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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不值得被记忆
 她当然是名正言顺的,司应煊的亲生女儿,母族有建国功勋,麾下僚属门客众多,又有太尉与左相辅佐。

 女子的身份会麻烦些,但比起毫无血缘的司澜司晨,比起谋反的异姓王,委实占理,然而布好的棋局突然被打,天子放弃司晨,走投无路的司晨狗急跳墙,决定提前篡位。

 “你得太狠了。”闻阙道“司晨不会理解你的恐惧和愤怒,只当你彻底发了疯,他必须要反,他在你这里看不到隐忍的意义和希望。”顿了顿“可是我知道你因何而恐惧。”

 榻间的病人说不了话,只从喉间发出咯咯的气流音。如果闻阙掀开罗帐,便能看到天子有些狰狞的面孔,他病得太重了。四肢麻木,身如沉舟,喉咙里卡着痰,眼珠浑浊一片。令人不过气的寂静中,闻阙的声音缓缓淌。

 “先帝崩殂那年,大熹内忧外患,甚至到了选不出继位者的地步。因先帝曾有皇子落民间,于是名门士族纷纷派人寻找遗失血脉,抢着要当这匡扶正统的功臣。”

 “一道人现身山俞县,指认褴褛少年,称‘此子可登大典’。山为宿氏故里,占着近水楼台的便利,宿氏率先核准了少年身份,力保其成为新帝。”“此道人便也因功上位,被新帝奉为国师。”“但新帝始终藏着个世人不知的秘密。”

 “他并非司应煊,而是司应煊身边的仆从。出于野心和望,在真正的司应煊被找到之前,他杀死了司应煊,李代桃僵偷天换。”

 “道人的指认,究竟是不是与仆从共谋合作?”闻阙显然并不在乎这个疑点,他面上蒙着淡淡的讽意。

 “司应煊死在俞县,葬在俞县,身躯早已被井水侵蚀为白骨。新帝登基后内心不安,常受噩梦惊扰,哪怕让国师作法镇亡魂都无法解除心病。”“建明八年,山郡疫病横行。”

 “天子听信国师进言,于俞县镇尸骨的水井处建金乌塔,又挑选八十八纯童子,八十八纯少年,行活祭之礼。所谓‘消灾镇厄,为国祈福’倒也不算说错…”闻阙轻轻笑了一声。

 为了消除心病不再做噩梦,也为了治理山疫病,天子听从程无荣的意思铸金乌塔…他是真的认为,疫病与真皇子有关,他也真的以为,铸塔活祭能让自己心安。

 所以俞县平白多了几百条亡魂。人像猪羊一样绑着。饿着,然后活生生埋进土里,一点点窒息而死。“可是金乌塔塌了。”

 “我在俞县勘察地形,此处本就多泽,土壤虚软。建明八年金乌塔修得仓促,塌得正常,地下水路出事,井里的尸骨被冲出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景。”

 要怪就得怪这尸骨裹着残破的黄袍。出于仪式需要的装扮,大剌剌曝在不知情的百姓面前。

 究竟多少人看见了?究竟多少人会猜出皇帝是个假货?究竟怎样才能彻底灭绝隐患?要怎样做?怎样做?

 “密诏加急传于郡守宿成德。诏令如何书写,如今无人能知。”收到密诏的宿成德,以俞县为中心,屠九城十八乡。随后自殉城上。

 “若我是下诏之人,定会严辞相,以封锁疫病之名,迫宿成德屠城自绝,允宿氏百年辉煌。”“再在宿成德死后,顺势削减过于招摇的宿氏,对密诏的承诺绝口不提。”

 “如此,既灭却了身份暴的隐患,又打了势大的士族。杀儆猴,安稳朝廷,调整官吏,改革弊政。”

 “宿氏没落的同时,寒门入仕的道路也被拓宽。”闻阙显出冰凉的笑容来,他的眼眸无波无澜,仿佛结着陈年的冰雪。“于是我才能走出郡县,来到洛,一直走到如今的位置。”

 “于是我才能详查过往,收买宦者,得知天子梦呓之言,推断心病所在。”“于是我才能放任国师为祸君主,才能理解司晨被逐的原因…你怀疑黄宸故意拖延金乌塔修缮工期,你害怕司晨查访旧事,以身世相挟换取帝位。”

 “陛下爱用孤臣。”闻阙换了称呼“陛下喜欢培养孤臣。闻阙如是,季桓亦如是。”殿外传来尖锐的惨呼。淋漓鲜血泼洒在窗棂上,划开‮大巨‬的叉。

 “可是孤臣从何而来?”闻阙抓住垂落的罗帐,缓缓拉开,他终于见到司应煊扭曲痛苦的脸。

 “如我,从山来。”“如我,被俞县官差捉走,活埋地下,又从这土里爬出来,”闻阙,闻缺。

 婴孩时期遗失于蜀地,被过路的贫苦夫妇收养,居住在山俞县。建明八年,山郡内疫病肆,闻氏夫妇相继病逝。

 成为遗孤的闻缺,因生辰八字吻合活祭条件,被强行征为人牲,他是那八十八个纯少年中的一员。

 他挣着一口气,没有死在黏腻阴冷的地下,奄奄一息地逃出来,逃出俞县,逃出山,去了吴地,改名为闻阙。这是一切的起点。这本该是…向天子复仇的开端。

 ***许多年后,史书如何论帝王功过?许多年后,谁又分得清对错你我?从踏进官场的那刻起,人就无法永远保持原本的模样。

 权力是不沾血的刀,言语是最委婉的刃,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全都用来接纳外物,全都吐着勾心斗角的谎言。人自然也要有坚守。守着点儿什么,才能直脊梁活下去,不至于半道摧折。

 ***闻阙榨着自己的心神,剥夺着自己的时间,花费十来年光登上高处。纵使被人称赞高洁清正,袍角掩盖的双足也沾泥污鲜血,他不是明月,他只是一个,心有执念却又所求甚多的痴人。

 他厌恶程无荣,更厌恶司应煊,但浸官场这些年,他也见证了司应煊许多值得称赞的举措。

 无论如何,司应煊不算昏君,不比暴君,若与前朝帝王相较,司应煊无疑是称职的,功大于过的,甚至值得颂扬的。

 屠城是屈指可数的污点,疑心是帝王家的惯有脾,至于活祭,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事?一二百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如车轮碾过的杂草,不值得被记忆,也无人会痛惜。“可我不平。”闻阙道“不平,所以执意追查究竟。”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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