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种:我的名字
我,或许没有自己太固定的名字。有人叫我“牛大嘴”也有的人叫我“独耳聋”一时之间,我自己竟忘记了我真实的姓名。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我便从家里的那个摇摇晃晃的古老的破
底下翻出那个叫户口本的东西。三叔以前说那是个凭证,证明着世界上有你这么个人。三叔还说过,身份证也是凭证,他说,等我到了18岁身份证也就有了。他还叮嘱过我,等我有了身份证,一定要妥善的保管,不可
丢——好像他曾经因为自己的不小心丢过一次似的。他还说,…
他是个喜欢絮叨的人,有时候一句话不知道要说多少遍。我听得心里都烦腻了,就像一群蛆在我的脑子里
爬一样。我的户口本上清楚的写到我叫牛健康,就这么一个名字,是个独生子。其实我那时并不认识户口本上面是什么字,我只读到小学二年级。那些字是三叔教我的,从我记事的那一刻,三叔便指着那本本上的名字教我:“niu,老牛的牛,jian,kangjian,kang,”这应该是我认识的最早的字。三叔说人要先学会读写自己的名字。要不然,别人就会讥笑你,蔑视你,甚至不把你当人看。我不知道他怎么认识这么多的字,懂这么多的道理。我问他的时候,他说是以前看大字报看的。他冲着我说这些的时候,嘴里的唾沫星子总会
到我的脸上,我便闻到了那干燥中带些粘稠的,令人恶心的味道。我抬头又一次看见了他的牙,那参差不齐,黄不黄,白不白的牙。牙
间,总会有些食物的残渣留在那里。偶尔还会发现一两片野菜叶子的碎片。记忆里,那些东西在他的嘴里好像从未消失过。我有时便想,它们或许在三叔的牙上呆了有一年的时间了,或许两年。索
它们早已经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栖息之地,就这么永远的住在那里了…
他教我念字的时候,总是拍着我的后脑勺,吐着唾沫星子说:“好好念,小牛!”
印象中,这大概是我最早的名字之一。
我没有妈妈。或许有,只是我没见过她。我听三叔说过,妈妈的家好像在云南,或者贵州。这两个地名我老是混在一块。反正
远的,我只知道。
三叔死之前,我家都很穷,是几代的贫农。爸爸两岁那年爷爷死了。我依稀记得
描述爷爷死时的情景,她说这段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很恐怖的样子:“好多年了!那天半夜,我起来上茅房,发现你爷爷不在
上。我便点了煤油灯去找他。我是在茅房里找着他的。当时吓了我一跳——他掉进了茅坑里,只
着上面半个身子,已经不能动弹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拖了上来。他的身上又臭又凉——他死了——死在了屎里!”
说,爷爷是累死的。是拉屎累死的。“那时候,家里没有吃的,你爷爷便把捡回来的玉米
子在村口的老磨上磨成面,用水煮了吃。那一回,他大概太饿了,贪吃了些,又加上没喝水,晚上拉屎的时候就拉不出来了——就这么活活的给累死了!”
说这些的时候很严肃也很认真,所以我就信了。“死就死了,那时候死个人太容易了,就像现在死只
这么容易。”
又补充道。
“只是你爷爷死的不是时候,如果他那时不死的话,你大伯也许就不会死了。”——我第一次听说我还有个大伯。“那时候我们穷是穷,不过一家人靠着你爷爷给别人做些零工,还不至于一天都吃不上东西。你爷爷死后,你三叔也出生了,家里的光景更是一年不如一年,一
不如一
,你大伯的死便是在那个时候,你那苦命的大伯啊…他那年都七岁了…只剩下…”她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了…
我知道大伯是怎么死的,我大一点的时候听村里的人说过。有一次,我听他们在议论这件事情,便躲在一边偷听,他们说的时候总是饶有兴趣:“牛聋子的大伯啊,我知道!那年的那天,牛聋子的大伯饿的不行了,便一个人到山上挖野菜吃。从早上出去,一直到晚上还没回来。他的老娘便到山上找他,找了半夜也没找着——‘她也不怕让狼给吃了?!’另一个人问到。“到了第二天,她终于找着了——不过只剩下一只鞋和半条已经干了的血迹的破
腿——他让狼给叼跑了!”
“死就死了,那时候,死个人太容易了,甚至比现在死只
还容易!”他们也这么说到。
又说:“你大伯死后,我也不想活了。”
“那时候,你的爸爸才四岁。我时常看见他病怏怏的躺在家里的破
上。我知道他是饿的。我们总是吃了上顿不见下顿。后来,我没办法了,只得向别人乞讨。我生你三叔的时候,由于吃不
饭,便落下了许多的病。我拖着沉重身子背着你三叔,沿着路旁的一个个村子,从一个院子走到另一个院子,摇摇晃晃的。”说着说着,她的泪水又要掉下来了:
“这样屈辱的日子我过了十几年,但我总感觉过了几辈子!”
她停了停,又悲愤的说:
“别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你爹却是个不当家的孩子,他好吃懒做,一直到了20岁才被我撵走跟别人去工地上做小工。你的三叔也是,后来也跟别人做了小工。你可别学他们啊!我的康儿!千万可别学啊!我的康儿!你一定要强过他们”
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坐在家里的破
上,她一只手摸抚着我的脑袋,另一只手就去擦干瘪的双眼
下的那辛酸的泪水,她迷茫的眼神总会探出窗来,望着无限的天空。然后使劲的叹口气:“唉!…唉!…”我看见她的手黑黑的,就像被油漆刷过一样。
我知道她叹得是自己的命苦。生了两个不中用的儿子——爸爸没什么本事。三叔也是。后来的我也是。
我那时候心里就想:只认识自己的名字是不够的,别人一样会讥笑你,蔑视你。
爸爸27岁了,还没娶上老婆。家里那时候已经能够解决温
问题了,但却只能解决温
的问题。想到自己的家不能绝后,
一狠心,还是把自己喂了几年的老牛给卖了,托人从云南或者贵州,把妈妈买来了。现在村上不少的媳妇都是那时候花钱买来的。
那年,母亲的价格和一头牛是平等的,800元。
母亲来到我们家后,家里的人天天都跟着她。父亲去地里干活的时候,也把她背在肩上。她上厕所的时候,
也会蹲坐在厕所的门口——生怕她跑了——村里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母亲来到我们家的第二年便生下了我。但我却不是个健康的孩子。家里的人大概为了我能够健康的成长,就取了“牛健康”这个名字。我的左耳天生就长了那么一点点,刚开始的时候就像老母猪的****一样,就那么小的一个
芽。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它变得大了,可是仍旧把我的耳朵眼给堵死了——我的左耳没有听力。我的嘴却长得特别的大,现在只要我一张嘴,整张脸就被掩盖了。因为这些,我便有了上面的名字。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就这么叫我了“大嘴!”“独耳聋!”他们叫我名字的时候就像唤一条狗一样。那些比我大的人有时揪住我脑袋上的小“****”像见了外星人一样,说:“嘿!嘿!这是啥机巴玩意!”
我读到二年级就不读了,我讨厌听到那些名字。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尊重我——我的户口本上只有一个名字,我也只有一个名字,我叫牛健康。
三叔说,母亲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离开这个家的。那时候她出门的时候,家里的人已经不跟着她了,因为她已经有了孩子——所有的人以为她有了孩子就不会跑了。可她还是跑了。
我听三叔描述过那天的情景:“那天,你
不在家,我和你爸爸从工地上回来的时候,屋里只有你站在窗台下的桌子上,扒着窗户啼哭,你的样子好像哭了有一个月了,都已经点累了,哭的时候动静已经很小了,嘴却张的特别的大,不停的
着气,好象吃了许多东西被噎住了似的,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很疲惫。鼻涕从鼻子一直
到下巴。”
我们便知道,你妈已经跑了。
我说:“哥,我们去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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