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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这中年妇人姓宣名文娴。父亲宣忠翔,母亲舒明媛,老年和尚便是舒明媛的父亲,俗家的姓名叫做舒仲坚,出家以后,法号“元清”他夫人戚婉君的远祖,乃是三百年前金陵世家高华一脉。高华的独生女名叫高洁,又名雯儿,下嫁北斗剑张铸魂的铱钵传人—一武圣云震,云震有两房夫人,生有一子一女,次子夭折,长女乃高夫人高洁所出,尔后历代相传,独乏男丁。

 七代传至舒仲坚的岳父戚棠棣,又因舒仲坚的独生爱子为人排解纷争而丧命。戚棠棣痛定思痛,立下了后代子孙不准涉足江湖的明训,舒仲坚也便因此离家出走,落发为僧了。中年妇人的夫婿,名叫蔡元浩,十五年前,染疾而亡,中年妇人子温驯,恪守祖上的遗训。元清大师又道:“近数十年来,江湖上表面宁静,骨子里暗汹涌,争夺霸业的气氛不已。

 老衲暗中观察,目下的武林,唯有云中山华家人守正不阿,义之所在,绝不瞻顾。眼下枭雄四起,纷纷蠢动,也正是对他们华家而来,咱们祖先主持正义的门风,若与华家的力量相结合,倒不失为明智的抉择。”

 蔡昌义一听元清大师赞同他的意见,顿时眉飞舞的道:“是啊,华大侠公子华云龙是孩儿的知己好友,此人的风神不去说他,其为人豪迈好义,朗,咱们金陵五公子,没有一人比得上他…”

 话未说完,蔡薇薇已自接口道:“那个什么华公子,就是刚才被人劫走的那一位么?”蔡昌义没好气的道:“都是你嘛,没有你打岔,华公子怎会被人劫走?”

 蔡薇薇黛眉一扬,道:“怎么怪我呢?他自己武功不济怪得谁来?”蔡昌义眼睛一瞪,道:“他武功不济?哼,不要认为你自己武功了得,三个蔡薇薇,不见得比得上一个华云龙。”

 蔡薇薇鼻子一皱,小嘴一撅,道:“哼,了不起嘛,结果还是被人劫走了。”蔡昌义大为气恼。道:“你…你…都是你令人分神,九教主什么东西?凭她想要…”

 蔡薇薇抢着截口道:“对敌分神,已犯武家大忌,就算他武功盖世,又有何用?”蔡昌义气为之结,口齿启动,正待加以驳斥,他母亲宣文娴心头烦躁,怨气无可宣,轻声叱喝道:“不要吵啦,旁人的武功高低与咱们无关。”

 元清大师微笑接口道:“娴儿错了,那华云龙确是一代俊彦,不但风神朗,气度恢宏,而且守心仁厚,敢作敢为,再加机智绝伦,应变的能力超人一等,来妖氛,澄清武林的责任,怕是非他不足以担当。”

 话语之中,目光有意无意的朝“薇儿”望了过去。蔡薇薇眼神一亮,道:“公公这样讲,岂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了?”

 元清大师点一点头,道:“小疵不足影响他领袖群伦的气派,来有缘,老衲望你多多与他亲近亲近。”蔡薇薇小嘴一撅,道:“我才不希罕哩,将来要有机会,薇儿要斗他一斗。”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转脸一顾宣文娴道:“娴儿意下如何?老夫认为小义儿极有见地,你应该外出走动走动,困守家园,对你的身心无益。”

 宣文娴微一哦,道:“娴儿方寸紊乱,衷心无主…”元清大师朗朗一笑,道:“那就这样吧,老衲携义儿同行,先去救下华云龙,你携薇儿一路。”

 谈论至此,宣文娴也同意了,于是祖孙四人分道扬镳,离开了钟山之颠。且说九教主偷袭得手,夹协华云龙越过丛林,慌慌张张率领门下徒众,投奔钟山之西,来到了扬子江畔。

 江畔有一座隐密的庄院,那庄院宅第连云,气象宏伟,看去焕然一新,好似修建不久,无疑是九教主金陵分坛所在之地,一行人到达江畔,经行投入庄院之中。

 华云龙道被制,昏不醒,对适才的一切,了无所知,苏醒时游目四望,方知处身一所美轮美奂的敞厅。

 那敞厅宫灯苏,金碧辉煌,九教主脸含微笑,高居一张锦缎虎皮的高背椅上,那冷绝伦的幽冥殿主侍立在她的身后,其余刑名殿主以及各堂堂主分立两侧,气氛庄严肃穆至极。

 华云龙暗运真力,默察灾道已解,周身殊无不适之处,当下镇定心神,筹思应付之策,忽听九教主柔声说道:“华小侠,适才老身暗施偷袭,侥幸得手,你不怪我手段卑鄙吧?”

 华云龙眉毛一扬,道:“你也知道暗施偷袭,手段卑鄙么?”梅素若忽然冷冷一哼,道:“彼此对敌,斗智斗力各尽所能,你若不服,可与本姑娘再战一场。”

 华云龙闻言之下,怒气汹涌,但与梅素若冷的美目一触,不觉气焰顿,暗暗忖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徒逞血气之勇,只有自取其辱,我得另谋身之计为是。”

 他这人不拘小节,每逢厄运,心智特别沉稳,原先大有宁折不弯的气势,如今既已被擒,想法却又大变,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华云龙的是当之无愧。事实上,另外还有一个极其微妙的因素,那便是梅素若容貌之美,早已深深烙在他的心上,他风,面对绝佳人,纵然怒气冲天,一时却也发不出来。当他想到“不能徒逞血气之勇”

 时,一双星眸,便自紧紧瞧着梅素若,一瞬不瞬。他那目光,旁人见了不外两种感觉,一种感觉平平淡淡,好似他心中平静如止水,对那庄严肃穆气氛无所动,另一种感觉,便是心蕴怒火,对梅素若的言语大为不忿,只因身已被擒,不敢遽而发作罢了。

 他那神芒熠熠的样子,瞧在梅素若的限内,其感觉却是大为不同了。梅素若冷若冰霜,华云龙的目光却似熊熊烈火,他二人同是目不转瞬,相互凝视,时光稍久,梅素若但觉心神一震,口若小鹿撞闯,怦然跳,某种极其微妙的感觉顿袭心头,竟而莫名其妙的脸色一红,继之冷冷的哼了一声,始才掉头他顾。

 既然脸红,却又冷哼,个中的情由,当事人亦自惘然,局外人自然更难理解了。只见九教主一笑,道:“华小侠,以辈份而论,老身暗施偷袭,制住了你的道,确是有失身份,但老身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试想令堂与老身极为投缘,老身再度出山固然有意在武林之中争夺一席之地,然有令堂在,老身能与你们华家为敌么?”

 华云龙聪明绝顶,九教主言词反复,神态暧昧,显然别有企图,又怎能瞒得了他的耳目呢。但见他目光一转,神态凛凛的注视着九教主,道:“哼,口密腹剑,教主当之无愧了。”

 九教主不以为忤,道:“说来你也许不信,谋杀司马大侠夫妇的事老身有份“玄冥教”主有份,顾鸾音也有份,你对老身独有怨懑,那是有失公允了。”

 华云龙暗暗震惊,忖道:“她这般坦陈血案的内情,那是定要杀我了。”他心头震惊,外表不动声,目光一梭,冷然说道:“华云龙眼前是阶下之囚,要杀要刮,全凭教主,你讲这些有什么用?”

 九教主微微一笑,道:“老身只是叫你相信,我对你华小侠并无恶意。”华云龙道:“华云龙并非三岁孩童,甜言密语对我不生作用,有话直的讲,我华云龙能答便答,不能作答,纵然鼎镬加身,也休叫我吐只字片语。”

 忽听那身材矮小的引荐堂主申省三一笑,道:“实对你讲,咱们也无话可问,老朽职司本教引荐堂,你若愿意归顺本教,老朽在教主座前美言几句,负责为你引荐。”

 一般讲来,武林中各门各派,规律极严,教主在座,属下之人焉有嘴的余地?但这姓申的堂主不但贸然接口,且有擅作主张之势,而九教主竟无不悦之,那就耐人寻味了。

 华云龙七窃玲珑,略一思索,便有所得,当下朗朗一笑,道:“这倒也好,投身九教下,华某不但可以创一番事业,且能与梅姑娘朝夕相聚,哈哈,美女在抱,前程无量,华某福不浅,大可出人头地了。”

 梅素若玉脸通红,峻声叱喝道:“你胡说什么?”九教主道:“华小侠倘使真愿辅助老身,老身便将若儿许配于你,亦无不可。”梅素若急声接道:“师父,这姓华的口齿轻薄,可恶之极,若儿…若儿…”

 九教主挥一挥手,道:“为师的自有主张,你别打岔。”华云龙脸色倏沉,肃容接道:“你那主张不外打听华某长辈的行踪与意向,再不然便是扣留华某为质。

 哼,三十年前故技重施,可惜对华某无用。”九教主暗暗吃惊,眉头一扬,道:“当真对你无用么?”

 华云龙嘴一披,哂然道:“华某不为美,不为威武所屈,任你有千般伎俩,万种毒刑,也休想叫华某听你摆布。”

 梅素若实在气他不过,冷然接道:“你刚才口口声声宁可被杀,不愿被擒,眼下你是阶下之囚,怎不设法自绝呢?”华云龙星眸移注,道:“在下与梅姑娘有仇么?”

 他那目光朗若晨星,似笑非笑,梅素若与他的目光一触,心头又复怦怦直跳,怔得一怔,始才冷声道:“有仇,仇深似海,怎么样?”华云龙暖昧的笑了一笑,道:“梅姑娘纵然与在下有仇,你这将之法也是无用。

 华某与旁人不同,你可知道眼下我在想些什么?”他说着将头一歪,好似小孩故作神秘之状。气得梅素若牙,恨不得咬他一口方始甘心,当下银牙一锉,狠声说道:“管你想什么,本姑娘但知你该死。”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华某怎么能死,我若一死,你岂不…”他本想说“你岂不要守望门之寡”这原是顺着九教主“便将若儿许配于你”

 那句话而发,本也顺理成章。但他话到边,忽然感到过份轻浮,只怕太伤梅素若之心,因之倏然住口,硬将那句话咽了下去。

 华云龙纵然风,梅素若容颜之美,气度之华贵,是他生平所仅见,梅素若虽冷若冰霜,彼此虽处于敌对地位,但叫华云龙真正去刺伤梅素若的心,以华云龙的性格,那是怎样也不会作的。

 他如此,梅素若何尝不是一样。所谓“美人自许”这“自许”二字,包含她所接触的人,那情形好似百万富翁不愿与乞丐往来一样。

 真正的美人一方面自许其美,另一方面,总也希望她所接触的人与她一般美绝伦,尤其对于异,这种要求越发显著。

 文采风,无论容貌与风度,俱各超人一等,乃是真正的美男子,梅素若既是美女,若说她面对这样一个俊美无比的男子而无动于衷,那便是欺人之谈了。

 她动心,而且激动无比,只因乖戾的教养,造成她仇视俊美男子的性格,加上华云龙挑达不羁,恰恰是她平怀恨最深的一型,表面看去,华云龙又复对她的美漠然无动于衷,因之她口口声声要杀她,大有与她誓不两立的趋向。

 偶若细加分析,这种趋向,实因暗暗心折之所致,只是她自己并未觉得罢了。此刻,梅素若双目之中,冷焰电,大有便将出手之势,华云龙话至中途,倏然住口不语,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因之她微微一征,峻声道:“讲下去啊,怎么又不讲了?”

 华云龙道:“不讲也罢。”梅素若使上了小,厉声喝道:“偏要你讲,倘若不讲我割下你的舌头。”华云龙耸一耸肩,道:“好吧,我讲。我在想如何身,你相信吗?”

 此话一出,梅素若楞然瞠目,其余诸人,却忍不住哄堂大笑。这是难怪他们要笑了,被人所执,又复处身强敌环伺之中,居然说出这等没骨气的话来,而且还问人是否相信,岂不窝囊之极,梅素若暗暗忖道:“这是怎么一个人啊?看他英气分明天生傲骨,为何又这般幼稚,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难道他自信得很,确有力量身么?”

 这时,华云龙坐在对面椅上,笑意盎然,顾盼自若,好像处身友朋之中,淡然而平实,确是令人莫测高深。

 须知梅素若性格之冷漠,亦非常人可比,大凡这种因后天的教养而趋于冷酷无情的人,其爱憎的观念也比一般人格外强烈。

 这时她尚未察觉自己对华云龙的爱意,因之只觉华云龙处处可恨,处处可恶,若是让他身而去,在她的心念之中,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屈辱,眼下这样想,自也无怪其然了。

 那身材矮小的引荐堂主申省三,无疑是个阴险多诈的人,他一面大笑,一面目不转晴的注视着华云龙的动静,众人大笑声中,他忽然冷冷的道:“启禀教主,这华云龙是个个滑头,没有华天虹君子之风,依属下的意见,咱们不必多费心机了。”

 此话一出,笑声顿歇,众人的目光,齐齐都向华云龙身上投去,华云龙微笑如故,却是安若磐石,厥状镇静得很。

 只听那传道堂主樊彤接口说道:“属下也这样想,宰了小的,何愁老的缩不出,咱们既要称雄武林,与那华天虹势同冰炭,极难相容,何不宰了这小子,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

 此人好大喜功,显然不信华天虹的利害,因之肆无忌惮,气焰极盛。华云龙看不惯他的气势,畅声大笑道:“动手啊,华某眼下是俎上之,你怎么不动手呢?”

 那刑名段主厉九疑声接道:“迟早总是要动手的,只要教主下令,老朽先叫你尝尝“燃指焚香”之刑。”

 这刑名殿主厉九疑顶门微秃,身形高大,眼睛黑少白多,眼白布血丝,无疑是个凶残狠毒的暴戾之徒,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人是个屠夫,靠宰人起家的,外公的从仆戴昱就是这等模样,这种人心肠歹毒,万万容他不得,只要动手,我先取他的性命。”

 那司理堂主葛天都资格最老,对九教主的思想也最清楚,这时忽然越众而出,朝那九教主躬身作礼,道:“教主缅怀故旧,对华云龙眷顾至深,怎奈华云龙不识抬举,自命侠义,对教主毫不尊敬。

 此人刁钻古怪,想以故旧叫他知所感戴,怕是难以如愿了。”这些人七嘴八舌,言词纷纭,气势不一,但九教主默默不置一词,显然都与她的心意不合,唯独这司理堂主葛天都了了数话,却使他缓缓颔首了。

 她颔首,但却仍未开口,只是哦沉思而已。须知九教主睿智深沉,个性执拗之极,是个极端阴险狠辣的人,当年她对白君仪极具好感,一心一意要收白君仪为徒,此事固与愿违,但那白君仪的影子,始终未从她的心头抹去,况且当年尚有另外一种妄想,那便是收下了白君仪,华天虹便有可能投入九教下,如此一来,武林霸业自可垂手而得。

 这是往事,如今事隔多年,她那争霸之心未戢,这次出山,无疑别有仗恃,不料甫落江湖,首先便遇上白君仪的儿子,华云龙酷似父母,因之她用上怀柔之策,尽量表现长者的风度,要想凭那一厢清愿的“情意”

 拢络华云龙,与华天虹一家攀上情,以达其称雄武林的夙愿,究其用心,说得上“故技重施”了。严格的讲,九教主记恨之心极重,当年华天虹崛起武林,领袖群伦,阻挠她成就霸业的雄心,她自然难以忘怀,譬如谋害司马长青及其夫人柯怡芬,造就梅素若冷酷无情的性格,这些可说都是针对华天虹而发,但她也是个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既不能将那畏惧华天虹用心理形之于外,又无绝对的把握挫败华天虹,转而用怀柔的手段去套情,那也是从权达变的常事。

 殊不知华云龙表面随和,看去凡事都不在意,买际却是极有主见的人,加上他聪明绝顶,不拘小节,往往见风转舵,令人捉摸不定他真正的意向,因而莫知所适。

 为此,九教主颇受困扰,也曾起过杀心,在钟山之巅便曾因此而发怒,怎奈她个性执拗,不愿更改一厢情愿的想法,如今葛天都点明了,而且讲得很含蓄,也不伤她的尊严,因之她微一沉,便自目光凝注,道:“依你之见呢?”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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