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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整天,庆莳没有靠近梅岗,梅岗也没有去找她、她,只是默默地坐在小竹筏上,任由水波与微风将他带往湖的中心,没有人打扰他的地方。

 而庆莳则坐在垂花门的台阶上,把玩着菊花瓣。

 玩着、着,菊花瓣的轮廓都看不清了,整片黄都糊成了一片,她觉得眼睛好酸,忍不住眨了几下,眨着眨着,眼泪就一直掉下来。

 忽然,后头传来了脚步声,庆莳看着地上的影子,是一个男人。

 她以为是梅岗,梅岗来跟她说话了,来跟她妥协了…她赶紧擦干眼泪,转回头去,看看他要对她说什么。

 是不是要说,他想通了,他不会回去,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可是,她失望了,那个人,是桃

 他微笑地看着眼睛红红的庆莳,来到她身边坐下。他说:“难得,我以为大哥不会和你闹别扭的。”

 庆莳低下头,没回话。

 “我得对你说些实话,庆莳姑娘。”桃又说。

 庆莳静了会儿,发现桃在等自己回应,她才应了声:“你说啊。”

 “大哥是华廷中伟大的护国侯,是华帝的左右手。在华帝的臣子中,很少人能拥有这么珍稀的千年真气。”桃看着庆莳,呵笑着说:“没错,就是你吃下的那些真气,吃得不少。”

 庆莳脸色很差,赌气地别开头。

 桃继续说:“要不是那次的意外,大哥会继续当他伟大的护国侯,保护华境内一切生灵的安危。”

 庆莳冷冷地问:“什么意外?”

 “我们华境内的生灵,最怕『杂黄鬼』的侵入,那是我们的敌人,只要那东西一侵入境内,就像你们冬天的霜害突然来到一样。”桃摘了一朵菊花,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那朵菊花就整个枯黄、衰萎了下去,甚至传来了腐臭,他笑。“就像这样。”

 庆莳嫌恶地看着桃

 “我只是做个示范罢了。”桃耸耸肩。“这就是荒界的杂黄鬼,很恐怖的威力,而应该遏止这一切入侵的伟大护国侯,却没能阻止这一切。”

 庆莳皱眉,像在问为什么,她相信梅岗,一旦认定要做好的事就不会马虎,不可能让这么恐怖的事,在自己最爱的家乡发生。

 “听说是贪食了石榴。”

 “石榴?”庆莳不解,她听人谈过这种南方水果,吃起来甜甜的,很好吃,也因为多子,所以人们就给了它一个吉祥的象征。

 “对我们花妖来说,石榴是能引发情|yu的东西,它的多子可以为我们催生出后代,但即使是平凡的花妖,也只能在特定的日子食用,否则就是犯了贪罪,那更别说是像大哥这样,担了重责大任的人,罪过有多么深重,他却在职守当天吃了这种东西,就像头发情的野兽,把力量都花在不该浪费的事上…”

 “不可能!”庆莳打断他:“梅岗是很正直、很认真的人,他才不会!”

 “让你对大哥印象破灭,我很抱歉。”桃说得毫不在乎:“但当时的事实就是如此。”

 “你是他弟弟,你应该知道你哥哥的为人吧!”

 “但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怠忽职守,让成批杂黄鬼越过荒界,入侵华境,造成大片生灵的死伤,所谓的死伤,就是你刚刚看到的…”他无所谓地指着那腐烂的菊花说:“那菊花的下场。”

 庆莳觉得全身发寒。“所以,他就被逐出故乡了?”

 “没错,带着一身重伤,被下了放令,逐出了华境。”

 “他也受伤了?”

 “一半的‮体身‬都被杂黄鬼给枯了。”

 提到这种歹事,桃还能笑,庆莳觉得不可思议。

 “而庆莳姑娘就在这时出现了,在他最落魄、最无力的时候。”桃看到庆莳不悦的表情,竟呵笑了几声,更开心地说:“他对你自然会有不同的感情,因为那时候只有你,愿意理睬他,说难听点,理睬因为愚蠢与贪念而犯不大错的他。”

 庆莳很想骂人,她不能容许桃这样评论梅岗,但是,知道更多实情与梅岗过去的人,也的确是他,或许他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于是她咬牙问:“你想说什么?”

 桃又摘了一朵菊花,放在掌上把玩着。“你知道他昨天为什么那么生气吗?因为他是想回去的,可是他不敢当着你的面说,只能用生气,来遮藏自己真正的想法。”

 庆莳脸色惨白。“他想回去,我知道。”她逞强地说:“我知道啊!”梅岗那个性就是这样,总是为别人着想,想着想着,就违背了自己,辜负了自己,最后只能苦了自己,这些…她都知道、都知道,用不着桃提醒。

 “可是他认不清对你的感情,无法走开。”桃拔了片菊花瓣,放在嘴里嚼。

 “既然他认不清,那就由庆莳姑娘来认清。”

 庆莳再也受不了了,她站起来,吼桃:“你到底想说什么?说了那么多,毁谤了梅岗那么多,你到底要说什么?”

 但桃还是笑得很自在,他又吃了一片菊花瓣“我只是想说,如果大哥不回去,一直耗在人间,迟早会疲力竭而亡。”他欣赏着庆莳的表情,说:“庆莳姑娘是个凡人,所以看不到,但大哥的真气,足足消耗掉了一半,只因为——他一直待在庆莳姑娘的身边。”

 庆莳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摆,全身发着抖。

 “我们想请庆莳姑娘,先放开你的手。”桃说:“这样大哥便能因这次华帝的特赦,得救了,庆莳姑娘也希望如此吧?”

 庆莳痛苦地咽着口水,赶紧说:“那…那、那我现在就去跟梅岗说,我愿意跟他回去,我去求牡丹,请牡丹帮我忙…”

 没想到,桃竟用大笑来回应庆莳的哀求。

 “其实,我们也不能带你回去。”桃努力止着笑。“你这种凡人的浊气,会污染华境,对他的爱,会玷污他的身份,他甚至会被降罪,凡人不可能进入华境,更不容许相恋,大哥放在外头十年,想家想糊涂了,牡丹也是因为思念大哥,思念得傻了。”

 “所以…所以…”庆莳嘴发抖,快要哭出来了。

 桃欢笑得眼睛弯弯。“就看庆莳姑娘如何明智地选择了。”

 庆莳赶紧捂着嘴,转身逃出了这里,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哭,那多丢脸!可是、可是…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即将失去梅岗了,她刚变得彩的世界,没有梅岗了,梅岗要离开她了——

 逃到了大街上,庆莳像个无助的孩子,仰天嚎啕大哭。

 路人好奇甚至嫌恶地看着她,像看疯子似的,但她都不管了、不管了…

 桃听到有人走出垂花门,他悠哉地转回身看,好心情地唤道:“大哥。”

 梅岗的脸色还是很硬。他问:“庆莳呢?”

 桃摇摇头。“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儿赏菊赏很久了。”

 “我听到她在哭。”梅岗说。

 桃哼一声。“我倒是一直都听到牡丹在哭。”

 悔岗不理会他的挑衅。“你们何时走?”

 “这旬月十五。”桃站了起来,与梅岗平视。“我们会去那天坛,月亮会在园丘(注八)上形成蚀。”

 “好。”梅岗闷闷地答。离十五,只剩几天了。

 “要劝庆莳姑娘,可得再加把劲。”桃拍拍大哥的肩,笑了几声。

 梅岗看着桃的笑容好久,像是想看透这笑容真正的含意,做兄弟做了好几百年,他从看不透桃的心思。

 而桃的笑意更深,并当着梅岗的面,张开嘴,把他手上的菊花给吃了进去。

 他看着惊讶、甚至有点火气的梅岗,说:“真好吃。”

 他当然知道,这片菊花,是梅岗种给庆莳、讨庆莳心的,就因为这样,所以才觉得特别好吃…

 庆莳在击鼓宵前就回到家了,但是直到夜晚,梅岗才等到她回房。

 一直待在厢房里等她的梅岗,一看到庆莳回来,就问:“你去哪里了?”因为担心、焦急,他的声音有些硬。

 “出去走走。”过了许久,庆莳才回答他,接着,她便找了一处离梅岗最远的位置,躺下窝着。“我要睡了,别吵我。”

 梅岗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一会儿。现在是很关键的时刻,他不可以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他咳了几声,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像以往一样快,他快手快脚地朝庆莳爬过去,紧紧地将她揣进怀里,像哄着小宝宝似的说:“庆莳,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庆莳没被他的拥抱吓到,却别开脸,不看他。

 梅岗想看看她的表情,大掌扳着她的小脸,可庆莳却固执地与他对抗,梅岗不敢用力,只能继续佯装快乐地说:“我不是告诉过庆莳吗?我的家乡真的很美丽,有好多好多花,庆莳不是最喜欢花的吗?四季如,可是山丘上的树却能时常变换颜色,还有,走没几步,就可以碰上充灵气的湖,我真的、真的很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庆莳,悠游在那湖里,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一直在一起。”

 他感觉到庆莳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再加把劲,摇摇她,声音因为急迫的期待而变得低哑。“我好想要庆莳,我好希望你可以跟我回家,你呢?你想不想?想不想…嗯?”

 厢房里,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才听见庆莳冰冷的声音。“那是你的家乡。”庆莳说:“不是我的。”

 梅岗僵住,松开了怀抱,庆莳从他怀里滑了下去,她背对着梅岗,又说:“我都听桃说了,你为什么会来到人间。”她顿了一下“很恐怖的过去,很让人无助、很让人寂寞。”

 庆莳深一口气,得忍住口的痛,这话才说得出口。“所以,你才会以为,自己很爱很爱我。”

 她听到梅岗的声音,她知道,他生气了——

 她抖了一下,更不敢回头面对他,梅岗很少生气的,很少生气的人发起脾气来最可怕了。

 “我知道你很为难,不过你不用再感到为难了。”但是,为了他好,她还是得把话说完。“你的报恩结束了,你回去吧!”

 梅岗忽然抓住了她,把她倒在地上,气怒的脸凑上来,他咬牙:“报恩?报恩?庆莳?”他怒吼:“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对你的爱不是报恩!不是报恩!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这样?为什么你每次都要糟蹋我?为什么?为什么!”

 庆莳难过地看着他愤怒的样子。

 不是害怕,而是难过,如果她不糟蹋梅岗的爱,他会被她的贪婪与自私害死。

 她本来就不值得他这么全心全意的爱!

 “没为什么!”所以,她也使出全力,回吼他。“就是报恩!”

 梅岗再也管不住自己,俯身就强吻庆莳,他她、吻她的力量好大,终于吓坏了庆莳,她扯他的发,她打他的脸,她更想把他踢开。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一定是看到她心里有不好的东西,所以想喂她吃真气。

 可是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他的真气,为了她,已经只剩一半!只剩一半了——

 可这回梅岗也发狠,死活不退让,他一扭,让庆莳趴在自己身上,他住她的脖颈,还跨开双脚箍住她的,让她全身无法动弹。

 然后,他愤怒地吼:“吃我!”他痛苦地叫:“我要你吃我!好好的吃我!”

 舌强硬地就要进入她。

 庆莳像是要喊破喉咙似地尖叫——

 梅岗全身僵硬,被这尖叫声给结结实实地吓到了,他以为他伤了庆莳,赶紧松开手。

 庆莳像逃避野兽一样,躲进了角落,她窝在那里,一直檫自己的嘴,一直朝地上吐唾沫,好像她很厌恶这个吻,好像这个吻很恶心一样…

 梅岗把她的反应都看进了眼里。他僵着声音问:“你这是做什么。”

 庆莳不理他,还是一直擦嘴、吐唾沫。

 “你这是做什么!”梅岗站起身,往她冲去,庆莳想再逃,却又被抓回梅岗怀里。“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他疯狂地摇晃她、问她。

 庆莳紧闭着眼大叫“我不要你的报恩!”

 梅岗停下了动作。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庆莳。

 他不要听这种话。

 “你再说一次。”他发着颤,说。

 他不要听到这种话。

 她又吼:“我不要你的——”

 梅岗咬牙,举起手——

 他不要听!他不要听到——

 忽然,庆莳的话被打断了。

 梅岗出手,打了她的脸。

 力道很轻,是压抑过后的力道。

 庆莳捂着脸颊,感觉到,很麻,不是脸颊麻,是心,心很麻,然后变痛。

 她瞪着大眼,看着打她的梅岗。

 梅岗呼嗤呼嗤地气,出手打了庆莳的手还在抖。

 梅岗打她?庆莳不敢相信。梅岗会打她?梅岗打她了…

 她好想哭,可是她努力地忍着,如果她哭了,梅岗一定会心软,梅岗一定会跟她说对不起,然后他就会因为愧疚留下来,跟她说,他不回去了,会陪着她…

 那么她昧着良心跟他说的那些重话,一点用都没有了。

 她低下头,掉了眼泪。

 她本想好好地忍耐,好好地隐藏着的,可是眼泪却越掉越多、越掉越多。

 最后,她无声地哭,哭到发抖,哭到梅岗都看到她的眼泪,映着月光,光亮光亮的,一滴又一滴地掉在地毯上。

 梅岗看到庆莳的眼泪。

 他的息更浓浊,因为心如刀割。

 他的手想伸出去,抱抱她。

 他还想说,他不是故意要打她的…

 但悬在半空,又放下了。

 他的爱,对这小家伙来说,只是报恩。

 只是报恩…

 因为是报恩,所以她不在乎吗?因为是报恩,所以他还是没有办法让她感到快乐、幸福吗?

 他闭上眼,挣扎着。

 最后,他站起来,转过身,要离开。

 他没有道歉,没有安慰,只说:“我知道了,庆莳,我回去。”

 庆莳觉得脸颊好刺,心头更刺。

 “在这地板下,还藏了一只箱子,里面都是银子。”梅岗说:“那都是你的,我用不着。”

 庆莳紧紧地咬住牙,忍着哭声。

 梅岗深呼吸,好像也在忍着难过。“你虽然任,脾气不好,可是,你还是让我看到了,那使我心动的东西。”

 庆莳哽咽了一声,梅岗听到了,他震了下。“是善良,庆莳。”他幽幽地说:“我爱这样的庆莳,想让这样的庆莳快乐、幸福,我错了吗?”

 没有错,庆莳在心里回应他,只是自己一点都不配。

 “现在,我知道了。”梅岗又沉重地呼口气。“我错了,因为庆莳一点也不快乐、不幸福。”

 没有!没有!梅岗,庆莳在心里痛苦地吼叫,我很快乐、很幸福,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的爱,谢谢你肯这样爱我…

 “那我…还是走好了。”梅岗的脚步跨过了门槛。“你自己好好保重。”

 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听不到了…

 直到这时,庆莳才大声地哭出来,她好想大叫:不要走!不要走!

 可是这话多自私、多贪婪,她喊不出口。

 最后,她只哽咽地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却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

 ⑥注七:卤煮火烧,用老卤汁卤制猪肠、猪肺、五花、油以及火烧等食材。

 ⑥注八:园丘,位于天坛中央的圆形祭坛,由三层漠白玉石台建成。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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