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旧时
北风刮得碎雪在空中打转,青砖上结了霜。而院子里正有两个穿着青⾊棉袍的婆子在摊开席子收集积雪。
看到⽩芸回来,那微胖一些婆子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对她笑道:“姑娘回来啦,这风雪下得如此重,跑这一趟是辛苦了!”
⽩芸是二等丫鬟,这些下等婆子都得小心翼翼讨好她。她心中优越,嘴上却谦逊道:“只是姐小吩咐走一趟,没什么打紧的。这雪你们收来做什么?”
李婆子忙道:“是姐小吩咐的,让多收点雪⽔,存在陶罐里用…”
⽩芸声音不觉一轻:“姐小醒了?”
李婆子说:“醒了没多久,就靠着窗看书呢。”
⽩芸这才慎重地往屋门去,她抱着手擦摩,只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变⽩。挑开帘子走进屋里,立刻觉得浑⾝暖融融的。炭盆里烧着炭火,右边临门一块屏风,由⽩⽟和翠⽟嵌成的百鸟锦屏,华丽精致。依靠着放了一个景泰蓝
枝莲梅瓶,里面揷着几只半开的梅花。
临窗的大炕上摆着
翅木的小几,上面放着一个瑞兽香炉,姐小正靠着绣金⾊祥云纹的大
枕,手里拿着书,肘节支在
沿上,⾝上披着⽑茸茸的貂氅,头发没有丝毫装饰,⽔滑的青丝落在貂氅的蔵蓝⾊缎面上,神态慵懒。而采芙就站在一旁候着。
看到她进来了,锦朝才慢慢抬起头:“你可去打听过了?”
⽩芸点头,走近了一步低声说:“厨房周管事告诉我,青蒲前年就被二姐小要去了,应该是在她的小厨房当值吧。姐小,您怎么突然想起问她了,青蒲当年不是因偷盗您的一只⽟镶金的发簪,被您发落到厨房了吗…”
锦朝淡淡看她一眼,继续低下头看自己的书。“我的事,容得着你多问,越来越没规矩了。去帮着李婆子和常婆子把雪收起来吧。”
⽩芸顿时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姐小做的事,她多什么嘴。
⽩芸有些神⾊不安,外头下着大雪,天气又冷,若是去收集雪⽔,她这纤纤⽟手肯定是要生冻疮的,但是她也不能违逆姐小,道了一声是才退出屋子去。
锦朝抬起头,问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采芙:“留香呢,怎么都没见着她。”
采芙说:“您不是打发她去给四姐小送一盒松仁粽子糖吗,恐是雪大路滑,路上耽搁了吧。姐小,您这靠窗坐着也冷得很,⾝子骨还没好完全,还是先回
上躺着吧…”
锦朝摆摆手:“去把这炉香倒了去,平时若是不必要,屋子里就不要燃香了。”
这香味实在甜腻,她闻着觉得头晕。
采芙道是,抱着香炉去倒香灰。她挑开帘子走出去后,锦朝才放下手中的书,看着自己屋中的陈设。一旁就是雕⽟兰麒麟祥云的红木千工
,挂着
枝莲纹的绸帐左手旁四扇?扇后看得见一张金丝楠木的桌子,临窗还有两把红漆椅,⾼几上还有一盆常青松盆景。
锦朝闭上眼睛。
昨晚醒来,看到的就是这般奢华的场景,她却到现在都还没有适应过来。并非场景不
悉,相反,这是她最
悉的地方,这是自己未出嫁时在顾家的宅院清桐院。只是在她大病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被⽗亲赐给一个新抬的姨娘了。
而丫鬟⽩芸,在自己嫁⼊陈家后不久就因为失言被老夫人发落了。
采芙没有跟她去陈家,最后年龄大了,被⽗亲赏给了一个顾家的掌柜做妾。
只是现在看到的一切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锦朝看了一会儿书也确实倦了,没等采芙回来,自己扶着旁边的⾼几穿了缎子鞋站起来。
采芙说自己偶感风寒,已经病了好几⽇了。
锦朝记得这件事情,⺟亲在她十五岁那年得了场大病,大半年后就去世了。在⺟亲病重的时候,她还听说陈玄青要与另几个世勋贵家的少爷要去国公府赏花会,迫不及待拾掇了自己想与他相遇。
可惜那天风雪太大,梅花开得并不好。她和留香一起等了纪久,都没有看到陈玄青来。回来之后就生了场病,接连四五天没去给⺟亲请安侍疾。
想到此处,锦朝忍不住捏紧了手心。自己以前也确实太荒谬,⺟亲正病重,还巴巴想着去见心上人,却不知还有四五个月,⺟亲就要因病重而撒手人寰了。
锦朝坐在了妆镜之前,困惑地看着镜中的少女。这块镜子是三舅行商从江苏带回来的,周缘雕刻牡丹鸟兽,极为精致。外祖⺟送给了她。
镜中少女乌发长至
际,⽩皙如⽟的面容,一对翡⽔秋眸似有⽔光盈盈,嘴
娇嫰如新桃。
美人之美分多种,有美人柔弱如柳,有美人清⾼如兰。偏偏顾锦朝便是如海棠娇
妖娆。
这般容貌虽美,看上去只像个摆着赏玩的花瓶。
虽然锦朝跟着外祖⺟时曾请西席,通读了发蒙书籍,四书也是涉及了的。比一般的世勋贵女读书更多,但是她看起来并不聪慧,而是太过明
了。
锦朝少女时很爱惜自己的容颜,到后来却越来越厌倦。她嫌自己行事太过张扬,后来连长相都嫌弃了,恨不得自己坐在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到才好。
顾锦朝摸着自己的脸,非常疑惑。她并不明⽩为何自己又回到了顾家,为何自己又变成了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难道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在陈家等死的三夫人?
她醒来两⽇了,这两⽇里她昏昏沉沉,也没有精神。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但是说的是什么,却听不清楚。前半⽇精神才好些,強打着与采芙等人说话。才得知自己已生病多⽇。而这周围的一切,太实真太清晰,也并不像是梦境。
或者是上天念她一生困苦,想让她再回来看看?
锦朝有些动容,她走到供奉着观世音的⻩花梨木长桌面前,跪在绣金攒枝的蒲团上诚心祈祷:“菩萨要是真可怜我,就让我多呆些时⽇,至少能见见我⺟亲与胞弟…”
她房间里本是没有这类东西的,⺟亲大病久久不见好,锦朝心急如焚,才在自己房里供奉了观世音菩萨,晨昏为⺟亲祈福,若是有空了,还要手抄佛经烧给菩萨。
采芙很快抱着香炉进来,见姐小跪在菩萨面前正要起来,忙来扶她。
锦朝看了她一眼,头发肩上都是雪,恐怕在雪地里站了好些时候,倒香灰又怎会在雪地里站了许久。
“香灰倒好了吗?”
采芙说:“倒在种冬青的花坛子里了,听说香灰养花。”
锦朝透过?扇看到⽩芸正站在雪地里,雪还下得大,两个婆子在收席了。她并没有点破,⽩芸这丫头爱嚼⾆
,自己以前也宠着她,到了陈家竟然因与丫头私话闯出大祸,差点连累自己遭殃。这
格也确实该管管。
采芙拿过⽔貂披风给姐小披上,听到姐小轻声问:“说我什么了?”
采芙的手一紧,见姐小面⾊如⽔,平静从容。她却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些发寒,连忙笑道:“姐小想多了,奴婢只是与⽩芸姐姐说这雪⽔该怎么贮蔵。”
锦朝嗯了声:“那你说说,应该怎么贮蔵。”
采芙道:“用罐子封起来,最好置于地底下,便是草木的
凉处也可以,不然雪⽔就要失了灵
,无效用了。”
锦朝直直看着采芙,这丫头比⽩芸聪明,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她心里清楚,自己原来行事莽撞冲动,脾气也差,稍不顺意对丫鬟就是责罚呵斥,她这几个丫鬟里少有对她忠心耿耿的。更多是怕她突然迁怒,便将人打个半死。
那个青蒲不就是这样吗,还是姐小从外祖⺟纪氏那儿带回来大丫鬟,结果正在陈玄青一事上触了姐小眉头,姐小不喜
她,打发去了內院厨房做杂。
锦朝没有继续问下去。手指拢过披风的带子,看到自己的手素长莹⽩,
纤细。“替我更⾐,我们去⺟亲那里。”锦朝吩咐采芙。不知道⺟亲现在如何了?她病了这么些⽇子也没去见见,而且…她还想去见见宋姨娘。想到此人,锦朝心中一紧。如果不是宋姨娘,她和⺟亲也不会落到后来那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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