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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又什么都抓不住
 周诲从头讲来,高云衢听了她在楚州的遭遇就明白是她过于耿介,遭了楚州官场排挤,上下皆不叫她太过深入。周诲喝了口茶水接着道:“可越瞧这数字越是对不上,田赋、丁税、盐铁获利似乎都有些问题。

 单说人丁,楚州户数人丁的数字皆是逐年增长的,可供征调的民夫却是逐年减少的,外的人口虽也在增长,但似乎并没有那么多,那中间的缺口去了哪里呢?下官是越算越惊慌,幸好来的钦差是您,我也只能相信您了。”

 楚州算是个放地,到了楚州的官员皆觉得自己未来无望,最是苦痛的时候叫豪族趁虚而入,重金相贿又许以重利,轻易地便叫楚州官场为他们所用。只有一个周诲冥顽不化。

 最后还是太守窦齐想了个法子,分了大量的文书工作给她,将她绊在州府之中,叫她无暇在外头跑,自然也不会叫她发现了什么。

 谁知道周诲极擅长数算之法,离京之前又任过多年的户部给事中,对赋税数字极为感,竟真叫她从浩如烟海的架阁簿册中算出了一些问题。

 “大人,我把有出入的数字都记下来了。皆在这里,您看看。”周诲从袖袋中取出一本手札,到高云衢手中,高云衢接过了手札仔细翻看起来,越看越心惊。

 范相推动新政本就是因着各地赋税混乱、中枢难以手,高云衢也知地方上有些猫腻,却没想过楚州会做到这个程度。

 若按周诲查阅到的数字,楚州四成的庶民承担了整个楚州的赋税,已是极为惊骇的数字了。可朝廷并没有收到这么多的赋税,中间的缺口若都叫楚州豪族拿了。

 那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而丁口的问题则更为严重,且不说收上多少丁税,关键是那些消失的人都到哪里去了?高云衢指尖在手札上轻点,思索着道:“赋税的根本是人口,楚州的人又去了哪里呢?”

 周诲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曾打探过下头积年老吏的口风,他们说,楚州自来就留不住人,要么离了楚州去了别的州府谋生,要么干脆便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土匪之患自古以来便是楚州人的切骨之痛。”

 “离了楚州便得有户贴,官府有记录,出没有那么多,那就该还在楚州。是做了豪族佃户?是散在了这群山之中?还是…两者皆有?”

 高云衢望向窗外的连绵群山,白里若是天气晴朗,可以看到远处高山之顶的皑皑白雪,巍峨宏伟,蔚为壮观。这莽莽群山养出了大周最精锐的士兵,可若这些士兵藏在了这崇山峻岭之间,又会是怎样的累卵之危?

 高云衢向来不惧以最坏的可能来进行筹谋,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她、范相、陛下都小看了楚州,她思忖了一阵,开口向外唤道:“阿圆,去请黎千户。”高圆在外头应了。

 高云衢又转向周诲道:“我已知晓了。楚州的局势恐怕比我们想的都要糟些。若我没有想错,你的身边也是有眼线的,我会请黎千户派几个武卒守在你身边,以防万一,你且护好自己。”

 周诲一听方醒过神,惊出一身冷汗:“是下官想的简单了。下官今贸然到访是否会给大人带来麻烦?”“应是无妨,我到底是代天巡狩,他们应是不敢对我做什么。”高云衢安抚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然而,哪怕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高云衢也没想到楚州豪族能如此大胆。三之后,高云衢在出城巡视官道之时,叫土匪劫了。楚州报与京中说的是山匪势大,高云衢及其护卫双拳难敌四手,一场战叫高云衢被虏了去。

 而实际却是,州府的内鬼在饭菜中下了药,令整队人马失了反击之力,山匪不费吹灰之力,将整队人马带回了山寨。祁家本意是直接将他们丢下山崖,做成劫财灭口的样子。

 但祁家在山寨的话事人祁成海,私底下是祁道凝的人,得了祁道凝的授意留了高云衢一行的性命,只囚着他们,对祁成鸣那边则报说已经得手。

 高云衢醒来的时候便已被单独关在了这间柴房里,她被关了数,每里那位叫阿远的女郎会来一回给她送吃食,帮她打扫一下屋子,饭食不过混个半,稻草倒是会给她换些新鲜干净的。高云衢倚在墙边看她忙碌,这是她与这个地方唯一的集,若有逃脱的机会怕就在她身上了。

 “你读过书?”高云衢观察了她许久,手掌虽糙,却不是自小做活的一双手,只有指节有茧,是常年抄写留下的印记。

 世人总觉得读书人四体不勤,瞧着细皮,清贵至极,可只有拿笔的那只手知道天寒砚冰、手指弗能屈伸之苦,指节上的笔茧诚实地记录下了她们负笈求学、寒窗苦读的无数个夜。

 “不曾。”阿远在忙,头也不抬。“你指节上的茧,没有十年的执笔是留不下来的。”阿远闻言短暂地停顿了活计,右手拇指不自觉地摸了摸指节上的痕迹。高云衢见她有反应,便接着道:“出即读,入夜秉烛,炽夏穷冬,无一懈怠。

 假书笔录,趋百里执经问先达,至艰至难亦不言弃,那是浩瀚书海给你留下的勋奖。可又是什么让你背弃了曾经的自己?”阿远终于停下了手里打扫的动作,直起身,回头看她:“你这样的贵人竟也知道那些苦楚吗?”

 高云衢笑道:“学问不会因着你家中有钱便自己钻进你的脑子。再有钱财再有权势,那些书那些文章也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下来的呀,而与之相对的,读过的书是骗不了人的。”

 阿远没有接话,深深地看了高云衢一眼,那眼神无比复杂。高云衢试探着问道:“夫所谓‘继之者善’也者,犹水而就下也。下一句是什么?”

 “有而至海,终无所污,此何烦人力之为也…”阿远口而出,说完方觉失言,面上有些不快,不再与高云衢说话,埋头做完事便急急忙忙地逃走了,果然如此。高云衢验证了猜想。

 方才的问题她也曾考校过方鉴,大约是在除服返京之后,有些难,方鉴没答上来,她还给方鉴讲了一遍。

 若不是巧合,那阿远至少该有举人的水平。一个举人本该前途大好,却在山匪寨子里做了一个村妇,里头又有什么样的隐衷?人如水,有人而未远,就已渐浊。有人出而甚远,方有所浊。故不可以不澄清,用力勇则疾清,用力缓怠则迟清。

 待其澄清,仍为元初之水。你还来得及回头吗?***阿远的脸色不大好,她锁好柴房的门,一直走到拐角看不见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寻摸着路边的一块大石坐下,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在膝头的两只手,脑中又浮起方才高云衢的话,她抬起手缓缓地翻转手掌,四指收拢,握紧,又慢慢松开,她不过三十余岁。

 正是壮年,手上有得是力气,可当握紧拳头时,又什么都抓不住,她看见自己的指上有些脏污,于是用力地将两只手互相掉了指尖蹭上的泥土,手指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指节之间的旧茧。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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