慕答问。

　“要看‘飞梭’能带我们到多远而定了！”蒙卡慕答看着前方，脚步未停地回答。“不过“飞梭”现在是我们主要的交通工具，不能让它太过劳累。”

　花笙一面理著“飞梭”柔长的马鬃，一面笑笑说：“我们这样，让我想到以前常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真有种诗情画意的感觉。”

　“你想家吗？”蒙卡慕答突然头也不回地问。

　她怔了怔。“我…”顿时，她想起了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堂妹花月，心微微一刺，随即下定决心似地摇摇头。“我不想。”她说得口是心非。

　蒙卡慕答似有深虑地一顿，回头对她一笑。“我是要你想清楚，往后跟着我的日子是很苦的，你真不后悔？”

　花笙看了他好一会儿，对他伸出手，蒙卡慕答不握住那只伸向自己藕白似的柔荑。

　她紧紧握着他巨灵似手掌的力量，眼神温柔而坚定地停在他的眉宇间。不用她明说，蒙卡慕答也知道她的意思，她要跟着他，不论天涯海角。

　蒙卡慕答惊觉自己暗松了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也稳稳落下，原来自己是如此依恋着她。

　他握紧了花笙的手，就这么，在山林间缓缓往前走去… 　Ｍ.ＳsＶＶxＳ.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