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知道一切，就原谅了一切。

　——英国谚语

　打火机放在书桌上与我默默对视。

　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仍没有睡意。窗外是天的星辰，没有一丝风。我倚窗而立，向远处眺望，我的双目开始疼痛，以示抗议，而我却无法心平气和的躺下歇息。我坐下，点燃一支烟，用手紧紧握住打火机。或许我应该写点什么，为了洛奕秋，也为了我，然而我的笔尖凝结着滞重，重的我的心也朝下坠。

　那时我还在深圳出差，应酬之中遇见一个旧友，我们相约到一家酒吧叙旧。酒席上觥筹错自不必多说，散场后，我兴致甚高的去赴约，毕竟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难得相逢。当我赶到酒吧，看见老友正独自喝酒。我走上说，来，干杯。老友面喜，随即又神色黯然道，为奕秋干杯。我心里一阵躁动。我强装镇定的问，她还好吧？老友忽然止杯，脸色苍白，愣愣的盯着我看，仿佛见鬼一般。我正被看的发，他忽然喃喃的说，你难道不知道，她已死去多时了…”其余的话我便没听进去，只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膛，血上涌。过了半饷，老友拍拍我肩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对你有些成见，没想到…哎…人死不能复生啊。

　我摸出打火机，还是奕秋送我的。世事实在无常，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说死了就死了呢？还记得我们一起去赏红叶，风一起，红叶在枝头飘舞回旋，当时只是觉得美不胜收，却没想到秋意袭人，冬天一到万物也就凋零了。可不是，天底下的树都是一样的，没有到了秋天还发芽的道理。可是奕秋是怎么死的？我有些好奇。癌症。老友对我似乎有些不屑。是什么时候得的？老友瞪了我一眼，怎么你不知道？当时你还和她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打了一个冷战。正道，我不知道。老友直视我，然后叹了口气，这丫头太傻了！你离开她不到三个月她就…我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还有子澄陪着…一杯酒浇到我的脸上。畜生！老友咬牙切齿的骂我。我黯然道，她爱子澄。不！她爱的是你。你的心难道长到脚趾上了吗？我再告诉你一遍！她爱的是你！…对不起，失陪了！

　我躺在医院脑海里一片茫然。等等！这么说，奕秋是爱我的。老友提一篮水果看我道，对不起，我当时太激动了。医生说你情绪太过激动所以昏倒…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谢谢。我怅然。我走以后奕秋的境况你清楚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后来见过子澄，得知她的死讯。子澄说她在死之前说了两个字。什么字？我追问。世杰。

　现在我出了医院，在家中休养。我的眼底早已干涸，再也不出一滴眼泪，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用特制的药水润滑我的眼睛。奕秋…

　有些事不堪回首，如昨黄花般惨淡使人不忍观看，一旦触及，难免黯然神伤，特别是在夜晚，特别是在寂静的时候。墙上的钟嗒嗒作响仿佛在告诉我时间的流逝…到如今，往事随着奕秋的死瞬间灰飞烟灭。

　我和奕秋是大学同学，她是个很静的女子，不喜欢蹦跳也不喜欢说话，因为这样，便显得格外醒目，当然也有人认为她清高，不过一般漂亮的女子总会招人嫉恨，特别是招女人的嫉恨。那时候流行一种观念，就是认为漂亮女人一般都是没头脑的花瓶。由于奕秋不喜欢讲话，自然也体现不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除了漂亮。但是我喜欢奕秋我喜欢她高兴时的浅笑，她微扬的角线条非常柔和，像是雾中连绵的山脉的轮廓。我甚至喜欢她的短发虽然男人都比较偏好长发飘飘的女子，但是既然奕秋留短发，我也就爱屋及乌了。

　大学的时候，上课是随便坐的，我总是找机会坐在她身边斜眼看她，她的发丝坠在耳旁很柔软，让人有一种想要怜惜的感觉。后来我发现她并不很专心听讲，总在一个本子上写些什么，仔细一看竟然是诗，而且竟然是很好的诗句。只是在当时奕秋把诗作为记来写，属于隐私，若是现在发表到网上，或许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诗人。奕秋发现我看她，合上了本子。我以为她会恼怒，没想到她对我浅浅一笑，在本子上写，我喜欢你。她把本子朝我推推，我受宠若惊。我在本子上写，我喜欢你很久了。奕秋的脸就红了，若桃李。

　我常骑自行车带着奕秋到郊区游玩，奕秋的体质弱，医生要她多呼吸新鲜空气，多锻炼，自然这也成为我和她独处的机会。我和奕秋会选择一个景致很好的地方静坐，看蓝天白云，看芳草无边。人生有些东西无关于是非无关于利益，可以单单以感情来衡量，就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不觉得闷，感觉总是很愉快。我喜欢和奕秋一同看风景，最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感觉很恬静，什么海角什么天涯，一切是非暂时抛在脑后，只用心去感受、去接受每一道风景带来的震撼。

　奕秋后来写的诗歌，也可以说是她的记都给我看，我每看过后都很崇拜她。她是一个了不起的诗人，每一首诗的构思都很巧妙，出其不意却自然畅。

　我到南方旅游回来，给奕秋一颗红豆，你一颗，我一颗。奕秋笑着低下头，我趁机抚她的短发。

　我认识子澄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一天我去图书馆借书，看到奕秋在对一个男生笑，而那男生竟然很是俊朗风度翩翩，他们不知在谈论什么一付很开心的样子。我走上前去，奕秋看见我，很自然的给我们介绍，这是子澄，子澄这是世杰。就在我上下打量子澄的时候，我发现他也在打量我，我看得出来他有些惊讶，而这惊讶并不是因为我一表人才，恰恰因为我相貌平平。我们走吧。我牵奕秋的手。那好吧，子澄，再见。她对他浅笑。

　我忽然意识到危机，原来我身边还隐藏着子澄这样的劲敌，而且他们的相貌很相配。知道自己有了这样一个潜在对手以后，我闷闷不乐了很长时间，包括有一天奕秋问我她好不好看时我都因为情绪不佳告诉她她长的很一般。现在想来，当时是因为畏惧。越是在意就越容易患得患失，越容易产生压力，越容易失控，越容易放弃。

　今晚月光很明亮，明亮之中却透着一种凄冷。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奕秋是愿意离开我的，我一直以为这是人生最大的缺憾，但是今晚我才明白，人生最大的缺憾不是不被爱，而是相爱却“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奕秋…我的心果真是长到了脚趾头上了，相处那么久居然看不透你的心思。

　后来奕秋和我出游时总是漫不经心，很多时候她会倚在我肩上睡去，错过很多风景。我有时候会摇醒她，她便对我歉然一笑。只要她一笑，我就什么都肯原谅她了。奕秋看云在天上动，忽然感慨起来。云变化的太快了这世事是否也像云一样无常呢？我说至少我们之间不会变，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奕秋痴痴看我，忽然问，世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很悲伤吗？我说，傻瓜，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一死了之。

　秋天到了，我同奕秋一同去赏枫叶，漫山遍野的红和黄。一片红叶在枝头打转，奕秋看着说，真漂亮！我向上一跃，把红叶摘下递给奕秋对她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每年都替你摘。奕秋浅笑着低下头。她忽然掏出一个打火机，顽皮的说，给你的。可是我不抽烟哪。我知道，以后你要是想抽烟看到这个打火机就要记住，我不让你抽烟，会伤‮体身‬的。我不以为然，以后只要你在我身边蹶一下嘴，我还敢吗？

　想到这里，我熄灭了手中的烟。对不起。我自语。我不但对不起奕秋，更对不起我自己，因为太想得到，看不到彼岸。

　后来奕秋忽然和子澄很亲密，他们在校园的小路上手牵手被我亲眼看见，还有一次我看奕秋的记，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我爱子澄。我立刻眼前发黑。我找到她当面问她，她很平静的说，不错，我喜欢子澄。我说我不信，她说子澄性格很好，不藏怒，不宿怨，不象我一样小孩子脾气。奕秋忽然说，我们分手吧。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很痛苦，我不明白为什么奕秋忽然离开我，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好在那时我们也马上就毕业了，一毕业我就远走她乡…我没那种宽容心，我见不得自己心爱的女人同其他男人两情相悦。

　毕业后，我远离了那座城市，远离了奕秋，始终没有女朋友。我开始抽烟，在想她的时候。也曾被别人默默喜欢，但是谁能理解曾经沧海难为水！我的心被开了一个，再也没有能力承受任何其他的感情。

　可是，奕秋竟然是爱我的。

　奕秋得了绝症。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去爱，就能换来一生的相守；后来我认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就会一生一世；现在我忽然茫，找不到答案。

　也罢。在现在这样一个大谈残缺美的世界，又有几个人真正懂得生命的圆？有的时候，要达到的地方看似一步之遥，实则相差千里。那就是彼岸，想得到却得不到，是朝思暮想的奢望，是退尽浮华的真实，是花是雾，是风是树，越想得到越容易失去。

　无法否认世上很多事情叫人一生无法参透，那么来生呢？会有来生吗？今生无凭来生无据，只剩下窗外的风呼啸而过。起风了，奕秋，秋天到了，你能感觉到吗？

　我以后不会抽烟了，我只能用这种微薄的方式来祭奠你。来世，假如可能的话，请不要送我打火机，我情愿你陪在我身边。

　彼岸有没有灯塔？你最怕黑了… 　M.SｓVｖｘS.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