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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即为此耳
 他到底是侯爵世子,又有功名在身,如今身在人家的地头,胡彦之也不想太让他下不了台,故意踉跄几步,摸着襟哼哼唧唧:“世子教训我哩!让我别说话,以免冒犯朝廷,落了个大不敬之罪。”

 “那敢情好。胡大侠口没遮拦的,是该教训。”横疏影抿了抿嘴,自顾自的笑起来:“只是当今之世,天下太平,便是有人去报你出言讽政,官府多半不肯办,没凭没据的,回头就是一条现成的诬指之罪。升斗小民怕受牵连,官老爷们更加的怕。”

 独孤峰闻言凛起,微一思索,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容稍见平霁。横疏影侧身一让,嫣然道:“世子,这位是水月停轩杜掌门座下高足,染红霞染二掌院。妹妹,快来见我家世子。”染红霞不爱应酬,勉强扶座起身,福了半幅,低声道:“世子安好。”

 独孤峰盯着她瞧,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锐利的视线有如实刃,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体曲线,由上而下,丝毫无遗。

 一股黏冰冷的不适感,仿佛沿着无礼的注视渗入骨髓,染红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额际如有无数针尖攒刺,一时之间竟有些恶心想吐。“染红霞、染红霞…染…”

 独孤峰反复念诵几遍,忽然抬头:“这个姓氏十分罕见,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你,是镇北将军染苍群的什么人?”染红霞正要开口,忽觉一阵微眩,忙扶住镂空门扇,定了定神,低声道:“正是家父。”

 众人无不惊讶。独孤峰双目一亮,又打量了几眼,见染红霞虽有病容,却生得一张雪白标致的瓜子脸蛋,双腿修长,身段玲珑浮凸,实是少见的美人,暗忖:“染苍群手绾重兵,坐镇北关多年,被誉为当世战神,该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不想…他的女儿竟如此美貌!”

 据说染苍群膂力过人,擅马术,使一口五十二斤重的云头象鼻刀,杀敌直如切菜砍瓜,当者无不胆寒。因战功彪炳,短短数年间,由一介冲锋队长升至骠骑都尉,所部均穿红衣红甲,自称“血云都”

 过去“血云都”乃是独孤阀麾下的精锐部队,比之西山韩阀的私兵“飞虎骑”亦不遑多让,都是昔日央土大战中威震天下的劲旅。

 染苍群的北关军继承了这支百战劲旅的番号,被誉为是当世兵。太宗继位后,命染苍群为镇北将军,总领北疆防务。

 按照孝明帝的本意,异族慑于北关军威,已多年不曾蠢动,本想将他调回平望都述职,待得历练几年京中官场,便要擢升为大将军,官居太府,为皇帝总领天下兵马。

 面对这军旅生涯中人人梦寐以求的至高之位,染苍群却派出千里快马,上了道奏折婉谢。折中写道:“…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普天之下能胜臣者,几稀。服冕庙堂、定谋擘划,则普天之下,臣能胜者亦稀也!陛下不臣执卫北疆,乞愿归老。”

 末尾又不忘提醒道:“天下兵马,俱归陛下所有。三军将帅,皆是陛下指臂。太平之,尚无四镇之用,须大将军何?”

 太宗读完,命内侍将折子递给陶元峥看,笑道:“就凭这等见地,也够资格做大将军了。怎地这些人个个都不肯升官?”

 其时陶元峥病痾已沉,行动不便,要坐在御赐的软垫长背椅里才能勉强看完,费力说道:“苍鹰不轻易扑击,那是苍鹰的风骨。陛下莫忘了逐猎才是苍鹰的本,若教示于笼中,岂非屈死了它?”

 太宗一怔,起身揖道:“先生惠我!”从此撤去大将军一职,不再设置。陶元峥回府不久,便不能再理事,卧月余,这位一手建立起国家制度、朝文武皆惧怕的一代良相溘然长逝。

 陶元峥死后,太宗年年祭拜时都执弟子之礼,以追念少年时曾在东海老宅的书房里,与弟弟们一起听他讲授经义的往事。

 太宗一朝,文治武功皆有可观处。镇南将军段思宗率大军南下,威服南陵道诸封国,仅在天虞山附近打了几场威吓的小战役,算得上是兵不血刃。

 相较之下,北方异族骁勇狞恶、直如鬼怪,曾一路踏平碧蟾王朝的重重守关,一举毁灭王都白玉京,各军闻之变。

 后来,异族莫名其妙撤退,各地军阀才得以松一口气。按说北关道面临的敌人如此险恶,理应营城筑垒,坚守不出,但染苍群接任镇北将军的头几年,岁岁均冒雪主动出击,将王朝防线不断向前推进,盘据北关道外的异族残部捱不住雪灾与军队的双重夹击。

 最后被赶入更北方的诸沃之野。染苍群更上疏征调北关道二十州六十五县的民夫,连同各军、各节镇的屯田兵共十万人,沿诸沃之野外侧的婴垣大山筑起坚城壁垒,以垣相连,依着山脊深林结成一道防线,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有人抨击他“驱民以死”有人则质疑他有不臣之心,想借此起民怨、消耗国力,伺机图谋不轨。

 “将军位极人臣,又拥重兵,为天下人所敬。”幕僚劝他:“何苦将自己推到刀锯沸鼎之上,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场?”据说染苍群只是抬头盯着天看,什么也没说。

 此事不只朝野议论,连太宗自己也犯疑。北关军主动出击,将异族族民赶进了诸沃之野那样的蛮荒地带,天寒地冻,生存更加不易。

 此际是乘胜追击、将他们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岂有不进反退,发民夫筑城的道理?太宗皇帝与老丞相在深宫里辟室密商,谈了大半天,连陶元峥也反对。

 “他约莫是想要钱粮啦。也难怪,北关道天寒地冻,谁也不想多待。”继位不久的壮年皇帝捧折沉,见昔日的老师面色凝肃,似是想打个圆场:“这样罢!再拨给他十万石的粮,武器、棉衣尽量供应,赏赐白银万两、锦缎千疋,封他…封他父亲一个正二品的金紫光禄大夫好了,你看怎样?”

 陶元峥脸上罩着一层青气,骨节嶙峋的五指捏着扶手,椅上传来极轻极细的喀喀声响--如果那浑圆的紫檀扶手雕成了染苍群的头颅形状,说不定真会被老人一把拧断。

 “钱粮够了,封官则不必。”陶元峥寒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此例一开,后患无穷。皇上三思。”“就依你。那…明年还是召他回京?”太宗沉。“不必。

 为免打草惊蛇,可让太子走一趟。”无视于皇帝的错愕,老丞相哑声缓道:“明年上巳节过后,皇上再派太子动身前往平府(北关道首治,镇北将军府所在地),多多送上金银珠宝,赐他剑履上殿、免贡不朝。

 往后经常赏赐,渐次增加。如此三年后召他回京,便可诛杀此獠,身死不疑。”孝明帝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幸好老丞相的谋划最后并未付诸实行。第四年的秋后未降大雪,是难得的暖冬,关内正一片欣鼓舞、准备接来年正月时,五千名异族骁士突然杀出诸沃之野,意图斩关南下,重演当年一路踏平白玉京的奇袭战略!

 北关军的先锋军难以抵挡,退到一处去年才临时建造的关垒坚守,苦苦支撑十三,终于等到了染苍群所率领的增援部队,经历一番苦战,得以击退鬼神般的异族蛮军。

 战后派出侦骑,才知三年来迁到新占地囤垦的近百村落共万余百姓,悉数被蛮军所杀,屯田牧场等付之一炬,百里内渺无人迹。

 “…蛮军善骑,非天险不能御。”染苍群写奏折向皇帝报告:“婴垣山前后均为平野,进则深入大荒,难有尺寸之功。退则无险可据,马军平履如夷矣。臣年来与蛮军角争,即为此耳,非蛮人可欺。”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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