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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和家大少爷声音
 尤其是租界,夜越深,也就越是繁华,赌场、舞厅、鸦片烟馆、跑马厅,俱是华灯璀璨,人声鼎沸,闹声响彻长夜,但在无灯火的暗处,罪恶的一隅,死在街头的饿殍、难民、被刺杀者就无人问津了。许静庐从梁笙家里回去。

 正好经过一家鸦片烟馆,远远便闻见了大烟甜得发腻的香气,他一嗅这气味就犯晕,忙捂了鼻子,匆匆快步走过去。没想到里头扑出来一个男人,趴在地上,把他吓了一跳。

 许静庐下意识瞥了他一眼,一阵心悸,只见那人嘴里着涎水,两手握成爪,脸烟容,他一下一下抓着水泥地面,嘴里含含糊糊咕哝些什么,显然是犯了烟瘾又不着烟,那人身后一个高壮的男人大声嚷着:“没钱还敢来烟馆!”许静庐绕过他,沉默地往前走,他在这个人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整个城市的人都像他一样,沉浸在醉和梦中,因为真实是荒芜的,国家是残破的,道德是虚无的,战争是失败的,不麻醉自己怎么活得下去?他已然接受了梁笙那番话。

 他确实完完全全堕落了,只是他好奇着,是怎样的真实让她如此畏惧?他总觉着,她看起来快乐,但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无望得多,或许和她从前的经历有关。可能是三人的对他刺太大,他忽然下定决心要清楚这一切。

 他回到家,父母已经习惯了他这段时间总是神出鬼没,早出晚归,他们对他的教育一向包容,并不多问。许静庐一到家就开始翻以前的报纸,陆承堂是申城战争爆发的那一年。

 即民国二十六年死的,月份不详,他先翻出他母亲那家报馆的报纸,民国二十六年,从一月到十二月,简直是厚厚一沓。许静庐耐着子,从一月开始,一页页翻阅起来,他这厢埋头苦读,另一厢梁笙却被人找上门来。

 林琴咏拿着一些文件做掩饰,暗夜中敲了敲梁宅的大门。一个老妈子过来帮她开了门,她走进去,只感觉这老宅气氛凄清,比外头稍冷些,偶尔传来几声隐隐的猫叫,她毕竟还是个大学才毕业的女孩子,没到过这种地方,不心中称奇。

 终于摸索到了梁笙屋里,林琴咏看她抱着猫坐在榻上看书,一袭黑袍,出纤白的脚踝,美得有些鬼魅之感。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急事?”梁笙搁下书,淡淡问。“日本人最近要举办一个晚宴,陆承胥也会去。”林琴咏道:“您会去么?”

 “或许。”梁笙沉半晌,问:“你们的人已经潜伏好了么?”林琴咏略点了点头。然后道:“其实申城的高层也有我们的人,不过是做情报工作的,不是搞暗杀的。陆承胥身边就有,到时候他应该会配合。”梁笙没料到陆承胥身边竟然也有军统的人。

 毕竟他如此狡猾谨慎,她疑惑地问:“是谁?”林琴咏摇摇头:“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只有少数人知道。”

 怀里的小杏子忽然轻轻咬了一下她的指尖,梁笙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低声道:“无妨,到时候陆承胥有什么动向,我再与你联系。”许静庐翻报纸着实翻得昏昏睡。

 等终于翻到十二月的报纸时,他找到了陆承堂那个案子的报道,说陆承堂遭其兄梁煦暗杀,且分尸数块。

 尸体两月后才被发现,原因不明,疑是经济纠纷。其兄梁煦,罪迹败后畏罪自杀,他从头到尾又把这个报道看了一遍,泛黄脆弱的纸张上,铅字甚至出现了重影。有句话极为鲜明,写着:“几十年来,申城梁家,非死即疯。”

 大意是从晚清开始,梁家的人要么惨死要么发疯。非死即疯。明明没有刮风,他却平白无故从脊梁起了一身的寒意。

 ***桌上落了油灯一点黯淡摇曳的焰影,许静庐把油灯挪远了一些,又翻起了别的报馆的报纸看,内容也都是大同小异,他有些困倦,正阖上,蓦地发现版面上印着一个人的照片,分外熟悉。

 那是一个眉目如画的青年,但更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温煦文雅的气质,朗朗如月,濯濯如柳,是一种古中国的、旧时的男子风致,叫人过目难忘,他只觉得在哪儿见过,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恐怖念头从内心深处浮出,他手指颤抖起来。

 甚至连着嘴也在颤抖,慢慢地,他把手贴到报纸上,挡住了那青年的脸,只余他一对英秀眉眼。

 这双眼睛,和段云琦的眼睛青年的照片下方模糊不清印着他的名字:“梁煦”许父见夜已深,把客厅里的灯都灭了。

 准备入寝,经过许静庐房间的时候,他心想这孩子最近越来越像是变了个人,没了以前那种天真的孩子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谈了恋爱的缘故,正想着。

 他听见房里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和书册落地的闷响,便疑虑地推门去看,只见房里没点灯,蒙蒙的月光中,一地的油灯玻璃碎片,还有散落的报纸。

 在温软的春风中页页飘拂,而桌上趴着个人,安静地动也不动,倒像是了无生气了一样,许父担忧地望着他,问道:“静庐,怎么了?”

 “不小心把灯倒了。”他微微抬起头,回话的声音沙哑而混沌。梁笙第二去报馆,经过编辑部时有意无意向里边看了一眼,发现一贯早来的许静庐没来。昨天的乐对他来说可能太无法接受了,或许她需要收敛一点,毕竟第一次他去她家连都不肯上。

 思及此,她忍不住摇头微笑,真是个小傻子。房间很闷,她把脖颈边系着的黑丝巾扯下来,挂在架子上,又泡了一杯清茶。才泡完,茶叶在白沫中起起宕宕,像里漂浮的小舟,门就被人敲响了。

 林琴咏从房外溜进来,关好门,对她笑了笑:“有什么情况么?”梁笙捧起茶杯,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望向窗外,清晨的马路上依旧是行匆匆的行人以及赶早卖货的商贩。

 “陆承胥让我过几天和他一起去试晚宴上要穿的礼服。”林琴咏连忙问:“是哪家?”“公共租界一家法国人开的时装店,叫明窗,在鸿远戏院的对面。”林琴咏默默暗记下来。

 想到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打开门,却听梁笙问了一句:“静庐今天怎么没来。”“听说他请了一天假。”林琴咏阖上门,隐隐约约觉察到她和许静庐关系的不同寻常之处,又想到报馆里四处流行的他俩的风言风语,一时间也将信将疑起来,许静庐又去了梁家一趟,明明昨还呆在这里。

 他已经觉得陌生了起来,雨停了。春天的阳光照在她家里的杏树上,杏花被风雨吹落了大半,一地的落花堆。

 还剩下一些残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走到里头,他看见赵妈坐在屋檐底下做针黹,暗红色的布面上,已经绣了半只粉蝶,小杏子盘起尾巴窝在她脚边闭着眼,打着轻轻的呼噜。赵妈听见动静,抬头望了一眼,笑着说:“小许先生怎么来了?小姐现在在报馆。”

 许静庐摇了摇头:“我是来找您的。”赵妈停下动作,惊讶地瞧了他一眼“哦”了一声,他想开口,但心里又翻江倒海地难过起来,强忍了半晌,终于问:“我的声音,和你们家大少爷的声音,很像么?”赵妈呆住了。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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