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一点十八分,加川宅邸门口。
一辆计程车停在加川家门前,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在外面绕了一晚上的美登。
东绕绕、西绕绕,她最后也只能回到这里来。不过她很高兴今天坐上的是这位善良的司机的车,虽然她得付出好几万元的车资。
“小姐,你…住在这里啊?”司机看着这宏伟又充
着历史价值的宅邸,讶异地问。
“嗯。”她点点头“不过就快离开了…”
“ヘ?”司机一怔,疑惑地问:“为什么?”
她撇
一笑,带着淡淡的哀愁。“缘尽了吧…”说罢,她从皮夹里掏出几张纸钞给他“今天晚上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
“那…再见。”她对他挥挥手,转身走到门前。
她拿出钥匙开门,而司机则贴心地等到她进去才离开。
她拖着沉沉的步伐,慢慢地沿着车道走向正屋前的门廊。打开门,她在玄关处换了鞋,然后上楼。
这个时间,省吾回来了吗?刚才经过车库时,她因为精神恍惚,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车是否停在车库。
如果他还没回来,那他现在应该还跟木原
子在一起。
他跟她聊得愉快吗?从前的感觉有没有回来呢?他们…他们…想着,她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做什么你?怎么那么不干不脆?她在心里斥责有千万个舍不得的自己。
擦去眼泪,她来到了房门前。
站在门前,她突然犹豫了。她好怕推开门,如果他不在,那么她该如何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
“天啊…”她掩着脸,
口一阵揪痛。
突然,房门打开,她吓了一跳,直退了两步…
两扇门片的中间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是省吾,他已经回来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像是有人狠狠甩了他两巴掌,让他笑不出来似的。
他沉默地注视着她,而那直勾勾的目光教她脚底一凉。
“省…省吾,还没睡?”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着。
“你上哪里去了?”等了她一晚上,省吾的情绪已到爆发边缘。
自从木原
子告诉他美登要跟他离婚的事情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快疯掉了。他一晚上胡思
想,一闭上眼睛,就仿彿看见美登跟他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的画面。
她要跟他离婚?为什么?前天晚上他们还那么
绵悱恻,怎么…女人真能说变就变?
“我…”看他神色不对,美登有点疑惧地说“你不是知道我去公司处理事情吗?”
“我打过电话给三岛先生。”他说。
闻言,她一震。
“你对我说了谎。”他直视着她,那眼神像在说“我什么都知道”
上他的目光,她心头一惊。“我…”
“你去哪里了?!”突然,他大喝一声,神情愤怒。
美登吓呆了,她怔怔地望着他,因为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那天晚上他的表情虽然也很吓人,但眼底还是充
了炽热的、想征服她的
望。现在不一样,他是真的在发火。
“我…”
“你心里有什么打算?”他语气愤怒又严峻“给我答案。”
“省吾…”她打心里害怕着,因为他的样子真的很吓人。
但不行,她必须表现得强硬一点,坚决一点,勇敢一点。
她大大地
了一口气,然后再呼出。
起
膛,拉直
杆,抬起下巴,她直视着他。
“
子她都跟我说了。”他瞪视着她。
她一震。
子小姐把事情都告诉他了,也就是说…他知道她不孕?
天啊,她多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
“她说你要离开我?”他质问着她“你要跟我离婚?”
闻言,她微顿。听他的语气,似乎木原
子并没将她不孕的事情说出来。
幸好木原
子没说,要是省吾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无法为他生儿育女,而想撮合他跟木原
子,一定不会让她离开。
虽然他想要小孩,但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纵使她无法生育,他也不可能抛弃她。
她当然可以自私地继续拥有他,但她不能那么做。她…她一定要放手。
“没错。”她铁了心地说“我是打算跟你离婚。”
听见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他心头一震。看来不是木原
子随便说说,她是真的想离开他。
他眉心一拧,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我厌了。”她直视着他,以再肯定不过的语气说道:“我受够了。”
“什…”
“在你们家,我一点都不快乐。”她胡诌一通,说到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谎话“什么了不起的贵族后代,一大堆的人要应付,一大堆的规炬要遵守,我烦了!”
省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见的。她厌了?受够了?烦了?
她嫁进来至今,他到底让她应付了谁?又要她遵守过什么规矩?他放任她,随她高兴,随她自由,难道这还不够?
“当初答应嫁给你,是一时昏了头,觉得能嫁给你这样的人是件很梦幻的事,但是事实跟我想像的不一样。”
看见他脸上融合了震惊、愤怒、懊恼、痛心、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她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似的疼痛。
她多想抱住他,告诉他这不是真的,都是她在胡说八道。然而,她不能那么做。就算他气到甩她两个耳光,她也必须这样说。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尽可能的表现得冷漠无情“我无法融入你的家庭,你的世界,我觉得太累了…”
“你不是说真的。”他脸一沉,眼底
出骇人的锐芒。
“是。”她直视着他,怕他发现她内心的脆弱“
子小姐比我还适合你,我愿意成全你们并祝福你们。”
闻言,他一震。成全他跟
子?
“你今天是故意把她约来的?”他问。
“没错。”她扬起下巴“我只是在帮你们制造机会。”
“帮我跟
子制造机会?你简直…”她以为他跟
子是什么关系啊?他跟
子每次见面就差没拿刀互砍,怎么可能…
“本来我想迟一点再告诉你的,既然现在你知道了,那就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自由吧。”
“放你自由?”省吾心一寒“你真的觉得那么不快乐?”
“是。”她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不想勉强自己变成一个我自己都不喜欢的人。”
听见她这些话,再看见她那坚定的眼神及表情,他沉默了。
他们的婚姻真的让她不快乐吗?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乐在其中,并天真地以为他们的婚姻是幸福美满的?
什么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什么
子比较适合他,什么自由不自由,这都是她在胡说八道吧?他不信,他不信她可以在一夕之间改变。
除非一直以来,她在他面前那车福快乐的样子都是在演戏…不,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又突然的事实。
“省吾,让我们好聚好散,好吗?”她心如刀割,却仍表现出冷静冷漠的样子。
他浓眉一纠,心头一揪“不…”
“我会先搬出去。”她假装没听见他那个隐含着哀求的“不”字,铁石心肠地说:“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说完,她弯
一欠。
他像是被雷劈中般地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看见他那模样,美登只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她不能再留在这里,她不能再看着他,她…她怕自己终究放不开他,那么她前面所做的、所说的就都白费了。
“这个家里属于我的东西不多,我收拾了就走。”说罢,她闪过他的身边,走进了卧室。
******
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一夜。
卧房里其实没有太多的改变,东西也一样都不少。但是他知道,这房间里最宝贵的…已经不见了。
美登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后,便离开了这里。他没有拉她、留她,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她不快乐,她要自由,她要离开他,而“放手”是他唯一能爱她的方式。
“该死…”他眉心一拧,懊恼地咒骂着。
他多恨自己的理智,多恨自己是如此地爱她,如果他冲动一点,爱她少一点,他会抓住她,甚至不惜将她软
起来,也绝不让她离开他身边。
但他无法那么做,不是犯不犯法的问题,而是…他爱她,是真的深深地爱着她。
他不想看见她不快乐,他不要她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他知道爱一个人不是将她占有,而是将她释放,即使那将使他痛彻心扉,跌入地狱。
叩叩叩,门外有人敲门。
“先生?夫人?”是村野太太的声音“你们上班快迟到了…”
上班?喔,对,今天还要上班,只是他怎么有心情去工作?
他起身,走向了房门口。打开门,他看着村野太太。
“先生你…”看见他那落寞疲惫,甚至是狼狈的模样,村野太太吓了一跳。
“今天我不到公司去。”他声音沙哑地说“有人打电话来,就说我不舒服。”
“咦?”村野太太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再往里面一瞧“夫人呢?她不用上班?”
他脸上有着浓浓的哀伤惆怅,然后沉默了几秒钟。
“她走了。”他说。
“什…”村野太太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上班了吗?”
“不,她…”他蹙眉凄然一笑“她不会回来了。”
村野太太愣住,她看得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惊愕地掩嘴惊呼:“天啊…”******
美登在半夜里回到了娘家,而她的父母及家人个个惊疑,却也个个不敢多问。
出嫁的女儿在三更半夜返回娘家,而且还一副凄风苦雨的模样,任谁都猜得出一定是婚姻出了问题。
其实打从一开始,钤木家的人就不看好这桩婚姻。
当然,女儿能嫁给那样的人,进到那样的家庭,是很教人欣慰且欣喜。但他们不是喜
攀龙附凤的人,也知道两家的社会地位相差悬殊。
自从美登嫁出去以后,他们就经常提心吊瞻,怕他们小俩口的婚姻出问题。但几个月过去,看两人如胶似漆,非常恩爱,他们才总算稍稍安心,没想到终究还是…
以前的人讲求门当户对不是没有原因的,对铃木家来说,贵族之后且相当富裕的加川家,真的让人有种高攀不得的距离感。
当初要不是省吾追得勤也追得诚恳,再加上美登自己愿意,他们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他们要的是女儿能婚姻幸福,就算平凡庸碌也无所谓,绝不希望她嫁入豪门,却悒郁寡
。
美登知道父母亲都在担心她,却不忍心多问什么。为了让他们安心,她一大早就梳洗着装,然后下楼帮忙母亲做早餐。
厨房里,她的母亲钤木寿美正在打理一家子的早餐。
“妈…”美登挽起袖子“我来帮您。”
寿美看着她,难掩忧
。她想问些什么,但几度迟疑。
“怎…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她问。
“还要上班呢!”美登撇
一笑,故作若无其事状。
“这样啊…”寿美继续手里的工作,没说什么。
美登看得出来母亲心里的忧心及疑惑,她了解母亲想问却不敢问的挣扎。
她真的非常感激父母及家人,并未在第一时间追问她事件始末,而这就是家人对她的温柔。
想起他们当初是在非常挣扎的心情下,答应她跟省吾的婚事,而如今自己却让他们为她担心时,她忍不住一阵鼻酸…
“妈…”一颗眼泪啵地一声掉在她手背上“对不起…”
寿美一震,心里紧
“美登…”
“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她哽咽难言。
寿美胡乱地擦了擦手,轻拍着她的肩膀“你这孩子,说什么对不起。”
“我…”
“放心吧。”寿美温柔慈祥地擦去她眼角的泪“你安心在家里住下来,我们什么都不会问的。”
“妈…”
“傻孩子,”寿美笑叹一记“不管你嫁去哪里,这里都是你永远的家。”
美登心头一阵激动,终于哭了出来。
她扑向母亲,紧紧地抱着母亲。
******
好几天,省吾足不出户,当然也没到公司去。
他边幅不修,把自己搞得既狼狈又落魄。他爱美登,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但是他能如何?
如果这是她要的自由及快乐,他愿意成全她,即使那会让他痛到想咒骂老天是如此的捉弄人。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他必须振作起来,必须继续生活。但该死的谈何容易?!
喝了一口威士忌,他瘫在沙发里,看着他跟美登经常一起看着的那窗外美景。
两人在一起时,那窗外风景无限美好;但独留他一人时,那窗外美景却特别的令人伤感。
突然,外面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脚步声在他门前停下,然后房门被推开了。
“省吾,村野说…”是谷口圣美,她一听到村野太太提及美登离开的事,就马上冲到楼上。
开门一看见房里凌乱且弥漫着酒味时,她一震。“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快步地走到省吾面前,而他的模样更教她震惊。“你…”“嗨,”省吾一笑,但有气无力地“圣美姑姑…”
“你…”她一脸难以置信且生气地夺走他手中的酒瓶“你疯了?”
“如果能疯更好…”是的,如果能疯,那他就不会为这些事伤心伤神。
“你…真是气死我了。”谷口圣美气呼呼地“我听村野说她走了,为什么?”
他一声不吭,神情忧郁而凝沉。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走,不过你这是什么样子?”她语带质问“那种女人有什么稀奇?你怕没人要当你老婆吗?她不过是…”
她话未说完,省吾突然重重地一槌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比口圣美陡地一震,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要那么说她。”他一字一字沉声地说道。
“你…”她又惊又气地瞪着他。
他抬起眼帘,眼睛里爬
疲惫的、愤怒的红色蜘蛛“美登还是我的
子。”
“她都跑了,你还…”
“只要我们一天不离婚,她就是我的
子。”他语带威吓“就算我们离了婚,成了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我也不要听见任何人在我面前说她的是非,包括您,圣美姑姑。”
比口圣美难掩畏
地说:“你…好,我不管你跟她的事,但是你总不能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吧?”
“…”“村野说你好几天没去公司了,这怎么行呢?”她说“要是你爸妈在天上看见你这样子,不知道有多担心…”
省吾眉心一拧,若有所思地。
他把自己搞成这样子,恐怕担心的不只是天上的爸妈吧?他想,他几天未到公司,想必已引起不小的騒动及不安,再不用多久,八卦媒体就会开始报导他的事情,然后搞得他灰头土脸…
到时候,他跟美登的婚姻状况会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然后他及美登都会变成媒体追逐的对象…
忖着,他心头一撼…
不,他不能让事情变成那样,他不能让美登为此困扰。就算她不爱他,离开他,他也希望她能平静地过日子。
他霍地站了起来,然后走进了浴室。
见状,谷口圣美紧张地跟了过去“省吾,你怎么了?”
他拿出刮胡刀,神情严肃地说:“上班。”
******
一个月后。
纵使省吾已经恢复他原有的生活,但坊间媒体还是开始报导着他跟美登的事…
据可靠消息指出,加川省吾的
子已在
前搬离加川宅,两人正式分居。
灰姑娘般的爱情童话破灭,两人的婚姻维持不刭一年。
据保守估计,若两人协议离婚,加川美登将可得到数亿赡养费。
像这样,还算是客气的报导,更离谱的是有些小报居然连“两人房事不顺导致分居”这样荒谬的事都编写得出来。
省吾没想到他都已经若无其事地继续过日子,却还是让八卦媒体逮到机会,好好地修理一下他这个所谓的旧贵族之后,拥有庞大资产的贵公子。
也难怪,他拥有了那么多,如今让人逮着了痛脚,当然要狠狠落井下石一番。
其实他自己倒无所谓,他比较担心的是美登,他不希望外界对她有太多负面的报导。
“加川先生…”突然,他的秘书开门进来“有位木原小姐要见你,她…”
秘书话未说完,有个身影便如闪电般地冲了进来。
秘书惊呼一声:“ヘ,小姐你不可以…”
“没关系。”省吾气定神闲地说“你先出去吧。”
木原
子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大步冲到他面前,然后气冲冲地丢在他桌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怒视着他。
“你不懂国字吗?”他反问她。
“什…”她气愤地说“我刚从国外考察回来就看见这些报导,你…你跟美登分居?!”
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是的。”
闻言,木原
子震惊又愤怒“我想不到你是这种男人,亏美登她那么爱你,你…”他眉心一拧。美登爱他?如果她爱他,为什么要离开他?
“虽然我对你有些看不顺眼,但至少我承认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没想到我错了,你根本是没心没肝!”
“木原
子!”听她越说越过分,他忍不住动怒了。
“怎样?”她嗔瞪着他“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以为美登她心里好过吗?你以为她不想替你生一窝孩子吗?不孕又不是她的错!”
“不…不孕…”他陡地一震。
“没错。”她怒不可遏地回道“她无法生育,甚至找我帮你生孩子。”
“什…”他霍地站起,震惊地问:“美登她是因为不孕而离开我?”
“ヘ?”木原
子一怔,气焰骤降“是…是她离开你?不是你没良心地要她离开吗?”
“我?”他懊恼地看着她“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这么说…你不知道这件事?”发现自己错怪了他,木原
子一脸尴尬。
“你…”省吾气恼地说:“你一直都知情?”
“是…是啊。”她有点不好意思,却死不认错“美登她找我商量过。”
“你为什么不说?!”他从桌子后面冲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而这时,他闻到一种熟悉的香水味,他记得他曾经在美登身上闻到,就在她对他说谎的那一天晚上…
“该死!”他低声咒骂一声“那天晚上跟美登在饭店的就是你?”
她想了一下“那天她在哭,我只好带她去冷静一下,不行吗?”
瞧她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他气得想扁她。“你这家伙!”
“好啦!”她拨开他的手,轻啐一声“现在不是质问我的时候吧?快去找美登啦。”
省吾一顿。没错,现在确实不是究责的时候,要算帐有的是机会。
抓起外套及钥匙,他飞似地往门口冲。
“喂!省吾!”突然,木原
子叫住了他。
他停下,回头看她。
她对他
出了友善的笑容“把她追回来吧,然后我们三人好好地吃一餐。”
他没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须臾,他撇
一笑“你请客。”
“那有什么问题?”她咧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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