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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觉得十分好笑
 但碍于她的关系,最终他只是将萧衡革除了职责,不再令他入府奏事。她一面疑心自己谋事不周密,引起了他的怀疑,一面又猜想他大约是不想辜负他在幕僚中宽容的声名。

 虽然卫渊极力姑息处事,萧衡的被黜仍然在幕僚中引起了震,若干与之好的臣僚认定公主有心陷害,不卫渊自误于女,纷纷转投他处。

 卫渊仍然有许多得力的羽,她冷眼观察着,并不觉得他变得更加孤独,只是眼见得更疲惫了一些。事件之后他不再将她带在身边。

 随着月份渐长,她渐举动不便,于是更加与世隔绝,她没有能来探访的亲族,也没有友人,只有卫渊每来探望她,在漫长的苦闷里,她开始教九儿识字。

 九儿算得上聪慧,颇能举一反三,几个月的功夫已经能读些书,她的手不便利,九儿逐渐认了字后,便也能替她誊写些经文。“殿下有了身子,反是比平格外瘦了。”九儿有些忧心地评论道。

 “专心些。”她提醒九儿留意笔下。“…若不知道看起来竟不像有身子的。”九儿继续评论道。“你懂些什么?”她愤怒地批评自己三心二意的学生,然而她亦彷徨起来,九儿不懂,她也全然不懂,她几乎是一无所知地被驱赶到如今的境地的。

 每请脉的御医和那些检视她‮体身‬的面目可憎的老妇只是告诉她一切无恙,却并不告知她究竟如何成为一位母亲。

 她被独自留在这独属于女子的荒原上,一地觉得自己不再像人,而是渐渐接近野兽,她不再敢想起母亲和阿姐。若她们泉下有知,大抵也会痛心疾首地斥责她的堕落。

 她因为心境堕落到接近野兽,反而隔绝了大部分痛苦。人有许多苦痛,可兽只是一心要活着。哪怕她孕育的是恶鬼,她也只是一心要活着。

 她孕育的终究不是恶鬼,在她失去父母和阿姐的第二年,她有了自己的女儿。与她的想象不同,互相残杀的血脉结合出的并不是怪物,而是一个像朝一样美丽的孩子。依京城的习俗看,婴儿降世的时刻并不理想。

 因此婴儿降生后不久,便由华严寺赐法号妙常,度作名义上的门徒,虽然仍然留在母亲身边,却并没有俗家名字。智能不全的皇帝为甥女的降生和“出家”颁下许多赐号和封赏。

 于是怀抱着的便不再只是普通的婴儿,而是一位年幼的郡主、法师、真人、大士。只有她暗自心惊,知晓这是一个她未能用砒霜杀死的孩子,一个小小的人质,一项她自甘堕落的证据。

 婴儿十分健康,可她的心境仍然在负疚和憎恨中翻滚,有时头脑都为此变得虚弱而恍惚。

 她数次向卫渊要求剃发出家,甚至以死相胁,他只是坚持不许,她失望至极,在卫渊面前也不再矫饰,他的探访总是惹恼她,于是如今连他也极少面了。

 两人形同离异,卫渊并没有依照幕僚的建议更娶于五姓之家,他大半时间忙于政事,偶尔会来看一看他们的孩子。

 想起她时会徒劳地供给她一些让女子快乐的事物,并换来她的忽视或讥讽,她听见廊下有人低声交谈,随后有人步入室内,她拥紧罗衾假作沉睡。来人将手掌覆在她额头上,她本能地张开眼睛。

 “你今可好?”她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他想必今很清闲,所以决定不妨再在她这里受一次冷遇。见她只是不答复,他又问她:“你连阿虎也不要了?”她心里一紧,坐起身来。

 “他又不是你的孩子。”她愿意开口同他讲话便很难得,他在她的呼吸里嗅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酒气,她想必又在彻夜饮酒。“阿虎生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叫我父亲。”他提醒她,她脸颊发热,他当然知道那是她教的。

 她的长发散在背后,蓬蓬如麻。如今她过得浑浑噩噩,已没有心思修饰容貌。镜台久未启用,落着一层细细的尘土。

 他见她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颇有些心惊,迟疑了半刻,取过梳篦来给她梳理头发,她背过身去,显然有些难堪,却并没有反对。

 她由着他梳理了一会,又觉得十分不妥,就推开他请仆人布置沐浴去了,他独坐等待,她如此冷漠,却仍然给了他一种久违的安宁,她沉默着接受他,就足以让一切事物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不再有十年的尘烟,只有光风霁月,他可以如设想中一般打破贵庶的藩篱,剪除边务和税制的积弊,将许多人超拔出当下的泥沼,她沐浴回来时他仍沉湎在思绪里,她一言不发地步到他面前,径自环着他的埋进他怀里。

 她的长发还有些,他整个人笼罩在缥缈朦胧的香气里,他问她:“你原谅我了?”“为什么要原谅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她答道,脸埋在他的肩头。

 “到如今,你不应该再求我原谅。”“那我应当求什么?”他问。“求我的遗忘。”他怀抱着她的体,却觉得此刻并不真实。

 她并不是他温顺美丽的伴侣,她是一棵老朽的树上开出的花,是垂死的帝国抛出的饵,她爱他注定毁灭。

 而他去爱她也是一样,他放开她,她跪坐在他面前,微微倾着头,长发一直泻到她的脚边,她抬起眼睛看着他,那样宝石一般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只有非人的光彩。

 那个握着一截断玉大哭的小女子已经不见了,她如今美得很不真切,总令他想起盛开在月下的繁花。“你让我把那些事忘记,我就可以爱你。”她说。“我如何让你忘记?”他问她。

 “你再爱我一些,我就可以为了你把任何事忘掉。”他笑出声来。“那很好。”她温顺地承受他的重量,在他埋进她‮体身‬时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他们默默地重归于好。

 妙常真人离了,仍旧是一个怀抱里的婴儿,而阿虎开始像一个小侠客一样耍木剑,他响亮的呼喝令阖家上下头昏脑,只有默儿是他忠心的随从。

 她渐渐从卫渊的俘虏变成他的子,给自己争得了些许自由,她每隔三五带着阿虎一同前往西苑看望幼帝,勉强尽一些姐姐的义务。

 幼帝到了七岁上仍旧无法言语,肢体也十分笨拙,几乎不能站立,进食和便溺都要人服侍,每仍旧只是在宫人的围绕下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

 阿虎把不能言语的皇帝陛下收作又一个忠实的随从,他先后为陛下展示了他的木剑和小狗,后来阿虎开始认字,便常常携着启蒙的书卷,高声朗诵着卖给幼帝听。“天地玄黄,宇宙…宇宙玄黄!”阿虎举着书念道。

 阿虎识得的字其实有限,说是读书,倒不如说是端着书模仿先生背诵。“月玄黄,辰宿玄黄。”她在旁看着阿虎误人子弟,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出言嘲讽。幼帝突然发出一声类似笑声的声响。

 阿虎听不懂她的嘲讽,仍旧模仿着先生的诵读胡乱编造着他自己的韵文。“阿虎让陛下开心吗?”她问。幼帝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陛下知道我是谁?”她忍不住问。幼帝毫不迟疑地重复了那个音节。阿虎继续快乐地朗诵着,遮盖了她的问话。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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