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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苏州

 “哟!”如梦似幻小青楼的当家掌事嬷嬷边伸癞,边推开了大门,还不忘抚了抚发际那朵娇的大红花。“难得老娘今儿个这么早起,肯定是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咦?”门前阶梯上伏著一动也不动的那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嬷嬷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呸道:“呸呸呸!老娘七早八早起,该不会就是为了一早开门要撞鬼吧?”

 早知道昨儿个晚上就别让小孟君讲鬼故事给大伙听了,真要命。

 嬷嬷小心翼翼地怕惊动了地上那团白色的东西,屏著气就要关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可是就在门板即将成功合拢的那一刹那,嬷嬷那双阅人无数的火眼金睛瞄见了蜷曲在阶梯上的白色东西里,出了一张晶莹苍白的小脸。

 耶?

 嬷嬷火速又打开了门,咚咚咚跑出去,蹲在那团白色身影边,仔细端详著。

 “哎呀呀,是个小姑娘呀。”

 瞧她脸蛋肌肤赛雪,眉目如画,虽然人在昏睡之中,依然眉拢轻愁病容消瘦,却怎么也掩不住那清新的、恍若寒冬冷梅的动人气质。

 “极品啊!”身为资深老鸨的嬷嬷简直是见猎心喜,快乐到不行。“要是让这个姑娘加入我如梦似幻小青楼坚强的阵容,肯定会将我们如梦似幻小青楼的层次带领到一个全新的巅峰…”

 等一下,不行,她不能做那良为娼的恶行,这不是她嬷嬷的风格。

 至少也得救醒了她,等她完全好了以后,才能跟她推荐加入名行列的诸多好处呀。

 “对,就这么办!”嬷嬷站了起来,起惊人的围,大吼一声:“大…茶…壶…”

 “嗳,来了来了!”身兼公的大茶壶急忙冲了出来,没头没脑地四处张望。“怎么了?怎么了?对面如花似玉怡红院的花嬷嬷又来踢馆了吗?别怕,有大茶壶在这儿保护您…”

 “保你个头啦!上次也不知是谁,一见花嬷嬷来就躲得不见人影?”嬷嬷冷笑。“以为老娘在千军万马之中,没有见著你这名小逃兵吗?若不是嬷嬷我心宽大,早把你砸成破茶壶了…来,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小的赴汤蹈火,为嬷嬷是在所不惜啊!”大茶壶陪笑道。

 嬷嬷手往地上一指。“扛起来,带走。”

 “啊?”大茶壶视线往下。

 哟!

 ***

 当冷如冰幽幽醒过来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嬷嬷那近距离放大的浓装裹老脸皮。

 有鬼?!

 她本想一拳把“黑山姥姥”给揍飞,可是她全身软绵绵的,哪还使得出一丝气力来?

 情字果然最伤人…她浑身的内力仿佛溃散无踪,再也提不起一丝丝力量,比遭毒蛇猛兽噬咬,受剧毒重创还严重。

 “哎呀!姑娘,你终于醒了。”嬷嬷笑容好不灿烂,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拥有一双剔透清灵如水晶眸子的姑娘,按捺不住快。

 今年的新花魁娘子一职,非她莫属啊!

 莫不成是上天听见了她嬷嬷早也念晚也念的祈祷,所以才给她送来了这么个气质灵透清傲,美若仙子的姑娘?

 她嬷嬷总算出运了!

 冷如冰不习惯被人如此热切瞅著,脸微微撇开“这里是哪儿?”

 “这儿?”嬷嬷脸洋洋得意“这儿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战场,同时也是考验女人发挥美丽与智慧,柔情与魉力的地方。我们有風騒的,清秀的、婉约的、娇媚的、泼辣的、天真的,应有尽有。”

 她眼里盛惑。

 “有听没有懂吗?不要紧,刚来都是这样的。”嬷嬷笑得龇牙咧嘴,好不开心呢。“简单来说,我们这儿就是卖笑的地方。”

 “院?!”冷如冰悚然一骛,立时就想挣扎下。“我怎么会在院里?”

 她是伤心绝,是万念俱灰没错,可是也不至于这样就想跳入火坑啊!

 “姑娘,你放心,我们这儿绝对不是寻常那些下的、卑鄙的、藏污纳垢的恐怖院。”嬷嬷赶紧安抚她“你瞧,我们这儿光是摆设就跟人家不一样,我们走的是高贵风格,当然也有平价路线啦。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儿的每个姑娘都是自愿的,开开心心的。”

 “这还是一家院。”冷如冰虚弱却愤怒地道:“对不住,我还是不能留在这儿。”

 “那也得你病好了再走呀。”嬷嬷忙伸手扶住她。

 “我就算爬也要爬出去!”沦落至此已经够狼狈凄惨了,她的信心与尊严然无存,她的爱情碎成粉末飘散无纵,可是她死也不可能让自己堕落入院里,万劫不复。

 “姑娘,你听我说,待在院没那么糟的,何况以你的姿容,哪里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得的?”嬷嬷未曾见过这么傲骨霜枝似的寒梅型姑娘,自然是舍不得放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在这儿住下,下个月美美地装扮亮相,我让你成为我们如梦似幻小青楼最新一任的花魁娘子,如何?”

 “你开什么玩笑?”冷如冰不敢置信,又气又恼。

 “没开玩笑,你瞧嬷嬷这双眼,有多认真又多有诚意呀!”嬷嬷努力挤出最最敦厚恳切老实的表情。“我不会害你的。听我说,当了花魁娘子就成了咱们苏州最火红最抢手的姑娘,男人会爱死你,女人会恨死你,这是何等的光荣,何等的了不起啊!”冷如冰无动于衷,只有双眸透著寥落与哀伤。

 她不要男人爱死她,也不要女人恨死她,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不,不对,她谁也不要!

 想起他对她无情的欺骗与‮忍残‬,她口登时如烈火狂烧起来。

 可恶的路晋,可恨的他,竟然会以为她是个杀人不眨眼、冷血又残暴的魔女。

 为了那些人,为了那个名唤荷仙的女子,他还出手伤了她!

 “原来在他心目中…”她忽地泪盈于睫。“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重要。”

 她泪眼蒙眬地望向大嘴犹在大张大合,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向她鼓吹当花魁娘子种种好处的嬷嬷,口沸腾的烈焰烧灼蔓延成漫天大火。

 好,很好。

 既然在他心里,她是个不折不扣冷血无情的魔歪道,她就顺他的心,如他的意,别辜负他的“期望”了吧!

 “我答应。”她冷冷地道。

 “…花魁娘子除了集美丽与智慧才艺于一身外,还要是从未在烟花界面过的新面孔、小清倌。而且以咱们苏州‘花街柳巷水镇’的行规来说,既然称作花魁,就是卖艺不卖身,并拥有只能远观而不容亵玩的至高无上地位,你真的不必太过担心…”

 “我说好。”她冷冷重复。

 “所以呀…吓?…”嬷嬷吓到,瞪大了眼。“你、你说什么?你说好?真的?不是嬷嬷我耳背了吧?”

 “我说好。”她脸上笼罩著淡淡的悲伤,神情木然。

 “哎哟!这真是太好了!”嬷嬷登时跳起来,快乐得手舞足蹈。“耶!耶!对面的花嬷嬷你死定了,今年就看我家的冰山美人新花魁,把你家的阿花哈珠打个落花水!哈哈哈!”

 见嬷嬷乐不可支,简直就快飞上天的摸样,冷如冰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眼底掠过一抹悲哀。

 冷如冰…你真可悲。

 可是她焚天烧灼般的恨意需要一个出口,她没法忍心伤害他,那她就重重伤害自己吧。

 就像硬生生将伤口扯裂,她需要看见鲜血出来,需要感觉到那真实深刻的痛苦,也好过让麻木和空渐渐噬了她。

 ***

 路晋苏醒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找到她!”

 文荷仙,文相与御林军首领一呆。

 “你们听到没有?”他愠怒的眸子熊熊燃烧著,一把揪住了御林军首领的衣领。“马上给我找到她,不要我出动王府人马。”

 “属下马上去!马上去!”御林军首领倒了一口气,点头如捣蒜。

 路晋阴沉地注视著他火速脚底抹油退出,年老的文相和柔弱的文荷仙则是相顾惊慌。

 算他识相,否则王府人马精锐一出,就算将整座山河全翻覆一空,也在所不惜!

 而此刻,他正极力压抑著自己不要这么做。

 是,皇帝那自演自唱的造反桥段里,也有三分真实

 路王府的确拥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大军,而且誓死捍卫路王,忠心耿耿,这也是有些流言蜚诰说他有极大的本钱可以造反的原因。

 但是人们并不知道,历代路王忠心为国,尽心辅佐明君,从未有二心,这支大军也暗中戍守京师重地的安危。

 他对皇帝的许多装疯卖傻行为虽不太苟同,但兄弟手足至亲敬爱这一点,却也从未改变过。

 所以这次他不惊动自己的人马,甚至不许王府任何一个护卫跟来,就是唯恐擦走火。

 可是他真的后悔极了,竟然让那个皇帝胡搞瞎搞,害得冰儿和他生了嫌隙。

 冰儿…

 一想到她,他眼汹涌的杀气倏然被深深的柔情消融了。

 “冰儿。”他低声唤著,大掌紧紧掐握起拳头。

 不,事情变成这样,不是任何人的错,这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思及此,他不顾文相和文荷仙的阻拦,掀开被子就要下。“我要自己去找她!”

 “王爷,您的身子还没好…”文相连忙阻止。

 文荷仙也花容失的劝解“要找冷姑娘,王爷也得先养好身子再说,否则、否则冷姑娘也不会心安的呀。”

 “不。”他说得咬牙切齿“我要找到她,我一定会找到她…”

 他发誓,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自己身旁半步了!

 ***

 “你会弹琴吗?”

 “不会。”

 “那么琵琶呢?”

 “吃过。”

 那是枇把吧?

 嬷嬷额际出现三条黑线,只得再捺著子问:“要不,你会跳胡旋舞吗?”

 “不会。”冷如冰神情冷然。

 “呃…”嬷嬷低头苦苦思索,挖空了脑袋才想到…“啊,那你总会唱几首曲儿了吧?”

 “完全不会。”

 嬷嬷老脸登时一垮。“那那那…那怎么办?”

 花魁娘子完全没有才艺,单凭脱俗出众的美,能顶得住吗?

 最后还是表情冷淡的冷如冰有些看不过眼,勉强主动道:“我会功夫。”

 “是像‘公孙大娘舞剑器,一舞剑器动四方’那种吗?”嬷嬷两眼发光,充希望地问。

 冷如冰一脸茫然。

 嬷嬷笑脸一僵,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那你会哪一种功夫?”

 “杀人那一种。”

 嬷嬷突然很想去撞墙。

 不不不,这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是难得倒她嬷嬷的,眼前这位冰山美人只是少了点才艺,但是她绝对可以凭创意就帮她加分的!

 “这样吧,你还会什么?”嬷嬷忙著搜集情资,努力挖掘出新任花魁娘子隐藏的潜力。

 “下毒算不算?”冷如冰迟疑了一下,傲然地道:“我精通天下各式各种奇毒,你随便说一样出来,我都有法子给你…你怎么了?”

 …

 嬷嬷默默把掉下来的下巴再顶回去;“没什么,老毛病了。不如这样吧,你再想一想,有什么其他才艺,比方说你自己想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适合做什么?

 冷如冰一怔,眼眶忽地热了起来,因为她想起了以前,自己也曾经问过路晋类似的问题。

 你觉得…就是依你这些天和我相处下来…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行业好?

 她记得还来不及从他口里问到一个答案,就被他一句话惹得落荒而逃…

 你真可爱。

 她心一热,泪水滑落双颊。

 懊死的家伙!

 为什么事到如今,她还会想起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连他美得令人心醉的笑容…

 可恶!

 “我不知道。”她神情阴郁,仰起下巴不服输道:“但我可以学。”

 “学?”嬷嬷一愣。

 “对。”她咬牙点头“我可以学,弹琴、吃枇杷、跳胡旋舞、唱曲儿…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么好?!

 嬷嬷因为大惊讶了,下巴再度臼:“我…咯咯…”冷如冰伸手帮她顶了回去。“我学。”

 “天哪!我不是在作梦吧?花魁娘子非但不求吃好穿好,要银子要衣裳要首饰,还说我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下一瞬间,嬷嬷狂喜到口吐白沫晕倒了。

 “喂!”冷如冰有些无措地蹲下来摇了摇她,试探地唤道:“嬷嬷?嬷嬷?”

 真晕了?

 纵然积愤忧怀腹,她还是被夸张有趣的嬷嬷给逗得出一丝笑意。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老鸨呢?

 ***

 半个月后

 “来来来,排练了排练了。”

 嬷嬷丹田有力地吼著,拚命拍著手。

 丝竹声悠扬响起,奏起一曲绵绵的“偎绮罗”

 一整排美的舞伎莲步翩翩地鱼贯而出,纤纤玉手挥舞著雪白羽扇,开始起舞而歌。

 晚风恍恍明月摇摇永夜漫漫情正长

 香销谁受樱谁尝郎须疼我我疼郎

 一点儿两点儿残酒醉眼间花花

 昨夜雪融今朝浓但愿瑰梦与君同

 春光旎,莺声呖呖,整座大厅顿时‮魂销‬蚀骨,醉香处处。

 接著雪轻纱缓缓拉起,一个窈窕的清丽身影渐渐现身。

 冷如冰乌黑如瀑的青丝绾成髻,出雪白细致线条优美的玉颈,髻畔簪了朵白牡丹,漾著清奇冷的花香。

 她纤纤身段仅著一件银白色缎袍,柳系上一只小小银绿色蝴蝶,长长苏轻轻泻而下,和著飘逸的裙摆微微轻曳。

 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看尽世间莺莺燕燕的嬷嬷。

 嬷嬷张大了嘴,作梦都没料到冷如冰打扮起来,竟是这股冰清绝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她登时笑得合不拢嘴。

 这届花魁娘子这般绝动人,她们如梦似幻小青楼这次铁定横扫千军,杀得其他秦楼楚馆片甲不留啊,哇哈哈哈!

 冷如冰有一丝别扭,又有三分楚楚可怜地望着嬷嬷。

 这身装扮太不像她了,衣裳太柔、太美了,包括那朵簪在发髻、随著她的每一步而巍巍轻颤的白色牡丹,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这样的她,待会儿怎么舞剑呢?

 “如冰,快,给大家点颜色瞧瞧!”嬷嬷咧大嘴,欣地鼓励著,重重拍了拍手。“显出你的特训成绩来!”

 冷如冰迟疑了一下,看着全场惊痴盯著自己的男仆女婢和众多儿,只得一咬牙,掩在背后的双手倏然一扬,卷出了两道如白虹贯的剑光。

 剑器,乃以银锋剑为副,剑柄长长银带苏为主,在剑芒吐舞间,如矫龙腾空,似月光转,刚中带柔,柔中带刚。

 她英姿飒飒姿态优美地旋身,手中剑器闪闪映光起舞,悠然长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臂者如山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朱袖两寂寞晚有帝子传芬芳…

 全场看得目不转睛,全被她凌厉曼妙、清傲绝的剑舞深深吸引住了,再也无法思考、不能息,却是浑身战栗。

 天!

 此刻眼前所见,岂非公孙大娘翩翩再世耶?

 众人屏息,没有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高大修长男子,也痴痴凝望着那舞动著剑器,美得令人心折的冷如冰…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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