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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甜中带苦
 她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低下头,触过梁煦的眉眼,鼻梁最后是,像对待宝物一样轻柔和缓,小心翼翼,但只是触碰那一刹那,她马上站起身,环顾四周,捏紧衣角,有些慌乱失措地离开了。

 他的心里是失落和震撼,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梁煦慢慢睁开了眼睛,望向梁笙离开的方向,又回过头来,怔怔地目视着前方,良久,良久原来他是醒着的。

 但和梁笙的欢喜忐忑不同,梁煦神情晦暗,眼里是无望和悲凉的神色,好像眼前是一片不见天的黑夜,惨淡无光,无边无际。

 ***(依旧是戴观澜视角)民国二十六年,战争爆发,父亲被任命为军长,几个月难得回家一次。申城开始变得混乱嘈杂,每都能听到尖利刺耳的警报声,尾部画着红太阳的日本飞机在天上飞过,嗡嗡作响。

 炸弹的爆裂声,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随即响起,对死亡和沦陷的恐惧拖着黑影近他们每一个人,生死已不能由自己决定。父亲偶尔归家。

 他会买上一些美酒和小菜回来,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似乎没有被战损伤分毫,他望着面尘霜的父亲,愁眉紧锁的母亲,还有依然朝气蓬的秋琳,心里感到些许安慰,至少他们家还是团圆的。

 但父亲还是牺牲了。母亲一听到消息,当即面色青白地昏倒在地,他和秋琳不分昼夜地照料她,后来她醒了。总是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着父亲的照片放声恸哭。再后来,秋琳也死了。

 她很喜欢家门口马路边那一片茂密的洋梧桐树,每到秋季,树上就会坠下一片片金黄的秋叶,像翩跹的蝴蝶,飞舞在空中,她喜欢在这样的路上走,偶尔会捡拾几片叶子夹在书页里。秋琳出事后,母亲拒绝见他。

 他只能坐在那片洋梧桐树下的长椅上,怔怔地抬头,望着天上漫天飞舞的秋叶,他忽然看见了梁笙。

 这几年梁笙变化极大,梁煦死后,她身上原有的天真消失殆尽,变得世故冷漠,但也越来越有一种靡丽的美感,令人联想到被朽坏的华丽锦袍,在腐烂,在消散,也依旧是美丽的,他见到她这样,只觉得怅然痛心,再一次见识到时间和命运残酷的力量。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坐在长椅的另一边,沉默良久,两人之间只隔了几寸余的距离,却遥远得像隔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一样,她终于声线颤抖地开口:“戴大哥,你为什么要投靠日本人,你难道不知道,秋琳也是被他们害死的吗?”

 他什么也没回答,只是俯‮身下‬,两手撑着脸,心里充了无法诉说的痛苦,国仇家恨,悲愤难言。

 “抱歉。”他低声对她道。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她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常常偷偷跑去看母亲,在傍晚天色微暗的时分,隐藏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向这个回不去的家投去看似不经意的一瞥。

 母亲总是在窗口望着,望着初洋梧桐冒出的绿芽,盛夏蓝茫茫的大海,深秋金叶闪烁的光影年复一年,复一,大海都是波涛翻转,暗拍岸,总是她一个人。

 她喃喃自语,深情凝望,好像在等待父亲或者秋琳回来,带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孤独之地。这场战争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她的脊背越来越佝偻,头发越来越花白,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晰,几乎记不清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但仍然记得他是不能见的辱,抹不去的污点。

 因为他对她、对这个家而言,是最大的背叛,直到去世那天,母亲仍旧不肯让他见最后一面,他跪在门外,从天未明亮的凌晨跪到深夜,从无光到无光的黑暗。

 里面突然响起梁笙隐忍的哭声,他重重垂下头,呆呆盯着地面,感到自己的脊梁骨被一节节从‮体身‬里拽出来,每一节都残留着血与,被战争无情倾轧,化作轻浮的粉末。天黑了。

 海喧嚣,夜浓重,他再次回到家,打开灯,阴暗的灯照下,屋内摆设依稀如前,恍如昨,忽地听见一段优美畅的钢琴声。

 他走到琴房,看见秋琳在弹琴,梁笙站在她身畔,偶尔弯下去看琴谱,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沉浸在美妙的乐声中,神情陶醉。母亲和父亲坐在不远处聊天,时不时抬头望两个女孩子一眼,会心地一笑。灯火微动,将她们都笼在朦胧而甜蜜的光芒里。这宛若梦幻的旧光景。

 琴声戛然而止,窗外月光染了一地的清霜。晚风吹来,卷着帘子冉冉飘动。钢琴上,那泛黄的琴谱在温软的春风中页页飘拂,窸窣作响,像枯萎的秋叶,死去的蝴蝶。眼前一个人也没有,也不会再有,他伸出手,指尖轻轻颤抖,缓缓抚过钢琴,触手尽是厚重尘埃。易主楼台常似梦。依人心事,总如灰。

 ***帅府内,几个女佣侍候她换好那件黑缎子礼服,梳了个蓬松的高髻,云鬓嵯峨间了那只钻石凤簪。

 她坐上车时,陆承胥望着她,怔愣了一瞬,她今天不像往常那样冷漠,对他微微笑了笑,眼睛像宝石一样闪烁发亮。这让他的心复又惑起来,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什么都有了。

 世人所渴盼的一切…高贵的地位,滔天的权势,思慕已久的美人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两手空空。梁笙坐到他身边,缓缓靠在他的肩头,陆承胥偏头吻了吻她的侧颊,捉住她的手掌展开来看。

 阳光下,她的手掌十分洁白修长,可惜一道暗红色的血痂暴地横贯于其上,鲜明得突兀。是那天留下的伤痕,他静静地凝视着那只手,忽然出声道:“你恨不恨我。”

 “不恨。”梁笙淡淡地答。陆承胥闻言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是呵,她对他,本来无爱,亦无恨,是他强行把她带入他的世界。

 所以恨亦是好的,他需要她这种烈的情感,这表明他并非无关紧要,他伸出手,用力把住她的,于是她靠得更近了。

 两人瓣相互贴合,他疯狂而烈地在她的间索取着,她两手搂住他的肩,在他又急又热的望中睁眼一线,看到他绝望而扭曲的神情,也有一种茫然无依的错感。

 汽车正好停在一栋老式公馆门口,他松开她,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也带上了平玩世不恭的笑容:“下车罢,大嫂。”

 这公馆似乎是晚清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官修建的,据说以前和他们梁家也是识,现今也没落了。连自家公馆都没能保住,转手卖给了一个日本人。

 厅堂门窗紧闭,采光不好,所以顶上悬着一只水晶层累的大吊灯,灼目的光线洒在柔软的地毯上,被熙来攘往的宾客反复踩踏。男人大多穿着黑色西服,女人的衣裙则妩媚繁密得多,粉的,红的,游鱼一样灵活地滑过地面。

 整个大堂散着香烟的气味,中间夹杂着案上摆着的鲜花芳香,甜中带苦,熏人至极。乐队正奏着《支那之夜》,日本女人的声音懒懒地、绮地在厅内曼曼。陆承胥正往来应酬,梁笙却一人溜进舞池里独自跳舞,他偏过头。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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