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闹不清他叫什么，几十年来一直住在村西下店，会计记工本上便有了店主任这个名字。
下店离村有百八十米，原是地主庄园，解放前地主给土匪绑了票，再没活着回来，后人害怕，弃了宅子，搬上了街口。洪水过后，房屋无迹，只留下丈把高的地基和许多高大的杨树、枣树，其间有几株红柳，年深
久，业已成材，为当地罕有。因其居
葬冈很近，草深林密，村人多忌讳，一任枣实累累，无人采摘，随风摇落。店主任打关外来无亲无友，便在下店落了脚。都知道他好养活物，
、狗、羊、鹅尽有。穷苦年月，村里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常在年前年后摸些东西度过年关，或给家人打打牙祭。店主任得边靠岸，免不了被人惦记。远离庄户，店主任植红柳为篱，篱上圈上绳，绳上系以铜铃，稍有风吹草动，铃声四起，不知情的人难以靠近。院内又多设夹子、套索、悬砖等销型埋伏，活像铜网八卦阵，侥幸进的院内的梁上君子多灰头土脸，煞
而归。声传店主任来村前做过胡子，身上有种匪气，家中畜生都凶悍异常。小时在下店后身场院藏摸摸，常被他家的公
偷袭，或让白鹅撵得抱头鼠窜，动作稍慢，身上就会挂点彩儿。至于狗歪，山羊顶人，村里大人也多领教。他的老婆大多命短，每当女主人换了面孔，葬冈出现一个新筑的土坟，算来已有六七座之多，最后一任女主人是个残疾，又聋又瞎，那是店主任出去半个月后带来的。人们传言是从外乡绑来的，长时间裹在棉包里害成了这个样子，村上人叫她店主任的小老婆。小老婆矮小瘦弱，一年四季穿着脏兮兮的青色棉衣棉
，因上了年纪不能下地劳作，整里坐在场院边拔一种燕子尾的野菜。燕子尾只生在村边向
的地块，长年累月，小老婆便在下店和后场间踩出了一条小道，一条只属于小老婆的小道，这或多或少像她的人生之路，狭窄曲折而又短促。说也奇怪，店主任的
院埋伏小老婆瞎着两眼穿行自如。我们常怀疑她是化装潜伏的女特务，便常抓些蒲公英、茶叶棵子扔到她手边试探，她用手一摸，便扔到一边，真是怪了，除了燕子尾，小老婆什么也不碰，这种猪不吃、狗不咽的野菜，干了像葱皮，一点用处也没有，像小老婆自己的宿命。见小老婆没反应，几个嘎小子就用土坷垃打她，她叽哩哇啦喊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引得店主任出来解围。店主任似乎可以听得懂小老婆的话，这更令人起疑。文革时乡里找了两位翻译监听小老婆说话，不是朝鲜话，也不像
语。问店主任，他说她是个半哑巴。店主任爱种烟叶，关东种，种在院里，外人不得见。我父亲对店主任没有敌意，店主任喜欢父亲豪
，接三差五拿几把子烟叶送上门来。父亲说关东烟比土烟的劲大，
子也烈。冬日夜里，店主任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常来和父亲聊天。父亲谈及东北人
情骠悍，店主任不以为然，说曾手提铡刀力敌八人，附近大小几个山头的大王听到他的名字都闭山不出。我问他是不是在那杀了人才躲到这里，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也不敢言语。后来父亲说店主任是条汉子，两方面拉抽屉时，土匪听说店主任在村，多退让三分，以至村里比别的村安分了许多。
店主任岁数大了，来我家的次数也渐渐少了，每次特意给我们几个孩子提些炒黄豆、干枣，看着我们慢慢吃，这多少让我们打消些对他恐惧。他自己在矮木凳上坐定，取下大烟袋，打开烟荷包，装
烟“嚓嚓”引燃火绒子，用嘴吹旺，摁在烟锅上，吧嗒吧嗒
起来。一袋烟后，父亲便照例给店主任理发，喀嚓喀嚓响个不停。父亲说店主任一生劳碌命，七八十岁头发一
不缺，硬得像钢针，耳后脖颈密不透风，每次理发间隙，总要磨两次推子。店主任
多无后，衣服常常光鲜，只是式样怪怪的不太随身。有一天父亲从店主任家回来，样子很神秘，悄声对娘说，店主任可能盗过墓。娘说这是缺
丧德的大事，以后别让他登门了。父亲狠狠瞪了娘一眼，娘也不再言语。十几年前，父亲用一百斤谷子从店主任家换来一个木柜，摆在外间屋。盖偏房时，打窗户门的木匠夸木料好，只是有股腐气。后来得知是店主任用棺材盖打的，父亲觉得摆在正屋不吉利，便把木柜搬到了偏房盛料草。
曾听村东表妗子说过，她家木柜也是从店主任家买的。一个人在家时，柜子里锣鼓喧天，掀开柜子无声无息。后来柜子人走出来，声言毁了他们的家宅，要闹他们个不得安宁，她又是烧香又是请神，总不见成效，只得卖给别人。我想表妗子本来有点神神叨叨，说起话来便不着边际了。我不大信鬼神，但从此不愿接近那木柜。柜里有时是有动静，不是锣鼓，是老鼠啃木头，这足以让我胆寒，我生怕那些被店主任毁了家宅的野鬼，无端的认错原凶，遭到报复。
店主任死前，家中白狗失踪，
鹅也不知去向。出殡时，抬棺材的碗口
的木杠折断了不少。人们说他积怨太深，有野鬼不让他入土，请巫婆烧了几刀黄纸，放了几挂鞭炮，才得以下葬。不久，店主任新坟被盗，逝去几年的小老婆被挖走与人说了
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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