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天整理物品时,李夜泠赫然惊觉自己拥有两张相同的电影票
,观看
期前后仅相差三天。
她像被狠狠掐住喉咙般,无法呼吸。
自己的体身状况,她再清楚不过。自己做过什么、该做些什么,她遗忘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这绝对不是正常的征兆。
随身携带的手札,除了记录每天的工作行程外,她也开始写下当下重要的心情及感受,因为她真的对自己的记
失去了把握…
好像脑袋里住了一只怪兽,专门以食用她的记忆维生,她能感觉那只不知名的怪兽正
取着养分逐
壮大,等到哪一天,会一口
噬掉她全部的记忆,让她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坐在私家房车里,李夜泠捧着记事本,抱持着诚惶诚恐的心态振笔疾书,无心顾及向来受她青睐的窗外景
。
而在书写的过程中,有些字她一时想不起来该如何下笔,这是现代人经常使用电脑的通病,或是她个人的因素?
她不敢细究,仅是一迳地写,直到抵达目的地,司机唤了她几声,李夜泠才收起本子,向司机颔首致谢。
“丸子大哥,不必等我了,我待会自己回家。”
“二小姐自己小心点,需要我接送的话,随call随到,不要跟我客气。”绰号丸子的男子是李家雇用的司机,有一张福态的脸,为人也十分敦厚亲切。
李家上下十分信赖他,乘坐他驾驶的车子时,都感到安心。
再次道谢,李夜泠下了车。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司机丸子急促的叫唤。“二小姐、二小姐!”
她旋身,看见他指着后座,愣了一下,恍然察觉自己的手提包遗落在车内,脸色微变,赶紧踅回去拿。“谢谢你,丸子大哥。”
他笑着搔了搔脑袋,显得不好意思,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驾车离去。
李夜泠走进创立“风光堂”集团的商场大亨…堂振风的告别式会场,心情及表情都无比沉重。
尊敬的长者病逝固然令她感伤,但自己恶化的记忆力更是无时无刻折损着她的心志。
吊唁结束,李夜泠走到室外,看见正在抽烟的堂司。
他身着黑色西服,神色冷峻。
她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看着他凹陷的眉心,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堂司捻熄烟,朝她所处的方向看去。
两人四目相接,互相凝视,维持了数秒的时间。
李夜泠清楚看见,沐浴在瑰丽暮色里,他眼里的悲伤与消沉是那么夺人心魄。
她张开口,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问候的话到了嘴边又
下。
她敛眸,低头往一旁走过,不打算与他有
集。
当她越过身边,堂司冷不防一把擒住她的皓腕,力道颇大。
李夜泠吃痛,不
攒起秀眉,幽幽地望着他没有温度的俊美脸孔,心海翻腾。
“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他斥责她的无礼与回避,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说明他的在意。
见到
着夕阳走来的她,笼罩在金黄
、不刺眼的柔美光线中,似是前来救赎他的天使。
他郁闷的情绪仿佛瞬间找到释放的出口,或许,潜意识里,他一直在等待她的出现,给予他温柔的、温暖的安慰。
可是,她却一语不发,这样淡漠的她,让他难以释怀,无法忍受。
李夜泠闪躲他罩上一层薄雾的深邃瞳眸,避免自己的心脏为他疯狂鼓动。“你希望我喊你什么?未来的姐夫?”她
低音量,讶异自己刻薄的语气。
他和她姐姐旧情复燃,他的心里永远都没有她的位子,他爱她的姐姐晨
,当然不可能跟心爱的女人的妹妹结婚。
这样“正当”的理由,并没有让李夜泠的心好受一点。
“胡说什么!”堂司瞪着她,觉得她的话莫名刺耳。“不必像只刺猬似的针对我,我没得罪你什么。”
“对不起。”李夜泠疏冷地搪
,试图用力
回手,逃离他的眼神以及他的气息。“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她想说的,都是他不想听的。
堂司加重力道,强迫她面向自己。“你认为我对不起你?”
“没有。”她否认。
“说谎!”他否决。
“我怎么想都跟你没有关系。”她口吻很轻,却是句很重的话。间隔须臾,她又近乎呢喃道:“让我对你完全死心,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一股失望与怅然侵袭
口,致使堂司颓然松开她的手。
他以为可以从她口中听到温柔的慰问,然而她的态度却是如此漠然,令他没来由感到失落。
她的所作所为颠覆了一直以来他对她
深蒂固的印象,不再熟悉…
“你走!”堂司冷沉地命令,语落,重重踹了一旁的垃圾桶一脚,铁制的柱状垃圾桶摇晃了几下“砰”的应声倒地,如同他发出的怒吼。李夜泠陡然一惊,怔然盯着他冷冽肃穆的俊颜,鲜少看到他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绪,她受到不小的冲击。
正要开口,一道清亮的娇嗓从身后传来,第一时间,她就辨认出来者的身分,李夜泠知道已没有她出场的机会,是她该离场的时候。
“夜泠,你要走了吗?”李晨
连忙叫住她。
“姐姐。”李夜泠极力忽略
臆间的酸楚,亲切地唤着。“我该走了。”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气氛不太好。”李晨
来回打量两人,最后视线落在妹妹脸上,美丽的双瞳掠过一抹不寻常的光芒。
“随便聊聊。”李夜泠轻缓回答。“今天的场合,本来就让人高兴不起来。”
李晨
半信半疑。
“我先走了。”李夜泠不再逗留,仓促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堂司反
地伸手想捉住她,结果只握住她急速经过时掀起的冰凉空气。
这一刻,他忽然深刻体会到,所谓“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是什么滋味。
他以为生活中少一个人在身边围绕,并不会有多大影响,他依然是他,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与不同。
然而现下,他有了不同的领悟…
一个不再对他柔情、百依百顺的女人;一个没有太深厚感情、病逝的长辈:;前所未有的空
感充斥心头,头一次被一股浓烈的无能为力感包围笼罩。
堂司感到喉头干涩。
直到李夜泠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他才不着痕迹地别开眼。
“说不定李夜泠跟倪耀的好事真的近了呢!”李晨
贸然提及,看似无心,其实有意试探。
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她觉得自从堂司和李夜泠没有婚约的羁绊后,关系反而显得扑朔
离、暧昧不清,令人介意!
堂司黯下眼瞳,没有反应,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下一秒,他默默地往爷爷的公祭会场方向走去,摆明不想搭理她。
“阿司!”李晨
瞪大美眸,气急败坏地大喊。
他老是这样冷冰冰地对待她!教她情何以堪?
李晨
心有不甘。
在接触过那么多男人之后,她还是觉得他最令她着
…年轻出色的外表、卓越的工作能力、绝佳的家世背景,以及优异的学历,这种优质男人,当初她怎么会舍得放手…
*********
走了一段路,天色一片灰蓝,李夜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双手空空,手提包被她二度遗忘在某处,没有带走。
她内心慌张,不习惯这么丢三落四的自己。
李夜泠苦着脸,仓皇调头,站在不甚熟悉的
叉路口,竟无法辨认来时的路。
她的方向感虽然算不上顶好,但几分钟前才走过的路,要记住并不难,但她却忘了、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片混乱。
在这么热的季节里,李夜泠的手心与额际却不断沁出冷汗,单薄的身躯止不住地发颤。
踌躇了将近一分钟,她凭着模糊的印象,挑了左手边笔直的道路走去。
幸好,她走对了!
她向负责接待的人员询问手提包的下落,动用了两男两女帮忙寻找失物,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是LV手提包吧?五分钟前,大少爷确认过提包里的证件,离开时一起带走了。”总接待告知情况。
“我知道了,谢谢你。”李夜泠柔声道谢,停顿了下,红着脸问:“那个…请问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她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十分难为情。
“没问题!”总接待很豪气地掏出手机借给她。
李夜泠心怀感谢地接过行动电话,背过身,快速按下十个数字,等待接通的短暂时间,她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脏扑通扑通的失序狂跳。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话筒传来堂司低沉却紧绷的磁嗓。
“我是李夜泠。”她先报上姓名,听到他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她接续道:“我的手提包是你带走了吗?”
堂司称是,未等她开口,他不容置喙地直接说道:“我在Golden无弹窗旅馆的酒吧等你。”
李夜泠反应不及,他已切断通讯。
叹口气,她把手机归还原主,也只能赴约。
她的随身物品都在包包里,特别是写
行程与心情记事的册子,是她近来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她转身离开,踩着夜
来到路口,搭上计程车,直奔目的地。
*********
到达无弹窗旅馆外,李夜泠对司机提出抱歉的要求:她请对方和她一起上楼,再把车资交给他。
她很担心自己下车后,就把该付的费用忘得一干二净,于是硬着头皮请司机与她跑一趟。
她对自己的记
已没有把握了。
司机虽然狐疑,不过还是按照她的吩咐,跟她下车,搭电梯到顶楼酒吧!
李夜泠请侍者带路,找到堂司的位子。
堂司抬头,瞥见她身旁陌生的男子,英
的眉微微拢起。
司机被他锐利的眼神骇住,倍感压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李夜泠环顾四周,在空位上看见自己的手提包,连忙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司机。“给你添麻烦,真不好意思。”她对他歉然一笑。
司机盯着她气质脱俗的脸庞,暗自觉得她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他收下纸钞,想找钱给她。
悉他的意图,李夜泠连忙制止。“不必了,就请你收下没关系。”她的态度和善且温柔。
遣走司机,李夜泠不得不面对她最深爱,却不可能爱她的男人。“找我来有事吗?”她不认为他只是为了还她提包,就特地把她叫到这种地方来。
后来,她觉得并不是他心思复杂难解,而是他怕被看穿,所以总是习惯迂回。
“记事本里写的,是什么?”堂司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小说?散文?”他的声音很低缓,却有几分咄咄
人的态势。
闻言,李夜泠大吃一惊,脸色倏地刷白。“你怎么可以擅自翻动我的东西?!”她语带责备,心慌不已。
被他知道她还爱慕着他倒无所谓,可是她记忆力严重衰退的秘密,尚未做好让任何人知道的心理准备。
堂司没有赔不是,深浓的棕眸直勾勾地睇住她
出惊惶的精致脸庞,以严厉的目光
她吐实。
李夜泠紧紧地拽住手提包,抿着双
,拒绝答复。
“你要赌气到什么时候?”堂司很不高兴。“除了不能跟你结婚,其他的事都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
“并不是所有事都应该顺你的意。”李夜泠负气地反驳。“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牵扯,我想放过自己,不可以吗?”
“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他不接受她的论点与抉择。
她撇清关系的说词,令他
口的怒火烧得更炽。
“有没有必要,由我自己判断。”她难得焦躁地提高声调,垮下肩头,觉得极度疲惫,感到无限
惘。“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喃喃自语。
堂司瞅着她忧悒的容颜,确实感受到自己怜惜的情绪在翻腾,不
陷入沉思。
“没其他事的话,我想走了,明天还有工作。”李夜泠亟
逃离他冷沉的眸。
“又想逃?!”堂司拉住她的手。
不知何时,两人的立场好像颠倒过来了。
她老是从他身边逃离,而他却扮演着发怒的角色,这种经验好像是头一遭?
思及此,他忽然撇
,不以为然的笑了。
李夜泠看着他哑然失笑的俊颜,感到纳闷。“有什么好笑的?”
“你会嫁给倪耀吗?”堂司不答反问,忽地转移话题,笑意自脸上退去。
话一出,他自己也微微吃惊,心里不
有些五味杂陈。他为什么会把这种事挂在心上?
李夜泠不明就里,但仍旧绝望地回答。“嫁给他?”顿了一下,她扬起如悬了铅块般的嘴角。“当倪大哥的
子,一定很幸福。”
幸福…她还记得当初与眼前的男人争辩过“幸福”的定义。
幸福的模样,原来一点都不够惊奇、不够炫目,而是让人感到安稳无忧。
女人最终要的,都是相同的…
再活跃、再习惯飘
的灵魂,都渴望有个可靠的港湾,能够守护、能够停泊、能够给予安全感。
这才是幸福的真实面貌。
她的
边泛着似水般轻柔的笑,殊不知,她的心正剧烈撕扯着,渗
着血,隐隐作痛。
再伤心也是可以笑的,尽管会伴随着疼痛。
堂司把她的感慨误认为实情,一阵波涛在心头翻滚,说不明确那是什么感受。“你就那么想结婚?”他闷闷地问。
李夜泠垂下眼帘,一笑置之。
她什么都不跟他讲,就只会顶嘴。这样的相处模式,堂司终究还是适应不良。
他没有和她结婚的意愿,因为他不爱她,也不相信婚姻。知悉她将有可能嫁给青梅竹马的男人,他完全不看好,也不赞同。
她的年纪还那么轻,刚从学校毕业,何必急着让婚姻束缚住。他不能理解!
堂司的眉
动了一下,心情益加恶劣,一口气饮尽剩余的加冰威士忌,然后又向吧台服务生要了一杯。
李夜泠蹙起眉,由衷地关切道:“你不喜欢喝酒的,别那么勉强自己。”他心里不好受,她也不会快乐。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在她还记得他的时候,都将如此。
堂司倏地抬眼觑住她,冷嗤道:“你还关心我吗?”
“是你拒绝我的…关心。”李夜泠垂着瓷颈低语,细如蚊蚋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无奈。
堂司默然无言,又啜饮了一口烈酒。
他们未曾相恋,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恋人分手时的暧昧纠葛氛围,剪不断、理还
。
“晚安。”李夜泠终结令人窒息的冗长缄默,她离开了。
徒留下一缕淡淡幽香,在他鼻端缭绕,加深他内心深处的孤绝与空虚。
堂司又陆续喝了几杯,本来感到苦辣的呛喉
体,在他醺然昏醉后,终于失去了滋味…
后来的每一次碰面,都是这样不了了之,连句“再见”都很难启齿,因为不确定还会不会“再见”干脆都省略了。
然而,讽刺的是,在李夜泠决定试着封锁自己对他的感情后,与他见面的机会反倒多了起来。
似乎注定了她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影子终究还是一抹影子,休想挣脱他撒下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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